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意 一、二部——千朵桃花一树生

他借来了。想到这里，如意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心里好奇，这个人变成/人，也不知道
究竟是怎麽个样子。
不过如意回想起刚才的情形，到底还有些後怕，就说，‘那个年纪轻些的，是你的同族，
对不对？'
吴赐人皱了皱眉，有些生气的说道，‘他还不曾成年，就糊里糊涂的被人当枪使，真不知
道能撑到什麽时候。'
如意不明白，‘他难道自己不晓得要去捉龙吃麽，怎麽反倒和龙族的人打成一片？'
吴赐人神情有些黯然，片刻之後才说，‘我们这族性子都孤僻，雌雄交尾之後，将卵产在
隐蔽之处，便不管不顾了。族人幼时是不懂得要捉龙来吃的，那时万物皆可拿来果腹，可
若是成年之後还是久久不能得龙而食，便会生生饿死，羽化骨销，只有心化做明珠留在世
间。也因为这个缘故，我们这一族渐渐式微，到如今，几乎都没有什麽人了。说起来，那
孩子还是我这两百年头一次见到的同族，没想到会落在龙族的手里，受他们的蒙骗。'
如意头一次听吴赐人和自己说这麽多的话，却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他想起这人之前曾说过的只言片语，便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从前也是这样过来的
麽？'
吴赐人淡淡的说，‘差不多罢。'
如意眨了眨眼，突然问说，‘单凭龙族，还是奈何不了你的，对不对？你只是担心万一真
的被他寻了你出来，这才是棘手。'
吴赐人点了点头，说，‘他原本就什麽都不知道，和我从前是一样的，只是受了人的骗。
他能伤我，我却不该伤他，所以我才把娘托付给你。'
如意不愿听他提起这事，他打从心底不愿这人有事，所以这样触霉头的话听都不想听，只
说，‘若是有人给他吃了龙肉，那不就万事大吉了麽？'
吴赐人失笑道，‘你以为是鸟蛋麽，爬上树去一掏就有了？'
如意忍不住脸红，辩解道，‘总有办法的。'
心里却暗暗的有了计较。
如意夜里偷出了香火簿，同吴赐人两个在灯下慢慢的翻著，辛苦了半天，竟然真的被他们
翻出一个来，只可惜还是个待字闺中的姑娘。
吴赐人想了一阵儿，合上了香火簿。如意心里一阵儿紧张，问说，‘你打算怎麽办？'
吴赐人说，‘自然是请她去朱家吹一吹那紫竹笛。'
如意翻了翻眼睛，心想这我也知道，可你要怎麽让一个待嫁的姑娘平白无故的跑去别人家
吹笛子？
如意就说，‘听说朱家妈妈荡尽家财也要给孙儿治病，这事已经闹得尽人皆知了，这家人
若是肯，又怎麽会拖到现在才去？'
吴赐人笑了一下，说，‘她若是嫁了人，自然就去得。'
如意愣了一下，心突然一沈，说，‘她要嫁谁？'
《如意》 8（1）
吴赐人只说，‘到时你便知道了。'
如意脸色发青，忍了又忍，终於还是忍不下，就问他，‘难道你真的肯与一个素未谋面的
女子过一辈子？'
吴赐人奇怪的看著他，反问道，‘哪个说我要娶她了？'
如意咦了一声，顿时满脸通红，把头扭向一边，闷声说道，‘那你不说清楚，卖什麽关子
！'
吴赐人仔细端详他片刻，突然笑了起来，说，‘对了，那个吉祥，是你的姐姐还是妹妹？
'
如意警惕的看著他，说，‘你问这个做什麽？'
吴赐人慢悠悠的说，‘你也不必去特特的巴著谁。就算是牵连全家的死罪，若是她嫁了我
，有什麽罪自然都能免了。我虽然不徇私，可这法理之内，也不是铁板一块。天子与庶民
，到底还是有别。'
如意愣了半天，终於回过神来，这个人的身份果然不同，心里却好像打翻了五味瓶，不知
道是什麽滋味，他说，‘你见都没见过她，怎麽就敢娶？'
吴赐人不以为然，说，‘我没见过她，却认得你，想来差也差不了太远。'
如意琢磨著这话里的意味，一颗心砰砰乱跳，偏偏还要反驳，‘那龙生九子，还各有不同
呢！'
吴赐人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看著他说，‘你说得有理，那吉祥是不是温柔贤淑，善解人
意，却丑似无盐的？'
如意愣愣的看著吴赐人，突然不知道说什麽才好。
他安静了一会儿，只是说，‘我觉得她挺好的，就是有些死心眼。'
说完就站了起来，一声不吭的上了床，闭著眼装睡。
吴赐人没想到他会这样，坐在床边，含笑问他，‘生气了？'
如意背对著他，一句话也不说，吴赐人又说，‘那你想好了麽，你和吉祥要怎麽避祸？'
如意翻身坐起，对他说，‘你现在自身难保，怎麽又要管我们的闲事？'
吴赐人笑吟吟的在他身边躺了下来，好整以暇的反问道，‘你不是我的人麽？'
如意垂眼看著吴赐人带笑的眉梢，忍不住心动，却越发的生气，僵硬的说道，‘她已经有
喜欢的人了。'
吴赐人毫不客气的同他说道，‘性命都要没了，再喜欢又有什麽用？'
如意轻声的说道，‘那是你没有喜欢过人，所以不明白。'
吴赐人好奇的看著他，眼睛里闪动著狡黠的光芒，故意问他，‘难道你觉得喜欢比性命还
重要麽？'
如意半天没说话。
吴赐人几时见过他这样安静老实，反倒越发的奇怪，就问他，‘你宁愿受牵连而死，也不
愿意吉祥嫁给我麽？'
如意的嘴唇在发抖，相处了这些日子，他明白吴赐人说这话是真心想要保他们兄妹，没有
捉弄他，或者笑话他的意思。
他很想说，这根本不是一回事，可是脱口而出的话却是，‘我不想死，我有喜欢的人了。
'
吴赐人笑了起来，眯著眼睛问他，‘那就更应该好好活著了，不是麽。'
如意看了看桌上的灯，灯芯抖了抖，那一团豆大的灯光突然就灭了。
他虽然能令这世间的凡人心想事成，万事如意，可自身的法力，却实在低微，也只能做到
这样的小事罢了。
吴赐人似乎想要起身去把灯点起来，如意鼓起勇气，按住了吴赐人。
‘你做什麽？'
吴赐人的声音虽然温和，却不失威严。
如意的声音微微的发抖，却坚决有力，他说，‘阿衡，我喜欢的那个人，就是你。'
吴赐人什麽也没有说，一片黑暗之中，如意看不到对方的脸上究竟带著怎样的神情，只听
得到那紧张的呼吸声和心跳声，不知道究竟是自己的，还是身边的这个人。
两个人在寂静的房里僵硬的对峙著，如意慢慢的松开了手，勉强的说道，‘我开玩笑的，
你不要被我吓到了。'
说完就躺倒，拉起被子盖住了脸。
吴赐人起身下床，把那灯点亮了，就拿著过来床边，强硬的扯下了他紧紧抓在手中的被子
。
‘你哭什麽？'
吴赐人似乎有些惊讶。
如意扯扯嘴角，笑得十分难看，只说，‘也没什麽，只是怕老爷听了刚才的话不喜欢，想
要赶我走。'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在这人的面前总是犯傻。吴赐人也不傻，也不是瞎子，他为什麽
非要捅破那层窗户纸？
老老实实的呆在这个人的身边，直到呆不下去，直到龙母收回那玉为止，不行麽？
原本也没有多少时日了，他为什麽总是做这样多余的蠢事。
吴赐人见他这样说，反问他，‘赶走了你，我去哪里找这样称心的奴才？'
如意惊讶的看著他，吴赐人皱起了眉头，帮他擦著泪，却没有再逼问他什麽了。
《如意》 8（2）
如意揉了揉眼睛，带著鼻音小心翼翼的同吴赐人说道，‘那我这辈子都陪著你好不好？'
吴赐人瞥他一眼，如意慌忙的改口，‘是伺候，伺候您。'
吴赐人笑了起来，慢悠悠的问他说，‘若是我死了呢。'
如意愣一下，突然恼火的呸了一声，生气的骂道，‘乌鸦嘴！'
吴赐人摸了摸他的脸，神情突然变的很认真，对他说，‘若是我真的死了，你记得要帮我
照顾我娘。'
如意鼻子一酸，慌忙的低头，这个人这样认真的嘱托他，他心里虽然怨恨，却再也说不出
拒绝的话。
他想起这个人胸口的伤痕，越发的心痛，闷闷的说道，‘我也活不久的。'
吴赐人笑了起来，并不在意，只说，‘我教你个法子。我会分给你三片飞羽吞下，若是我
死了，你就去龙门，你虽是玉化的，终究还是个鲤鱼形，有我的飞羽在身，必然能一跃而
过，化成龙身。到了那时，龙母就不能再将你和吉祥一起发罪了。'
如意千想万想，也想不到这个居然连这样的打算都有了，心里一阵儿慌乱，又想起吉祥，
就忍不住问道，‘那...'
吴赐人打断了他不及出口的话，不快的说道，‘她不听龙母的吩咐，铸下大错，法理不容
。我生平最恨这样的事，依仗自己的神力为所欲为。若是救人倒也罢了，她却把那一家上
下都害得不轻。'
如意见吴赐人神色严厉，再也不敢多言，可是想到这个人方才的话，心里越发的忐忑，这
个人，把身後的事都打算好了，难道真是怕那孩子不成？
如意紧紧的咬著嘴唇，问他，‘他当真这样的厉害？'
吴赐人只是淡淡的说道，‘该来的躲不过，万一真的被他寻到，也难说的。他虽然年纪小
些，却不容小觑。'
如意不甘心的瞪著吴赐人，追问道，‘你的法力呢？'
他当初在庙街上撞见这人，并不觉得这人身上有丝毫的不妥。也许是他身份低微，瞧不出
真神，可连白日里的那两个迎面撞见却都辨认不出，那这个人只能是法力全无了，否则断
然不会如此。
他在龙宫里身份也极低微，如今就是想帮这人，却苦於无计可施。
吴赐人见他神情苦恼就知道他心里想些甚麽，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竟然和他说，‘若是
这一次我大难不死，你乾脆变做女子，我或许真娶了回去你也不一定。'
如意愣愣的看著他，不知道这人是说真的还是在逗他。
吴赐人见他这样，立刻笑了起来，凑近了轻声问他道，‘怎样？'
如意不自在的躲开了，苦涩的说道，‘你又不是真心喜欢我，我也不是女人，还是算了罢
。'
吴赐人见他回绝得没有馀地，皱了皱眉，虽然没有再说甚麽，脸上却露出了若有所思的神
情。
如意躺了下去，这次是真的要睡了，可是合眼想了半天，终於还是忍不住，对吴赐人说，
‘吉祥她不是有意要害那个曾瑞的，她只是太喜欢那个人了。有时患了相思的人忘情之时
，做出的事情自己都难以相信，她如今也很是後悔。'
吴赐人瞧了他片刻，反问他道，‘那若是我要成亲，你会特意坏了我的姻缘线，结果害我
命数大变，让我老母亲流离失所，我也身陷狱中麽？'
如意哪里想到这个人会这麽直白的提起自己对他的心意，心烦意乱的转过脸去，轻声的说
，‘你又不是凡人，哪里来的姻缘线牵你。'
吴赐人哼了一声，不快的说道，‘我是打比方，怎麽，你不肯回答麽？'
如意低声的说，‘若是你们两情相悦倒也罢了，若不是，我自然也是要去拆散你们的。'
吴赐人笑了起来，毫不在意的说，‘你不要再回护她了，你若是做得出，那就不是你了。
'
如意没想到回从这个人口里听到这样的评价，心中震动不已，一时说不出话来。
是，他是做不出。就算不是两情相悦，这个人也会对娶来的女子极好，看他如何对那老人
家便看得出来了，他若是决定的事，无论怎样都会做成的。
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和人间一般的夫妻，其实也没甚麽区别，不是麽？
就算如意心里再难过，再嫉妒，也不会拆散他们的。
如意低下头，声音沙哑的问道，‘那你若是娶了亲，还肯不肯让我伺候你一辈子？'
《如意》 8（3）
吴赐人笑著同他说道，‘若是我还有命在，那你可别去龙门，不然哪里跟得了我一辈子。
不晓得哪一日就被我吃下肚了。'
如意嘿嘿的笑了一声，说，‘你不怕把牙咬碎，我自然是放心给你吃的。'他虽然是鲤鱼
，原身却早已不在，只和吉祥附在那玉坠上。就算真的成了龙，只怕也是玉龙，倒也是龙
，只怕这人吃著要费些力气。
可惜话说完了，如意却又想起那话说得难免让人浮想联翩，自己的脸先红了，咳嗽了两声
，又说，‘那你法力还在的时候，是怎麽捉龙的，难道去海里？'
吴赐人哪里象他有那麽多的心思，只说，‘其实并不是件容易事，我们水性又差。所以许
久才捉一次，还要在海上等待许久，才能勉强果腹。'
如意心疼的望著吴赐人，说，‘吃别的东西都不顶用麽？'
吴赐人大笑了起来，说，‘不顶用。'但他又说，‘不过我们这一族食过龙肉後，便分辨
得出龙族的气息，无论他们躲在那里，我都找得出。'
如意心里一动，说，‘那你怎麽不告诉他？'
吴赐人轻笑了一声，淡淡的说，‘我曾和那孩子提过这件事，可他根本不信，反而抓伤了
我的左眼，害我回衡山养了三年才养好。'
如意慌忙去看他的左眼，到是看不大出伤过的样子，吴赐人偏过头去，说，‘不必看了，
我若是连这样的伤也养不好，岂不是叫他笑话了去？'
如意没想到那个人年纪那样轻，下手竟然如此的狠。他小心翼翼的问吴赐人道，‘那你的
法力全失，是不是他在作怪？'
吴赐人似乎有些恼怒，不快的说，‘我只是不小心才中了他们的计。'
如意却听出这人心里的懊恼和悔恨来。
他几乎可以猜得出这个人是怎麽受的骗，他甚至都可以想像得出吴赐人第一眼见到那个人
时脸上的神情。
他看著吴赐人眼底隐隐的不甘和悔恨，心里涌上一种又苦涩又心痛的滋味。
如意怎麽会不知道这个人呢？
只因为对方是他平日里难得见到的族人，又还年少，一时的心慈手软，结果却很有可能让
他陪上性命。
如意忍不住伸手去抚吴赐人的眼睛，吴赐人不大乐意的避开了，却看见他的神情伤痛，愣
了一下，有些不自在的对他说，‘早就不痛了。'
如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讪讪的收回了手。
那一晚的月亮犹如玉盘，清辉撒满人间，他从床上坐了起来，望著枕边人安静的面孔，心
里从来没有那麽的镇定，也从来没有那麽的难过。
吴赐人闭目安睡的时候，才能看得到左眼那道淡淡的伤痕，如意慢慢的俯身下去，轻轻的
吻上对方的嘴唇。
他在心里发誓一般的说道。
你不会有事的。
他们从城里回到家中之後，吴赐人就给了他三根淡金色的飞羽。
如意把那三根轻盈的羽毛珍重放在掌心，问他说，‘这是你从翅膀上拔下来的麽？'
他听说金翅鸟若变大，一扇翅膀就可以扇干一半海水，那样的神通，他可连想都不敢想呢
。
吴赐人想起一件事，吩咐他说，‘飞羽可不象绒羽，还可以再生出来。将来我若是大难不
死，还要你还给我的。你若是大意弄丢了，小心我要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