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来,叫声里有抑制不住的痛、战栗还有快感,他的长指紧紧掐住男人的后背,深深划出一
道道指甲印痕,神情无助仓皇却又痛快淋漓,矛盾至极。
最终他又昏了过去。
欧阳筠将赤裸的青年用毯子包了,直接上了马车。仆众们看到主子阴沉的脸色,大气都不敢
喘一个,这样的主子太吓人。
马车行走间,青年悠悠醒来,也不看他,只默默发呆出神。
欧阳筠将他抱得紧紧,却也不说话。
静默间,青年却突地问道:“你真的叫长天?”
男人点头:“名筠,字长天。”
虽只一夜,虽然名字、来历都不甚明了,却觉得对方已经像身上的一块肉,这种感觉,欧阳
筠从来没有过。
“谢筠,谢长天。”青年喃喃地说了一遍,又突地说道,“不要叫我可情。不要。”
“好。”欧阳筠没再追问。
接着两天,青年很少说话,欧阳筠还是每天替他运气活血,他也默默接受。
欧阳筠发现,青年有时会偷偷看他,神情有时专注,有时又凄然里带了脆弱。
晚间,两人也不做,看着窗外月色莹然,缩在欧阳筠怀里的青年却露出惘然的神色,幽幽地
,他轻轻说道:“十年前,也是这样的天色,我杀了那个人。他欺我,骗我,辱我……”
转而,语气变得森然,令人不寒而栗:“这样的人都不能活。”说完便再没吭声。
青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对男人说这样的话。
只是想说,就说了。
欧阳筠不断抚弄他的头发,将他抱得紧紧,眼神暗沉,泛着幽光,却未发一语。
次日清晨,众人在客栈进早餐,却听得几个行脚的江湖人胡侃。
“那魔教算是真的完蛋了!”
“嘿,不是说楚家当家楚岚看上了个下九流小兔爷儿,叛出家门,给魔教做教主去了?楚岚
那厮,品性是差,可武功忒强,没人能在他手里过上三招!”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刚从兖州过来,楚岚给齐嘉义齐大侠活擒了,关起来了!”
“啊,竟有这等事?”
“可不,魔教这回准完蛋!”
“不还有好些个魔将么……”
“群龙无首啊!”
“他们哪是龙,群虫无首!”
“哈哈哈——”
“那齐大侠更要做这武林盟主了!”
“可不是嘛!”
“我看未必,齐嘉义毕竟还是楚家的女婿,楚岚出了那么大丑事儿,还能让楚家的人做盟主
?璃玉堂卿家、南海欧阳家还有各大门派就没半点意见?”
“卿家是再不管闲事,欧阳家也就剩个空壳子了,其他各派那还不听少林的……”
“好啦好啦,我们不管这些事儿,赶路要紧!”
大汉们离去,欧阳筠身边的那个小童悄悄附在他耳边报道:“主子,六合派掌门到了。”
欧阳筠看了眼一旁大口喝粥的青年,方才站起,出了客栈。
六合派近数十年来是江南武林数一数二的大派,虽然几年前被魔教捣毁不少分坛,但实力仍
是雄厚。尤其掌门于斯里,武功高深莫测,为人更是高傲狷介,便是武当、少林也不放在眼
里。
欧阳筠慢悠悠踱出客栈,上了路边的一辆黑色马车。他一上去,马车便快速往前驶去。
马车里独坐着一个六旬老人,面容严厉,嘴角下撇显得格外冷漠无情,两眼半开半合间精光
四溢。但他见到年纪尚轻的欧阳筠,竟颔首一礼。
“欧阳当家,一向可好。”口气虽冷淡,但对他这六合掌门来讲已经是天大的礼遇。
欧阳筠倒是一贯的温和儒雅,微笑回礼:“于老当家,托您的福!”
“你来得可不早,与魔教的大战早已结束,楚岚已被齐嘉义擒住。”言下之意,你欧阳筠这
时到来还有何作为。
欧阳筠笑笑:“我欧阳家偏安南海数十年,虽承蒙武林同道不弃仍被列为三大世家之一,却
早没了俗世争名之心,这回北来一是游玩,二是给于老当家帮个手。”
于斯里利眼一睁,盯向欧阳筠,目光如箭,直似要看穿他的肚肠。欧阳筠却淡淡而笑,倚坐
一侧,面不改色。
半晌,老人收回目光,轻叹声:“但愿老夫没看错人。长江后浪推前浪,齐嘉义的武功实是
高出老夫,此次他若当上盟主,征讨魔教一事不知拖到猴年马月,老夫再看不到了!”说完
,眼露悲伤,“可我儿冤死,我派门徒横死的血债何时能讨回!”
欧阳筠适时地安慰老人,声音柔和,语气却坚定:“于老大家,我欧阳筠会帮你讨回血债。
”
于斯里惨淡而笑:“老夫老了,只要帮我儿报得血仇,铲除魔教妖孽,我必力保你坐上盟主
宝座!”
“于老说笑了,盟主之位岂是儿戏,有能者方可居之。只是,魔教丧心病狂,无恶不作,剪
除魔教乃我辈本分。”
两人再密谈许久,马车重又回到起初的客栈。
欧阳筠掀帘下车,心中突地一耸。他急步回到大堂,小童和仆众都还在,独不见青年踪影。
小童伶俐,报道:“公子回房收拾东西,老甲和小丙陪着一道。”
欧阳筠稍放宽心,老甲和小丙武功都很不弱,但他还是直奔卧房。
心不停地跳,额上竟有薄汗。
他推门,神情顿时僵住——两名手下均倒在地上,青年不知所踪。
小童跟在后头,一看情形不对,口中叫道:“主子,这间卧房只有这处门窗,要离开必得经
过大堂,我们什么都没……”
欧阳筠一伸手,止住他的话,走到床边,枕上静静躺着一股红绳,正是青年颈上的那根,旁
边是一小块布条,有些字迹。大概青年走得匆忙不及取墨,用血写就。
布条上的字洒然跳脱——
不要再见
申寂隅
欧阳筠缓缓捻摸着手中的那段红绳,突地一笑。
申寂隅,寂隅,寂隅。
怎么可能不再见呢,寂隅。
数天后,离兖州不到三十里地的官道上,欧阳筠和手下风尘仆仆赶路。
“主子,前面有条通到兖州的小路,不过听说路很不好走。”小童跟欧阳筠说道。
“弃车,走小路,大家都骑马,全速赶往兖州。”欧阳筠吩咐。
“是!”
一行人离开官道后,全速赶路。突然,欧阳筠硬生生控住缰绳,后面的手下反应迅速,立刻
也都控住马匹。
欧阳筠也不多话,手捏指诀,闭目运功,一会儿工夫,脸上已全是薄汗,大约半炷香后,终
于,他长吁一口气,睁开双目,眼中喜色一闪而过。
他竟然就在附近,难道他也去兖州?
“去前处密林!”他下令。
逢林莫入是江湖老规矩,可主子下令谁都不敢违抗。
欧阳筠不怕可情——也就是申寂隅溜走,依仗的便是他曾经服下的那颗魂萦丹。
欧阳家秘不外传的魂萦丹,除了是活血补气的稀世奇药,更有一项匪夷所思的功效,服用者
无论到哪儿,行踪都会被欧阳家的人感知。
只是这种奇药,极难炼制,且能凭丹药遥知服用者行踪的人武功须极高,欧阳家几代以来也
就三五人能行此功,欧阳筠即为其中之一。
当申寂隅服下这颗魂萦丹,他这生算是被欧阳筠魂萦上了。
欧阳筠不由自得起来。
可一行人还未进入密林,前方约五里处,“嗖嗖”声起,几道五色彩弹射上天空。
欧阳筠双眉微皱,那是他和六合派约好的援手暗号,难道于斯里那么快就找到魔教余孽?
他伸手止住身后的手下,说道:“老甲带五个人守在林外后援,其他人跟我过去。”
刚进入密林数十步,从密林深处跌跌撞撞过来几个人,看穿着正是六合派的皂色衣袍。
小童问道:“前方何事?这位是欧阳家的当家!”
“欧阳当家,您可到了,我们帮主被那魔教妖徒偷袭受伤,我派损失惨重……”
不等六合派人说完,欧阳筠已经提气纵出。
如果这个时候能救上于斯里一命,以后他更会下死力助自己!
奔出约三四里地,已能清晰听到前处传来刀剑的碰磕声,和间或几声“咯咯咯”的奇怪娇笑
声。
欧阳筠慢慢停下步伐,他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他的寂隅就在前面不远处。
可是他怎么会在这地方?
这时,传来于斯里的嘶吼声:“妖孽,还我儿命来!”吼声虽然凄厉、震耳欲聋,但欧阳筠
知道,于老头后力不继,受伤不轻。
看来魔教妖徒真还不好相与,以于斯里的精明厉害都能被暗算。
“咯咯咯——怎么,还不服啊,奴家再给你一剑如何?”那笑声娇柔,可声音不男不女,说
不出的阴阳怪气。
小童赶了过来,问道:“主子,笑的那个就是魔教的妖徒?男的还女的?”
欧阳筠一笑:“那是于斯里的头号死敌,杀了他亲儿子的魔教第六魔将,摧花手申老妖。”
说到这儿,他脸色突然变得有些古怪,不再说话,往前纵出。
顷刻间,欧阳筠奔到激斗的场地,于斯里带的人并不多,怪不得那魔头只一个人都敢去招惹
。
老头正跟那妖人缠斗在一起,申老妖身法灵活,剑法多变,不过似乎功力并不深厚,无一剑
与老头硬拼。
本来以于老头的功力大可与妖人一战,只是他急于报仇,犯了大忌,处处掣肘,反而落尽了
下风。
果然,只听得闷哼一声,于斯里肋下又吃了一剑。
“你那色鬼儿子奴家帮你早日送到西天,你不谢老娘倒也算了,怎还怨我呢?”场中剑光收
去,身着黑衣的高挑男子抱剑而立,一张瓜子脸妖艳非常,神态却惫懒娇俏,眼神流转,嘴
里继续嗤笑着狼狈不堪的六合派老大。
欧阳筠仔细看清了那张脸,那一刻的惊骇,他一生都不会忘记。
虽然浓妆艳抹,妖娆诡异,但是那双眼睛——
那双眼睛分明就是他的申寂隅的眼睛。
只是横上一眼,却媚态横生。
虽然满脸娇笑,眼神却清澈透底。
可情。
申寂隅。
申老妖?
十年前名满江南的红小官。
沉默、清秀却有说不出的魅力的近三十岁的男人。
恶名满江湖,杀人如麻,不男不女的魔教妖孽。
都是一个人吗?
无论那双眼睛,还是魂萦丹,都告诉他同一个事实……
第四章
“哟,还请了帮手!”申老妖媚眼如丝,瞥向刚刚赶来助阵的家伙,那瞬时,欧阳筠看到那
张浓妆艳抹的脸微不可觉地僵了一下,然后才听他继续道,“又是哪位大侠啊?”
于斯里一口血咳出,向欧阳筠道:“欧阳当家,我们合力擒住这妖孽!”
老妖眼中微光一闪,身体竟似毫无份量似的直上五丈,到了那难以置信的高处,下面六合派
的人又惊又怒大叫连连,可空中的妖冶男子竟又在空中翻折,生生平滑出三丈,再几个飞纵
,眼看着就要飞出密林。
这是什么轻功!
众人目瞪口呆,欧阳筠已展开身法轻烟一般追去。
欧阳筠越追越惊讶,前面那道身影似乎脚不点地,一直在空中飘着前进,功法非常奇怪,他
已然运足全力竟然只能拉近一点距离。若是那人功力未有损伤,那他真要逃,谁能追得上!
竟然瞒得这么好!
欧阳筠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虽然知道申寂隅是有武功在身,却怎都没想到功力如此超群,越
想越是忿忿不平。
还好,他受了伤!还好,他服了魂萦丹!欧阳筠心中庆幸。
突然,前面的身影一个趔趄,欧阳筠心里又是一紧,难道又发作了……更用足功力往前掠去
。
申老妖踉跄站起还待往前跑,已被后面的男人追到。
“小隅,你逃什么啊!”温和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申老妖索性也不逃了,转身,媚眼一抛:“哟,小兄弟,谁是你的小鱼啊,你还是奴家的小
猫呢!”
欧阳筠却突地再往前两步,紧紧贴着妖冶的男人,脸容再不温和,神情变得狞狠。
即使浓妆艳抹,还是看出老妖的眼中闪过惊惶,但他还不及后退,已然给男人拦腰抱个正着
。
握住了那纤腰,再没半星疑问。
就是他的小隅。
“什么奴家,老娘,嗯?”男人声音平和,却透出危险。他一边说话,一边举了袖子去擦老
妖的脸。
“你干嘛?奴家……”老妖尖叫,展开小巧身法想要挣开,却不是对方对手。
“还奴家?嗯?”男人“啪”一声打了一记响亮的屁股。
申老妖冶艳的妆容擦去大半,露出细长双目,内里清秀的脸孔,不是申寂隅又是谁!
他被打了屁股,又羞又恼,大叫:“欧阳长天,你住手!”
谁知,男人竟真的那么听话,把他放下来,邪邪笑着看他,嘴里轻道:“小隅,你第一次叫
我名字呢!”
申寂隅脸上妆容一塌糊涂,心里又惊惶又有羞窘。
不是打算再不见面,怎么才几天就又见到。
还是欧阳家的当家!还被当场认出来,自己还不是他对手!暗石也在他那边……
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却又被欧阳筠拉到怀里,耳边是男人热热的气息,传来温柔的声音:“
小隅,你既然告诉我名字,我现下就告诉你,我欢喜你!”
啊!
这是申寂隅一生最混乱的一刻。太多人说过这话。可是这刻的滋味却这么奇特。
“你也喜欢我对吧,小隅。”
欢喜他?
申寂隅并不能好好想事情,小隅……这个称呼,小隅……
好多年了,从没听人叫过……
“别叫我小隅,谁是你的小隅!”莫名其妙喊出这句话,便不知道该说什么。
“哈哈哈——”男人大笑,捏了他脸颊一下。
这时却听得后面传来号喊声,六合派的人已然赶到。
欧阳筠抓住寂隅的手:“小隅,我们以后再见。”说完向另个方向掠去,显然是放申寂隅走
脱。
申寂隅呆呆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几个纵身消失无影。
欧阳筠迎面遇上六合派的人,虽然他没擒到摧花手,可他的轻功还是让大家叹为观止,神色
间更多了几分敬色。
他也未多话,匆匆赶回密林,替重伤的于斯里疗伤。
“于老当家,我已重挫那申老妖,日后定会为您和六合派伸张正义!”
于斯里憔悴地躺在担架上,神色暗淡,叹气道:“那就有劳欧阳当家了!”他回头对帮众沉
声道,“今后我六合派的人见到欧阳当家就是见到我!”
“是!”轰然应诺。
于斯里不得不这么做,以他的武功,在武林中算顶一流的,竟然敌不过魔教一个妖里妖气的
摧花手,这仇只能指望他人来完成了。
“于老当家,依我所见,对魔教不宜力敌,要智取。”
于斯里看向他。
“据我所知,这摧花手可不止害了令郎一个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