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他来和你比,你不配!’我转过头,实在不想再看他一眼。
这个动作似乎更激怒了他,他不顾一切的对着我大吼,‘对,我是不配。我没他那么本事,就算死了也能让你为他卖命建桥,也能把你拴在身边寸步不离,也能霸着你整个儿的心!’
我走过去挥手就是一拳,用了十成的力气,许平白皙的脸立刻红肿了起来,一丝鲜血沿着嘴角无声的滑落。
‘你竟敢,你竟敢这么咒他!他不会死,他怎么会死,你竟敢……’我无法承认那种虚弱颤抖的声音属于我,那一拳,我多想可以打掉心中的惊恐,坚定自己的信念。可为什么,为什么在责骂许平的同时,我会那么的无力和疲惫,我为什么那么抗拒听他提到梁远,我到底是怎么了?
‘程愿,’许平慢慢的向我走过来,他所有的愤怒被满目无奈的伤悲取代,‘别再骗自己,别再折磨自己了。’
我向后退着,直到身体触到冰冷的墙壁,‘许平,不要再说了。求求你,不要再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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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平在离我两三步远的地方站定,他的眼神有些空洞,他的声音温和平静,‘程愿,已经一个月了。’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已经一个月了。我的双腿有些无力,只能沿着墙壁跌坐了下来。
许平走过来默默地坐在我身边,我的头伏在膝盖上,记忆中那个秋日午后碧蓝的天空中,银色的直升机伴随着一声轰鸣突然变身成橙色的花球,艳丽的在空中绽放着,然后瞬间便妖娆的陨落,四面八方都是飞溅的碎片,……这就是我全部的记忆。
‘我们都亲眼看着他上了直升机。在那种情况下,他不可能……’
‘可他还是活下来了不是吗?’我打断他。‘梁远现在虽然失去了知觉,可是他在那么艰难的时刻都活了下来,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一定会醒过来。’
‘程愿,’许平抓住我的手臂,目光是那么的痛楚,‘你听我说,梁远他……’
‘你闭嘴!’我甩开他,跳了起来,‘你闭嘴,我再不要听你胡说下去了!你出去,马上从我家里滚出去!不要让我再看到你!’
‘程愿!’许平也站了起来,他死死的握住我的肩,眼睛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凶狠,‘你清醒一点吧!梁远他死了,就算你再不想听,我今天还是要告诉你,梁远他死了,他死了一个月了。你楼上的那个房间里根本什么人也没有,你醒醒吧!’
46.
我慌乱的摇着头,他是个恶毒的骗子,他为什么要诅咒梁远?诅咒我获得幸福的唯一可能?我想要大声的骂他,用尽全力打他,可却只是傻站着徒然的张大嘴巴,发不出一个音节。
许平似乎并不打算这样放过我,他拖着我来到二楼的房间门前,‘进去,程愿,你进去!’
他的声音是那么的冰冷,我无法抑制的颤抖,‘不,现在是白天,梁远要接受治疗,’我慌乱的躲闪着许平的眼睛,躲闪着记忆里被自己刻意隐藏的真相,‘我要去上班,对,我现在就走……’我胆怯的要转身离开,可许平却再次把我推到门前。
‘程愿,你是男人吧!’他嘲弄的冷笑着,‘既然相信梁远就在里面,你又怕什么?’
是啊,我怕什么?我不怕。如果从未拥有,又怎会怕失去?如果真的拥有,就永远也不会失去。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会让我害怕,没有。我深吸一口气,第一次没有敲门,就转动了把手,第一次在刺眼的日光下推开那扇门,走进了我的睡房。
房间明亮而清冷,即使它充满了金色的阳光,可还是冷得可以让眼泪在瞬间化为冰晶,从脸颊滑落,在地板上跌落的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在那里,在我熟悉的房间里,在白色雪纺窗帘下,在浅绿色的床单上,我第一次的没有看见那个人,那个一个月来每晚抱着入睡,不断倾诉的人。
他消失了,在遇到阳光的一刻消失的彻底,甚至没有留下一点可供怀念的泡沫。
他消失了,带走了我所有的幸福的可能。
我幻想的,所有的,幸福的可能。
我转过身对着许平,轻声地笑着,原来如此,不过如此。一无所有,我本就一无所有,孤单寂寞,我本就孤单寂寞。果然没什么好怕的,再也用不着害怕,多好。
‘就是有点冷呢?’我僵硬的微笑,‘许平,我的脸上好像结了冰。’
‘程愿,’许平走过来轻轻的拥住我,‘哭吧,哭个痛快。明天我们一起重新开始。’
明天吗?我伏在他的胸前,明天对于我,已经不会再有期盼,所以,没有必要再去开始。我的手环上他的腰,从他背后的小桌上拿起一个玉雕狮子,毫不犹豫的砸向他的脑后。
许平无声的跌倒,可还没忘记拉住我的衣角,徒然的想要挽留我的脚步。我轻轻的推开他的手,吻上他的额头。
对不起,许平,我无法再停留了,你不会懂梁远他对我意味着什么?我不是没想过让生活继续。恰恰相反,就是那样的意念太过强烈,我才会将时间囚禁在这里安睡。在幻想中寻求短暂虚无的平静。可现在,我推开了这扇门,一切再也回不去,我再也没有力量了。
打开别墅的大门,走在如此明媚的晨光里,我还是冷得连心都在皱缩。周围没有一个人,没有一点声响,就像我被独自遗弃在了这个星球。或许,我站在人行道上望着淡蓝的天空,只是我看不见,听不到而已。
转角处的路中央有一枚硬币耀眼的折射着太阳的光亮,霎那间熨贴了我冰冷的眼眶。
我记得在某一天,曾经有人对我说,他是我手中的硬币,等待着我将他抛进我的特莱维。如果那一切不是幻觉,是不是因为我不小心弄偏了方向,我们才不可能再见。
我猛地冲了过去,想要拾起它再给自己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可还没来得及弯下腰,身体就伴着一阵碎裂的剧痛,被撞得飞起又重重落下。
嗓子里有些腥甜,我轻轻的咳着,侧过头望向路中央的硬币,努力的伸着手。它隐藏在一部车下,正对着我冷笑。让我碰触一下,只要一下,让我可以告诉自己,我的确曾经拥有过,真实的拥有过。
‘愿愿,怎么是你?!愿愿!’
是谁的声音这么的焦灼,是谁的脚步这么的急促,又是谁的怀抱这么的温暖?
‘愿愿,你看看我!’
熟悉的指尖擦过我的唇边,带走腥滑的液体。
‘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熟悉的轮廓写满了伤痛和怜惜。
我想抬起手抚平他脸上所有不安的曲线,可却无法移动,全部的力量似乎都随着那些艳丽的红色流出了体外。
‘梁远,我……’我艰难的开口,感觉像是下一秒就要因窒息而昏迷。
‘不要说话,愿愿。’梁远轻轻的拥着我,不敢有一丝的移动,生怕不小心加重了我的痛苦,‘不用担心,不用怕,救护车马上就到,我就在你身边,会一直一直陪着你,一定会没事的,不用怕,不用怕……’
‘我不怕。’声音微弱的自己也听不清楚,于是我选择微笑,微笑的看着他。
我想这应该是另一个我创造的幻像。那么的温柔,那么的美好。感谢上天,可以让我在这样的梦境里离开。我不会再害怕,也不会再有遗憾,一切如此的完美,我原来也可以幸福。
47.
白蒙蒙的雾气笼罩在我的四周,我努力的睁大眼睛,伸手摸索,可还是一无所获,似乎整个世界只余下了这些恼人的潮湿气体。
或许不是,这只是另一个世界。我想自己大概是死了,因为做过不少的坏事,精心的策划过恶毒的报复,可又软弱的总在最后的一步临阵退缩,所以不配上天堂,也没资格下地狱。只能在这样的模糊混沌中游荡。
有时头顶的天空会传来男人交谈的声音,有些低沉,还带着些嗡嗡的回响,我开始时只可以抓住只字片语。可慢慢的,那些句子变得清晰,就如正倾诉在我耳边。
‘梁远,你怎么会突然出现?我们都以为你在那次直升机的意外中死了。程愿他亲眼见你上机,他拼命的叫你,可你却连头也没回。直升机爆炸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吓傻了。还是他第一个反应过来,也不顾那些残余的爆炸和还在肆虐的火,疯了一样的冲过去。我和你哥,程柔为了阻止他,差点要把他打昏了。’
‘后来火势一得到控制,他就又冲了过去。他看到了驾驶舱里烧焦的尸体,慌乱的后退时被螺旋桨的残片绊倒,坐在了地上,可触目所及的是身旁一只断了的手。’
‘他拿起那个残肢,轻轻的吻了上去,那么的虔诚,尤其是在钢铁的残骸和未熄的火光下。之后的他一直都很平静,甚至远远的看着棺木从你们家抬出时也没什么异常。我当时愚蠢的以为一切就这样结束了。你也知道,他一向那么坚强,我以为他又像以前一样勇敢地接受现实,重新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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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两天后,程愿突然拜托我找私人护士,我才发觉事情有些不对。他白天在公司里没有任何的异样,为了你设计的那座桥,费尽心思;晚上他就将自己关在这个房间,和幻想中的你交谈。’
‘梁远,就算程愿他瞒着你和钱雪琳订婚是他不对,可你怎么能那么狠心,就那样走了,整整一个月没有半点消息,你到底是不是爱他?你到底知不知道他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不要怪他,他怎么会知道?他有苦衷,有原因。不要怪他。
‘上那部直升机的人不是我。我是去了家里的机场,可临时改变了主意,决定坐船去梁家在南太平洋上的私人小岛。那天的驾驶员是王鹏,因为要去的A市很冷,所以我借了外套给他,他身材和我差不多,也许就是这样你们才会认错。王鹏是我们家收养的孤儿,自然要由我们负责安葬。程柔和三哥后来应该是知道实情的,可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你们居然都没说一个字。我虽然清楚他们恨愿愿,可从没想过竟恨到了这种地步。他们一直隐瞒着真相,不断编造着谎言,就是为了让愿愿痛苦。’
‘可我没资格怨他们,只能骂自己,骂自己为什么不早点回来,骂自己为什么要离开。’
‘当时我对愿愿做了一件非常过分的事,表现的和禽兽没什么不同。我不懂自己为什么会变得那么残暴,心里真的很乱,只想一个人静下心来,好好考虑和整理一下这段不断被欺骗,不断作出伤害,却无论如何也放不下的感情。所以我才会选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岛。可我发誓从没想过再不理他,更没想过要抛下他。我只是需要时间。’
‘我没料到会发生那样的事,我真的是不知道。对不起,愿愿,对不起,对不起。愿愿,愿愿,你起来看看我,就看一眼,愿愿……’
我不知道这是哪里,可我不要再留在这儿,梁远在叫我,一声声,一声声,那么的悲伤,那么的绝望。尽管我还是无法确定那是虚无还是真实,可我好想见到他。好想亲口告诉他,再不要说抱歉,再不要难过,那是我最大的愿望,也许也是最后的愿望。
我徒劳的张大嘴巴,却发不出声音,愤怒的伸手按住喉咙,我开始恳求祈祷,继而诅咒谩骂,用可以想到的最丑陋恶毒的语言。这样又不知过了多久,胸口不断的郁结着杂乱的情绪,彼此冲突搏杀,终于伴着天边一声叹息般的低语,撕裂了血肉,挣脱了禁锢。剧痛之下,脑中闪过炫目的白光,明亮而灼热。
我微眯起眼睛,伴随着阵阵刺痛,眼前的光仿佛瞬间驱散了浓雾,周遭变得清亮。我甚至看到了迎风飘动的白色雪纺窗帘,还有一张我永远也忘不了的面孔。
‘愿愿!’憔悴的脸被眼中兴奋的光芒照亮,我看见他抓住我的手贴近他的胸口,‘我不是在做梦吧!愿愿,你终于醒了!三个月,愿愿,你睡了整整三个月。’
他忽然有些惊恐,转过身对着旁边的人大叫着,‘护士,你也看见他醒了是不是?是不是?不,别告诉我,要是没有的话,不要告诉我。就算是假的,我也要多看他一会儿,他的眼睛多好看,那么黑,那么黑……’晶亮的泪珠就这样不断地从他深邃的眼睛里滚落,轻轻的打在我的手上。
是冰冷的,还是温热的?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甚至感觉不到他紧握着我的手。我看得到一切,可却失去了触觉,就像在看一场正在拍摄的电影。
‘是真的,’那应该是护士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颤抖,‘我马上叫医生过来!’脚步声响起,又迅捷的消失。
不要哭,梁远,不要哭。你从不哭的,不要哭。
我发不出声音,于是我想抬起手擦掉他瘦削脸颊上的水痕,可手指也无法移动,就如背叛了我的士兵,再也不听我的召唤。
好想向他传达些什么,我看着他的唇贴在我的手上,我看着他俯下身吻上我的眼睛,我的嘴唇,我想要微笑,借以证明自己和他同样的喜悦。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办到了,但至少在心里,我办到了。
我微笑着,想着现在的一切远比自己期望的要好太多。我曾经以为只要是幻像就足以让我得到安慰和满足。可现在,我可以确定那是真实的梁远,虽然感觉不到他的温度,但却能感觉到他的心正在我的胸口律动,充填着原本空旷的城市。
他望着我的眼神是多么的温柔宠爱,写满了依恋。我微笑着,原来我真的拥有过,一直拥有着。再不会失去,再不用担心失去。
不要哭,梁远,不要哭,来和我一起微笑,在如此温暖的阳光里。温暖到让我舒适的想要睡去。
可我还想多看他一会儿,还有好多话要对他说。
我要告诉他,从没怨过他,因为遇见他,我才成了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我要告诉他,要快乐,要尽情的享受这样美丽的日子,享受未来的每一天。
我要告诉他,如果可以,我希望把所有的力量都给他,全都给他。
因为沉睡不需要力量,只需你的手轻轻的合上我的眼睛,让我可以在最甜美的梦中继续我的时间。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