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干其实离墙尚有一丈多的距离,树下就是一个莲花池,萧同从一丈多高的树干上滑下来,酒劲影响了手劲,一个不稳,「扑通」一声掉入池中,冒出头来时,顶着一头一身翠绿的浮萍。
这是什么地方?
还没等萧同回过味儿来,一道黑影飞扑而至,剑光闪烁,直刺要害,竟是想要萧同命的架式!
不及起身,萧同又潜入水中,刚才一眼看得分明,这个池塘曲曲弯弯,从一座水榭下穿了过去,他从水榭底下穿过,从池子另一头冒了出来,窜上岸去,瞅准一座假山钻了进去,不料这回却正碰上两个宫廷侍卫打扮的家伙,他们静静地伏在花丛后头,看样子像是正在值岗。
宫庭侍卫?!萧同一惊,难道我头晕眼花、竟闯入了宫中?
「有刺」两个侍卫刚喊了半声,被他当机立断地打晕,身后劲风袭来,他侧身一避,原来是刚才那个黑衣人追了过来,嘿,这宫中明岗暗哨还满多的嘛。
刚才半声呼喊已惊动了人,暂态间人影幢幢,步履声与灯光四起。
得快走,怎么又惹事了!萧同懊恼地想着,把逃命的轻功发挥到极致,向比较能够隐蔽的花园中窜去。花园甚大,有大段的宫墙,只要到了墙边,就好脱身了。
在花园中七弯八绕,身后的追兵已只剩了四个黑衣人。看来这就是传说中宫内的暗卫了,身手还当真不错,可惜不是交手的时候,萧同现在一心只想逃出去,不要给家人惹祸。
刚要转过假山,劲风暗动,有埋伏!!
萧同猛地立定脚步,身子极力向后仰去,千钧一发之际,避过了一只黑黝黝的东西,那件兵器如同一条乌木的粗棒,从他面前一划而过,萧同还未直起身来,那粗棒的另一头居然转了过来,向下直击他胸腹,就着刚才铁板桥的姿势,他双足用力,斜斜飞了出去,「砰」的一声,重重撞在假山上,痛彻心肺。
萧同顾不得其它,一翻身接着逃,慌不择路,却是向大墙相反的方向逃了过去,待得察觉不对,已窜入了一条小街。四周好像外面的街道一样纵横交错,排列着一个个的小院落,不及细想,他随便翻墙冲入一个小院,其中只有几间屋子。坏了,怕要给人来个瓮中捉鳖!他马不停蹄,从另一头再翻出去,又进了另一个小院。
不多时已穿梭了几条小巷,萧同像老鼠一样乱钻一气,仗着从小打架练出来的身手滑溜,没辜负师父的苦心栽培,居然摆脱了追兵,当然只是暂时的。
靠在一处墙下他喘几口大气,眼睛四处张望
「呀」的一声,隔壁小院中二楼的窗子打开,一个人探出头来望着月亮,莫离!
清朗的月光下看得分明,这可不正是莫离么?萧同一时忘了身在何处,大声叫道:「莫离!」
迷离一惊,低下头看他,两月不见,他竟瘦了这么多!
「小心!」他一张嘴居然是这么一句。萧同疾向前跃,这一跃怕不有一丈多远,身后金风响动,一刀已劈了个空。
耳听得莫离的惊呼之声,左侧又有两人扑来,萧同百忙中深深看了莫离一眼,腾身向另一面墙上窜了过去,几个起落,又冲进了花园之中。
离朱红大墙还有不到五丈的距离,前面树丛后忽然转出一人,行动也不见如何迅速,眨眼间却直直挡在了萧同的面前。
黑衣太平!他怎么会在这里?
萧同急急刹住脚步,后面追来的几个黑衣人已扑到身后,其中一人收脚不住,向萧同直撞过来,萧同心念电转,侧身让过,在他背后轻轻一推,一个四两拔千斤,借力将他的身子推得撞向太平,自己已拼命向高墙冲去。太平这人是惹不起的,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手中长索已经挥出,身后一股大力却逼得萧同不得不回身招架,旁边一个黑衣人手起剑落,已将萧同的长索削断。可恶!萧同只得弃了长索,凝神与太平交手。
看来太平在这群黑衣人中地位很高,他一出手,其他人只是在四周警戒,并不上前帮手还好,一个太平萧同就招架不住了,再加上其他人更加无法脱身。
太平面上依旧平平板板,一双眼睛却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依然不慌不忙,便如同当日在南湖边较量一般。萧同却没有跟他切磋的兴致,这是什么节骨眼儿上啊!只愁脱身不得。
仍然是以快打快,转眼间已交了上百招,萧同看准西北方向一棵高树,离大墙只有两丈左右距离,对于常人来说自然无法逾越,对于萧同来说如果全力一拼的话倒还有希望
太平又一掌打来,萧同硬碰硬接了一掌,借他之力箭一般冲向大树,足尖在树干上点了几点,已冲上一根高高的树杈,离墙只有约一丈多点的距离了,他提一口气,拼全力跃向墙头,足尖堪堪点到墙头,心中方自一松,背后忽有一股大力袭来,此时萧同已是强孥之末,避无可避,硬生生捱了一记劈空掌,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顺势掉出墙外。
体内气机乱窜,内伤极重,萧同迅速点了胸前几处穴道,暂时控制伤势,接着向纵横交错的街道奔去,只捡小路乱钻。
不能回家,也不能躲到分堂,未确定摆脱追兵时,只能自己找地方躲藏。萧同又吐了几口血,眼前一片金星乱闪。才转过一处街角,七、八个黑衣人冲过来将萧同一围,剑光闪烁,还有一人拿着判官笔。
看样子是另一拨杀手!
「捡现成便宜么?」萧同笑骂,手在腰间一拍,抽出一柄软剑,这是他师父当年给他的一件宝贝,因萧同乐意使刀,觉得刀的狠劲比剑要来得过瘾,所以常年只把它当做腰带来用,关键时刻却正好可以用来救命。
「叮叮」两声,两支剑已被他的宝剑削断,那几人出招越发小心,避免直接碰到萧同的宝剑,缠斗一会,萧同胸中痛得越加厉害,激发了一股狠劲,出招越发狠辣,那几人却也不是庸手,虽然平时以一对七萧同也不一定落下风,但如今重伤在身,却是力不从心。
不到一柱香的时间,一人被萧同狠狠切断了咽喉,另一人重伤了右臂,倒在一边,「铮」的一声,又一柄长剑被萧同削断,断剑斜飞出去,在旁边一人头上划了个大大的口子,血流披面。
那几人向后一退,萧同却并不上前,倒在身后的墙上大口喘气,他们欢呼一声,一人叫道:「他不行了!」
萧同大怒,和身扑将过去,宝剑切断了说话那人的长剑,直刺入他胸中,两人一齐滚倒。但萧同右肩一痛,却也被人刺伤了,他打了个滚却站不起来,剩下的四个人已将萧同团团围住,招招进逼,直欲将萧同碎尸万断一般。
萧同拼命招架,眨眼间又添了几处伤口,血如泉涌,力气快速消失,心中一片冰凉:难道今日竟是我毕命之时么?
又是一剑刺来,正中萧同持剑的手臂,臂上已有两处伤口,血如泉涌,他再也把持不住,长剑掉落,耳听得几股劲风凌厉,萧同无力地一笑,静待这最后的一击。
「呛啷啷」一片响亮,身上却并没有再痛,萧同奇怪地一偏头,黑衣太平!
正是他在间不容发之间挥开了几件兵刃,似乎使的是江湖中传闻的乾坤挪移之法,将几股力道扭转了方向,互相纠缠在一起,让那四个人滚作了一团。
「好!」萧同忍不住赞了一声,实在是绝技,临死前也算大开眼界。
那四个人跳起身来,面面相觑,拿不准太平他们的意思,一人迟疑地上前一步,拱手道:「这位可是内宫侍卫统领太平大人?」
太平微一点头,并不答话。
那人又道:「我等是兵部尚书府的护卫,奉齐老尚书之命捉拿这个杀害我家少爷的凶手。」
太平连头也没点,面无表情。
那人惴惴地道:「此人狡猾,潜逃多年,这次我们兄弟跟了多日才找到他的踪迹,想来少爷在天之灵保佑,尚书大人多年的心愿终于可以了结了。」
萧同痛得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个被萧同几下打死的脓包小子,会有什么在天之灵保佑他们?
太平仍然一言不发。
那人犹豫道:「在下得将他带回府去请尚书大人发落」
看太平仍然没有反应,那人一摆手,其余三人便欲上来将萧同拖走。
「哼!」太平重重哼了一声,那三人一惊停步。
萧同懒懒地躺在地上,心道:我大闹皇宫,抓我也得是太平他们出手,几时轮得到你们了。只不过这次伤在这几个二流货色手中,实在是不甘心,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一阵人马声散乱,一匹白马当先冲来,马上一个中年军官,身材高大。后面跟着一队骑兵,各持长枪,看样子是巡城的兵士。
只听那军官大声喝道:「深夜之中,天子脚下聚众斗殴,你们还有没有王法!全都给我拿下!」
太平身后一人一声喝咤,上前几步,止住了冲上来的小兵,举起宫中腰牌,表明身份。
那军官一转头,马鞭指向那几个尚书府侍卫,「把他们拿下!」
那四人也忙表明身份,出示腰牌。
这下只剩下萧同躺在中间,那军官低下头来,喝道:「把他拿下!」
几个小兵冲上来把萧同横拖倒曳过去,横担在一匹马上。
事起仓促,黑衣太平纹风不动,那几个尚书府的人目瞪口呆,刚才说话那人忙道:「军爷,这是四年前在京城中杀害齐尚书府小公子的凶手,尚书大人有令,我们须得将他带回府去。」
那军官大声道:「哦,既然是杀人凶手,又在京里犯的案,正好该归我顺天府管辖,你们回去请尚书大人不必担心,下官这就将凶手辑拿归案,打入天牢,我们府尹大人一定会秉公办理的。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你们就放心吧!」大手一挥,「收队!」
一群人马掉转队伍向回走去,萧同伏在马上,勉强抬起头看了看那几个又气又不甘心的尚书府侍卫,心下庆幸,带到顺天府大牢还不一定就死,落到他们手里却肯定活不过今晚了。却不知黑衣太平为什么放了他走?不追究他闯宫的事了么?这样最好,一人做事一人当,省得连累父母家人。随着马背一起一伏,萧同失去了知觉。
第八章
下雨了,水一滴一滴地滴在萧同脸上。他想挪动一下身子,却感到全身一种撕裂般的巨痛。呻吟一声,半睁开眼来。说是半睁开,因为头脸、眼睛都肿起来了,只能睁开一条逢。
「小?」萧同吓了一跳,这个几乎听不清楚的沙哑声音是他的吗?
眼前一张清秀的脸,正是小悠,像无数次萧同打架受伤回来后一样,小悠正守在他身边,不同的是这次他把萧同的头抱在他怀里,再不同的是这次萧同伤得太重,动都动不了。
「醒了?要不要喝粥?」小悠低低地问,轻轻地抹了抹他的脸。
萧同无声地笑了,每次伤到无力吃饭,都是小悠煮粥给他吃。他「嗯」出了一声表示同意,小悠端过一只小碗来,凑到他嘴边,这次的粥不是温热正好的,已经凉透了。
「对不起,我已经来了大半天,你总也不醒」
「好」萧同艰难地咽下一口,比平时稀多了,应该是为了让萧同好下咽,仍然是飘着淡淡桂花香味的糯米粥好小悠
一碗粥喂了半天才吃完,萧同丧气地把头向后一靠,小悠忙扶稳他,问道:「累了?」
萧同身上无处不痛,虽说这几年找人打架也没少受过伤,但以这次为最,内伤加上外伤,要不是萧同这种久经沙场的老将,早就挂了,对于这一点,萧同还是有点得意的。
「你啊!自己命不要了也不要这样吓人嘛!」小悠轻轻把萧同的头放在腿上,让他身体放平些。萧同感觉一下,除了内伤暂时无法治愈以外,身上各处伤口已经全部包扎上药过了,小悠做这事早就驾轻就熟,在他身上历练多年,治疗外伤已是一把好手。
「呵」萧同想笑,却只发出一点破碎的声音。小悠定定地望着他,萧同道:「哭」
向来镇定自若的小悠居然哭了耶!而且自己都没发现,一滴泪水就挂在他下巴上,那么刚才滴在萧同脸上的「雨」就是小悠的眼泪喽?小悠居然会哭,萧同觉得好新鲜,已经许多年没见过他哭了呢!
抬手抹了一把脸,小悠的脸难得红了起来:「你差一点就跟着黑白无常走了,夫人在家哭得晕了过去,现在还不知醒没醒呢。」小悠难得加上了一点恶狠狠的语气。
「差多少?」
「半寸!」小悠再也顾不得十几年如一日的玉树临风,指着萧同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八月十五月亮正明的时候喝醉了酒去闯皇城,还穿着一身白衣服!你脑子让狗吃啦!比猪还笨!比驴还蠢!想找死也别在京里找啊!你知不知道老爷为了保你恨不得倾家荡产!!夫人为你哭得肝肠寸断呐」
「」如果他说这番话是想让萧同愧疚无比,那他是达到目的了,这么多年来,萧同第一次深深觉得对不起双亲。血气上涌,「哇」地吐出一口血,小悠一下子停住口,麻利地用布巾抹干净他的嘴边,手按在他胸前檀中穴上,缓缓地输入内力。这一连串动作都是出于本能,是他们多年相处的条件反射。
小悠的手微微有点颤抖,内力却很平缓地注入萧同的胸中,虽然还不能全部打通受损的经络,却已经让他舒服了好多。小悠的内力又进步了呢,萧同赞叹地想,看看他依然铁青的脸,没敢开口夸他。
「粥」
小悠输送内力告一段落,还没决定是否继续刚才的慷慨激昂,萧同一个微弱的、极其微弱的字就决定了他的方向。小悠瞪他一眼,拿过另一碗粥来,一点一点地喂他喝。第一次在小悠的面前占了点上风,萧同心情大好,微笑起来。
「还笑!一只脚都迈进鬼门关了!」
「饱死鬼。」
「你」小悠忍不住手上一紧,萧同立即晕去不是真晕,假装的,反正他晕着醒着状态差不多,只要眼睛一闭,相信小悠是看不出来的。
「小同?小同?」小悠低声地叫,声音中透出毫不掩饰的焦急,萧同心中好暖还是好兄弟贴心啊!咦,一滴水掉在萧同脸上,萧同急忙睁开眼,又一滴正落在萧同眼睛上,小悠又哭了啊!
「小同?」小悠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你醒了」见他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一幅惊讶的样子,他忽然醒悟刚才萧同是骗他,顿时羞怒交集,用力把他一推,骂道:「你」他再说什么萧同没听到,因为萧同这次真的晕过去了。
似梦似醒之间,萧同感觉到有人在用温热的布巾轻轻地擦他的脸,好舒服。嗯,怎么有一股香气?萧同精神一振!
香!东坡肘子!
萧同精神大振!猛地睁开眼来,双目中精光闪烁。小悠正在给萧同擦脸,没提防萧同突然瞪这么大眼睛,吓了一跳。
「醒了?」
「嗯」身上感觉好多了,小悠这几年除了勤练伤口包扎处理之外,还四处收集伤药,利用他的职务之便,搜罗了不少好药,这次都派上了用场,效果还真是不错。
「先喝点粥吧。」小悠端过一小碗白粥,这次没放桂花酱。
「」萧同不满地望着他,什么嘛!明明有香喷喷的东坡肘子,为什么给他吃白粥!
「你已经昏迷三天了,每天只能喂进去一点水,身子虚得很,还不能马上就吃肉。」小悠耐心地给萧同解释。
那为什么还拿东坡肘子来?萧同不满,光给闻不给吃,他想乘机整他啊!
「谁让你怎么都不醒,最后还是老陈念叨你最爱吃他做的东坡肘子,为了这个说不定会醒来,所以才试一试。」小悠抿嘴一乐,接着道:「还真灵,看来你一定是个贪吃鬼转世的!」
萧同无可奈何,只好先喝白粥,身体还是动弹不得,小悠一手托住他的头,一手拿着碗,一点一点倾过来,喂进他嘴里。
萧同喝粥不爱用小勺,喜欢大口大口往嘴里倒,小时候还不能喝酒的时候,就用大碗喝粥来显示豪爽气概,现在豪爽不得,只能让人用小碗一点一点喂。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啊!
不过白粥真的很难吃,萧同闭住嘴巴,眼巴巴地望着小悠
「不行。」
再眼巴巴,惨兮兮
「过两天再吃肉,不想喝白粥就把这参汤喝了吧。」
再眼巴巴,惨兮兮,拼命眨眨眼睛,眼泪、眼泪在哪里,快挤出一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