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用的分类也极为细,齐轩面色深沉的点选了寻人,进而又选择了图像,面部七特征定位,搜索类别为犯罪记录。
点燃一根烟,平复杂乱的心情,从最下面的抽屉里拿出那张发黄的纸张,那是十年前警方根据他的口供绘制的犯人图像。
扫描进电脑,那张梦魇般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齐轩夹着烟卷的手微微颤抖。
搜索开始,资讯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疑似项目数以千计飞快增加。
这点齐轩倒是早有准备,电脑毕竟是电脑,模仿的再像,也不可能有人类的知觉和感情。最终的结果,仍要靠自己一点一点查找。
一口气将冷咖啡喝尽,齐轩开始一页一页的看搜索出的犯罪者。
直到凌晨,没有收获的齐轩带着疼痛欲裂的脑袋倒在客厅的沙发里,卧室和床让给了雷纪秋。
反正他很快,就要离开……
齐轩翻了个身,手臂压在额头上,明明很疲倦,却睡不着。
其实这沙发很大,睡起来也舒服,那个混蛋,留久一点会死吗?
第九章
转眼二十多天匆匆过去,雷纪秋的手已经不再需要绷带,轻轻握紧伸展都不成问题。
今天难得他起的早,看见久违的上午的太阳,他无所事事举起手端详一番,似乎有些不满,却只能自嘲落寞的笑笑。
书房的门打开,齐轩慢慢走出来,他脸色憔悴、双目通红,连向来犀利的眼神也变得呆滞迟缓。
「就像跟二十个男人玩过群交。」雷纪秋轻浮捏捏他的下巴,被他挥手打开,只是连这打也是软绵绵的无力。
看着步伐飘忽的齐轩晃进洗手间,用冷水冲洗的头和脸,雷纪秋跟在他身后,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也只是默然看着。
「我来弄早饭吧。」雷纪秋破天荒说道,等他端着鸡蛋糖饼出来,看见齐轩瘫坐在沙发上。
窗外有鸟叫,屋里却沉默,偶尔有咀嚼声响,齐轩像硬把食物塞进嘴里吞下去。
「你到底在干什么?」终于还是忍不住,雷纪秋问出口。
「不关你事。」齐轩站起身,又向书房走去。
雷纪秋拦到他身前:「我走之后你再这样下去,死在这里都没人知道。」
「那也无所……」齐轩的瞳孔霍然一缩:「你要走?」
「手已经好差不多了,」雷纪秋耸耸肩膀:「我不喜欢在一个地方停留太久。」
齐轩站住不动,雷纪秋也不再说话,窗外明媚的阳光欢天喜地投进来,却成了地上两道僵硬冷清的影子。
「你要走谁拦过你?」齐轩声音很低,缓慢:「谁又拦得住你?」
他侧身从雷纪秋身边过去,只是长时间和高强度的疲劳让一阵头晕目眩突然袭击而来,腿一软就倒下去。
「齐轩!雷」纪秋猛抓住他,几乎是反射性的,毫无考虑的用左手抓住齐轩的胳膊。
「唔……」神经撕裂般的痛楚从手掌间电流般传刺进大脑,但他却没放开手,勉强支撑着用右手接住齐轩的身体,拖到沙发上。
看着齐轩的脸,雷纪秋轻叹口气:任性的小员警,再留下去,我还能保持清醒离开吗?
齐轩陷入昏昏沉沉的睡梦里,却总感到有人轻拍他的脸颊,细微的声音:「小白痴、小混蛋……」
这声音,并不让他觉得烦躁,反而像是催眠一般带他进更悠远、更开阔的栖息之地。
齐轩醒时已经是日薄西山,他一惊跳起来,不自觉的喊道:「雷纪秋?」
「睡美人一直没醒来,」雷纪秋从书房走出来,手中拿着一本画册样的杂志,装作照本宣读的模样:「直到被前来的王子强暴,她才知道昏睡不醒是件多么愚蠢的事。」
「你……」没走?硬将喜悦的笑弯成冷嘲有些困难,「你要杜撰也别玷污纯洁的童话故事。」
「童话逃不过被玷污的命运,因为人终归要长大,」雷纪秋笑着扔开书,「或者你喜欢让我叫你彼德潘?」
「可惜你的左手已经好了,否则换成铁钩倒也合适……」齐轩突然止住话,他并不想提醒雷纪秋,已经可以离开,所以在雷纪秋开口之前,又提高声音问道:「你进我书房干什么?」
他起身走进书房,电脑处于休眠状态,似乎没被人动过。齐轩突然想到,如果雷纪秋窥探他的秘密,自己是会愤怒,还是高兴?
「我只是奇怪,」雷纪秋在他身后悠然说道:「你一个成年男人的书房,居然连本色情杂志都没有,你身心发育都健全吗?」
「健全不健全你不是亲身体验过吗?」齐轩反唇相讥。
「身体的确是不错,」雷纪秋似乎是回忆起一番绮丽光景,舔了下嘴唇:「不管是前面还是后面,你都让我很爽。」
「你给我闭嘴。」齐轩按耐不住向挥拳相向。
「那心呢?」雷纪秋很轻的三个字,让齐轩滞住。
他望着雷纪秋,一直以来,他都知道雷纪秋的眼睛很亮,不同于允落辰那种星色璀璨的夺目,是如同平静湖面,能倒映出一切无所遁形。
齐轩发现今晚他的效率极差,注意力无法集中,总不自觉想起雷纪秋,想起他的眼神、他说的话,更糟的是,自己居然还想着想着傻笑起来。
晚饭时正转播欧锦赛小组赛,雷纪秋漫不经心说:「这个太无聊,到决赛时记得叫我一起看。」
决赛,至少还要半个月后……
可恶!齐轩鄙视自己这种委曲求全的窃喜,但很快,又在笑容里淡忘,开始寻思明天要做什么菜对筋骨生长有益。
不留神没放稳杯子,咖啡洒在键盘上,齐轩手忙脚乱用干布擦拭,擦到小键盘时,却将一系列数位输入电脑,直接越过几千份资料,调出了排在后面的—份。
这是巧合,也是天意!
齐轩彻底僵住了,抹布、杯子落地,就算天塌下来,怕也不能惊动他。
档案上那个男人,尽管染了头发、打了耳钉,可就算他换了皮肉,齐轩也认得出他。因为那份日夜缠绕他的恨,刻在骨子里。
许久,齐轩重新坐定,已是压倒一切的冷静,此刻,说他是一部机器也不为过,计算一切不挥手段达成目标的复仇机器。
查尔杰,三十七岁,父亲为亚洲天雄集团董事长,母亲是香港高级法院审判长,其祖父在美国拥有垄断钢铁实业百分之四十的股权。
调出的档案是一份意外身亡的鉴定报告,死者是个叫陈轻的十七岁少年,附带的法医照片身体各部位的特写,几乎布满淤血烫伤和被利器割过皮肉外翻的痕迹,然而最后的结果只是简单的心脏病突发猝死。
这份资料标明绝密,即是不对外公开。而查尔杰,作为案发现场酒店房间的租赁人,却只是一张口供,陈轻是他不怎么熟识的朋友,房间是以他的名义替陈轻租下的,至于他用来做什么就不得而知了。
这么荒谬的话,也有人信?不,没有人相信,只是所有人都在替他掩盖。
有了明确目标,齐轩直接检索查尔杰,他牵涉的案件有十五件之多,内容均为未成年少年的性侵犯和性虐待,可每件案子都不了了之,查尔杰逍遥法外。
握在膝盖上的手指抓破了皮肉,齐轩没有发觉,动手以天网搜索查尔杰的行踪。天网的手段也的确高明,以信用卡消费为切入口,列出长长一单目录。
齐轩冷冷向下翻看,欧洲、美国、加拿大、瑞士,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倒是很会享受人生,随意践踏和屠宰少年的生命,带着腥臭的血味去游山玩水。
直到最后一项,不管齐轩多冷静,也不由大脑空白,最近的消费记录,就是昨天,而地点,就在这座城市里,是十五岁愚蠢不知深浅的他去的那条街上的一间酒吧……
是跟齐雅,他血肉相连的孪生哥哥生离死别的地方。
这就叫报应不爽吗?齐轩嘴角泛起一抹冰冷渗人的笑,可立刻又被忧虑取代。
点上一根烟,静静思索,就算抓到他,能定他的罪吗?就算能定他的罪,难道他会没有开脱的机会?看着查尔杰的家庭履历,这种背景下养育出的禽兽,都能毫不费力走出法网,海阔天空继续他的罪恶。
给予他应得的惩罚……很难。但如果用最原始的方法,就异常简单。
齐轩的目光落向书桌上的裁纸刀,锋利迷人的光在诱惑他,更有四个字,在他脑中生了根——血债、血偿!
「山中方一日,世间已一年,你练成神仙没有?」走出书房,看见雷纪秋盘坐在沙发上。边削苹果边调侃他,只是左手一抖,苹果没抓牢滚到地上。
齐轩俯身拾起来,接着从雷纪秋手中抽过刀,淡淡道:「我来。」
他就坐在雷纪秋身边,低头专心削那颗苹果,果皮薄如蝉翼却不断,近乎完美。
——这也许是他为雷纪秋做的最后一件事。
将苹果递给雷纪秋,深深看着他……我亏欠你很多,能为你做的却少,还有一件事,我想告诉你很久了。
可是他只能克制自己,不能说太多,不能露出破绽让雷纪秋觉察到异样。
「对了,下下个礼拜六晚上八点,是欧洲冠军杯决赛,」齐轩若无其事说道:「还有备用钥匙在鞋柜上,你有事要出去记得拿。」
雷纪秋大口咬着苹果,喉结上下蠕动,顿了片刻突然问道:「遗书留了吗?」
齐轩的心似乎停跳了几秒,皱眉问道:「你说什么?」
「你好像在交代后事。」雷纪秋仰脸看着他,表情是一贯的调笑不正经。
「咒我死啊?忘恩负义的东西,我死了谁养你?」齐轩开始有点享受,与雷纪秋刻薄的嘴争斗。
「我可以谋杀你,然后伪造遗书,篡夺你的财产。」雷纪秋漫不经心说道。
齐轩捏起他下巴,淡淡道:「这种烂俗的情节里,你应该是我的情妇。」
他就突然低头吻住雷纪秋,一个无关情欲的吻,这是他传达心意,唯一的办法——雷纪秋,我喜欢你。
然后他放开他,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穿上外套,淡淡道:
「我今晚可能不回来,去见个朋友,很久没见但一直很想念的,老朋友。」
齐轩走后,雷纪秋将拇指压到唇下,很轻很轻的嗤笑一声。
第十章
黯淡无光的月色,黑湿冷透的夜雾,男人惊恐不定的喘息奔跑,他身上有几处伤口还在汩汩流血,他喜欢新鲜温热的红色,但绝不是从他自己体内流出的。
街道狭长,尽头看不见,交错路口无数,后面追赶的人却没有任何迟疑,没有丝毫判断失误。他甚至猜测这个男人早就可以杀死自己,却在享受一种折磨和玩弄猎物的乐趣。
那也是,他最喜欢做的事。
尽头,没有出口,他居然选了一条死路,只能回头看见袭击他的男人一步一步走近。
「你到底是谁?」查尔杰厉声问道。
那个男人不答,只是笑了两声,毛骨悚然的笑:「真巧,你居然会跑到这里,十年前同样的地方,只是角色对调了。」
「你这个疯子,到底在说什么?」
「那时你说我归你,」男人靠近,刀锋划破空气:「现在,你归我!」
我要你,流干身上每一滴血来祭奠齐雅!
「住手!」齐轩感到有人抓住他的手腕,侧眼看见雷纪秋,他想也不想挣脱开,谁也不能阻止他!
只是他没想到,雷纪秋竟利用他用手时身体短暂的停滞,抢到他前面,转身挡在查尔杰身前。
他不顾,刀向前捅,他不信雷纪秋会不闪!
雷纪秋却冷笑,动也不动,你下得了手你就尽管来!
「雷纪秋!你到底在干什么!」齐轩在最后那一刻,甩开手,刀撞在墙上,发出清脆声响,打出冷冽的闪光。
「你是个员警。」雷纪秋说话低沉,气势上却毫不退让:「齐轩,你是个员警。」
「我知法犯法,我会一命抵一命!」
「值得吗?」雷纪秋缓缓说道:「拿齐雅拼死救回的命,去换一个畜生的命,你认为齐雅会怎么想?」
「难道就放过他?」齐轩虽然仍咬紧牙,神色却已软化动摇。
「会有办法。「雷纪秋的手,按在齐轩肩上,感到他微微颤抖着。
短暂的安静,被身后粗哑的声音打破:
「报警!快报警!这个疯子要杀我!」
雷纪秋眼中闪过一抹寒色,转身手掌按住查尔杰的脑袋,狠狠撞到墙上,居高临下看着抱头在地上打滚的男人冷冷道:
「我说话时,最讨厌别人插嘴。」
他再扭头看齐轩时,似乎变了一个人,温和的像是连只蚂蚁也不会踩死。
「抓他回警局吧,那是你身为一个员警的本分。」思索片刻又补上一句:「可能的话,不要提起我。」
雷纪秋最讨厌的三件事里,包括等待。而现在,他感觉可以把等待列到榜首了。
家里的烟已经抽光了,拎出鞋柜里齐轩留给他的钥匙,想出去买又怕齐轩回来见到空荡荡的屋子,叹了口气,坐在门口半天懒得动。
偷看电脑对他来说没任何难度,第一次是趁齐轩昏睡,第二次就是在今天齐轩走后,基本上这个看似冷静实则冲动单纯的小员警所思所想都在他掌控中。只是没料到,居然真有封类似遗书的东西,把房子和存款都无偿赠子他。
雷纪秋曾以为自己的心像是石头,但如今,就算是金刚石,也被打得粉碎。他突然有种一败涂地的感觉,自始至终他面对齐轩,就算是被他上的时候也未落过下风,但此刻,他觉得自己彻彻底底地输了。
凌晨两点五十七分,雷纪秋听到门口有动静,他打开门,看见齐轩站在那里,像个迷路不知所措的小孩。
「连敲门都不会了?」
齐轩对他的话没有任何反应,雷纪秋不再开玩笑,轻轻拉过他,带他到卧室,替他脱了鞋袜。
风水轮流转得也快,这些事不久前是齐轩为他做。
看齐轩僵硬坐在床上,眼睛直得没有焦距,雷纪秋轻叹口气:「我给你倒杯水。」
齐轩突兀伸手抓住他手臂,就如同他卧底身份暴露那时一样,只有在被逼入绝境时,他才会如此向人求救。
雷纪秋顺着他的力气坐下,紧靠他身边,可齐轩却仍紧抓着不松手。
「齐雅,是被我害死的……」他低声讲述一切的起因、发生、结果。
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倾诉,也是他第一次允许自己忏悔。
「我只是觉得我该死。」最后,齐轩用这句轻微的话结束。
我只是觉得我该死——雷纪秋眼中闪过裂痕般的深色,这种心情他再清楚不过。
「齐雅……我想他至少心存安慰,」雷纪秋淡淡说道:「如果是我甚至会感激老天,一次也好,至少他保护了最重要的弟弟,这是身为兄长的荣耀。」
齐轩突然抬头,用一种很怪异的目光盯着雷纪秋:「你能不能不走?」
雷纪秋本能身体向后,拉开一点距离,只是在齐轩这样专注的眼神里,他说不出「不能」两个字,所以他只能笑:「你这副样子诡异得很,像是要揍我,也像是要吻我。」
「你说得准确无误,」齐轩仍盯着他:「雷纪秋,我在求你留下,你可以用能想到最恶毒的语言拒绝。」
但实际上,雷纪秋现在根本说不出话。他抬手,抚过齐轩头顶,顺头发到后颈,将他用力按进自己肩膀里。
这样,他就看不见自己丢盔弃甲的苦笑,和认真:「我留下,只要你不开口叫我走,我就留在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