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目光捕捉到莫欣然挤眉弄眼的暗示,冷清凛踌躇了一下,隐忍着被碰触的不悦感,稍稍抗争了两下便任那群人给制伏了。在被毫不怜惜地压弯了腰时,他转头冷冷瞥了眉宇带笑的莫欣然一眼,用外人听不清的声音悄悄喝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潜入黑风寨啊,如果运气好的话,连自己找水牢的工夫都可以省了!」狡猾的笑了笑,莫欣然眨了眨眼睛,轻声回答。而老天更像是听到了他的愿望似的,下一秒,那个小头目戏谑的嘲讽便响了起来:「哼哼!来人啊!把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压到水牢里去清醒清醒!看还有没有不要命的捕快来咱们黑风寨找麻烦!」
无语问苍天地呛咳了一声,险些应声咬住自己舌头的冷清凛,用不知鄙视好还是佩服好的目光复杂地凝视着笑颜逐开的莫欣然,许久,幽幽叹出一口气,懒得再费心思地由着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握,顺着莫欣然胆前不顾后的妙计进行下去
唉天才与蠢才,还真的只隔一线啊
本来以为要借助王府的力量再做安排,谁知,这个小捕快却用一块连百姓都看不起的十二品从补腰牌做到了三品大元帅重军也办不到的事情!莫欣然只有不按牌理出手的这一点,和年轻时的王爷出奇的相似
第九章
等到被关进冰水齐腰深的水牢后,莫欣然志得意满的笑容便挂不住了。开始时,他还能面对冷清凛的白眼自我安慰水里至少很凉快,但才半天不到,颤抖的身体和敲打的牙床就叫他乖乖老实了下来。
从被栓在水牢的墙上起,冷清凛便不理会周遭的动静和莫欣然的聒噪,默默闭起眸子,凝神聆听着附近的声音。就在他隐隐约约地捕捉到什么似的时候,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叱扰乱了他的神智。终于冻到爆发的莫欣然,扯着手腕碗口粗的铁链,恶狠狠地瞪着头顶上空无一人的天窗,困兽般的吼了起来。
「可恶!你们竟然对朝廷命官动私刑!这要诛九族的知不知道!等本捕快出去了,铁定要你们也尝尝被凉水泡一整天的滋味!」
「那也要你能出得去才行吧。」凉凉的开口打断他的无理取闹,发现对方的唇已经冻成了冰紫色,身子也抖得犹如风中残叶一般,冷清凛顿时失去了继续调笑的兴致,转而沉声询问:「你还好吗?」
闻言,勉强打起精神,莫欣然没什么好气地回答对方关心的问候道:「你觉得这个样子叫还好吗?再好下去就可以升天了!」
「难道聪明绝顶的小王爷在想出自动入瓮的妙计的同时,没有考虑这个必然的结果吗?」冷冷的白了他一眼,冷清凛的回答带有连满牢的水都可以冻结的寒意。这个不知道为自己的身体打算的笨蛋!实在不值得同情
折服于对方明显不悦的瞪视,莫欣然识时务者为俊杰地在嘴角挤出讨好的笑容:「唉唉话不能这么说嘛!因为你在旁边,所以我才敢这么以身犯险的啊」
「哼。」那坦然自若的依赖回答,此时在冷清凛的内心深处达到了效果。宛如燃起一抹温暖如春的火焰,将本来积蓄其中的寒意轻易的驱散开,使那张冷傲的面容绽开了冰雪消融的浅笑。略显尴尬地咳嗽了两声,掩饰爬上面颊的红润,冷清凛认命地又白了对方灿烂的傻笑一眼,不愠不火的提醒:「没有下次了!你往旁边挪一下,我要用内力震开铁链了。」
「」老老实实地遵照嘱咐退后三尺,莫欣然古怪的扫了一眼手腕上碗口粗的精铁链,又看了看冷清凛比自己要细上一圈的白嫩手腕,两相比较之下,重重的叹了口气出来。虽然他没有多说什么,可那张俊颜此时写满了怀疑,然而
下一秒,这怀疑便随着粗壮的铁链一起被震了个粉碎。瞠目结舌地看着拍拍云袖上沾染的浮灰,走上前来的冷清凛,许久,莫欣然才找到了自己想说的话:「你真的只有二十七岁吗?」
「不然呢?」白了他一眼,对于这个毫无意义的问题,冷清凛摆明懒得回答。抬头目测着头顶天窗的距离,他暗纳一口气,甩袖腾身而起,几个纵跃,身形如白鸟般掠上了天井。剩下还兀立原地的莫欣然,自顾自地在那里烦恼:「早知道神功是可以速成的,我就不翘武馆的课了!都怪说评书的张大爷,害我一直以为,要练到天下无敌,不仅靠天赋,还要花一辈子」
「你在那里嘟嚷什么呢?」长身玉立在天井上方的冷清凛,在料理掉为数不多的看守后,稳稳地飘身而下,落在莫欣然的面前,淡淡的皱眉打断后者的自怨自艾。被这突然占据自己视线的容颜吓到,莫欣然瞪圆黑白分明的桃花眼,刚想惊呼就被那犹带馨香的酥手摀住了嘴巴。
「你是嫌敌人太少,不够刺激吗!」眯起眸子,威胁地低斥了他一句,冷清凛谨慎地侧耳聆听了片刻周遭的动静后,才缓缓移开紧贴后者唇间,被熏上了一抹暖意的玉手,捏过对方的铁链,用力劈成几段。
「」好不容易恢复自由,莫欣然可没有傻到和救命的稻草吵架。斜了一眼似乎听到什么声响的前者,他揉了揉被勒痛的手腕,蹑手蹑脚地凑了过来,一脸惟恐天下不乱的兴奋,挨着对方把耳朵贴在了东面的墙上。
「对面有人。」凝神分辨了一会儿,冷清凛沉下刚刚因莫欣然的庸人自扰而破开浅笑的俊颜,反手扣住对方的腰,深吸了口气,咬紧下唇,有些费力地带着庞大的累赘纵跃上了天井。脚踩到干燥的地面,莫欣然正准备感动,就见本来还平心静气的冷清凛,突然被某个发现刺激到似的,飞快地撇下自己,冲到了不远处的另一个天井前,俯身焦急地望了进去。
「清凛?」皱起眉头,被对方的激动情绪感染到,莫欣然也忍不住心跳加快地倒抽了一口气,凑了过来。只见天井内,另一个水牢中,一位发丝零乱,看不清脸庞的人正被栓在与他们刚刚位置相对应的地方,低垂着头,瘦弱见骨的身体似乎无法抵抗水气的寒冷般明显的打着抖。默默地凝望着那个孤立无援的陌生人,突然,一抹奇怪的直觉袭击了莫欣然的脑海,他反射性地回头扫了脸色苍白的冷清凛一眼,不假思索地惊呼出声:「罗云秀?」
「」没有回答,在他出声打破空气中微妙的平衡的同时,冷清凛的人便如一团白影,随着天井所投射的光线一起扑入了水牢。
顾不上水打湿了自己刚用内力蒸干的素袍,冷清凛嗫嚅着唇,怜惜地眯起眸子,深锁柳眉,倾身抚开被押者遮挡住容颜的乱发,轻柔的托起对方没几两肉的下颔。不必细细端详,虽然对方的潇洒已被折磨得不成人形了,可他还是能在那暗琥珀色的眸子睁开的同时,准确地喊出令自己刻骨铭心的称呼;「表少爷」
「清凛?」迷惘地眨眨眼,后者干涩的笑了笑,却因自己的动作牵痛了唇角,沙哑的哀呜一声,呛咳起来。似乎怕在自己与疼痛挣扎的时候,眼前的人儿会如梦醒般消逝似的,罗云秀用力地揪住冷清凛挨近自己的衣襟,断断续续地回答:「你怎么会在这里咳咳咳咳」
「表少爷他们竟然这么对你!」对方的狼狈只能点燃苍白着俊颜的冷清凛的愤怒,伸出来扶住罗云秀双肩的手臂青筋暴起,冷清凛想也不想地震开桎梏罗云秀的铁链,展袖横抱住那孱弱的躯体,飞身跃回了天井之上,检了块干净的地方,轻柔的将罗云秀放了下来。
把他的担忧看在眼中,莫欣然自嘲地抿去唇间涌上来的酸楚,无声无息叹了口气,体贴地退到了旁边,为无暇它顾的冷清凛监视周围的情况。耳边似有似无地传来二人的低声细语,眼角的余光有的没有地瞥见二人紧紧相拥的感人画面,朝天翻了个白眼,莫欣然提醒自己不可以嫉妒,不可以去吃一个半死不活的家伙的飞醋,可纵使风月场中长大的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看透了,还是无法抵抗作为一个凡人所必有的别扭。早知道自己也有这么一天,他当初真不该嘲笑小翠她们的斤斤计较果然,人一但爱了,心胸就无法再那么开阔了啊
没有觉察到旁边的低气压,冷清凛颦着柳眉,又恨又怜地检查完罗云秀身上的伤口后,简略地为对方处理了一下,把心中压抑了良久的不安和愤怒,痛痛快快地倾吐了出来:「表少爷你放心,拿你玉佩去冒充的歹人已经被我制伏了现在我就带你回王府,到时候伤害表少爷的这笔帐,就算王爷不发话,清凛也会把债替您讨回来的!」
「清凛」莫欣然无法了解这句不冷静的话代表着什么,只有和冷清凛一起长大的罗云秀才明白,违抗王爷的命令,或者说无视王爷的命令,对一贯服从的冷清凛来说,需要多大的勇气!所以,他摇头:「你听我说我这都是活该的。怪不得任何人」
「表少爷,过多的仁慈只会毁了你」把他的反驳全当是善良作祟,冷清凛更加怒火中烧地咬紧牙关,然而不知是不是火烧在胸口,他的脸反而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漠。而他那越来越低沉的声音,使得不清楚事态的莫欣然也嗅到了危险的意味
「不、不是的!清凛!你不要冲动!听我说」深知对方面冷心热的个性,罗云秀情急之下,重振精神,快速的在后者作出无力回天的举动前,把所有的前因后果解释明白。捧住他那苍白却温暖的脸颊,苦苦一笑间,罗云秀淡淡开口:「清凛真的,是我的不对」
「表少爷?」
「那个玉佩不是被抢的,是我给周恒岳,就是那个周员外的他也不是什么员外,呵呵当然也不是所谓的江湖中人,那个人是朝廷的四品官。」
「什么?」抱臂环胸,名正言顺地在一边偷听的莫欣然闻言,率先失声叫了起来。他捕快也做的太失败了吧竟然屡次对比自己的上司还大五品的高官出言不逊!难怪他总觉得从周府找碴回来,薪饷就会莫名其妙地被一脸阴翳的县太爷借故克扣呢原来,县里的捕头位置宁肯空缺四年也不让自己替班,是有理由的啊
「就连他身边的那个福伯,也是六扇门里的人手」
「为什么」相比之下,冷清凛似乎更容易接受这突如其来的惊人内幕,也许是因为他的一生,早就习惯于被外力所驱的无奈了。
「你知道,这黑风寨为什么总是攻不下来吗?」顿了顿,罗云秀惨笑了一声,冷冷的回答:「因为这黑风寨的寨主,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皇上!」
「不是吧!」,莫欣然再度惊吼着打断对方的叙述。他以为自己的娘开妓院,而自己去做捕快已经是黑白挂勾,官商勾结了!没想到不愧是皇帝,生意做的比一般人大手笔得多这是什么社会啊!
「我之所以会住进御天王府,其实也是皇上的安排。大臣的心里都明白,当初先帝本就最看好御天王爷,他又是正宫娘娘的嫡出,这天下本就是他的。所以虽然当今皇帝坐上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可御天王爷存在一天,他的位子就永远稳不下来。他叫我潜伏到御天王府,既是为监视王爷有无夺权之意,又是为了王爷手里,前朝藏兵器宝物处的地图!那地图在国乱时被分成了三份,我父亲因是前朝的重臣之孙,有其一,皇上花了多年的时间,才查到江浙地区的许家藏有一份,抢到了手里,乃其二。而最后一份,就在王爷的手中!除了先帝和皇上外,几乎没人知道,正宫娘娘竟然会是前朝的嫡系公主」
「厉害。比说书的还要精彩」听到头大,莫欣然干脆放弃站岗,找了块干净的位置席地而坐,兴趣昂然地睁大眼睛,完全忘了故事里的角色几乎都和自己脱不开关系。
「于是,皇上觉得,凑齐了藏宝图,有了可以和王爷分庭抗礼的兵器财富,自己的帝位就可以千秋万载了。他要我想办法,把最后的这份地图从王爷那里弄到手。事情开始时很简单,王爷对藏宝并没有兴趣,我在王府尽心竭力,王爷早有意把我当成继承者,那三分之一张地图,也准备传给我了」
「可惜,这时候我冒出来了,对不对?」莫欣然浅笑着伸了个懒腰,这种说烂的剧情他用脚趾都能猜出来。果然不出所料
「突然有了个小王爷,皇上的计画全乱了。眼看王爷不可能把地图给我了,皇上动了抢夺的念头。于是才在得到消息时,率先派周恒岳在半年前找到恰好是在县城居住的堂弟,顶替他的位置和名号,负责监视小王爷和王府人的来往。本来我是帮助皇上的,可自从当年他为了许家的那份图而指使黑风寨连夜杀掉许家一百七十口老少,放火烧掉许家百年基业时,我就明白皇上变了。他已经不是为了江山社稷,胸中抱负,而不得不紧守帝位的那个敏感而脆弱的男人了。他踏错了一步路,离他自己真正的梦想,越去越远。」
「你是因为反对他才落到这番地步的?」终于,在漫长的往事叙述里,冷清凛做出了第一句结论,然而那结论中没有赞同,只有沉沦的更深的怨恨。
「清凛你不知道,王爷的那份地图,早在两年前,就已经传给我了。然而我却一直迷惘着没有上奏皇上。不能把地图给皇帝,拿到了地图后,他就真的没有回头的路可退了!我想了很久,许家的人死绝了,父亲又只是一介重臣之孙,只有王爷才拥有前朝的血脉。既然王爷无意,那么小王爷才是唯一有资格得到这些财富的人!所以,我想赶来把地图交给小王爷谁知走漏了风声,被皇上的手下抓住,关入了黑风寨」
「为什么表少爷,你要为了皇帝而背叛皇帝?」不是没有觉察到答案,但冷清凛还是等待着罗云秀亲口把答案说出来。后者闻言惨笑了一下,明明是无可奈何的语气,却让人听不出后悔的意味:「还能为什么呢这世上,还有什么是让人可以毫无畏惧地错下去,又毫不动摇地不允许错下去呢?」
「你爱皇上?」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可不算爱,又该叫这份情做什么呢?」
苦涩,在不断的自我膨胀中,很快蔓延了整个天井,罗云秀叹息,冷清凛沉默。可他们都忘了,有一个地方,有一个人,是苦涩征服不了的!眼看故事告一段落,莫欣然不以为然地爬起身来,桃花眼一眨,笑谈出口:「反正事情都过去了,你们有空在那里凭吊,倒不如先从这里出去再说!清凛啊,你一次带不了两个人,所以就先把表哥护送出去吧。」
「小王爷!」
「欣然!」
面面相观的彼此扫视了一眼,从冷清凛冲口而出的呼唤中读出了什么,罗云秀哑然一笑,悄悄鼓励地点了点头,推了推还在迟疑的冷清凛:「清凛我不重要,你还是先把小王爷送到安全的地方吧。」
「表哥,这种情况下,当然是伤员先行,你也不用客气了。」客气的推辞,不容反驳的目光。在莫欣然的眼神中懂得了对方的坚持,冷清凛攥紧拳头,轻轻吻过那两片薄唇后,毅然决然地抱起还想抗议的罗云秀,纵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天井。是狡猾吗他早就知道自己爱上的是个怎么样的人,也毫不意外莫欣然会给出的答案。然而现在充斥在他心里,压倒之前的所有痛苦的情愫,与其说是左右为难,不如说是骄傲比较妥当!
曾经对自己最重要的人此刻躺在怀里,而自己的心,如今却飞到了另一个人的身旁。
「还真的说走就走啊」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莫欣然口气酸酸地抱怨了一句后,试图凭自己的能力爬过天井四周的高耸墙壁回归地面。可惜,直上直下的光滑墙壁很快就帮他打消了奢望,乖乖地坐回原地,无计可施的莫欣然,索性开始消化刚刚吸收到的复杂信息:「什么嘛这就是旧爱和新欢的问题吗?明明一副余情未了的样子哼!连犹豫都没有就先救表哥,冷清凛!你这个冰雕木头」
骂归骂,笑容却在那张俊朗的容颜上逸开了。
也许,这里本就没有人在抱怨,有的,只是一个刚刚酿好的醋坛子罢了。
心里挂念着天井处孤身一人的莫欣然,冷清凛运足全部功力,怀抱着罗云秀,身形如一道白电,穿梭在黑风寨错综复杂的地盘上。不少帮众只嗅到一缕香风袭来,还来不及定睛细看,那道身影就已经飘然而去,余下的唯有隐隐约约的残香,沁人心脾。
被前者小心翼翼用云袖护住的罗云秀,并没有因对方的疾驰而感到丝毫不适,他将头靠在冷清凛的胸口,在一片袂袂的素色中,最清晰的就是那听到耳中狂乱的心跳声。练武者的心,是不乱的以冷清凛的修为而言,这种程度的飞掠也不应该会造成如此的效果。真正乱了人心的,是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