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缣走过去,带着三分高深莫测,伸手扣起承玉的下颌,冷冷地吐着气息:“怎么这就不行了?”
承玉似乎感觉到了他的存在,微微皱了一下眉,但还是没有睁开眼睛。
“承玉……承玉?”鸿缣唤了唤,又唤了唤,还是没有反应。他放开他,回顾四周,看到了摆放在桌子上林林总总的药瓷,他笑了笑,拿起其中的一瓶,放在鼻子前闻了闻,再次扣起承玉,往他的口里硬是塞了一颗白色的药丸。“醒来了。”他啪啪地拍着承玉的脸,直至把他的眼影拍得微微起伏。
承玉低低地呻吟了一声,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丹田内升起,热得似乎要烧起来,他动了动被束缚住的手腕,感到了疼痛,才猛然惊醒。
“醒了?”鸿缣含着冷笑,拉起他的头发,逼他和他直视,“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忍耐力,怎么就这么点药就像要了你的命一样?”
承玉有些吃力地看了他一眼,竟然同样扬起一个冷然的笑容,“殿下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么?”
“什么意思?”
承玉像是自知失言一样,抿着嘴巴,咬出一条血红的痕迹,不再出声。鸿缣是何等人物,怎会听不出这里面的嘲讽之意。他想了想,却想不出一个所以然出来。
“到底是什么事?”加大了手上的力度,看到他的痛苦的皱眉,头脑里紧密地计算着,“是什么,恩?”
疼痛和灼热同时挤压着承玉的心智,他有些头晕,但是依旧紧紧闭着嘴巴。鸿缣见状,眼底闪过一丝恼怒,但并不从声音里传出来,“你说——”他惬意地欣赏着他的痛苦,再施以重压,“要是桂王府知道你中毒后,被我命人救了会怎样?”
承玉张着空茫而充满忍耐痛苦的眼睛,嘴角勾起一种刺眼的嘲弄,“除了这些外,殿下就没有别的手段了吗?”
这才是打击。鸿缣的眼睛几乎要滴出血出来,但是他手下的人一点也不比他好过,甚至到了昏厥的边缘。
“手段?”鸿缣带着恶意冷笑道,“本宫的手段,你承玉应该早就领教过了。难道那么多次,还没有让你记住?或者你希望再回味一下?”
没有回应,是因为想回应的人再也忍受不了而终于昏过去了。鸿缣看着他的脸色牙齿咯咯作响,心里发狠:好,你做初一我做十五,大家走着瞧!
他把铁链打开,接住几乎没有重量的承玉的身体,小心地把他放在床上。走回来翻了翻各式各样的药瓶。从里面选了一个打开了闻了闻,回望了在床上的承玉一眼,沉思了一下,还是把药放回去了。
马上他又有些好笑自己这一刻的心软,那个躺在床上看起来无害而虚弱的男人,可以只手毁了泰半个东宫,他怎么可以为了莫名其妙的心软就让危险一直存在下去?
这样一个挣扎,他又拿起了那药,“你逼我的,承玉。”
他走过去,捏开承玉的嘴,把药塞了进去。看到喉咙吞咽的上下动作,他把承玉的腰带解下来,把他的手拉过头顶,捆绑在床头上,打了一个结,又拿起跌落在一边的绳子,把他的脚裸也绑起来。
这些全部做好了以后,连眼角也不看药物已经发作的承玉,就走了。
承玉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冰库,全身冷得止不住颤抖,连嘴唇都开始发紫。他冷得牙齿上下打了颤,想把身子缩卷起来,但是手脚皆被缚住,根本不可能移动半分。他再次睁开眼睛,看这白色的屋顶,冷得被紧紧绑住手都发了白。
冷……好冷……
他冷得似乎连血管都开始冰化,血液都停止了流动,只有寒气不停地从身体的各个角落窜出来,蔓延到每一个毛孔,所有的温度渐渐推散。
好冷…………
他打了个寒战,闭上眼睛,命令自己睡过去,这样或许可以不那么冷。可是他失败了,这冷让他连思考都无法集中起来。
他知道这是解药的一种。但不是单服的,是配合活血的药品一起吞服的,这样服用虽然效果是一样,但无异是一种酷刑。
承玉明白鸿缣的想法,这令他有一种快意。鸿缣越是恼怒,对他就越是有利。
“东宫……太子、殿下……”他从冷得无法闭拢的嘴里艰难地吐出这些不成语句的词语,渐渐有了一丝复仇温暖,“你……输了……这回输了…个彻底…………”
鸿缣有些烦躁,他知道为什么。
因为承玉。承玉那胸有成竹的表情一直印在他的脑海里。那是算计的眼神,和计谋得逞的表情。他知道得很清楚。以前桂王府每一次赢了东宫,翼箫和承玉都会有这样的表情。他记得很清楚!
所以这几天,他一直都在思考承玉的那个表情和语气代表的含义。从严妃和德妃的事情想起,想到刘祥同,又想到翼箫和含月,还想到怀秀,最后想到现在的谷种分配的事情。他想找到蛛丝马迹,但是,他什么也想不到。
不能小看了承玉。
经过这次教训,他知道,绝对不能小看承玉。
想了四天,在怀秀来看他的时候才终止。怀秀来看他不过是个幌子,真正想知道的自然是已经许久不见的承玉的情况。他一直不知道承玉的具体消息,甚至不知道承玉在东宫的事实。心里自然是有些困惑,但是面对东宫的主人又不好质问什么。这天实在是忍受不了过来找他。
“殿下,臣弟想见见承玉。”
鸿缣对他开门见山的说法一点也不吃惊。他甚至已经习惯了,只是温和地笑了笑:“承玉现在正在回程的路上,不用几天,寰王自可见到他。”
听到这个原本没有预计的消息,怀秀眼睛一亮,“是吗?他已经从福建回来了吗?什么时候到?”
鸿缣一向是担心怀秀对承玉的过度关心的,现在看他这样,隐忍不发,笑道:“到时,寰王不妨为承玉接风洗尘。”
怀秀之前再是对承玉的下落抱有怎样的怀疑,听到鸿缣的提议,不由得对自己怀疑兄弟的想法感到羞愧。他带着歉疚的笑容道:“好,臣弟这一阵子一直麻烦着殿下,还想顺便谢谢殿下。”
这正中鸿缣下怀。他点点头,“放心,到时本宫自然出席。”
承玉对这一切并没有察觉,他在精心计算着时间的流逝,对于外界的东西并不太在意。甚至对太子的想法也是。
这日照旧是野蛮的用药时间,他们依旧把他绑在柱子上,一是希望增加他的痛苦,一是怕他因为用药的痛苦而引起自残。他冷漠地任由这些对他的误会已经到骨头里的东宫的下人们对他的摆弄。
但是这天,几日不见的太子竟然又来了,带着微笑说:“明天,寰王想见你,为你接风洗尘。你可别忘了出席。”
他抬起被汗湿的眼睛,“寰王?”难道寰王不知道他一直呆在东宫?
鸿缣看样子很愉快似的,“我对他说你去福建了。算日子明天你也该‘回来’了。你也不想他为你担心吧?”
这个太子在打什么主意?
承玉试图从太子的眼睛里瞧出个什么,但是显然他失败了。
接风洗尘的晚宴承玉是很勉强才参加的。怀秀久没见他果担心得紧,看他脸色和精神比他出去之前差了许多,大吃一惊,走上去就拉住他,“承玉,好久不见。”暗地里却是按着他的脉搏,发现气息却比以前通畅了许多,没有虚浮紊乱的情况,看样子竟是体内的毒素被解得七七八八。他欣喜地抬眼看向承玉,但对方只是沉默地回了一个漠然的眼神,甚至把目光移开。他也不气恼,高兴地拉着他入座,“承玉,你看看这些菜你合不合口味?”
承玉感受到坐在上位的太子正看着他,他转念一想,突然抬头对怀秀笑道:“麻烦了寰王了,承玉怎么担当得起?”
怀秀没有料到一下子他的表情竟是一翻,愣了一愣,但随即想到了缘由,往一直坐在那里一言不发的人那望了一眼,也笑道:“我们是朋友不是?怎么说起这种话?快入座吧。”
鸿缣被怀秀的目光望得心里像被刺了一样一痛,但他有自己的考虑。怀秀对承玉的执著像小孩子的好奇心一样,不彻底地给他一个明确地答复,这好奇心迟早会越膨越大最后变质得连自己也分不清楚。
承玉自也是知道这一点,他甚至能感受到太子对这一认识的厌恶,这令他觉得可以在这方面好好打击一下太子。但是对于原因,他也困惑不已。为什么,这个太子会在如今对这个弟弟抱着一分异样的心思?是什么原因让已经对桂王痛下杀手的太子对这个弟弟还抱着感情?
他们两个知道,怀秀不是傻子,照样能感觉得出来,承玉对他怀的心思并不简单。可是他无法漠视承玉的事情。
当年,承玉向他们兄弟求救的时候,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承玉浑身是血地倒在他的怀里,这让他寝食难安了一辈子,他怎么能在这样艰难的时刻弃承玉危险于不顾?
越淘不止一次对他说承玉不过是想利用他。
利用么?他想,利用一下又何妨?
佛曰。人有二十难。
触事无心难。随化度人难。睹境不动难。此三难他过不了。也就不强求过。
如果对承玉有好处,又不伤害到太子,被利用一下有何妨?这是他这时的想法。有些单纯,有些伤感,有些冀望的味道。后来每一天当他想起这时的心情,都会笑话自己的单纯。宫争啊,哪有这样简单的?虽然他早有心理准备会被牵扯进去,但是他没有想到,这里面,最需要保护的是他自己。
这顿晚宴,三人各怀心思。承玉细细观察太子对寰王的态度,想从中摸到什么门路或者是看出什么端倪也好,但是鸿缣看出了他的想法,竟对怀秀也是不冷不淡,若有似无。怀秀本对这一切都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承玉身上的毒素被解的事情,算是放下了心头的一块大石头,不由喜上眉梢,对承玉嘘寒问暖。承玉小心翼翼地应对,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得罪了怀秀,他也不愿意怀秀失望。他对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次了,就让他再利用这最后一次,以后他一定会负荆请罪,一定会还给他。
所以,在晚宴的尾声,在太子示意他回去自己的房间时,他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反而问怀秀:“王爷,德妃娘娘还好么?承玉好久不曾去觐见过娘娘,不知道娘娘她是不是身体康泰。”
这句话,大出鸿缣意料。他本以为承玉要使计,也是提出见含月或者翼箫的事情,没有想到提起的却是德妃。但是怀秀听得他这一问,反而有些迷惑起来,“娘么?就是前些时候脚有些不舒服,但是也没有什么大碍…………”他的表情像是被人刮了一巴掌,有些僵硬,几乎是带着不可置信,望向承玉,但想到太子就在这间房里,立刻又把表情隐去,笑了笑,带上了十分的防备,“放心,她很好的。你也要顾及自己的身子才是。”
承玉看到了他的防备,也不在意,就告退离开了,才走了几步,从暗处立刻出来两个侍卫,一前一后地夹着他,监视着他的一举一动,他有些不齿地笑笑,这些伎俩要防他怎么防得住,不是他想留在这里,真个叫一百个人来,又怎么留得住他?太子难道还没接受到教训?他看了看无月无星的夜空,突然怀念起在桂王府的岁月,如果现在是在那里,那么现在应该是和桂王在书房里谈着事情,怀王见天气暖和了,总会带着侍女过来看看他们,三个人一起吃着夜宵。
幸福的日子,总是很快就过去的。他现在不能再去考虑那些不可能再拥有的东西。
寰王,不要怪我,这是皇家的命,怨不得的…………
过了几个转角,他们到了他的房间,门被走在前面的侍卫推开,他走了进去,就听到后面的关门声。
在先前吃饭的大厅里,鸿缣敏感地感觉到怀秀的紧张,他想到承玉离去前的那句问话,明白到里面必有不可为外人道之的秘密。承玉知道,这意味着桂王府的参与。
德妃。这个后宫权利最大的女人。一直对朝政漠不关心,只想守着两个儿子和自己的荣誉过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会加入到桂王府的阴谋中?
他看到怀秀无法掩饰的不安,心道绝对不能再让他涉险了,于是换上一副无害的笑容道:“寰王还是回去休息吧。天色也晚了,不是每天晚上还要做晚课的么?”
怀秀明显松了一口气,行了礼,“臣弟告退。”就走了。快速回到自己的院子,在那里等待他回来的越淘看到他走得面色泛红有些奇怪。
“主子不是去用餐了么?”怎么好像被人追赶一样?
怀秀抓着他的手,力道之大连关节都泛白,“越涛,联络一下流漩,明天近早联络他,就说我们一起要进宫见娘。”
越淘这才发现出了事情,脸色一变:“怎么了?主子,出了什么事情?”
怀秀却是摇头,“没有什么事情。你先去休息吧,记得明早去送信就可以了。”
越淘还想说什么,但看到怀秀疲惫地摆手,又只好告退。怀秀走到桌子前,拿起水杯倒了水一口气喝了干净。
承玉,你这是在提醒我么?
望向案头上的佛像,心突然安定下来,想到承玉其实已经是暗中在帮他,又笑起来。
明天,明天一定会好起来的。
夺宫31
第二天到了午时,抒王就急急忙忙地送过来一封书函,要怀秀一起进宫。怀秀叫人和鸿缣打了个招呼就出门了。鸿缣自是知道里面一定有什么隐情,但是此刻叫人探察,难免会让怀秀不快,他想了想,招来蒲柳,“德妃那里我们可有安排了什么人?”
蒲柳有些奇怪他今日会想到这个,但还是据实回禀:“分到庆德宫的张昭容的爹就是河北巡抚,她入宫是东宫安排的,平时德妃颇喜欢她。”
“除了嫔妃还有没有安排其他的人?”
“这……其他的都是些宫女和小太监。庆德宫的大太监都是德妃的心腹,不好收买。而且严妃那里盯得紧,我们也不能做太大的动作。”
鸿缣微一思量,立刻有了计较,吩咐道:“和张昭容说,东宫现在需要她,做得好,保她家一帆风顺,将来她也不必去长伴青灯古佛了。”
“是。”
“关键是德妃是不是惹了什么麻烦。和桂王府是不是有什么关系。”
“是。”
鸿缣又低声说了几件极为隐秘的事情,就挥手要蒲柳下去办了。他考虑了一会,起身走出外面,“来人,备车,本宫要去卞侯府。”
但是鸿缣的马车才走到一半,就有人通传,“殿下,右丞相派了人送帖子过来。”
鸿缣听了,有些不耐烦地皱起眉毛,“递上来。”
递上的是请贴,上面写着的是右丞相在家中恭候,语气颇为托大,隐隐带着不敬之意。右丞相在朝廷没有什么太大建树但是在暗地却已经替他的外孙桂王培植起一股势力,假以时日足可以和东宫的力量抗衡。
鸿缣知道这个时候和右丞相翻脸不得,何况目前一品以上大臣中,就只有他是资力最老的了。左丞相之位常年空缺,不少三品的顽固派都上看他的脸色行事,少壮派中和他有利益关系的人很多。真要在朝廷上争执起来,东宫能得到的好处太少。
思及此,他把请贴收进怀里,对一直在外面等候的人微笑着道:“改道,去丞相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