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已经睡出凹陷的沙发,空空荡荡。
警局拘禁室。
「怎么还不能把我弄出去!」查尔杰愤恨捶打桌子,「刘律师,这种事你处理多了,不是很容易操办吗?」
刘得仁习惯性用手帕擦汗:「查少爷,这次那个员警提交了十年前保留的从受害人身上提取的精液,DNA比对跟您完全符合。」
「废话,那是我做的,怎么可能不符合?」
「嘘……小声、小声点,」刘得仁擦汗更急,他有时真不想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却又舍不得洋楼跑车金表美女,「实在不行就偷渡回美国,但之前就要少爷忍耐了,那个姓荣的老头管了这件事,他不好疏通。」
「行了、行了,关于那个打破我头的混蛋呢?」
「那个抓您的员警否认有第三者在场,何况那个人对我们也毫无帮助。」
「不是,那个名字,雷纪秋,我肯定在什么地方听过,」查尔杰表情突然一愣,笑出声:「我记起来了,是网路上一份高额悬赏。你快去帮我查那个网站,还有电话。」
「可是少爷,您的案子……」
「少罗嗦!快给我查去!」
「是。」
三天后。
查尔杰第一眼看见来的人,目光中就射出贪婪色欲,这个男人正是他喜好的类型,清秀白净,带些孤傲冷淡。
只是那男人眸子里像是能凭空打造出一把尖刀的锋利:「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停止,否则后果自负。」
刚栽了跟头的查尔杰收敛了一些:「你就是言欢?」
男人轻皱眉头露出厌恶,似乎名字被这种人叫了,也是种玷污,但他忍耐下来,淡淡问道:「你说你知道雷纪秋的下落?」
「我不要你的钱,」查尔杰脸上满是邪狞:「你真会像你在网路上写的那样,把他变成个千人骑、万人压的贱货?」
言欢淡淡道:「那样,可能还不够。」
室内回荡起查尔杰淫秽的大笑:「有意思!我告诉你,他跟一个叫齐轩的员警在一起。」
一个月后。
最终判决随着法官的一锤闷响定下来,查尔杰蓄意谋杀罪名成立,判处终生监禁,但因其美国国籍,准许回国服刑。
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却仍是一击沉痛的打击,齐轩握紧的拳头在剧烈颤动。
在法院门口,查尔杰走到齐轩面前,得意洋洋说道:「回到美国,很快会改判有期徒刑,然后是缓刑,最后是服务社区,我会要求被派去青少年收管所,那里我爱操多少男孩都行。」
查尔杰顿了片刻,更靠近看着齐轩:「我好像记得这张脸,在那条街上,我是玩过一个漂亮男孩,开始还棘手到被他打破了头,但干他时,他叫到嗓子吐血。」
齐轩无法忍受的挥拳打过去,却被早有防备的警卫员拦下,他只能任由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在他耳边低笑:「还有一件事我是好心告诉你,你宝贝的那个雷纪秋,他是个花钱谁都能玩的男妓。」
查尔杰狂笑着转身走下法院的楼梯,向押送他的警车走去,突然路边窜出个戴眼镜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子,看起来只是普通上班族,但丢开公文包,下面掩藏的却是一把十多公分的砍刀。
「你去死吧!」那男人喊着,用快到难以形容的速度砍进查尔杰的脖子里,他眼中蓄着泪,拔出刀:「你赔我儿子的命!」
血喷涌而出,飞溅在那男人脸上、嘴里,他尝到仇人的血,开怀而笑。
查尔杰倒在地上,抽搐两下,再不能动,难以置信的瞳孔慢慢放大。
所有人惊骇于这场突变,包括齐轩。事后他们逮捕了行凶的中年男子,或者说,他毫不反抗的把手伸进手铐里。
这男人叫陈岳,是被害人陈轻的父亲,他不相信儿子是意外身亡,甚至不惜去窃取资料求得真相。
齐轩感到讽刺,居然是他来审问这个跟他承受相同悲伤的男人。他以为他会什么也问不出,可当与陈岳面对面坐下,他竟不由自主开口问:「值得吗?」
「值得,」陈岳笑了,那是属于一个慈父的微笑:「我太太难产而死,儿子是我的一切,我为他取名陈轻,是希望他轻松快乐度过一生,而不是让人轻贱他的性命!」
「但你就此赔上一生。」
「无所谓,没有了儿子,我一无所有。」陈岳淡淡笑道。
齐轩默然,失去齐雅、失去双亲,他也曾经是一无所有,但现在,他有雷纪秋。
回到家中,雷纪秋斜躺在沙发上,见他进门站起身:「今天发生的事,我看新闻了。」
齐轩涩然笑道:「我只觉得这世界真的没有公正。」
雷纪秋走过去拥抱他,轻轻说道:「都结束了,从明天开始,你可以维护公正,警官。」
齐轩抬手回拥了他:「雷纪秋,不要食言。」
「我可能坏事做绝,但不会不守信用。」雷纪秋想笑,心脏却莫名其妙的抽痛了一下,隐隐约约他有不好的预感。
他下意识忽略,却很清楚,他的预感向来很准。
齐轩迷迷糊糊睁开眼,电子闹钟赫然显示八点四十八分。
「妈的!」大声咒骂的跳起来,冲睡在身边的人喊道:「雷纪秋!我说过多少次了,不要闹钟刚响就按掉!我没你那么好的听觉。」
风风火火穿衣洗漱,冲出门去,雷纪秋侧身支起脑袋,戏谑笑着开始读秒:三,二、一。
齐轩果然回来:「雷纪秋,看到我摩托车钥匙没有?」
雷纪秋伸手往床下一摸,钥匙挂在指间,嘴勾起嘲讽的弧度:「仓促是笨拙者的敏捷。」
齐轩抓过钥匙,没好气道:「能解释一下懒散吗?」
「下等人无权享受的一种悠闲。」翻了个身,打哈欠重新闭眼入梦的男人倒是对答如流。
「你!」齐轩气结,却不适时的想起这个男人的另一句名言:跟我斗嘴的你就像个圆规,再怎么努力,成绩也是零。
实在是心中不甘,拉他坐起身,一阵摇晃:「喂,我要走了、我走了。」
雷纪秋终于不耐烦睁开眼:「你走就走关我什么……」
齐轩实践了早先的想法,在这个男人说话前,堵了他的嘴唇。
「记得吃早饭。」
「罗嗦。」
「欠揍!」
「你到底是不是迟到了?」
「啊!给忘了!今天星期一还有早会,」齐轩眼神流转出笑意:「不过正如你所说,会议的价值跟出席人数成反比。」又吻了吻雷纪秋的嘴角,终于出门去了。
雷纪秋无奈再躺下,却找不到合适的入睡姿势——这个小混蛋,非要把他弄清醒了吃早餐才甘心。
即使早起,上午也是无精打采浑浑噩噩的度过,睡过午觉到了下午决定出去走走。可雷纪秋的生活,就从这个随性的决定改变。
归程映着夕阳,齐轩要在太阳完全落山后才到家,所以他很悠闲自在,直到在一片红光里看到那个等待他的人,地上拖长的影子,似乎已抓住他的腿脚,叫他完全动弹不得。
那是个年轻漂亮的男人,雷纪秋知道他跟齐轩同岁,但他看上去小很多,因为面孔秀气,身上的书卷味和艺术气息浓烈。他并不高,一米七五不足,穿着一款浅灰风衣,显得斯文可爱。
他远远就冲他招手,欢快叫道:「纪秋哥,我等你很长时间了。」路人看见这个爽朗的大男孩都会感到心情愉悦,或者还有些责怪那个做兄长的,为什么迟迟不上前。
「怎么了?很长时间没见,我白天黑夜都想你。」
看着他走近,雷纪秋也只有涩然轻笑,终究还是躲不过。
言欢已到面前,一把抓住他衣领,将他扯过去在耳边低声道:「让我逮到你了,贱货!」
「纪秋,你发什么愣?我问你晚饭吃什么也不回答?」
「随便吧。」雷纪秋敷衍道。
「你今天是不是发烧没胃口?平时你都是荤素搭配要求高得离谱。」齐轩正说着,门铃响起。
齐轩不以为意去开门,无非是收水费,看电表、推销无聊商品的人,可他完全没想到出现在门口的会是荣歆。
「吓一跳吧?」女孩兴高采烈说道,顺便将手中抱的大枕头塞给齐轩,「这是礼物。」
「你怎么会来这?」
「我拜托人事档案处的阿姨帮忙查到的。」荣歆说着一把推开齐轩溜进屋子。
「喂,等一下!」
「哇!干净哪,我还以为男人住的地方一定不是猪窝就是狗窝呢。对了,齐轩从小就有洁癖……」荣歆兴奋四下跑动,直到逛完卧室和书房甚至洗手间再回到客厅,才发现沙发上有个人,不禁吓得哇的一声抓住齐轩的胳膊。
「有人、有人!」
齐轩又好气又好笑:「我家里有人我会不知道吗?」
荣歆打量沙发上坐着的男人,总感觉说不出的怪异,她立刻发现了原因——他穿着的是类似睡衣的家常便装,完全不像客人。
「你是谁?」荣歆直截了当问道。
齐轩感到头已经在隐约作痛了,他甚至能猜想到雷纪秋似笑非笑的模样,说出「我是他的男人」或者「我们是睡一张床的关系」这类的话。
可让齐轩做梦也想不到的是,雷纪秋是微笑,彬彬有礼的那种,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我是齐轩的朋友,刚来这个城市没有地方落脚,就先挤到他这里来,虽然他不情愿,但架不住我死缠烂打。」
「是这样啊。」荣歆长舒了一口气,忽略掉女性直觉引起的心中的疙疙瘩瘩,齐轩的朋友就是她的朋友,这是一个好女友的第一准则。
她伸出手,俏皮笑道:「刚才对你不礼貌,对不起。」
「没有。」雷纪秋礼貌握了手:「我就怕你误会,才解释一下。」
解释?
这个词似乎刺激到齐轩心中某处——你不是从不解释吗?而且现在这副虚伪的模样,像是委曲求全,完全不是他熟悉的作风强悍到让人目瞪口呆的雷纪秋。
也不是——他所喜欢的雷纪秋。
「那你们聊,我去书房忙点自己的事情。」雷纪秋站起身,这让荣歆对他更有好感,因为这个朋友知情识趣,不做电灯泡,没准还会是她最强的支援盟友。
「纪秋。」叫他也不回头,齐轩觉察出异样,却无奈荣歆开始数落抱怨他离开那么久也不联络,害她多么担心。不管是出自一个男人的绅士品德,还是自小玩大的深厚友情,他都不能丢下荣歆不管。
雷纪秋从书橱下面抽出藏匿的信封,里面是一张照片,是今早,齐轩吻他的镜头,看起来是用望远镜拍的,画质不甚清晰,却足以辨认出齐轩和他的侧脸。
「原来被吻时,看起来这么傻。」雷纪秋自嘲笑了笑,拿出随身的打火机从相片一角烧起,火焰很快吞噬了照片上亲密的两人。
言欢威胁的话仍在耳边:要我把照片跟你猥亵我的前科记录一起寄到警察局吗?
猥亵他的记录,雷纪秋不由摸鼻子笑笑,真亏他说得出口。
看向深蓝夜空,过往回忆如同隐藏在那些乌云里的繁星点点,雷纪秋轻轻自言自语道:「烂好人,你儿子怎么跟你一点也不像?」
十七岁的事,已经十一年前了。十七岁,他已经在街头厮混了两年多,政府负责完成义务教育,就一脚将他踢到社会上。
他也并不觉得委屈、自怨自艾,他是孤儿,父母遗弃他的同时也赋予他独立生存的能力。所以他比那些温室里的花朵幸运得多,不是吗?
他将三天里唯一偷到手的钱包翻了个底朝天,加起来的钱还不够去店铺买两个包子。
雷纪秋不想目不转睛盯着包子铺,可他的肚子却让他难以移开视线。
直到一个瘦瘦小小的初中男生走进去,掏出钱买了一纸袋包子,腼腆的笑了笑,一脸幸福的上路,显然他走的是回家的路。
雷纪秋突然觉得很不爽,所以他跟上去,如果这小子在下个路口左转,就势必要经过那片建筑工地。
男孩的确是左转了,雷纪秋理所当然认为这是老天赏赐他的,三两步赶上去截住他的去路。
「钱都拿出来!」故意做凶恶的模样,其实他连把水果刀都没有,能做什么?
可那男孩竟生生被吓哭了,还泣不成声,雷纪秋一见就厌烦得要命,掏光他口袋里的钱,又抢过包子,其实后者更重要。
「滚吧!叫你滚听见没有?」
那小子腿一哆嗦,竟不敢从他身边走,反而钻进钢筋筑起的土地里。
「喂!你是白痴吗?」雷纪秋厉声道:「初中生看不见危险这两个字?」
实际上男孩已是脑袋一片空白,只是不顾一切远离雷纪秋。
「怎么就这么倒霉?」包子掉在地上也顾不得,雷纪秋紧随其后进入工地里。
「小混蛋,别跑!」可是他越追,男孩跑得更往里,直到墙角下瑟瑟发抖,雷纪秋已看见上面摇摇欲坠的横木。
「快过来!」雷纪秋见那男孩不动,上面粗大的横木却砸下来,来不及多想纵身将男孩挡在身下。
他听见身上被砸得啪啪作响,头皮发烫,他站直身一摸,满手的鲜红,男孩怔怔看着血片刻,一咧嘴哇的又哭出来。
「流血的是我,你哭屁啊!」雷纪秋不爽的骂道,将手中黏腻的血放进嘴里舔舔:「说真的我还口渴的要命,血既然流了就别浪费。」
眼前的景象突然重叠又分离,一样东西看出三重影子,看那男孩鼻涕汪汪的脸居然变成三个,心里大叫一声晦气。
身体不受控制倒下,气力被抽干了一般,雷纪秋突然想到,他居然是为几个包子死的,真不值,好歹死前也咬上一口。耳朵里充斥那男孩的叫喊,如果还有一分力气,他一定大骂一声闭嘴。
醒来他整个人在白色世界里,他不太高兴,他以为天堂是绿的,居然猜错了。但扭头就看见那个爱哭的小子红得跟兔子一样,肿得跟桃子一样的眼睛,雷纪秋叹了口气:「原来是下地狱了。」
这时穿白褂戴口罩的人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男人,爱哭的小子撒着娇声喊了声:「爸爸。」
雷纪秋鸡皮疙瘩抖落一地,再看那男人倒确信他们是父子俩,而且那个当爸爸的男人,笑起来居然比他儿子还腼腆。
「他这次晕倒不仅是因为头部受伤,还有长期营养不良造成的低血糖和缺铁性贫血,而且身上有多处被殴打的伤痕,他父母可能牵涉虐待儿童。」
「不是我爸妈干的,」雷纪秋声明:「他们连要都不敢要我,怎么舍得打我?这是我偷钱包被人抓着时打的。」
医生眼中闪过一丝同情,但很快被现实中的见怪不怪冲淡,转头问那男人:「他既然是孤儿,那医药费和住院费谁付?」
「我又没叫你们救,凭什么给你们钱?」雷纪秋挑衅的动动眉毛。
那医生一副要挽袖子上来揍人的架势,被那男人拦下,好声好气说道:「我付,他是为了救我儿子,本来就该我掏钱。」
医生看了他两眼,也不避讳的说道:「你要做好事我管不着,不过这种社会小混混手脚不干净心眼也多,小心被他赖上吃不了兜着走。」
那医生走后,男人安慰他道:「你别担心,我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雷纪秋神情古怪的看看那男人,说道:「你脑袋有病要替我给钱,我自然有办法让那个庸医打我一拳,然后就赖着他不光要治好我的病,还得用钱打发我走。」
男人愣了片刻,露出连只苍蝇都不忍伤害的温和笑容:「我叫言世开,这个是我儿子言欢,他才十四岁,遇上事情就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