责怪地看着自己的兄弟,冉穆麒道:“穆麟,也许十年,也许是五年,也许是三年之后,战事就又会出现。你身在边关,莫让我在这里整日担心你是否又意气用事,是否又因为枫儿而不顾性命。穆麟,我只有你这一个兄弟,你死了,教我如何活。”
前几日,他做了一个梦,梦中穆麟死了,死在沙场上,死在了敌人的乱箭下。这个梦让他几日来都忧心忡忡,想到穆麟之前为了枫儿不顾凶险去烧敌人的粮草,亲自帅兵攻入南国,他就害怕,怕这个梦是预示。
“皇兄,我瞧你这几日是太累了。”冉穆麟叹气,却又赶忙安抚,“什么死啊活的,你好好养身子,莫胡乱想。我不会做毫无把握的事,你也别拿成亲的事来逼我。我就和你直说了,这辈子我都不会娶亲,不会有侍妾。至于舒缓之事,我自有法子,你也莫操心了。那两个女人,你要么回了,要么娶了,总之是你的事。”没忘了再次强调自己坚决不娶的意思。
“因为枫儿不答应?”为何连侍妾都不要?
“枫儿若答应了,我非打他一顿屁股不可。”冉穆麟有些许得意。
冉穆麒的眉紧皱。
“穆麟……”
“皇兄,这事就这么定了,你别想劝我,我是不会娶的。还有,我来找你不是说娶妻的事,而是洛诚。”不想在这件事上和皇兄怄气,冉穆麟打算用“拖”字诀。
“洛诚?”冉穆麒一副这有何可谈的表情,“这件事我自会给你交代。既然你铁了心不娶那两位公主,我也不勉强,但你得答应我,凡事三思而后行,尤其是关系到枫儿的事,你必须要冷静,不许鲁莽行事,更不许罔顾自身安危。”
冉穆麟没有敷衍了事的答应,而是抱着儿子站起来,郑重道:“皇兄,我答应你,我会护好我这条命。”他当然不能死,他有儿子、兄长要保护。
“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冉穆麒浅浅笑起来,接着叹气,这宫里又要多两个女人了。
得了皇兄的保证,冉穆麟抱着儿子回去了。他一走,冉穆麒指指眉心,羌咏用么指轻轻地为他揉按。
“都这么多年了,你还记得她?”
“主子,奴才不是记得她,奴才是……忘不了主子受过的苦,忘不了,奴才的罪。”羌咏的眼中是痛苦,是懊悔。
“呵呵,”冉穆麟舒服地叹了口气,“给朕揉揉肩吧,今日这大风吹得朕路都走不稳,那些个人笨手笨脚的,撞了朕的肩。朕当时就在想,若你在就好了。”
“陛下!您伤到哪了?”羌咏又感动又焦急。
“这里。”冉穆麒解开衣扣,露出自己的左肩,那里淤青了,羌咏倒抽一口气。
“陛下……”羌咏双手发颤地,小心地按上,轻轻揉捏起来。手下的肩膀是那般的细腻、平滑、白皙,而他却不敢看,也不能看。羌咏别过脸。
轻重适度的揉按让冉穆麒很是舒服,全心享受羌咏的揉按。他的神色异常柔和,嘴角淡淡的笑衬得他更加俊美,就在羌咏以为他睡了时,他冒出一句:“洛诚九岁了。穆麟去边关那年也不过十岁,只比洛诚大了一岁。洛诚的性子真像穆休,没有一点像朕。”
羌咏的手顿了下,他俯视那张柔美,甚至是魅惑的容颜,心中却升出悲哀。主子说他忘不掉,可主子何尝不是忘不掉,忘不掉毁了主子的那些人。羌咏想为太子求情,可刚张开口,就见那人睁开了眼睛。
“羌咏,你想为洛诚求情?”
“属下不敢。”
羌咏急忙跪下。冉穆麒拉起衣襟站起来,笑道:“不敢最好。朕不喜欢洛诚,因为他太像穆休。”像那个把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人。没有让羌咏站起来,冉穆麒起步走进内室歇息,留他在外跪着。
而此时,一人在水镜中看着躺在父王怀中沉睡的冉墨枫,七彩的眸光闪耀。
“月?”搂着他的人低唤。
被唤作“月”的长发男子伸手点了下水镜,冉墨枫消失了,只生下粼粼的水波和一人绝美的倒影。
“一个时辰。”那人简单地说道,接着枕在身后人的肩上阖眼,不一会儿,他就好似熟睡般不动了。
索瞳 第三十八章
“枫儿,枫儿,醒醒,该用晚膳了。”
唤着床上熟睡的儿子,冉穆麟心觉奇怪,怎么儿子睡得这般死,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用胡子去蹭儿子的脸,冉穆麟在儿子耳边唤:“枫儿,醒醒,吃饱了再睡。”可无论他怎么叫,儿子都是半点反应都无,冉穆麟当下察觉到了异样。
“来人!马上去传太医!”朝外大喊一声,冉穆麟抱起儿子,“枫儿!枫儿!”可冉墨枫却好似睡死了般,任凭父王如何叫唤,都没有醒过来。
一刻钟后,太医院的太医们从皇后的仪凤宫全部赶到了无波殿。冉墨枫突然毫无征兆地陷入了昏睡,诊断了半天,太医们束手无策,根本找不出他为何会昏睡。而冉穆麟却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和恐慌中,他认为是他点儿子睡穴的时候下手重了,所以儿子才会昏睡不醒。
“穆麟,你自幼习武,区区一个点穴怎会拿捏不好。枫儿之所以昏睡,绝不会是你下手过重。楼兰王不是快到了吗,既然太医查不出,他一定能查得出,你别急乱了方寸。”
冉穆麒劝说坐在床边,握着儿子的手一动不动的皇弟。冉穆麟虽然只是静静地坐着,没有任何失态的举止,但冉穆麒深知那只不过是皇弟不想让他人看到他崩溃的模样。
好似没有听到皇兄的劝说,冉穆麟双手冰凉地握着儿子如以往般暖和的手。儿子昏睡,一定是他下手重了,他恨不得砍断自己的手指。
冉穆麟恐慌地守着儿子,却不知他的儿子正在一遍遍喊他。沉睡的冉墨枫能听到父王的呼唤,能感受到父王的焦急,可他却无法睁开双眼,无法发出声音。
盯着前方的人,冉墨枫心生警觉。又是那个白衣人,又是那双琉璃般的眸子,他被黑暗包围着,仅能看到这人,即便他能听到父王的喊声,他却走不出。
“你是谁?”
和白衣人相对了一阵后,他出声,不,他无法出声,他在心里问,而那人听到了。
“跟我走。”那人依旧如以往般,没有回答,而是转身道,那人的声音仿若从天际传来,空灵魅惑,却冷入心肺,让人不寒而栗。不等冉墨枫回应,他缓步向前走。在他快消失在黑暗中时,冉墨枫急忙跟了上去。他要弄清楚,这人究竟是谁,为何不让他见父王。
父王,等我,父王,你等我。
又听到了父王心焦的呼唤,同样心急不已的冉墨枫在心里喊。无论白衣人要做什么,他都不怕。他知道自己被困住了,被白衣人困住了,或者说他的魂魄被困住了,就如那天冉洛仁在床上,他却看到了另一个冉洛仁站在他的身边。他不害怕,他只是肯定了自己的身世,他,是鬼子。
但他不能让父王担心,他隐隐有种感觉,从他第一次见到白衣人时,他就有这种感觉──这人不会伤他,他一定能平安回去。无论他是鬼还是妖,他都要在父王身边!
房内,不知从何处吹来一阵风,呆坐在床边的冉穆麟身子一震。
“枫儿!”
儿子,儿子在叫他。
“枫儿,醒醒,快醒醒。”拍着儿子的脸,冉墨枫不顾众人的惊异,扑到儿子身旁大喊。
“穆麟?”冉穆麒急忙上前拉住突然“发狂”的冉穆麟,心中骇然,怕弟弟急疯了。
“枫儿!枫儿!”挣开皇兄的手,冉穆麟轻摇儿子,他刚才听到儿子在喊他了,儿子让他等他!
父王,你等我。
紧跟着白衣人,冉墨枫在心中大喊。屋内的床帐被风吹了下来,把冉穆麟和儿子围在了床上。突来的风让屋内的人颇为惊恐,这几日,风在宫内是禁忌。
“皇兄,您回去吧。枫儿,会没事的。”
隔着床帐,冉穆麟缓缓躺在儿子身边,道。
“穆麟?”冉穆麒掀开床帐,只见皇弟的眼中是平静。他心里重重的谜团,更有着担忧,怕皇弟急疯了。
“皇兄,您累了,先回去歇着吧。”没有多作解释,冉穆麟看着儿子道。端详了他良久,见他是真的平静下来了,冉穆麒放下床帐,让人退下后,自己也离开了。离开前,他说了句:“等枫儿醒了,你来见我。”
门关上了,冉穆麟这才露出他真正的情绪。轻吻儿子闭着的双眸,他低颤道:“枫儿,父王等你,你快醒来。”
父王……
抿紧嘴,冉墨枫盯着前方的人,那人走地极慢,而他却始终跟不上,哪怕是他跑着。那人究竟是谁?突然,前面的人停了下来,冉墨枫在距他三步远的地方也停了下来。
白衣人回头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年幼的冉墨枫不懂。冉墨枫心中所想之事,白衣人都能听到,那一声声“父王”,他更是听得清清楚楚。父皇、父王……有些事,冥冥之中,他与狞是如此的想像。
“狰。”白衣人开口了,却仅是一个字。冉墨枫先是一愣,接着右眼的红晕急转。狰!这人曾喊他“狞”!狰狞,狰狞,他和这人究竟是何关系?
“你是谁?”又问,得到的依旧是沉默。
不知走了多远,前往豁然开朗,一片开满黄色菊花的空旷之地出现在冉墨枫的眼前。白衣人──狰,转过身,淡然地看着目露询问的冉墨枫。
“你忘了前世,这世的你太弱。”狰平静地开口。
前世?这世?他究竟是谁?
微风吹过,狰朝着冉墨枫举起右手。瞬间,一阵狂风向他吹去,他根本来不及闪躲,就被吹翻了几个跟头,撞在被野菊覆盖的石块上。
闷哼一声,冉墨枫快速从地上蹿起,弓起身子,防备地看着对方,只见对方的双眸变成了淡红色,就如他的。
“若要见他,就保住自己的命。”
低冷的话刚落,狂风卷着冰刃向冉墨枫袭来,除了闪避,他根本无法接近狰。无数的兵刃滑过他的身体,冉墨枫在野菊中狼狈地闪躲,他清楚“狰”不是说笑,若他不能活着,他将永远无法见到父王。即使是魂魄,他依然感觉到了疼,但那不是他在意的,他要见父王,他必须要活着。
就在他想着如何还击时,他的身周燃起大火,原本晴空万里的天变得阴云密布。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坚石,冉墨枫穿过灼人的火焰,朝狰飞奔而去。狂风骤起,雷声轰鸣,站在野菊丛中,狰的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两把剑,他向空中扔出一把,越来越接近他的冉墨枫跳起抓过。
“你忘了太多的事。”
狰单手握剑,指向冉墨枫。那把剑对冉墨枫来说太沈了,他双手举剑,朝狰奔去。
索瞳 第三十九章
从未遇到过如此强大的对手。那人即使站着不动,他都无法接近那人。手中的剑无论怎样挥出,落下的伤口却都是在自己的身上,这人究竟是谁?
丢下早已被对方砍断的剑,冉墨枫擦掉流过眼睛的血水。与他浑身的残破不同,狰纯白的衣衫上没有一滴血渍,甚至连喘息都格外的平静,与狼狈的他对比鲜明。
狰也丢下了手中的剑,冷漠地看着半跪在地上,虚弱不堪的人。他的眼神很冷,似乎对太弱的人有些失望,也似乎有些不耐。但当冉墨枫咬牙站起来,坚决地盯着他,又做出攻击的姿态时,他的眸光极淡地转了一下。
狰缓缓抬手,手上冒出火苗。冉墨枫凝神,在他与狰交手的时候,他就知道对方根本不是常人,该说是他们见面之时,这人就表现出了不同于凡人的能力。对狰,他始终有种熟悉的感觉,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五年里,他只有父王。
刚这般想着,狰手上的火苗就直奔冉墨枫而来。他翻身躲过,然后朝狰快速冲去,也许近身他还有活命的机会。突然,一阵狂风吹过,冉墨枫瘦小的身子被狂风卷起,狠狠地砸在了远处的石块上,当下,他就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了。
父王。在心里喊着,冉墨枫告诉自己一定要站起来,不然他也许再也见不到父王,可是他试了几次,都无法动弹,更别说是站起来了。然后,他看到了狰捡起了他丢下的剑,缓步朝他走来。剑尖散出刺眼的寒光,带着夺命的气息。
“如此弱的你,留在世间也无用。”说着冷绝的话,狰走到冉墨枫身旁,剑抵上他的胸口,紧接着,冉墨枫就感觉到了痛。
咬牙忍下险些出口的痛楚,冉墨枫盯着狰冷厉的脸。他会死,这人不是说笑。但他不能死,父王还在等他。剑尖一点点地没入他的胸骨,他离父王越来越远了。
不,不能死,父王还在等他。狠狠咬住自己的舌头,冉墨枫用尽全力双手握住剑身,不让它更深的进入自己的身体,同时想办法让自己站起来,奈何身子就如灌了铅般,根本不听他的使唤。
“想活?”狰残忍地继续用力,血水从冉墨枫的手间流下,浸湿了他的胸口。
他要活,他不能死。好似没了痛感,冉墨枫使劲握着剑身,不让它刺穿自己。盯着狰的眸子变成了从未有过的黑红色,天暗了下来,雷声隐隐,四周的菊花被风吹地“沙沙”地响,花瓣纷纷落下。
“噗”,就那样冷眼看着求生的冉墨枫,狰把剑抽了出来,却在下一瞬用力刺向他的脖子。
“轰隆”“啪啪”
眼看就要被杀死的冉墨枫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闪身跃了起来,直扑向狰。天上雷神发怒,一道道的雷光砸在狰的身周。狂风卷着残落的花瓣和石子围着狰而去。几声震动天地的巨响过后,冉墨枫被人从狂风中踢了出来,风势减弱,只见狰的肩上有一个明显的血手印。他蹙眉,有些不悦地站在那里看着又爬了起来的冉墨枫。
扬起的发丝渐渐落下,狰的周遭风平息了下来,而在他五米开外的地方,狂风肆虐,密集的雷光似光网般,大有冲破围帐,袭向狰的架势。
双眸黑红如鬼的冉墨枫紧盯着狰,又一声雷声过后,他不顾一切地冲了过去。火苗带着冰刃朝冉墨枫而去。脚步游移、高高跃起,凭借着本能躲过,冉墨枫只有一个念头,打败狰,回到父王身边。
“唔!”
而就在他快要接近狰时,一只张着大嘴的火鸟一口咬住了他的腰身,接着一个甩头,又把他丢到了几十丈外。
这一次,冉墨枫是再也爬不起来了。他看着满身是火的大鸟站在狰的肩上,对他嘶叫,不许他再试图接近狰。
“狞,用你的力量,像之前那样站起来。”狰的话重重地敲在他的心上。
力量?像之前那样?什么力量?
冉墨枫艰难地翻身,想双手撑起自己,却是徒劳。他没有力气了。
“你对他,也不过如此。”狰说了一句让冉墨枫不懂的话。随即,他瞪大了双眸,他竟然看到了父王!
在狰的身后,是守在床边,等着儿子醒来的冉穆麟。他神色焦虑憔悴,嘴里不停地喊着:“枫儿,快醒来,枫儿……”
“无法保护父皇的你,不如趁早死去。”
狰的眸子又变成了琉璃的七彩,可他的话却比之前还要冷厉。身后的冉穆麟不见了,几百头冉墨枫从未见过的猛兽仰头吼叫地从远处走来。
来不及去细想狰把父王说成了父皇,冉墨枫就听到他开口:“吃了他。”冷冷地下令,狰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只听阵阵的嘶吼,伴随着轰鸣的脚步,得到命令的野兽们狂奔而来,为那不够它们塞牙缝的“美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