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何总管好不容易说完了,端起茶碗想润润嗓子,萧同问道:「您知道莫离住在哪里?」
「噗」何总管一口茶喷了出来,要不是萧同反应快,当场就被喷个正着。
「你,你问这个干嘛?」何总管有点喘不匀气。
「不干嘛,他进宫前我们见过面,他表哥托我打听一下他的近况。」萧同撒谎不眨眼。
「没事别去招惹他,那种男宠」何总管语气有点不屑,「他进宫来还敢哭哭闹闹的,不得皇上的宠,有他受的。」听这话莫离肯定是受苦了,萧同心下难过,下来后悄悄打听,原来宫里蓄有男宠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在莫离之前已经有过好几个了,皇后不但不反对,还帮着皇上找好的收进宫里来呢。
莫离进宫后使性子不肯侍奉皇上,听说连着几天很受了「调教」,折磨得几乎咽气,后来送到一个偏僻的地方关起来了,就跟冷宫里的嫔妃一样。那几个侍卫说起莫离时一副色迷迷的样子,直说那孩子长得真是水灵,只可惜不识好歹,要不是皇上还没有完全死心,他早就被送到豹房去了,大家也都可以尝尝鲜。
「豹房?」萧同奇怪地问,「要拿他喂豹子么?」
众侍卫一声轰笑,还有人冲萧同挤眉弄眼,萧同大怒,要不是记着来时萧夫人再三叮嘱不许惹事,当时就要开打。强自控制了半天,正好轮到他上岗,于是跟一个叫于琪的少年一同前往御书房。于琪是一个俊秀少年,跟萧同差不多大,长身玉立,风度翩翩。他经常用眼睛偷偷看萧同,待萧同看他时,又转过了眼去,萧同觉得很奇怪。
皇帝下了朝后经常会在书房,有时办公,有时休息,有时召了翰林学士来闲谈。书房前后都有大门,还有一处角门,萧同他们两个就笔直地站在这个僻静的角门外边,整整一个时辰,除了蚊子蚂蚁,连个活物都看不到,真是无聊透顶。
好不容易到了换岗的时候,接班的人一到,萧同转身就走,想着再去找人来问莫离的情况。忽然看到黑衣太平居然站在远处的一条长廊上,他心中一喜,连忙向他跑去,后面的于琪连叫了好几声,萧同顾不上理他,转眼间已来到了太平跟前。
太平依然面无表情,负手而立,看着萧同跑到他跟前与他打招呼,仍然一言不发。
要是别人看到他这副死人脸只怕早就没话了,萧同却不同,谁让他们是打出来的交情呢。虽说那天太平打他一记劈空掌,害得他差点玩儿完,不过后来也是太平救了他一命,这就两抵了,剩下的只有萧同对他那不可思议的功夫的敬佩。
太平冷冰冰地听萧同自我介绍一番,外加对他武功的赞美,仍是一言不发,要不是那天在湖边听到过他说话,萧同不禁要怀疑他是不是哑巴了。
挠了挠头,萧同实在无话可说,终于道:「哎,太平,现在咱俩可一起当差了,别老那么冷冰冰的,你今晚有空吗?」
太平终于表现出一点疑问的神色,萧同兴奋地道:「找个地方切磋切磋怎么样,最近一个月我潜心钻研,觉得找到了对付你的办法呐!」倒不是专门为了对付太平,而是被禁足,无处可去,只好苦练刀法了。
太平虽然不说话,但从他神色里还是看出一点跃跃欲试来,毫无疑问,能和旗鼓相当的对手过招,是每一个习武者都难以抗拒的诱惑。
「今晚,花园里,怎么样?」
太平犹豫了一下,略微点了点头,萧同一声欢呼:「一言为定!」
告别了太平,萧同转身走回去,不一会儿却发现迷了路,人家都说皇宫里大,还真不是盖的。跑过来的时候根本没注意路,又和于琪走散了,转来转去只见好几处的屋舍长廊都差不多,该往哪边转呢?急出萧同一身汗,在内宫中乱闯,万一走到禁区会惹麻烦的,偏偏附近一个人没有,问不得路。
转过墙角,忽然见到一处宫院,高高的一面墙上爬满了青藤,已半枯黄,朱红色的大门开着,院子很大,有座二层小楼,还有漂亮的荷花池和亭子,植了许多虞美人花,袅袅亭亭,迎风摇晃。
萧同顺脚走进去看花,屋门一响,有人要出来,出院子已来不及,他急忙一闪身躲在一处太湖石后面。只见出来的是一个宫妃,相貌很美,最引人注意的是挺着一个很大的肚子,却是个孕妇。
她叫了两声,像是招呼宫女,院中却空无一人,她慢慢地走向荷池边,看样子是想到亭子上去。亭子位于荷池中央,离岸边约有两丈多远,有一道小木桥相连。她步履蹒跚地走上小木桥,正走到中间,木桥却突然断了,她一声惊呼掉入了水中。
不及细想,萧同已一跃而起,纵过水面,扑入水中,抓住了她的手臂,她不识水性,慌乱地胡乱扑腾,萧同不敢使力,对一个孕妇实在是有点无处下手,好不容易抱着她上了岸,却见她已面色苍白,晕了过去。
「来人哪!救命啊!」一个公鸭嗓在不远处喊了起来,萧同一皱眉,知道是宫里的太监,混蛋东西,现在才喊救命,等他来救这妃子早淹死了。他伸手按在她胸前的檀中穴上,缓缓地将内力输送过去,一冲之下,那个宫妃哇地吐出一口水来,睁开眼睛,哭泣起来。
萧同刚收回手,就听院外一阵人声散乱,冲进来一大群人,有侍卫也有太监和宫女,一个太监指着萧同尖声道:「是他侵犯梅贵妃,快把他抓起来!」
什么?萧同跳了起来,救了人还要被冤枉!「混蛋!你看清楚没有,是我把她从荷塘里救出来的!」
「没错,我看见他伸手在贵妃胸前」
没等他说完,身穿侍卫领班服色的一人就大声喝道:「把他拿下!」
几个人冲过来抓萧同,萧同当然不干,三两下把他们放倒了一片,喝道:「他胡说,是我救了人,你们问她!」回头一指地上的女人。已有宫女过来扶起她,她勉强站直身子,向侍卫领班道:「是他救了我,林大人,不可错怪了好人。」
「娘娘」
正在此时,有人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靴声响起,几个人走了进来,当先一人身材颀长,眉目敏利,不怒而威。萧同目瞪口呆,这不是那天在湖边见过的黄衣人吗?他,他居然是皇帝?
「怎么回事?」皇上淡淡地发问,眼睛却看向梅贵妃,梅妃吃力地道,「皇上,臣妾刚才不慎落入了池中,是这个侍卫救了臣妾。」
皇帝看了一眼旁边的宫女太监,问道:「刚才是谁在梅妃身边侍候的?」
几个宫女太监在地上向前爬了几步,叩头道:「是奴才们。」
「贵妃落水,你们却都不在跟前,要你们有什么用?」手一摆,几个侍卫上来将他们拖了出去,那几人轻声求饶,却丝毫不敢反抗,被拖出了院子。
「扶贵妃进去休息,传太医。」皇上连声吩咐,众人一迭声地应着,一阵纷乱,走了一大半的人,只有跟皇上来的几个侍卫和太监还立在一旁。
「你怎么在这儿?」最后这句话却是向萧同问的。萧同老老实实地答道:「我今天第一次上岗,回去时迷路了。」
皇上微微一笑,道:「跟萧同来。」
萧同莫名其妙地跟在他身后,被一群侍卫和太监簇拥着,转来转去,不多时来到一座很大的宫殿前,门口一群人跪下迎接,皇上径直而过,萧同跟着进去,心中不满,在宫里就是不好,动不动就要跪来跪去的,男儿膝下有黄金还没有想完,却发现跟进来的只有他一人,其余侍卫和太监都留在了外面。
这是不是萧同也该留在外面?
正狐疑间,内室走出几个太监,皇上已宽了长衣,一身轻软的打扮,走了出来,指着萧同道:「带他去换身干衣服。」
萧同忙道:「不用了,我回去换就可以。」虽然他是皇上,可萧同还记得当天见面时的尴尬场面,对他仍然没有好感,只想快快离开。
「大胆!跟皇上说话不可如此无礼!」一个太监忙喝叱。
却见皇上微微一笑,「你今天刚进来是吧?规矩还不懂,在宫里,朕叫你做什么,你就得做什么,这是最基本的规矩。」
萧同闭紧嘴巴,闷住心里的愤怒。
一名太监领他来到一间小屋,拿出一套干衣服给萧同,萧同三两下换好,这套衣服却比原来的紧身,很好的衬托出他挺拔的身材,萧同懒散惯了,穿这样的衣服觉得很不舒服。
萧同回到前殿,却见皇上紧盯着他看,眼睛里又流露出欣赏的眼光来,萧同心中极其的不自在,重重地哼出了声。
皇上笑了笑,道:「很好,以后你就穿这身,明天再给你做几套。」
萧同莫名其妙地瞪了他一眼,这衣服太紧,一点不舒服,他才不要穿。碍着皇帝的面子他没反驳,径直出了大殿,却忘了行礼,也没人叫住他。
当晚,萧同悄悄来到御花园,兴奋地站在一个高处,打量哪些地方适合用来比武。
忽然感觉到背后隐隐传来一股压力,萧同火速转身,果然太平从二丈之外缓步走来。
萧同向他打个招呼,问道:「就在这儿行吗?」看着他跃跃欲试的模样,太平禁不住露出一点奇怪的样子,冷冷地问道:「你以为宫中可以随便比武么?」
「那我们再找个地方,你是总管,一定有办法。」萧同热心地道。太平不再言语,转身就走,萧同快步跟在后面。来到一处小小院落,院中光秃秃的,一片平地,正面几间房子也黑暗一片,院墙却是极高,几乎赶上皇城的墙那么高了。
「你住这儿?不错,正好练武!」萧同唰地一声拔出飞云刀,向太平叉手一礼,便攻了上去。
两人闷声不响缠斗了近两百个回合,基本上没有发出什么太大的声响,毕竟这是在深宫之内,不得不小心。
两人依然旗鼓相当!太平也依然只用戴在手上的那种黑东西当武器,就像长了两只钢手一样,比用兵刃还来得灵活,随心所欲,威力极大。不过这回看得出来他应付萧同比上次用心多了,证明萧同武功已有了长进。
打到萧同全身出了一身大汗,太平突然向后一跃,停手不斗了,萧同也只好收招,细细盯着他看,他黑黑的脸上居然连颜色也没变,见不到一点汗珠。萧同大为沮丧,生气地道:「太平,你还是不是人啊,怎么连汗都不出?」
本来他只是气话,认为太平武功比他高出太多,谁知太平黑黑的脸居然一阵扭曲,露出极度痛苦的神色来,倒让萧同大吃了一惊。难道他真的不是人?萧同忙去看看地上,还好,有影子嘛。萧同吐一口气,再看时,太平已恢复平板的死人脸,不发一言。
「哎,好过瘾,明天再打啊。」萧同招呼一声转身想走,太平却道:「洗澡?」
萧同大喜,「好!那里?」
太平转身带路,出了院子,顺着一条长长的石子小路转了几个弯,来到一座大屋前,推门进屋,萧同也跟了进去。一进门就是一声欢呼,太棒了!
屋内极大,四壁烛光明亮,墙上嵌着几块大大的墨绿色水晶,像几只大大的眼睛,深不见底。中间的地上居然是一个大大的水池,两丈见方,汉白玉砌的边沿,青石铺底,池子一边的墙上雕有三个龙头,正缓缓地吐出水来,池中水却并不溢出,看来另有出水的地方。
太豪华了!当皇帝就是好啊,好东西都归他!
萧同三两下脱光衣服,扑通一声跳进水里,水有一人深,居然是温泉!他快活地在水中钻来钻去,却见太平笔直地站在池边,连衣服也没脱。
「快下来啊,好舒服!」萧同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高兴地喊他。却见太平转身出去了,关上了门。真是个怪人!
不管他,萧同在水中玩了好半天,才穿好衣服出去,太平笔直地站在门前,像一根黑木头。
「太平,干嘛老那么不开心嘛,水里好舒服,下去泡泡很解乏的。」
「走吧。」太平看了他一眼,眼中似乎有一点怜悯之意。
第二天萧同又到御书房当班,换完岗就想跑,却见御书房内出来一个太监,传他进去。这回萧同进门后好歹记得行礼,起来后一看,皇上正在看一本折子,连头也没抬。
萧同静静等着他问话,却半天没有动静。他狐疑地看着皇帝,没事传他进来干什么?就在他等得浑身不耐,几乎要冲口问他究竟有什么事的时候,皇上终于抬起头来,道:「你下去吧。」
什么?!萧同几乎暴跳起来,额上青筋直冒,拳头捏得直响。为免控制不住以下犯上,转身就往外走。
「站住。」萧同站住,疑惑地回头。
「行了礼再退下。」皇帝仍然头都不抬。
萧同牙齿咬得咯咯响,勉强回身行了礼,一跃而起,冲出门去。飞一般冲回住处,像一只暴怒的老虎一样转来转去,无可发泄,低低地吼了几声,却引来副总管大人的喝斥。
这是什么地方,让人这样憋气!萧同郁闷的想:看来真是不该答应来当这个倒霉的侍卫,哼,谁都可以管着他,要不是为了莫离,哼
最后,萧同终于闷闷地倒在床上睡着了,直到天黑才醒。他快步赶到太平的小院,见他已站在院中央,似乎正在等萧同,又似乎一直就站在那里。
一言不发,萧同拔刀扑上
剧斗之后去泡温泉,太平依旧守在门外。
来宫里已经快一个月了,萧同过得度日如年。
每日里只需站一个时辰的岗,地点也总是御书房,要说这点任务实在是很轻闲的,然而换岗之后皇上就会把他叫进去,要他陪在一边,练字!
从小萧同就最不爱练字,有那个时间还不如练武,因此字写得马马虎虎,到了宫里当带刀侍卫,还是二品带刀侍卫哩,却要练字!而且还是在皇上的亲自监督下,练不到他满意就不准走。
御书房很大,有许多大大的书柜,擦得纤尘不染,摆着无数的书册,萧同看着都头晕,更别说读了。
皇上常待在御书房一侧宽敞的厅里,有大大的镶金嵌玉的书案和龙椅,笔架上大大小小的笔挂了一排,屋中兽头铜鼎里燃着贵重的香料,青烟袅袅,不绝如缕。
第一天被关在书房里练字,直练了近四个时辰才勉强达到皇上满意,萧同精神几乎崩溃,连晚上找太平比武都是草草收场。后来字写得渐渐有进步了,又得跟着一个翰林学礼仪。
这宫里怎么这么多规矩啊?还叫不叫人活啦!萧同哀嚎。一举一动吃饭喝水都有一定之规,见不同的人行不同的礼,说不同的话,烦死人了!
皇上亲自挑了一个中年的翰林学士当萧同的老师,先生身材伟岸,面貌端正,行为举止,彬彬有礼,学富五车,熟掌经典。除了教礼仪,还教诗词、文赋、四书、五经
没两天萧同就不干了,他又不想考状元当翰林,学那么多干什么。
「老师,为什么我得学这些个?」
「饱读诗书,方为有用之人。」
「为什么要做有用之人?」
「好出人头地,为国建功立业。」
「那老师你算出人头地了吗?」
「薄负虚名。」
「很辛苦吧?」
「唉,十年寒窗,多年汲汲」
「像您这样的人才很多吧?」
「我朝皇上开明,广开才路,实在是文人之幸啊!」
「是啊,老师,应该让所有有才华的人都得到皇上的注意是吧?」
「学得文武事,卖与帝王家,能得到皇上赏识,经世安邦,名垂青史,是我辈之大幸。」
「一定不能让不学无术的人爬到您头上。」
「术业专精之人是应该受到重视。」
「所以我一定不能学得太好,以免挡了您的光芒!」
「」
最后他们达成协议,只讲些简单的诗词和常用的文章,并且讲一段难的要再讲一个故事来听,否则萧同不容易集中注意力。
只要一有机会萧同就打听莫离的消息,却一直得不到确切的消息。一日,他问翰林老师:「先生,『豹房』是什么地方?」
老师神情一滞,顾左右而言他。萧同追问,他叹道:「萧同,你小小年纪,本性纯良」
萧同纳闷,这和他本性纯良有什么关系?
「那种地方,还是不要去的好。」
「先生您误会了,不是我要去,而是有人托我打听。」
「哦,」翰林老师松一口气,斟酌了半天才道:「青楼虽然是烟花之地,有伤风化,但历朝历代,概莫能免。」看了萧同一眼,又道:「我朝达官贵人喜欢新异,所以有了『豹房』」看萧同不耐烦起来,他老人家一狠心道:「就是特殊的妓馆,有各地异色,甚至外族美女和男妓。」说完这些实在不符合心意的话,倒像他做了见不得人的事一般,满面通红,甚是羞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