鸿缣接到宫内内线的消息,说宁王连夜上奏,太子把刘祥同过早派出去,却一直派人监视他,意图让人取代他而隐瞒朝廷,打开城关,迎入外族意图逼宫造反。
鸿缣一开始就没有天真地认为宁王是站在他这一边的。所以当他知道了宁王的动作,并不惊慌,让蒲柳准备好他要的东西,打算第二天再进宫觐见天韶帝,然后顺势把所有的罪名都推给宁王。
不出鸿缣所料,天韶帝对宁王的上奏抱着将信将疑的态度。这些年来,太子大可以趁着他的身体不好逼宫夺位,不需要如此麻烦,所以当时就让宁王暂且退下,打算等天明了问过太子方作论断。
鸿缣第二天一大早进宫,就被天韶帝宣了去。他微微一笑,跟着传话的太监进了天韶帝的寝宫。
天韶帝见他来了,挥手让一干人等下去方道:“太子替朕打理朝政多久了?”
鸿缣恭声道:“三年了,父皇。”
“三年啊。”天韶帝点点头。和他长得最像的是抒王,太子和他比起来太过艳丽,桂王又太过温雅,天韶帝虽然也是十分俊秀,但由于长年卧病,因此显得十分苍白无力。“那也是不短的时间啊。朕一直在考虑,是不是可以退位了,也好专心地享享清福。”
鸿缣听到他这样说,脸上露出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既不是伤感也不是欣喜,而是无法说出的类似于渴望而不愿相信的表情。这种表情让他无法接下话去。
天韶帝接着说:“太子,你的娘亲很早就离开了我……”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鸿缣看到他眼里浓浓的悲伤,“当年朝中事物繁多,朕无心照顾你,方把你托付给了苏贵妃。苏贵妃果然不负朕的所托,视你为己出,可惜她不久也随着你娘去了,留下了你和朝阳。好在你也大了,越来越懂事出众。朕的众多皇儿之中,就是你和桂王最为出色,朕也很欣慰。你们两人的娘亲都是皇后,所受的瞩目比其他的兄弟都要大些,而你们自小就很亲密,连当初立你为太子,桂王也没有争什么……”
鸿缣静静地听他诉说过往前尘,很久了,他都不曾忆起当年快乐单纯的日子。现在听来,仿若隔世。
“朕一直都不是个好父亲,朕没有很多的时间陪你们,你们小的时候,朕忙着江山,等你们大了,朕的身体又不好了。朕有的时候经常在想,要是我们不是皇帝和皇子,而是普通的百姓家,也许会比现在都更加幸福。但是…这些轮不到我们挑选。很多很多年以前,朕还是皇子的时候也怨过的…………怨过上天的不公平,为何要我生在帝王家,为何我的父母兄弟不是平凡的普通人,但是那个时候朕就知道了,怨恨是没有用的,这是命。”抬起头,看着外面青灰色的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气,“这就是我们皇家的命运。”
鸿缣自始自终头一言不发,直到天韶帝把目光转向他,“你知道朕为何在今天要召你来吗?”
他摇头,“儿臣不知。”
“春季城关那么早就派人出去察探是不是你的主意?”
“是。”
“刘祥同校尉是不是你派的?”
“是。”
“那么……刘祥同校尉现在在边疆日夜受人监视,性命堪忧你知不知道?”
他皱了皱眉头,回答:“儿臣不知道。”
“是吗?你不知道……”天韶帝有些疲倦地咳了咳嗽,挥挥手,“不知道就好。你下去吧,去忙你的去。”
鸿缣看着他的脸色,在心里微一思量,躬身道:“儿臣告退。”
天韶帝闭上眼睛,把头轻轻靠在软塌休息。鸿缣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才走。回到东宫,鸿缣吩咐蒲柳把所有陷害宁王的东西全部销毁。
“是。可是殿下,这样做,我们之前辛苦不都是白费了?”
鸿缣冷笑道:“白费?命都要没了还理不理白费的问题?楚希看来这回是和我作对定了。成了亲以后果然翅膀也硬了。”
蒲柳听他的语气不好,知道他正在气头上,也不好说什么,领了命就下去了。鸿缣咬着牙往前急速走着,试图让自己清醒下来。天韶帝在皇宫里说的那翻话,处处充满玄机,到底是信任他还是信任楚希他也没有把握。
要是楚希和翼箫这回连手……
他想到这个方面的时候,心情更加郁闷。
“真是没有想到,居然算漏了楚希也是狐狸。”喃喃自语中泄露了不少烦躁与不安。他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承玉的房间。他看到的时候愣了一下,暗自皱眉,怎么自己竟然像一个无头苍蝇一样?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承玉对他而言不过是闲暇时用来解闷的罢了,出了这样的大事,要是被一心希望看到东宫凋敝的承玉知道还不在心里高兴得上天?
他怎么会让敌人看到自己狼狈而苦恼的样子?
笑话!
但是事情急转直下。原本以为只要销毁了打算陷害宁王的东西,就可以争取时间把所有的证据毁灭,谁知道,一切的事情像是连锁反应。安排在刘祥同身边的侍卫和刘祥同一同失踪了。蒲柳接到消息当场变了颜色,连忙告诉给了鸿缣知道。
“是翼箫做的手脚!”鸿缣咬牙切齿,“除了他,没有人动作可以这么快!”
蒲柳急道:“那三个侍卫虽然出于安全起见没有从东宫里挑,但是他们以前受命于工部。要是把工部扯出来,那么我们长久以来的计划……”
鸿缣考虑一下,阴沉沉地下令:“派杀手过去,把他们几个人全杀了!有几个杀几个!现在绝对不能让翼箫抓到我们的把柄,更加不能把工部扯出来!”
“是。”蒲柳的脸上充满了忧虑。已经很久没有和桂王打过硬仗了,没想到这次因为错看了宁王会搞得如此狼狈。
这时,楚希和柳望云悠闲地在宁王府喝着茶下棋。柳望云的棋风虽然温和谦虚,但其实每一步都暗藏杀机,下得楚希连连皱眉。
“望云,你到底是和谁学的棋?”之前还打算放她几步,现在看来,不被杀个片甲不留已经是她在放水了。
柳望云掩嘴低笑道:“王爷想拜他为师么?”
“拜他为师就不用了,只是想会会他。”才下了一步,立刻就被她吃得只剩下可怜的几个子,他反倒兴奋起来,“望云,快说说,那个人是谁?”
柳望云放下棋子,小呷了一口差才轻笑,“那个人王爷是见不到的。”
“哦?你这一说,我就更加想见了。”
“王爷是见不到的。”柳望云再次笑说道,“教望云棋艺的人说过:‘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攻其不备,出其不意。是为棋艺也。’王爷,您说这人您能见到吗?”
楚希听到一半的时候神情古怪,再听她末句一说,大笑起来,“好啊,望云,你居然连我也糊弄。这诡道十二法岂止是棋艺,是兵艺啊。”
“是望云造次了。”柳望云就在座上福了一礼,“想王爷常年在外带兵打仗,岂有不知兵法之理?”
楚希沉默了一下,拿起白子在手里玩把了一阵,又放下,“望云,这回,我只是想给他一个警告而已,警告他凡事不要做得太尽,留三分余地大家还是兄弟。”
柳望云立刻正色道:“王爷的心思,望云知道。但是王爷可有想过,目前东宫和桂王势成水火,当属乱世之机。这正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楚希看着她,突地笑起来:“我一直以为你会反对我加入皇家的斗争中去。”
柳望云认真地回答道:“如果王爷不过是寻常的王孙皇子,望云自然希望王爷能过上悠闲的日子;但王爷是不是寻常人,望云很清楚。”
楚希看着棋盘,站起来拍了拍手,离开了凉亭,“又输了。望云,你太高估我了。那样的日子,不适合我的。”
柳望云看着他的背影,伸出葱白玉嫩的手指,从他的白子盒里拿出一粒放在犹如蛟龙咆哮的开口之处,立刻绝处封生,反倒让黑子陷入困境。
她笑起来,“是王爷自己没有看清自己的本性。是龙的话,就不会甘心在浅水里游的,要飞上天才行。”
楚希明白现在的情况是骑虎难下。翼箫在背后做的手脚让他气得要命,承玉不知道用什么方法,居然连夜把他搜集的所有证据全部给了翼箫,现在翼箫是有恐无持,竭尽全力打算一举将鸿缣从东宫的位置上拉下来。
“桂王最近看起来气色不错。”一日出门看到早朝回来的翼箫,楚希忍不住出言讥讽。
翼箫自然知道他的心情和用意,微笑道:“还好。宁王出门吗?为兄还有些事情,先走一步了。”
把楚希气得牙痒,害得一路跟着他的安华担心晚餐的时候会不会把他作成汤补身子。柳望云却是对目前的状况十分满意。
“太子殿下绝对不是那种会坐着挨打的人,他一定会有所反击的。我们只要静观其变,以静制动就能掌握先机。”
楚希成亲之后,发现自己简直拿聪明的妻子没有办法。但是他并没有把承玉的事情告诉她。他想,太子只要一有动作,把承玉牵扯出来,太子这回可就真的是算完了。
鸿缣这个时候哪里会想到那一点,他一直在争取朝中大臣的支持,现在他和翼箫比快,看谁能更快地把不利于对方的证据交给天韶帝,谁就赢了。他想了三个晚上,发现自己已经把所有的把柄全部消毁了,所以并没有手忙脚乱,见到翼箫还会和以前一样表面上打一打招呼,问好谈笑。他想,现在主要是要把刘祥同找出来就可以了。造反的事情因为他手上没有握实质上的兵权,不足以令人相信,但是污蔑宁王的事情要是败露就麻烦了。所以他现在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寻找刘祥同上。让他微微安心的是,既然到现在翼箫和楚希都没有让刘祥同出来,那么证明刘祥同还在回京的路上,那么他就还有时间。
那天晚上,他回到东宫,正在处理当天的奏折,蒲柳这时匆匆忙忙地跑过来,额头上还渗着汗。
“殿下。”他没有敲门就直接进去了,“殿下,宫里来人了,要您现在立刻过去。”
鸿缣看了看黑沉的天色,心下一沉,“问了是什么事情没有?”
蒲柳摇头,“这回来送信的不是王公公,是我们不认识的人。他不肯说,只是说皇上命令殿下即刻进宫。”
不好的预感立即袭来,他把笔放下,站起来,“我知道了。你现在立刻叫人去工部侍郎家,告诉他们现在绝对不能轻举妄动。另外,叫人去卞侯爷家,和他说,之前叫他准备的东西不能忘了,如果我出不来皇宫,叫他一定要沉住气,如果这个节骨眼上被人抓到把柄,那就真的什么都完了。”
蒲柳十年来从来没有如此心慌过。他问:“需不需要我陪殿下去?”
“不,你留着。这样皇宫里的人也安心一些。”他想了想,压低声道:“看紧他。”
蒲柳一怔,立刻明白过来,点点头,“是。”
鸿缣这才离开书房去到大厅。看到那两个传话的公公果然是从没见过的陌生面孔,见到他虽然也还客气,但态度倨傲,“殿下,皇上的意思是请殿下立刻去一趟。”
“当然。”鸿缣微笑着说,“那就有劳公公带路。”
蒲柳担忧地看着他的主子越走越远,心里根本无法放心。事情来得太突然不说,发展的速度之快也是他们没有料到的。
鸿缣到了宫内,发现戒备森严,就知道刘祥同一定是到了京城,在天韶帝面前说了情况。心里有了初步的应对之策,现在还不到一切都摊牌的时候,他不能着急。深呼吸了一口气,走进了彻夜通明的天韶帝的寝宫。
……没有想到,迎接他的不是刘祥同,而是他以为已经被干干净净消灭了的证据。
“为什么?”天韶帝痛心疾首,“难道一直以来你都只是装样子骗你的兄弟和朕?”
鸿缣马上反应过来,立刻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儿臣是被冤枉的,还望父皇明查。”
天韶帝怒斥道:“冤枉?现在证据确凿,你和朕说你冤枉?你意图陷害你的亲弟弟,打算嫁祸他谋反,你说这是冤枉?”
鸿缣眼圈一红,道:“儿臣是什么样的人,难道父皇会不知道?这么多年来,儿臣一直都记得自己身为长皇子的责任,照顾弟弟,辅助朝廷。没有一天松懈过自己。父皇难道都不记得了?”
天韶帝怒道:“那么这些是什么?这些摆在我面前的是什么?”
“父皇,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啊。”
“你是说,你最疼爱的弟弟桂王会陷害你,做和你一样的事情?”
鸿缣此刻把自己骂了三遍,埋怨怎么平时在天韶帝面前作戏太认真,结果还是让天韶帝认为他们两的关系从来没有变过。他接着说:“父皇,桂王也许是受了奸人迷惑,他也是好心关心宁王,只是儿臣确实是冤枉的。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才会请父皇定夺。”
“胡说!”天韶帝瞪着他,“你是不是认为朕已经年老昏庸,不辨是非了?告诉你,除了这些,桂王还能提出人证出来!”
在那一刻,鸿缣理解了所有的事情,那人证一定就是被他一直忽略了的承玉!不由得杀意顿起。他说道:“儿臣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可以当面和那人证对质。还望父皇还儿臣一个清白。儿臣为太子,自人行事做人从未出轨过半分,现在是有人蓄意诬陷儿臣,企图破坏父皇和儿臣、儿臣和兄弟们的关系,这样的小人绝对饶不得!”
天韶帝缓了一口气,盯着还直直地跪在地上的他问:“当真不是你?”
“不是儿臣!”
“好。”天韶帝下了决定,“明日一早,在朝廷上,朕要当着所有朝廷大臣的面公审此事。现在天色也很晚了,你先回宫休息吧。”
鸿缣行了个礼就走了。
“承玉在哪?”回到东宫,鸿缣第一件事情就是问蒲柳。
“在房间里,他一直没有出来。”
话音刚落,鸿缣已经抽出他的剑往承玉的房间走去。蒲柳大吃一惊,连忙跟上去。
“碰!”
鸿缣用力地把承玉房间的门踢开冲了进去,却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这……”蒲柳看着房间,变了颜色。
“他跑不远的,晚餐的时候既然还在,到了晚上,东宫就不许人自由出入了……”鸿缣说到这里,脸色一变,“难道他走了那条路?好好好,你自己找死!”他回头,面上全是狠绝之色,“传令下去,从后面的回廊追,只要发现了他,就地格杀!”
28
承玉自从上次见到那回廊,就怎么也没有办法把它从记忆里抹去。
难道那里面有什么秘密是自己知道但是因为年岁久远而忘记的?
这样的想法像蔓藤一样紧紧地环绕住他,一天比一天深。这次逃离东宫,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就选择好了那条路线。躲过了四个守卫,在漆黑的夜晚,急速地走在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长廊上,心底的迷惑越来越深。
到底是外面是什么地方?为什么会如此地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