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冲天显然早有准备,仍是不冷不淡道:“刚说的事我们以后再谈。我刚坐船过来,有点累。”
“好。天哥你慢慢想。反正这船在海上还要待好几天,我们有的是时间商量。”
从辛龙不怀好意的笑声中,乐明早听明白了。他安排蒋冲天来这里绝不是为什么兄弟情义,而是为了钱。蒋冲天手里大笔的保命钱。只要钱到手,他才不会管蒋冲天的死活,也许他心里正巴不得蒋冲天早死早超生。毕竟蒋冲天声名太盛,对他还未坐稳的位置来说是一个不算小的威胁。
当然,白痴也知道蒋冲天不会乖乖把钱交出来。但在这茫茫大海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无异于羊入虎口。就算能等到靠岸,以蒋冲天现在人单势孤的情况,也还是任人宰割。想必这就是辛龙早算计好的,让蒋冲天除非真是火箭冲天,否则插翅难逃。
就听蒋冲天平淡如常的声音道:“这酒太淡,我想要杯伏特加,晚上好好睡一觉。”
“别的不敢说,酒我这船上要多少有多少。”辛龙马上笑,吆喝乐明进来,取瓶Wyborowa过来。
乐明把酒送进去的时候,屋里的气氛还算平和。辛龙一脸爽朗的笑容,说这说那。蒋冲天则低头吃东西,举止相当有量有度。在乐明近到身边倒酒的时候,才抬起头来,看他倒完酒,在他鞠躬说“请慢用”的时候,忽然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多大?”蒋冲天一双眼睛自下往上抬起,目光不但稳还吓人。
“27。”被蒋冲天太过迅速的动作险些弄得措手不及,乐明的回答顺口而出。隐约记得这正是自己刚在更衣室跟人调侃这位即将到来的大人物的话,却没想到反被对方问了过来。正觉得好笑,蒋冲天下一句话让他更哭笑不得。
“没问你这个。”蒋冲天放开乐明手腕,往他胯下一指,抬起眼皮道:“我问你这儿。”
呃?
没想到这“多大”原来大家问得都靠下,乐明没辙的情况下只好做瞠目结舌状转头向老板求救。
“天哥?”辛龙也被蒋凌霄这一问问傻了,表情调控了半天,才又挤出笑,“是不是牢里太寂寞。我这儿有几个妞儿……”
“不用了。”辛龙话没说完就被蒋冲天打断,“这个就行了。牢里时间长,习惯带把的了。”
“啊?哦……”辛龙摸摸额头,虽然没汗,也觉尴尬,正不知如何接话,那边蒋冲天已经拽住乐明,旁若无人的逼迫:“不好意思说就拿出来看看。大小我告诉你。”
“老板……”乐明被蒋冲天实在有异于常人的举动弄的头晕眼花,这场合也不好挣扎,只好再次把求救的目光望向辛龙。辛龙却顾不上管他死活,急着退场。
“既然天哥你这么急,我就不打扰了。先走了。有什么事招呼一声就行。小弟我随传随到。”
“老板?”看辛龙离了餐桌大跨步往门口,乐明再次颤声呼唤,却只换回辛龙一个“一切尽在不言中”的回视。那里面大概的意思有对不住了,兄弟;爱莫能助;事后给你加薪;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以及最最重要的一条——你要有本事跑,你就跑。我是没辙。
眼看辛龙关门退了出去,乐明只好收回伸向他身后的手,回头来和蒋冲天大眼瞪小眼。半晌还是乐明先笑:“大哥,你不是来真的吧?”
以蒋冲天目前这个处境,首先想得应该是脱身而不是上床吧。
蒋冲天却只看他一眼,又放开手,低头吃东西。仿佛在储存能量一样,沉稳有序的,一口一口把食物送进嘴里。直到咽下最后一口牛排,又把一整杯伏特加倒进喉咙,才站起身来。
乐明立刻后撤一步,看蒋冲天小心翼翼地笑。和这个人在一个屋里,感觉就好像和狼共处一室。不是夸他,是真有危机感。不仅残忍而且有耐力,连目光都幽幽静静的,好像泛绿光,无时无刻不考验别人承受能力。
显然这是相当够分量的一个人,也就不奇怪会引起黑白两道鱼龙混杂的关注。
乐明一脸戒备,蒋冲天却连看都没看他,径直走到窗户前面,用手指敲敲玻璃,试了试硬度,回身到桌边抄起一把椅子,二话不说的砸到玻璃上。 随着“咣”的一声巨响,玻璃虽然没有碎,却出现了大片粘连的裂痕。蒋冲天再用手肘一砸,就砸出了一个一人多宽的洞。
“自己跳还是我扔你下去,我让你选。”回过身来,蒋冲天看乐明,逼人寻死却表情正常。
不是吧。乐明背靠餐桌,一脸苦相。他又不是马戏团的猴子,说跳就跳。虽然这里不过是二楼,就算想死也未必死得了。可总要有个合理理由先吧。
外面传来急促的敲门声,是守在外面的人听到里面的响动,相信用不了多长时间,辛龙也闻讯过来。
虽说很想耗到老板来救命,但看蒋冲天那你不跳就我帮你的威胁表情,也知道那不可能。瞥一眼桌上,乐明一面在蒋冲天伸手过来拽他的时候抬手阻止,一叠声的:“大哥,我自己来。自己来行了吧?!”背地里把餐盘里的番茄酱汁挖了一大把在手里,和蒋冲天相持移动,慢慢转到窗前,背对窗外。
“大哥,你总得给我个理由吧?”跳楼的节骨眼上,某人还一脸嘻笑。
“理由?你死不了就知道了。”蒋冲天看着他,对门外传来的嘈杂声置若罔闻,甚至当辛龙的声音盖过一切,让人拿钥匙开门的时候,蒋冲天还是原地不动的站着,示意乐明,要跳赶紧。
这算什么回答。乐明摇头笑。一手扳住窗沿,曲腿上去。顿觉海风扑面。门口传来钥匙的响动,乐明回头看蒋冲天,微微带着笑,有些不羁,更多的是调侃,好像在告诉蒋冲天——这次算我帮你。
蒋冲天一皱眉的功夫,窗户上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当门打开,辛龙一马当先冲进来的时候,正听到一声惨叫,看到一个人背影一闪,从窗户上栽下去。而蒋冲天则站在不远的地方看,没什么太过特别的表情。
本能地冲到窗户边往下看,就看到甲板上曲腿伸胳膊的爬着一个人。而这个时间正是晚饭后纳凉的时间,甲板上三三两两的人群,或小声交谈,或眺望风景,冷不防从天而降一个人,“吧唧”一声摔甲板上,挣扎着动了几下,就好像死了一样没动静了。
有幸从听到碎玻璃响动就开始抬头看的,可能会为自己看到的一幕疑惑——好像是自己跳下来,双脚着地然后才爬那儿的。不过被围观的人群一哄闹,再看爬着的人爬得那么彻底,也只能承认,那说不定也是坠楼的一种。
“操!”没想到自己一会不在就弄出人命,辛龙转身看蒋冲天,语气却不敢太冲,只能问问:“天哥,怎么搞的?”
“你去问他啊。”蒋冲天斜瞟窗户下面,“有种呢。宁死不从。”
宁死不从?辛龙一脸狐疑。别说他不信有男人傻到为这种事自寻死路,就算真有这种脑子不开窍的,也不会找这种方法寻死。那玻璃可是钢化的啊,有劲儿砸开玻璃还没劲儿反抗?扯呢吧。
最大的可能就是那倒霉小子不知哪儿触了蒋冲天的霉头,被他丢下去的。
当然,辛龙想归想,也不能当面戳破。只好挥手带人下去查看情况。想着怎么跟下面围观的人解释。
真是,要死也不挑个时候。哪人多他往哪掉。
辛龙先带人下去,蒋冲天跟在后面。临走时又往窗户下面瞥了一眼,却正巧看到本应死了的人好像往脸上抹了点什么。虽然那动作只是一带而过,乍一看很像神经抽搐,蒋冲天还是停下脚步,望着下面目光幽深。
甲板上光线本就很暗,再加上围观的人多。模模糊糊只能看出来坠楼的人好像摔得很严重。爬在那里一动不动,头周围还有一大滩红色的痕迹,像是从口鼻里流出去的。
让人去查看趴着的人死活,辛龙皱着眉,后仰着身子离远了看。等手下给他打手势告诉他人还活着的时候,辛龙表情反而更不满了。
还不如死了呢,就说是意外,一了百了。现在还得麻烦。
蒋冲天一直在一边看,对那人脸上的“血”尤其多看了两眼,然后淡淡对辛龙说:“送医院吧。”
辛龙不大情愿的皱眉:“医院?离岸好几百里呢。”
“难道你想让他自生自灭?这是你的船,你的人,传出恐怕去不好听吧。”蒋冲天虽然是提醒,但已近似威胁。
埋怨地瞅蒋冲天一眼,辛龙自知这哑巴亏吃定了。但就算他不满蒋冲天发号施令,看周围围观者指指点点小声议论,也不能真见死不救。
“医院当然是要送。不过我船上的救生艇有数,这次客人又多。我不能为他们着想,以防万一……”
“行了。用我的船送。”蒋冲天早看出他想什么,利索的接话。
那艘送蒋冲天来的船一直没有走远,应该是蒋冲天的最后接应。辛龙也就是顾忌蒋冲天还有援兵,一直不敢太相逼。如果能趁这个机会把那艘讨厌的陪航船弄走,那再死几个都值。
联系到后面的小艇,然后就是一通混乱。本来没多大点事,却因为围观的人太多,帮闲的人手又太杂,愣整了半个小时才把伤患在另一艘船上安顿好,送他们行远。
和大批围观者一起目送小艇越行越远,辛龙长出口气,一边低头点烟一边和后面人道:“天哥,我和你说……”
说了一半的话随着转头的动作募的顿住了——他后面哪还有蒋冲天的影子。
“你老大呢?”辛龙一把拽住跟蒋冲天一起来的大块头问。就因为这个人一直站在他余光能扫到的地方,而蒋冲天只走人后面的习惯的太过出名,他才一直以为蒋冲天还在。
大块头摇摇头:“他不是我老大。我不认识他。”
“你说什么?!”辛龙攥着他衣领的手又加了把劲。
“我是不认识他啊。一起偷渡而已,他说让我帮忙充个场面,我讲义气……”
“那船呢?你知不知道他们要去哪?”不等他说完,辛龙就两手一起拽上他领子,鬼一样盘问。
一定在船上。
虽然那小艇有谁没睡一目了然,但除了那上面,辛龙也想不出蒋冲天还能躲哪。也许还藏在他船上?废话!那是只有傻子才会做!
“我说了我跟他不认识。他们去哪我怎么知道。”大块头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理直气壮的辩解。
“妈的!”辛龙一脚踹过去,把比他高大许多的人踹得惨叫一声,倒下没了声息,却还不解气,转身跟手下凶恶得咆哮:“给我联系岸上的。派船给我追。找不着人敢上岸的,上一个我宰一个。”然后自己看着刚小艇消失的方向,狂怒磨牙。
蒋冲天,算你本事。
2
尚算平静的海上,一艘小艇缓慢行驶。虽算不上摇摇晃晃,但那速度着实对不起安在船尾的机动马达。而从载重量来看,也就三个人,两个站着的,一个躺着的。
这个躺着的,当然就是先跳楼再下海福大命大死不了那位——乐明。
乐明被安置在船尾。虽然一直闭着眼,也从慢于常理的船速中弄明白了水下面有玄机。在加上辛龙派的跟着的人,几分钟前刚被扔下海,傻子也知道这船不是为了救死扶伤。
果然十几分钟后,一个人从水里上到船上。
蒋冲天。
微微眯眼,从缝隙中打量那个浑身淌水,难免狼狈的人,乐明忍不住笑。却被蒋冲天一个阴沉的眼神扫过来,马上就又恢复他挺尸的状态。
蒋冲天没再管他,先问两个开船的。“哪上岸?”
“旧金山。有人接应。”
蒋冲天点点头没说话。另一个人跟着问了一句:“天哥,我们上岸去哪?”
“怎么,怕我喂不饱你们?”
“不是不是。就是问问,心里好有个底。”
“哪好混混哪。”
“天哥,话不是这么说的啊。你不交实兄弟怎么跟你混啊。”
“说什么呢。”一边开船的人发现同伴说错了话了,赶紧踢他一脚,转头冲蒋冲天笑:“天哥,我听说纽约不错。管那唐人街的听说还和你们蒋家沾亲,立足也容易。毕竟我们到人家地盘,人生地不熟,还是要找个好靠山。”
“行。”蒋冲天低头拧衣服上的水,头也不抬道:“你们拿主意。”
那两人闻言都是一惊,面面相觑的功夫,蒋冲天手已经从衣服底下露出来,多了一把细窄的餐刀,熟练地勒住先说话那人的脖子,割破了他的喉咙。
“天哥,你——”另一个人像是被吓傻了,一脸震骇,看蒋冲天阴光闪烁的眼睛,慌不择言:“天哥,别……你不能杀我,我开船的,我会开船……”话没说完,蒋冲天挥刀一划,刚才还能说能动的人就倒在了船底板上。脖颈上的血汩汩的冒,一双棱突的眼睛正对着乐明的方向,好像有冤无处诉的一样。让一直装死的人干脆睁了眼,微皱了眉头看。
所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在这位大哥身上,看来是完全起不了作用。
把两具尸体扔下海,蒋冲天走到船尾。乐明也就收回看死人的目光,抬头微笑。光线不太好的场合,只有对方眼睛看得最清楚。或幽或亮,直视,没有其他。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蒋冲天忽然举起手里带血的刀狠扎下来。
乐明当先一步滚过一边,翻身而起,抬手止住他笑:“大哥,有话好说。
“还活着?”蒋冲天抬头冷笑。
“托福。”乐明也笑着回:“没死。”
“有种。”蒋冲天站起身,看乐明问:“认不认路?”
“路?去哪的路?”乐明提问尽量合理。
“美国。”
其时天早已全黑。蒋冲天站在船尾,修长的身体背光投下暗影。周围海浪阵阵起伏,他却像生根般,坚稳如岩石。望着远处的目光,幽静沉着,安然无惧。
“认得。”没有多余的调笑,乐明爽快的点头。这样的男人,不论他所做对错与否,都值得他给予最基本的尊重。
蒋冲天看他一眼,又转过头。脱下湿透了紧贴在身上的T恤,甩甩钢针一样的头发,月光下一身柔韧的肌肉几乎以一种完美的状态展现,紧实而纹理细密。
“啧……”乐明忍不住发出赞叹。蒋冲天闻声回首,疑问警惕的目光直落过来,乐明尴尬的笑笑,干脆一伸大拇指:“好身材。”
蒋冲天显然没料到这么一句,皱皱眉,忽然走过来弯下身,大拇指在他脸上有“血”的地方一擦,然后放到自己嘴里舔舔,哼笑了一声自语道:“原来如此。”
早知道自己这点伎俩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乐明手指擦过嘴角,把番茄酱在眼前捻捻笑。翻身到船边,撩了两把水洗干净脸,等用袖子抹掉水的时候,一抬眼就看蒋冲天看他。
“怎么了,大哥?”乐明笑着询问。
“你做什么的?”
“服务员啊。大哥你不是看见了吗?”乐明指着身上的制服笑得让人难分真假。
“以前呢?”
“做买卖。”
“再以前呢?”
“私人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