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牌。”
“我说两位大哥。”乐明彻底无语了,“你们几岁了?一晚上坐这儿就为争口气,不累么?”
这句话说完果然有效,乐明身上立刻多了两只手。一只拽他领子,一只揪他头发,在都拽住了的时候,才发现另一个人跟自己一样行动迅速,明显反应过度。
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蒋冲天何进很有默契的把拽住乐明的手收了回去。再坐回去的时候,都清醒冷静了不少。
“呼……”乐明整整衣领,又拨拨头发,长呼了口气,看坐那儿老实了的两个人笑:“消气了,两位大哥?”
真是受不了。斗气都斗的这么没风度,亏这两个还是大哥级人物。
“行了,别整那些高深的了。来打牌吧。”乐明就手拽过一把椅子,坐两人中间,一脸镇定自若的把牌洗了,摆中间,看看左再看看右,自己先摸了一张,然后看何进:“何总,到你了。”
何进举着烟,看他一眼,还真捡了张牌扔自己跟前。蒋冲天看看何进,又看看乐明,终于也抬胳膊拿了张牌过来,于是在一个诡异的时间诡异的地点三个诡异的人打起了绝对诡异的扑克。
一直只是摔牌而已,出什么谁也不说,就等其他两人自己看,看明白了要是不要都用点头摇头代了,然后继续下家。就这样的速率,不出一分钟,一把牌玩完了。乐明赢,何进输,蒋冲天占当间。
“何总输了。”乐明终于逮着机会长出口气,打破这半天的沉寂,自己都有又活过来的感觉。
跟这两个人玩,除了压抑什么也玩不出来。
何进显然没把这么没技术含量的摔牌当回事,听见乐明欢呼也只是瞪了他一眼,没想到下一秒对方就把手过来,笑得愉快:“何总,给钱吧。”
“什么时候说赌钱的?”何进皱眉,直觉又上套了。
“赌博哪有不赌钱的,你说是不是,大哥?”乐明向蒋冲天使眼色。
“嗯。”蒋冲天向来趁火打劫,接过乐明的话就是一个沉笑,“前面的就算了。这把开始,我们赌钱。”
“下把!”何进斩钉截铁,不肯当第一个冤大头。
乐明看看蒋冲天,对方回他一个高深莫测的笑,乐明便又把头转过来看何进,出奇的干脆:“好,下把就下把。”
这一把,三个人还是谁也不说话,就挨个往下扔扑克,不过有了利益关系后,明显几个人出牌都谨慎了,不像刚才想都不想就是挨着往出扔,这次到谁那儿都得停个一两秒,差不多三分钟以后,又是乐明赢,何进输,蒋冲天占当间。
“何总。”乐明又凑过来,笑容和善地讨债:“这次没说的了吧,给钱吧。”
何进看看他又看看蒋冲天,垂烟掸掸烟灰,面无表情就说了一句话:“你们作弊。”
呵。乐明笑:“何总,不带这么耍赖的。”
“你们就是串通好的。”何进看似不屑的哼了一句,干脆低了头吸烟,看都不看另两人一眼,真就是赖上了。
“何总,好歹你也是有钱人。用这种方式赖账也太不上道了吧?”乐明又靠近了一点,笑着威胁。
“你作弊,我凭什么给你钱。”何进抬起头,看着乐明,竟还朝他近在咫尺的脸上吐了口烟,烟雾散干净了还是一张面无表情酷到不行的脸,却多了点跟蒋冲天一样的感觉——无赖的感觉。
“咳咳咳……”乐明一边挥手,一边撤回身子,拍旁边蒋冲天:“大哥,给小弟做个主。”
蒋冲天看看何进又看看他,还保持原来靠躺在椅子的里姿势,微微一笑:“无所谓。反正又不是给我钱。”
“咳咳咳……”乐明咳的更严重了,看笑得跟狼一样的蒋冲天和依然面无表情瞟他抽烟的何进,自认倒霉。
发挥自己头脑优势,第三局的时候,乐明又赢了,只不过这次输的是蒋冲天。知道蒋冲天比何进还要难缠,乐明要钱的时候就没报什么希望,果然那大哥就两字:“没钱。”
“大哥你再说个没钱试试!”乐明站起身,居高临下显示压迫,一副忍无可忍的恐怖气场,逼得蒋冲天果然改口:“你们作弊。”
跟何进刚才一模一样的台词。乐明当时就爆发了,拽住蒋冲天领子,一句“你有种!”吼完才发现他拽的是“大哥”的领子,只好忍了又忍,把火降下来,恨恨地坐回椅子,看笑容表情坐姿什么都纹丝没变的蒋冲天,咬牙切齿:“大哥你是真有种。”
这俩人,他是躲不起更惹不起。
赢了又当不算,再开始的时候乐明学乖了,不赢不输,一脸奸笑就等着看好戏,却没想输了的何进只向蒋冲天扬了扬头,说:“先记着。”蒋冲天就点头同意了,然后耸耸肩,示意看傻了的人继续洗牌。
乐明左右看看,还是不愿意相信世界变化如此之快,这两个刚才还争得你死我活的人会如此友好,于是又连着做了几回中间人后,终于万分郁闷地发现,只要输赢不牵扯到他,根本就不会有任何问题。不管输得是何进还是蒋冲天,都是简简单单一句“先欠着”或“抵上次了”就过去了,连商量都没用。
本着不信邪的原则,乐明再又一局的时候故意输给了何进,还没等他把手里最后一张牌放下,何进已经伸手,看都不看他,就一个字:“钱。”
“先记着。”乐明也学乖了。笑。
“不行。”何进还是伸手,“钱。”
“我说何总,刚你们不一直记账吗?怎么到我这儿就非得现钱了?”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何进手还是伸着,明显不耐烦:“拿钱。”
倒。乐明没办法只好又去看蒋冲天,指望他能良心一回,说句公道话,结果——
“给钱啊。”蒋冲天阴沉一笑,示意乐明,“输了不给钱,想赖账么?”
“我倒。”乐明无语,忍不住敲着那大哥桌子道:“大哥,你欠的不也没给吗?”
“那是我们的私事。与你无关。”蒋冲天耸眉笑笑,最后一句“与你无关”更是说的缓慢,一字一顿,简直就是告诉乐明,我们就是耍你,你能怎么样?!
抽着烟点点头,摆出一副“大哥,你最狠”的表情,乐明自认倒霉的去摸兜,一摸却摸了半天,然后脸拉得跟一长白山似的,慢慢移视线到蒋冲天那儿,声调就是一个变中求稳:“大哥,见我钱了吗?”
“见了。”蒋冲天还真往桌上放了一把零钞,钢镚都有,笑得没有一点愧疚:“反正都是输,就先放我这儿。我帮你给。”
乐明眨着眼睛看蒋冲天半天,终于决定闭嘴,什么都不说。
别说他不知道蒋冲天是什么时候把他钱摸过去的,就算被他当场抓住了,那大哥恐怕也只会笑着跟他说:“这钱是我刚捡得,怕你丢钱不好意思说,正想给你放回兜里去。”
这就是蒋冲天了,有贼心更有贼胆,最关键的一点是脸比城墙厚,要不能混到现在这天下闻名的地步?
眼睁睁看着蒋冲天把自己的血汗钱扔给何进那叫一个痛快大方,乐明心里血流得哗哗的。
这单买卖从开始,他一分钱没到手就算了,还一直在往外搭钱。这世道逼得,间谍都亏本哪……
再然后就跟中邪似的,乐明后面的牌输得拦都拦不住,当何进第N次伸手跟蒋冲天要钱的时候,乐明终于爆发了,指着另外两个人气势惊人地喊了一嗓子:“你们作弊。”
这次是真的。
否则怎么可能一连N把他都输何进都赢,蒋冲天笑得含义不明。
“你们两个是不是早串通好了?”在听完乐明绝对思维正常的责问后,蒋冲天和何进两个只是转头看他,表情一个比一个镇定,一个比一个正常,半晌何进吐着烟雾先开口:“你有什么证据?”
蒋冲天则一脸无赖的耸耸眉,半仰起头,露出一边一颗白牙,笑得吓人:“别冤枉我。”
证据?冤枉?
看那两个动也不动的坐在原处,都是一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表情,乐明是吸气吸气再吸气,才让自己没有一脚踹一个踹飞了解气。别以为他没看见那两个人眉来眼去合起来就对付他一个人。亏他看两人上火上头好像积郁了很久再不找个机会较量一下就要大打出手,好心出来缓和一下气氛,还自愿吃点亏时不时牺牲形象逗个乐,结果竟然被人家装套里了。看何进蒋冲天在那里旁若无人数钱分账,乐明忽然有个感觉,这根本就是两人在他还没回来之前就下好的套。
“到底是谁的主意?”表情阴森恐怖的把头探过去,蒋冲天何进看他一眼就各自默契起身,何进把手里几张钞票递给蒋冲天,说:“一人一半。之前你输我一把牌,所以我多拿一张。没错吧?”
“你怎么说就怎么算喽。”蒋冲天也当贴上来的乐明不存在一般,接过钱直接揣兜,伸了个懒腰,边往自己屋走边自言自语:“嗯,晚上能睡个好觉了。”
“喂——”乐明叫,没反应。再回头,何进把烟、火揣兜里,也转身走了,手里几张钞票漫不经心地甩甩,摆明嫌少。
“喂——”乐明再叫,同样没人理。
转眼何进也进了自己房间,“碰”的关死了门。偌大的客厅里就剩一个刚输干净了身上所有钱的可怜人几欲抓狂。
直到那把转折性的牌为止,他还以为他是这场戏的总编导,一边看戏一边编剧本,结果却是从他进屋的时候,那两人就在偷笑了。
果然是一山还有一山高,一骗还有一骗强。再往后,乐明不得不收起他的优越感,以为只有自己专业素质过硬。血淋淋的教训告诉他,永远不要轻敌,尤其是两个看着就不简单实际也确实不简单的人联手,那结果就只能是他死得难看。
当然,这也是后话。
29
有何进出面,陆肇空那里几乎没费什么力气。而中国城这边因为乐明和陈昌定下了协定,基本上也算是拉拢到手了。虽然为了避免辛龙那边找麻烦,这两家对外都还没有直接表态,但有意无意的暗示已经给整个唐人街上的商铺起了一个很好的带头作用。剩下的就是看何进他们怎么再加把劲,推这些仍在观望的小商贩们一把了。最好能有什么办法一劳永逸,一网打尽。
“何总,中午约陆老板吃饭吧。”某个三个人又在饭厅碰头的早上,乐明突然提议。
“要干什么?”何进正端着豆浆看报纸,听见这话瞥他一眼。
“当然是办事了。”乐明笑笑,拿起根儿油条递给抱着胳膊坐那儿,好像等油条会自己走过来的蒋冲天。蒋冲天接过来,好像那边的对话跟他完全没关系,专心致志吃早点,三口一根油条下肚,又抬起头看乐明,意思没饱。放手边的豆浆是一口没动。
“大哥。”乐明忍不住叹气,“你先喝口豆浆成不?别噎着。”
虽然他知道蒋冲天吃东西就一个目的——填肚子。可也多少注意点营养搭配不是?你看看人家何总,每天早上不是喝豆浆就是吃麦片,再不整点小米粥什么的换换口味。这大哥倒好,向来只拣顶事儿的吃,有饭吃饭,有肉吃肉,青菜饮料什么的从来不在他视野范围内。多会儿不小心放嘴里片葱,那肯定也是看错了,当葱包肉了。
不过这大哥进食还真是有一个好习惯。安静,缓慢,虽然口大,却绝对有理有条,一口一口都要嚼到了才往下咽。而且不吃完饭从不说话。从来都是饭上来先吃饭,多会儿吃得自己觉得差不多了,多会儿抬头说话。不过也就是他这个吃东西的习惯,让所有见过他吃东西的人印象深刻,然后走到哪说起来都是那个姓蒋的,外号叫火箭的人不是一般人。轻易不能惹,惹了绝对让你一辈子睡不踏实觉。
然后别人肯定会问为什么,那说话的人就会一脸严肃的告诉他,你见过有人吃每顿饭的时候,都好像是在吃最后一顿的吗?那种吃饭方式,就是在为以后三天甚至三个星期都吃不上饭做准备。就好像地震的时候你跟他一起被压在下面,没吃没喝,不出三天你就挂了,那大哥挺十天半个月绝对一点问题没有,搞不好还能自己挖个洞爬出来。
这就是耐力问题,一般人练都练不出来。
所以对蒋冲天这个进食方式,乐明其实是钦佩有嘉的,只不过希望他可以精益求精。
一手接过乐明又递过来的油条,蒋冲天看他一笑,还真给他面子,端豆浆喝了一口。咽下去又喝了第二口,咽完了才喝第三口……然后就这么一口口咽,愣把一杯豆浆以一种固定的频率都咽下肚,才又低头吃油条。脸上的表情证明他根本没尝出来他刚才喝的是豆浆还是牛奶。液体跟固体,说白了就是咽和嚼的区别。
MY GOD。
终于明白别人吃是为了享受吃的过程,这大哥吃就是为了得到吃进去的结果。乐明决定省点力气,又转头去看何进。却发现跟蒋冲天比起来,他们何总吃东西简直就是一漫不经心。一边吃一边看报纸也就算了,手指里还夹根烟。大清早就豆浆油条就香烟,再有营养的早点也被尼古丁中和了。更何况这半天他就端杯豆浆抿,油条咬一口丢盘里再没动过。
还真是对比。
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乐明眼中忍不住露出轻笑。一人一个活法。他还是管好自己吃饱不饿就行了。至于别人是饥是饱,看各自造化了。
中午的时候,何进乐明蒋冲天再加上陆肇空,四个人又坐在了满汉楼包间,陆肇空看着蒋冲天表情一会儿一变,总之没好过就对了。蒋冲天倒是有求人的自知之明,不管陆肇空再怎么看,都微牵着嘴角,眼睛扫视别处。偶尔对上一下,耸下眉,又过去了。等菜都上上来,何吸了几口烟摁灭,抬头看乐明:“你不是有办法吗,什么?”
“办法有,只要陆老板帮忙。”
“我?”陆肇空回过神来。
“嗯。”乐明烟还没掐,也不着急吃饭,掸掸烟灰随意道:“陆老板还记不记得上次我让你买的那个调料。”
“陆氏的。怎么了?”
“唐人街上店铺十家有八家是餐馆。我查过,用得差不多全是你们陆氏的调料。”
这话一说,其他三人眼睛都是一亮。
因为有陆肇空的搭照,陆氏的调料在这边都是直接供货给唐人街的餐馆。省去了中间环节,价格自然便宜。再加东西质量不错,配方也有独到之处,几年下来,已经渐成垄断之势。
“虽然调料这东西不是不能换。”相信其他几个人已经明白了他是什么意思,乐明笑笑继续:“但一般人用惯就不愿意换。因为出来味道会有差。而且同质同量下,你们陆家的调料最便宜。一换,成本就要涨。一般小餐馆肯定不愿意冒这个险。再有你陆家那几个所谓独门秘方的……如果供不上货,有饭馆要关门也不奇怪。”
其实不用把话说这么明白,其他三个人也能明白怎么回事。或两眼放光,或沉吟点头,再有就是陆肇空直接问回来:“你的意思拿这个威胁那些餐馆?”
“不是威胁。”乐明笑,看何进,“是卖人情。”
这是个冒险的事儿。干一回干不了第二回。调料突然涨价,开始肯定大部分人不能接受,但时间一长,肯定会有改用别家的。用惯了,再想改回来就难了。而且有过这么一次以后,谁都会多个心眼,暗中找别的可替代牌子,免得再有下次又被整个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