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桌上的家丁们虽然没明说,但脸色都不怎么好看,可不是么,一个老妓男,登堂入室倒
也罢了,吃相也这等难看,好似几十年没喝过粥。
欧阳筠脸上并没笑容,径自吃着烙饼,眼睛里却掠过笑意。
他原也以为这名满江南的红倌,举止定是高雅得当,却不料他就似个普通的穷措大,捧着碗
,津津有味地大口吃喝,吃相十分不雅,可他看得竟还挺高兴。
青年吃完,见桌上还剩下不少烙饼、包子,便从身后的小包裹里取出油纸,妥善地包起来,
显见是作为干粮了。
仆众们不由瞪大了眼睛,敢怒不敢言,这人实在太不懂规矩!
青年浑若不觉,将干粮放到包裹内,才抬头看向欧阳筠。
“兄台要走么?”
青年略一点头,起身就要离开,不料,刚站起,胳膊便被一只大手紧紧握住。
他瞅瞅握住自己胳膊的手,再看向手的主人,突地冷冷一笑:“怎么,舅舅走了,换外甥么
?”
欧阳筠闻言也不由一愣,这沉默的人却原来这般伶牙俐齿。
他转而一笑:“怎么会呢?只是和兄台一见如故,实在不忍就此分别,兄台再盘桓几日,不
行吗?”语气诚挚之极,到最后已是求恳。
青年抿唇,正想用力挣脱,却突然停下来——他挣扎时,欧阳筠的衣袖滑落,右手手腕正中
一颗红痣夺目。
青年眼神一滞,眼神现出迷茫,还带了几分狂乱,但都转瞬即逝,他缓缓坐下,轻声却清晰
地道:“好,但你别后悔。”
欧阳筠察觉到他瞬时之间的变化,却不知因何而起,只觉得这可情公子越发地有趣。口中却
更诚恳地道:“兄台言重,朋友相交,贵乎心诚,何来后悔呢?”
青年再不言语,随他安排,一起上了马车启程。
欧阳家位处南海,常年炎热难当,因此设计的马车在防热上动了不少脑筋,这会儿便显出好
处来,外边热风阵阵,马车里却阴凉舒适。
青年和欧阳筠面对面坐着,却半天无话。
“兄台准备去何处?”还是欧阳筠先发话。
他虽作假寐状,却一直看着青年,见他眉间总蕴着悒郁,眼神里时不时泛起迷茫之色,虽然
人近在咫尺,却好似怎都抓不住。
青年看看他,不语,以为他保持一贯的沉默,却意外听到回答:“不知道。”答了等于没答
。
“那便跟我们一路吧。”欧阳筠笑意盈盈。
“你们去哪里?”
“我们生意人,自然往能做生意的地方去。”
青年微微挑眉,瞥眼,根本不信。
只这一眼,欧阳筠却被瞧得心头巨震。
明明眼前只是个纤瘦的男子,近三十的不年轻的男人,顶多是眉目清秀,顶多是有些引人,
为何这一眼却媚态横生?
是,他当年红遍江南,颠倒众生……有些媚态也属应当,可他欧阳筠是何等人?竟然心猿意
马。
他是故意的么?
青年又很自然地拈起颈中的黑色晶石摩玩,眼神一径地飘忽。
欧阳筠脱口说道:“我们去鲁地。”想将飘忽的男人拉回。
青年摩玩晶石的手微一顿,片刻,又继续。
难得的挫败感:“我是、谢筠,字长天,兄台以后称我长天便可。”
青年不玩晶石了,抬头,淡淡问:“真把我当朋友?你姓谢?跟谢筠一个姓?你父母一个姓
?”
眼睛不再迷茫,清澈,甚至带了几分犀利。
这大概是欧阳筠一生最窘的时刻,竟说了这等愚蠢的谎话。他突地伸出手抓住青年的,问道
:“我真拿你当朋友,告诉我,你叫什么?”话语间少了平日的温和诚恳,多了霸道。
青年没挣开,又看向对方手腕那颗红痣。
“我?”
“是,你本来叫什么名字?”
青年怔然,哑然。
姓什么,叫什么,这么远的事情谁还记得……
他一笑,这是欧阳筠见过的他的第一次笑容,轻轻淡淡的一笑,却那么难以磨灭,再也忘记
不了。
“谢公子,你就叫我可情好了。”青年垂下眼帘。
欧阳筠重重握住他胳膊,再慢慢松开,那瞬间,他很想去摸摸青年的头,但最后没有,只笑
道:“你会告诉我的。”话声里又有了一贯的温和。
第二章
一行人赶了半天路,已经进了鲁地,欧阳筠下令停车休整。
他掀开车帘,先行下车,再引青年下车。
青年也不用他扶,猫了腰跳下车,可下车后猛一站直,身体却突地晃了两下,脸色更形惨白
,青年皱眉,似乎费了全身的气力才定住身形。
“怎么了?”欧阳筠从后面轻轻抵住他的背,柔声问道。
青年摇头。
“真的没事?”
青年不答,索性往前紧走了几步。
可还真不能逞强,只是到歇脚的旅店几步之遥的路,他竟走得步履蹒跚,到得店门,只看他
拼命按住胸口,嘴角沁出一缕血,再支持不住,软倒下来——被欧阳筠从后面一把抱住。
青年已然不省人事。
下人们也觉得奇怪,早上都还好好的,怎地突发急病?更有人猜,是不是这老妓男耍手段诈
病?
欧阳筠轻轻搭上他的脉搏,半晌,脸色越来越凝重。
他轻声吩咐:“去找附近最好的大夫。”说完,便将青年抱到包下的卧房。
躺在床上的青年,气息轻浅紊乱,头上发髻也散了开来,发丝披散在脸颊上,格外显得纤弱
。
还是张瓜子脸呢……
欧阳筠伸手在青年的腮瓣轻抚,又掐了下他尖尖的下巴,触手的皮肤细致滑嫩,他满意一笑
。
轻轻拭去青年嘴角的血迹,欧阳筠又转念疑道,这可情从良的十年练了什么功夫,怎连他都
摸不透?
看他情形,似乎是走火入魔,但奇经八脉又都完好,或许真得了怪病……
“嗯——”一声轻吟,青年的眉又皱起,显是又发作起来,可这般痛苦,人都未醒来。
这时,请来的大夫已然到了,替床上的青年搭了半天脉,才说:“从这公子脉象看,并未患
什么病,或是老夫医术浅薄看不出究竟。只是,这位公子似是心有郁结,心血耗得过多,身
子骨实是弱得厉害……”
欧阳筠轻轻点头,命人将大夫送出去。
既然不是病,那就试一回罢!
他将青年扶起坐在床上,单手抵在他背后命门,闭目运功。只是片刻,汗如浆出。
终于,他收掌,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玉瓶,倒出颗异香扑鼻的药丸,塞入青年嘴里。做完这些
,他将青年慢慢放到床上,盖好薄被。他也不确定他这法子是否有效,静静守着。
从没那么好的耐心,但是却很乐意。
他趁机吃点豆腐,摸摸青年的手,手背细腻温润,但掌心却有薄茧,抓起来细看了下,似是
拿过剑,但功夫不会深。十七八岁才开始练功夫,能强到哪里,怪不得要练些邪门的功法…
…再去捏捏他的耳垂,薄薄软软……
不知衣服内是什么光景。
欧阳筠和他的舅舅一般,好男风,只是,他做得很好,除了有限的几个贴身伺候的无人得知
。
他适才喂给青年服用的是欧阳家秘传的魂萦丹,据说源自苗家,补血养气最是有用,不过除
此以外还有项最大的妙用。
欧阳筠微微一笑,可情,可情,我看上的人,你就认命罢。他正暗自得意却听得——
“你摸够了吗?”声音微弱,却透着清冷。
欧阳筠对上青年清澈的双眸,笑得两眼弯弯,只当没听到,慢悠悠把手缩回来,说道:“你
可醒了,觉得如何?”
青年重又闭目,片刻,睁开,抿唇,说道:“多谢!”
欧阳筠一怔,脱口道:“怎么谢?”
青年扭头,不语。
“兄台还是多多歇息,明日长天再为你运气活血,其实这是举手之劳,大家都是朋友,不用
多礼!”说了番堂而皇之的话后,欧阳筠转身而出。
青年瞥了眼他离去的身影,心说,这公子哥武功竟是不弱……
自己竟真的晕倒了,那就让他折腾吧,随他的意吧。
想着想着,青年又自昏睡过去。
仆众们都纳闷,当家的从岭南出发就紧赶慢赶,这会儿竟然为那个老男人在旅店歇了好几天
。
除了贴身伺候欧阳筠的小童外,并无人知道欧阳筠好男风,于是众人猜测,那什么可情难道
真的有什么本事,能把主子都勾引了去?
平日里主子虽然待下人们客客气气,可是生性是极严苛的,从没见对谁好过。别说身边的姬
妾、仆众,便是对他的亲舅,人都成那样了,竟然不管不顾,让人给送回去!
众人对这和善可亲、笑意融融的主子实在是畏惧得紧。
因此,便是有什么话,也万万不敢放在脸上。
欧阳筠这几日一直替青年运气活血,加上那颗魂萦丹的功效,起色颇大。
只是青年似乎很厌烦生病,又十分逞强,若是能自己坐起来,绝不要旁人搀扶。
“何必呢?”看着坚持自己下床的青年,欧阳筠无奈站起。
青年慢慢走到窗前,将窗推开,外边庭院里倒也种了几棵大树,快要入秋,有些叶子已开始
变黄。
多久没这么卧床了?青年怔怔……
上回生病,躺在床上,还是他服侍前后,端茶倒水,自己却还厌烦。
他伸手捏摸颈中墨色晶石,久久,久久。
“是你妻子留下的?”欧阳筠轻声问道。
他本想让青年快些关窗歇息,虽然不是生病,可身体仍弱得很,但看到青年那双细长眼睛里
又泛起迷茫的神色,纤瘦的侧影显得格外孤单惆怅,心里一窒,竟没说出来。
“不是。”青年放下晶石,蓦地转头看向欧阳筠,目光中竟带了几分纷乱,却又突然笑了下
,重又回头看向窗外。
欧阳筠正自回味青年那一笑,魅惑,孤寂,迷乱……
这个可情,他越来越有兴趣——
却突然听得青年轻声问:“谢公子,你是否欢喜我?”
“啊……”
青年回过身,看向欧阳筠,眼角似是带了笑,眼睛里却是没有。
明明只是普通的不年轻的男人。
明明……
欧阳筠敛了笑容,答道:“什么时候你告诉我叫什么,我再回答你。”
青年又笑:“那你是不欢喜我了……”
欧阳筠猛地向前几步,双手握住青年两肩,第一次,声音这么低沉,似是忍耐着什么:“别
再笑。”
脸对着脸,离得很近,彼此的气息都能感觉到。
“不笑……让我哭啊……”轻轻低喃,青年突然放软身体,对面的男人顺势紧紧将他抱进怀
里。
真的很瘦。
欧阳筠觉得今日的青年有点奇怪,心头有些疑惑,可是这会儿却不想多管,只紧紧抱住他。
腰非常非常细,作为男人,真是太瘦。可是抱着的感觉这么舒服。
“我从不哭的。”青年把头靠在男人的肩上。
“以前,叫可情的时候也不哭?”欧阳筠轻声问道。
肩膀上的头微微点了下。
两个人都没再说话。
青年什么都不想,只是这么靠着,很舒服,很多年都没这么样。
“当时出了什么事?”
知道欧阳筠问的是十年前,青年轻轻推开他,却被对方再用力抱住,抱起来,放到卧榻上,
坐下。
“真想知道?”
没等欧阳筠回答,青年随之说了句:“我杀了人。”便再没说话,看他神情,竟似说“我吃
饭了”那样平常的话的模样,淡淡然,没有任何表情。
欧阳筠却是心里一颤,手紧紧握拳,又松开,再伸出手,轻轻摸摸青年的头。
虽然是比自己大的男人,还是很想像对待孩子一样照顾。
青年微微将头扭开些,耳根后处竟漾了一层薄红。
欧阳筠眼尖,看得明白,心里一热,将他的头抬起,两人对看半晌——
“你很美。”欧阳筠低喃。
青年有些窘,又有些无奈,头被对方捧着,只能垂下眼帘。
“真的。”更诚恳的语气。
青年要挣动,欧阳筠已然捧着他的脸,吻了上去。
四唇相接。
辗转再辗转。
这时候,欧阳筠想不到任何东西,脑子里一片空白,只想把那两片有些凉意、却柔软香甜的
薄唇包住,吞下去。
从轻轻的啜吸,到拼命的舔吻。
终于,欧阳筠将舌头成功探进对方的口中。
青年起先有些抗拒,但舌头已被对方吮住,一吸再吸,他从喉间发出声细吟,欧阳筠觉得人
都要炸开。
只不过是亲嘴,竟会这样失了方寸。
好不容易,唇分。
欧阳筠轻轻拈起两人之间连着的细细涎丝,再将手指放到嘴里一吮。
青年蓦地一笑,轻问:“很甜么?”
欧阳筠怔怔看着他的笑,认真地点头:“嗯。”
青年的笑,他抵受不住,一笑起来,明明只是清秀的脸横生媚态。青年又吝啬,笑意总是一
闪而过,只能不停回味。
“让你别笑。”有些赌气。
青年反而轻笑出声:“就你管得宽。”
说完,细长双目瞥向开着的窗户,轻道:“去把窗户关上。”
欧阳筠眼神一闪,未说话,依言而行。
等他关了窗户,回头,青年竟在解衣。
腰间的衣结解开,袖子脱去,漏出里面的白色内褂,纤细的腰身隐隐若现。
暗沉的近乎兽性的光芒从欧阳筠眼中掠过,但是青年没有发现。
天色并不晚,太阳都还没落山。
欧阳筠开门出去,交代下人们不要惊扰。
青年默默将外袍叠好,放在床头,再弯腰脱掉布履,突然,他停下一切动作,紧紧抿唇,眼
中仍有迷茫犹疑之色,只是片刻,他猛一咬牙,似乎下了什么决定。
待欧阳筠进来,看到青年倚在床头,身姿慵懒柔弱,白色内褂的衣襟微微敞开,里面的风景
若隐若现,他躺在床的内半边,薄薄毯子盖在身上,外侧毯子掀开了一角。
欧阳筠明显地感到自己呼吸急促起来。
青年笑,带着轻轻淡淡却引人之极的媚意,他看着站立不动的男人,低低说了声:“来吧!
”
欧阳筠几步走到床前,俯下腰,几乎是和青年面贴着面,脸上再不是一贯的温和,眼神凌厉
,低沉问道:“你确定?”
青年眼中掠过一丝惊色,但口中仍是淡淡:“只要你不后悔。”
“我后悔什么!”欧阳筠脸上的笑容甚至是邪狞的,他笑着,将身上衣物纷纷解去。
青年静静看着他,直到男人全身精赤——
脱去衣物的他再不是那个五官柔和、一团和气的俊秀公子,似是变了个人,全身覆盖薄薄肌
肉,但并非夸张贲起,却显得更健美彪悍,便是那处也是雄猛过人,此刻微微翘起,准备冲
锋陷阵。
男人一个跃起,已然上床,两膝分立在青年腿侧,两手撑在他身体两旁。
“还满意么?”
青年有意再逡巡他全身,然后笑笑:“还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