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疲惫不堪地把头埋入对方的臂弯,罗云秀轻轻的自问着,但纵使他把音量压到最低,这声呢喃还是逃不过冷清凛的敏锐。略微一滞后,重新发力飞奔的前者用淡漠的口吻冷冰冰的反问:「怎么了?」虽然他这拒人千里的腔调充分显露出了无心作答的念头,可也就是这声类似『逃避』的生硬,让后者坚定了问下去的决心:「为什么呢?以前的你是不会做出这种会令自己担心受怕的选择的,不是吗?如果是我认识的冷清凛,一定会先救对自己最最重要的那个人。」
「」罗云秀的问题,何尝不是冷清凛的自问呢?哂然一笑,在对方的迷惘中找到了答案的冷清凛紧了紧手臂,提气轻身翻过高耸的围栏,冲向最危险的吊桥。
风,猎猎地擦耳而过,迎面而来的气流被身体割裂开,流向后方。就在因强风而艰于呼吸的罗云秀对答案不抱希望的同时,一个漠然却又真挚的清雅声音,静静地划破风的沉寂
「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人。」
「你是说小王爷吗?」
「嗯。」
「是他教会你先救其它人的吗?」
「不是他教会我先救自己的」
宛如素蝶沾花般飘逸落于离黑风寨大门约半里远的树林里,冷清凛笑了笑,缓缓为这段对话划上了休止符。俯身安置好罗云秀后,连喘口气的瞬息都舍不得浪费,他作势就要再次疾驰回险象环生的黑风寨。正在他转身的同时,一声缥缈得不像罗云秀本人的声音响起,唤住了他的脚步。没有注意对方的话语,冷清凛难掩焦急地回眸,急切地追问:「表少爷!还有什么吩咐?」
「清凛啊。」半是乞求,半是劝阻的,罗云秀靠树倚坐,温柔的扯给他一抹苦笑,淡淡的重申:「把小王爷救出来就够了,不要再想着报复任何人了,可以吗?」
「你要我原谅如此辜负你的他和那群为虎作伥的走狗?」皱起眉,心思被对方看穿,多少使冷清凛有些狼狈。
「清凛你已经找到了值得你此世为人的意义了。这天下里还有什么是你不能原谅的呢?」颤抖着伸出手,罗云秀扯住对方随风舞动的轻柔衣摆,琥珀色的眸子里闪烁着不言而喻的恳切。
挣脱开他的纠缠,冷清凛仿佛怕自己动摇似的,一言不发地掠到了较远的地方,任脑中天人交战,乱作一团。紧张地望着他那张冷俊的容颜上的青白交错,罗云秀的手不由自主地扣在胸口,犹如在用自己快要爆炸的心跳去换取期待中的答案。会原谅吗?冷清凛会原谅一个伤害了他最重要的人,并殃及其它重要的人的家伙吗?
如果是以前的那个冷清凛的话
如果是现在的这个冷清凛的话
「我曾经爱过你。」漫长的仿佛一个世纪之久,出乎罗云秀意料的答案骤然而起,结束了气氛的尴尬。随后,没有再停驻,没有再回头,冷清凛奔回了他该去的地方,去取回自己遗留了的半颗心脏。
没有再担忧,没有再出言挽留,任那身影如白鸟破空而去,罗云秀五味杂陈地长嘘一口浊气,颓然倒在了草海里抬头,不经意间让碧空闯入了视线。
世人到底争来争去的做什么呢?这么广博的苍穹,又能容不下谁呢?名也罢,利也罢。看得透不过是浮云一片,看不透,也还是一片浮云罢了
释然的舒展开锁在眉宇里的轻愁,宛如卸下了背负已久的重担,罗云秀仿佛下定了某个不容悔改的决定似的,轻轻抬手,抚向自己干涩的唇角,低声沉吟道:「曾经吗」
「好蓝哎」仰躺在天井边,懒洋洋地望着上方的一隅晴空,莫欣然发自内心地叹了口气,轻声赞叹。原来天空竟然这么瑰丽,浮云竟然这么变幻无常啊!以前的自己,一直在看着前面和谨慎着脚底,庸庸碌碌地日复一日,不知在追寻什么。眨眨眼,二十三年的光阴便白驹过隙了。人生算起来,也还真是一场乱七八糟的烂戏码,本来自己不过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里的三流捕快,每天在街坊邻居之间随便晃晃,就能混到碗饭吃。觉得这辈子也只能像周围的大叔阿伯那样,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讨个老婆,再偶尔到怀春楼里打两口野食地了此俗生。自己也似乎从来没有认真对待过生活,对待过自己的捕快身份
谁知道,麻雀也有翻身的一天。自己一介布衣,居然就在一夜间换成了金枝玉叶的小王爷!更离谱的是,拜那龙阳老爹所赐,他喜欢的对象也换成了一个比自己还强的男人!如果下一秒他醒来,发现全部的事情不过是南柯一梦,一枕黄梁的话唉!是他这个小捕快做了个当王爷的梦呢?还是他这个小王爷做了个当捕快的梦呢?又有谁知道
翻了个身,扒在天井口,望着井中荡漾的粼粼水波和其中倒剪的云天,一番思绪平稳了,另一番思绪却又悄然划开心湖的涟漪。自己又喜欢上了那个大牌护卫的哪点呢?是贪恋他那张世间少有的美貌?还是倚仗他那身举世无双的武功?吸引自己的,是他的冷,还是他冷漠下冰封的如火热忱?让自己怦然心动的,是他的颦,还是他的笑?是他的沉默,还是他的诡辩?将自己沦陷的,是他的木讷,还是他的细致?是他的霸道,还是他的脆弱呢?是什么呢?究竟是什么呢?
百无聊赖地打了个滚,把脑袋晃得七荤八素以求不必思考的莫欣然,在翻转的过程中,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一道背着阳光的身影,他连忙坐起来,对着哭笑不得的对方悠闲的招呼:「回来啦!清凛。」
「你还真是半点都不知道紧张!」白了他的自得其乐一眼,觉得自己揪心地气喘吁吁赶回来像个傻瓜的冷清凛,不悦的眯起眸子,挑了挑柳眉,冷冷的抱怨道。
「担心?何必呢,反正你肯定会回来找我的嘛!」
「万一有敌人先发现,把你抓回去又怎么办?」
「你迟早会再把我救出来的,不是吗?」
「你为什么可以这么自信?」冷清凛苦笑。
「你为什么还要继续怀疑?」莫欣然耸肩。
然后,他伸出手,握住他伸出的手。
再之后,他展臂,揽住他展开的臂膀。
是谁先爱上了谁?是谁先抓牢了谁不肯松手?是谁先犯了错并把谁拉上了这条与众不同的贼船?是你?还是我?是谁都无所谓吧。反正他们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说起来,」扳过冷清凛的脸,不顾他还在挟自己飞驰中,莫欣然端出严肃的架式,一字一顿地追问:「你到底比较喜欢谁?是表哥还是我?」
「无聊。」甩了他一眼,冷清凛冷硬的斥责,集中精神准备冲破吊桥对面的最后防线。可怀里的莫欣然一点也不体谅他的苦心,还在不知轻重缓急地计较这个问题:「喂!快回答,这很重要的」
「如果你帮不上忙,至少还可以做到不扯后腿吧!」朝天翻了个白眼,恨不能点了他黑甜穴以求安宁的冷清凛,好不容易捏着把冷汗闯出了黑风寨的鬼门关,就听到对方还在重复令自己气结的问题,当即光火地把这个巨型包袱丢在了软绵绵的草海上。
「又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有胆子在众目睽睽下吻我,就勇敢的承认爱我嘛!又不会掉块肉」不满的揉着砸痛的四肢,莫欣然抗议地瞪向四处环顾,红着脸寻找罗云秀的后者,酸酸的讽刺道。
「我咳咳」也许是被那双勾魂带笑的桃花眼看慌了神,挣扎了片刻,发现罗云秀不在附近,冷清凛清了清嗓子,僵硬着身体,羞红了柔美的面孔,端一丽的五官处处透着不自在的开口,「我那个」
「喂痛快点好不好,这难道就是手刀阴山三煞面色不改,二进二出黑风寨救人如履平地的大护卫的真实面目吗?」调笑着站起身,强迫地托起冷清凛曲线优美的下颔,戏谑地蜻蜓点吻了一下那两扇微微颤抖的红唇,莫欣然边在心里偷笑终于让自己扳回一局,找到对方的弱点了,边认真地率先许诺:「清凛,我爱你。你呢?」
「我」鼓足勇气,后者豁出去的紧闭双眼,放弃矜持地大声吼道:「我会保护你一辈子的」
「噗哧」刚回来就赶上这一幕,饶是愁在心头的罗云秀此时也忍俊不禁地笑出声来。不敢接触冷清凛射过来足以杀人于无形的目光,他聪明地把目标转向抱着被揍疼的肚子,还不知悔改笑个不停的莫欣然,递上自己刚挖回来的藏宝图:「小王爷,这就是整张藏宝图了。能把它交给你,我便可以安心了」
「你是说这张图是我的了?」哑然地瞪大眼睛,莫欣然呆了一下,才讪讪地伸手,接过这张蕴涵着自己无法想象的庞大财富,引得多少人曾为之血溅五步的『人间浮华』,茫然若失地反问。无奈的点点头,不是完全舍得,也不是不为心上那个人的将来忧心忡忡,可罗云秀还是咬紧牙关,把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贯彻到底。就在他为一切纷扰的结束叹息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却不应出现在这里的声音突然响起,瞬间僵硬了罗云秀和冷清凛的心。
「应该说是我们的了,儿子」
第十章
仔细端详着手中的皮制地图,没有注意到气氛瞬间的冰封的莫欣然,在听到罗云秀的惊呼和冷清凛的抽气声时,才察觉到身后多了两名不速之客。回头顺着罗云秀他们的目光望过去,莫欣然好巧不巧地和那仙风道骨的飘逸美男子的旁边的那个留着小胡子的帅气中年人对上了眼,本能地对那张写满了桀骜不驯的英俊面庞缺乏好感,懒得多想地,他转身询问木立一边的冷清凛:「清凛,这个臭屁的中年大叔是什么人?」
「是你爹。」翻了个白眼,已经习惯了他对王爷的诽谤言辞,冷清凛不用犹豫就知道莫欣然的厌恶是冲着抱臂而立,一脸拦路虎样子的王爷,而不是其后自己那成熟儒雅的师傅。
「喂!小子!你用这种态度和自己的爹说话,不觉得不妥吗?」本来还在嚣张的贺齐月,在听到儿子的形容词之后,狂妄的笑容僵硬在了脸上。他抽搐的嘴角显示了他本来打算隐忍的决心,可惜,那缓缓挑高的剑眉和半眯起来的桃花眼,却预示着他根本不具备忍耐这个基本的美德。
「确实不妥!对你这种到处『留情』的家伙还太客气了点!」输人不输阵地顶回去,莫欣然那双继承自其父的桃花眼也瞪圆了起来!两个形神具似的父子,就这样在本该感人肺腑的父子相认过程中,剑拔弩张地对峙在了一起
「我不是有派人接你到王府吗!你还有什么不满」
「王府有什么了不起的!与其知道自己的爹是你这种家伙,我倒宁愿相信自己是垃圾堆里检回来的!」
「哼!果然是乡野民间缺乏教养的孩子,一点礼数都没有。」
「想推卸责任吗?别忘了『子不教,父之过』!」
「你、你这小兔崽子还真是你娘教出来的,比她当年还要刁!」
「我是小兔崽子的话,你就是老兔子,有什么可骄傲的」
「」头痛地抚着太阳穴,实在不想耽误时间在他们父子间毫无营养的对骂中,冷清凛明智的选择了将疑问丢给沉着俊颜,作壁上观的蔺怡风:「师傅,你们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为了藏宝图。与其自己费力地去拼凑,倒不如等别人把图收集完了再一把抢过来干脆。」耸耸肩,用平和的宛如闲话家常的口吻淡淡的回答着,蔺怡风顺手指了指脸色刹白的罗云秀,补充道:「所以王爷就在两年前时机成熟时,把自己的那份地图给了外甥,好抛砖引玉。」
「所以,你们就跟踪我们」对方那种善恶不论的悠然态度,冷清凛从小就领教过了,见状,他无力与其计较对错,只想把一切的前因后果搞个水落石出。可即使他的语气已失去了平时的恭敬,蔺怡风仍旧不为所动地点了点头,残酷地回答:「没错。我们跟踪你们,以便弄清楚云秀究竟在被抓前把地图藏在了哪里。你都没有奇怪过,自己为什么可以如此顺利地出入黑风寨吗?」
「难道说是师傅你在暗中」惊讶地睁大眼睛,终于意识到自己可以救出罗云秀和莫欣然凭借的并非全是自己的本事和运气,冷清凛又惊又恼地低声惊呼道。
「就是你想的那样。」生怕口说无凭,蔺怡风撩开袍袖,露出半截玉臂,翻了半天,找到一块轻微的根本就不值得介意的瘀青处,炫耀似的抱怨:「看,为了料理掉黑风寨那群数量庞大的帮众,为师手都打到肿了!」
「」深感无奈地叹了口气,面对师傅的理直气壮,冷清凛只能认命地掉转开头,把积蓄在心头的怒火像往常那样利用深呼吸平息下去。在他们这边的问答告一段落的同时,旁边的父子也吵得各自口干舌燥地暂时收兵了。
狠狠地互相瞪了一眼,仿佛有杀子弑父之仇的两人,双双冷嗤着回到彼此情人的身边,端出不共戴天的架式。看不惯儿子对自己的鄙视目光,贺齐月喘了口气,率先发难,「喂!把地图交上来!」
「给你?做什么?继续招兵买马,然后弄得天下大乱吗?」紧紧攥住地图,摆明了不买老爹的帐,莫欣然讽刺地哼了一声,昂首不理会对方的咬牙切齿和冷清凛的皱眉。
「死小子!本王的富贵不就是你的庇荫吗!把图给我。」冷笑了两声,贺齐月完全忘记了为了给儿子成熟稳重的好印象,自己刻意留了三个月小胡子的苦心,皮笑肉不笑地伸出手,逼近几步,强迫对方道。可惜他实在是不了解自己的儿子,如果莫欣然是那种识时务的墙头草,或者趋炎附势的人的话,凭他的聪明才智,就不会混到今天还是个十二品从补的三流捕快了
「很可惜,比起那些有的没有的东西,我到宁愿天下清静些。这图的出现就是个错误,既然如此,今天不如就由我来毁了这张祸根!」坚定不移地划开浅笑,故意把图展示在大家眼前,莫欣然缓缓地用力抓住地图的两边,咬紧牙关,狠下心来,毫不吝惜地在罗云秀的惊呼声中,左右用力地撕动这张牵动多少人富贵梦的藏宝图
一扯,没破。
再扯,还是没破。
「咦?」哑口无言地斜了一眼手中完好无损的地图,莫欣然得意洋洋的表情定格在了脸上,他不信邪地又加重了力道,可那张地图不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任他憋的脸色发青,也硬是无法撕开一个小裂口。
「哈哈哈哈哈哈」心虚地擦了把冷汗,贺齐月边示意身边的蔺怡风上前抢图,边凉凉地嘲弄莫名其妙的儿子:「别浪费时间了,那张图以你的力气是破坏不了的!乖乖交上来吧,别伤害了我们的父子情分。」
「我们没有那东西!」恨恨地白了恢复霸气的王爷一眼,莫欣然狼狈不堪地险险躲避开没什么兴趣来抢图的蔺怡风,慌乱间,他想也不想地扬手,把图丢给了旁边的冷清凛,在后者迷惘的接住图的同时,焦急地吼道:「撕了它!快啊!清凛」
没有料到他会将贵重的藏宝图就这么脱手给了别人,贺齐月楞了一下,随即也大声地喝叱冷清凛道:「住手!清凛!本王不许你毁坏藏宝图,还不快点把图呈上来!」
「别理那个蚯蚓胡子的老不修!撕图!清凛!」不顾一切地拦腰抱住想要掠上去夺图的蔺怡风,没有发现对方想要拍碎自己的肩胛骨脱身,却又凝固在半空中下不了手的温柔,莫欣然满脑子全部都是那张地图落到老爹手里的后果,他虽然并不是满口仁义道德的酸秀才,可是他也不希望再有人为了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继续殃及无辜了!他不知道达官贵人们是怎么想的,他做了二十三年的老百姓,他只知道自己不愿当炮灰,没有任何人值得为其沦为牺牲品!
「你对我的胡子有什么不满!别理那个臭小子!清凛,听话!把图给我!」恼羞成怒地瞪了儿子一眼,贺齐月用手摸摸唇上毛茸茸的小胡子,边核计回去刮掉这东西,边不容置疑地吩咐举着地图,进退维谷,左右为难的冷清凛。
后者默默孤立于战火交织的正中央,看了看把自己捡回来养大的王爷,又看了看使自己的人生有意义的莫欣然。冷清凛摸在手里的藏宝图瞬间有了千斤的重量,让他险些把持不住
一边是恩人,一边是情人。
一边是于理应遵循的老主人,一边是于情应顺从的小主人。
如果没有贺齐月的养育之恩,今天的自己就没有站在这里的可能性。所以,他应该听王爷的,把图交上去;但如果没有莫欣然的潜移默化,今天的自己就算能站在这里也不过是行尸走肉,所以,他应该听欣然的,把图毁在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