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夜雨十年灯 上——钟南山上的狗

啊啊啊！

王小楼拼命地撞向水晶墙，奈何不异于蚍蜉撼树：“苏怜，唐绝，你们两个禽兽不如，你们……”

好像听到了王小楼的话，苏怜手中捻动着那根钢针，笑嫣嫣地：“原来如此，难道真的会如此之痛？”说着话，指翘兰花，将手中的钢针又刺入苏小羽另一个肩窝。

第 14 章

一墙之隔。

王小楼又叫又跳，喊破了喉咙，可是对面的人好像听不到也看不到，根本不理不睬。

在苏小羽凄厉哀惨的呼号声中，唐绝眉头不皱地把那几枚钢针都刺入苏小羽四肢的关节之中，晕厥了几次，又被冷水泼醒了好几次，苏小羽开始的时候，还拼命地喘息着，到了最后，好像连喘气的力气都没有，每枚钢针都有三寸留在身体外边，苏小羽现在，更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刺猬。

脸上都能凝出霜来，唐绝很是不乐：“怜怜，这个人，还留着？”

点点头，苏怜轻盈地转了个身，好像在翩翩起舞，衣裙飞扬之时，嫣然而笑：“因为他知道的东西，恰巧我很感兴趣，小五儿，难道你忍心坏了我的兴致？”

咚咚咚。

王小楼在那边拼命地捶打着水晶墙，他听得到苏怜和唐绝的对话，有些气急败坏地嘶喊：“喂，你们这对混蛋，禽兽不如的狗男女，到底要知道什么？苏小羽知道的事情，我也知道，你们来问我！不要再折磨他了，你们究竟要知道什么？”

用手指勾了一下苏小羽的下颌，唐绝摇了摇，苏小羽的头，随着他的摇动晃来晃去，唐绝哼了一声：“要留着他，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哦？

听到这儿，苏怜知道苏小羽已经到了挺刑的极限了，再严刑拷打下去，这个人也就呜呼哀哉了，一丝不屑涌上了她翦翦如水的眼眸，苏怜也过来，拽着苏小羽的头发，把他整个脸都扯了起来，苏小羽满脸血污，双目紧闭，不由得啐了一口：“窝囊废，这么不禁打，小五儿”她叫了一声小五儿，特别亲昵，眼神乜荡，说不出的暧昧。

眼中的酷冷，如冰雪被阳光融合，唐绝的目光开始闪烁起来，居然带着一点点的窘意，声音低不可闻：“什么？”

说话间，苏怜扭动着蛇一样的腰肢，早滑到了唐绝的怀里，双手抱着他的脖子，吐气如兰，把双唇凑到唐绝的耳边：“小五儿，知道刑求这件事情难为你了，不如，你还是做些游刃有余的事情？”

一边说话，手不知不觉就从唐绝的衣襟游弋进去，苏怜的笑，苏怜的手，都是一边柔若无骨，软到人想融化到她的身上。

唐绝已经不能拒绝，心中总有千般不愿，也不忍拒绝苏怜：“你，你要我杀谁？”

噗嗤一笑，苏怜眉开眼笑，然后整个人都贴到唐绝的身上，语音更低：“王小楼。”

王小楼。

这三个字，几乎是低不可闻，但是落到王小楼的耳中，炸雷一样，他还意识到情势不妙，往后退了一步，唐绝已然冲了过来，寒光一道，直刺他的前心。

啊。

王小楼惊呼一声，不知道唐绝是如何穿过了水晶墙，毫无征兆地冲过来，他下意识地往后一仰身，来了个铁板桥，却忘了身后就是木梯，结果立势不稳，从木梯上滚落下去。

下边到处都是镜子，方才王小楼还被其中的一面镜子吓得魂飞魄散，现在滚到楼下，那个门还紧紧缩着，后边衣带破空之声传来，剑的寒气，都要逼到眉尖，唐绝已经追来，王小楼前无出路，后无援手，不知道该往哪里跑。

忽然心念电转，想起那面吓唬过他的镜子，看看那镜子的位置，后边已然站着一个王小楼，还是那般形容，王小楼也顾不了那么多，飞也似地冲过去。

嘭。

镜子被王小楼撞碎了，果然不是青铜镜，而是一面水晶，后边贴着色绢伪装成镜子的样子，他冲了过来，站在后边的人吓得呀了一声，王小楼也没有时间去看这个人是谁，顺手推开他，往外就跑。

慌不择路。

王小楼也辨不清楚东西南北，乱跑一气，沿着一条林荫道，转来转去，后边唐绝紧追不舍，王小楼知道唐绝外号是唐五，他要杀人的，绝对活不过五天。

如果落在唐绝的手里，自己会生不如死。

苏小羽现在还在他们手里，可是自己一个人的能力无法把师兄救出来，一定要先逃出去，再想法回来救人。

脑子里边走马灯一样乱转着，眨眼就到了路的尽头，居然是一道高墙，到了这个时候，也由不得闲暇犹豫了，王小楼呀地叫了一声，飞身越墙过去。

跳出来以后，发现墙的另一边是个后园，好像是菜园子，王小楼飞快地跑过菜地，到了院门，院门虚掩着，他一推开就进去了，先是一愣，然后大喜过望。

这里不再是唐家了，这个地方，他跟着师父孤黯夜曾经来过，而且这里的主人，曾经受过孤黯夜的救助。

兰若寺。

毗邻唐家的兰若寺，寺中的主持方丈乃是慈悲和尚，三年前，从洛阳过来，正是大年夜，风雪交加，慈悲和尚被仇家围攻，身受重伤，又饥寒交加，晕死在悲摧阁前边。

当时还是王小楼发现的这个人，他看晕倒的和尚面目狰狞，一副穷凶极恶的样子，还浑身是血，就要找人被和尚拖走，免得大过年的死在悲摧阁前边，会带来一年的晦气。

结果被师父发现了，害得王小楼被孤黯夜揍了一顿，骂他以貌取人，没有怜悯慈悲之心。

和尚被救活过来，一直在悲摧阁过完正文十五，孤黯夜当时和唐苦的关系不错，毗邻唐家的这座寺庙已经荒废多年，一直闲置，唐苦原想把这寺庙拆毁，修建花园，后来孤黯夜用两支千年人参，令唐苦改了主意，将兰若寺送给了慈悲和尚。

短短三年的时间，慈悲和尚将兰若寺经营起来，香火渐盛。

王小楼知道主持方丈的禅堂在哪里，扶了扶背后背着的包袱，那里边有师父的骨灰，然后一口气跑到禅堂，一脚迈进院门，就听到慈悲和尚敲着铜磬念经，清幽的佛香，在院子里边弥散漂浮。

连门都没有叩，王小楼差不多是飞进去。

盘坐在蒲团之上，慈悲和尚闭着眼睛，丝毫未乱，继续念他的经。

哎。

王小楼喘了一口气，听听外边，好像唐绝没有追来，这次松了半口气：“大……方丈”他本来想叫大和尚，不过念及现在有求于人，说有口气就软了下来“方丈大师，你还认识我吗？”

自从慈悲方丈接管兰若寺以后，孤黯夜倒是常来，王小楼对这个相貌凶恶的和尚一直耿耿于怀，只是迫于师命，来过一二回，生怕这个和尚是个记仇的，不肯认他。

阿弥陀佛。

念完了功课，慈悲和尚又念了一句佛，双手合十，眼睛慢慢睁开：“王施主，你怎么才来？”

我？

听慈悲和尚的话头，好像知道悲摧阁出了事儿，王小楼反而愣了一下，然后将背后的包裹拧到前边，鼻子一酸，眼中带泪：“我，我师父也来了。”

他用手拍了拍衣服里边包裹着的花雕坛子，心中酸楚，泪水却咽了回去。

阿弥陀佛。

慈悲和尚站了起来，冲着花雕坛子念起往生咒和回向偈，然后才道：“生有生时，死有死处，生死轮回，总是苦楚，王施主不必过哀，老衲已经听闻孤施主罹祸，孤施主的两位高足又匿踪不见，老衲也派出寺中弟子四处寻找，王施主这是从哪里来？”

现在是孤立无援，听到慈悲和尚对自己很是亲切，王小楼心里边酸溜溜地，暗想师父说得果然对，真的是人不可貌相，这个慈悲和尚长得凶神恶煞一般，但是这个时候肯为自己如此，也算是患难见人心，他也没有隐瞒，将在唐家遭遇之事说了一遍：“大师，我师兄苏小羽现在还困在唐家后园的楼上，受尽酷刑，如果再不救他出来，他就凶多吉少了。”

慈悲和尚义愤填膺：“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清明世界，朗朗乾坤，怎么容得如此猥琐卑劣之人，王施主不要难过，我佛如来，肯入五浊恶世，讲经说法，普度众生，老衲也不惜为世间公道，破了嗔杀二戒，王施主，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人命关天，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唐家要人！”

多谢大师。

王小楼心中感激，但是仍有担忧：“大师，在下有一句话，请大师勿怪，那唐家兄弟，都是江湖高手，大师……”

慈悲和尚合掌：“施主是担心老衲打不过唐家兄弟？不妨不妨，今日正好有很多武林朋友去拜望唐三公子唐苦，在众目睽睽之下，谅那唐苦也不敢欺人。”

有人拜望？

王小楼心中奇怪，这个时候，会有什么人去拜望唐苦？

慈悲和尚道：“今天是唐苦的生辰，故而有江湖中人前来拜寿。”

既然有江湖中人在，唐苦自然不能暗中下手，这果然是一个好机会，王小楼等不及了：“大师，我们快走！”

慈悲和尚点头：“王施主不必惶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为善为恶，都应自身，我们走吧。”

也没有带其他的人，慈悲和尚带着王小楼，两个人出了兰若寺的大门，转过弯来，就是唐家的大门。

只见唐家，张灯挂彩，喜庆之极。

大门口，车来马往，熙攘热闹，很多白衣小童笑脸迎人。

王小楼怒冲冲地走在前边，刚迈上台阶，迎头正是唐绝从大门里边出来，两个人打了个照面。

心，咯噔一下，王小楼的手按在剑柄上，准备动手，谁知道唐绝好像没有看到他一样，从他的身边擦身而过。

啊？

王小楼心中奇怪，用手拧了下自己，很痛，不是做梦，可是唐绝为什么会视若无睹？

看看周围来往的江湖人，王小楼此时恍然，一定是碍于人多，唐绝才没有动手，好，今天小爷就借着这个机会，把你们唐家披着的人皮都剥下来！

第 15 章

唐家的客厅里边，宾客如云，南北六省，东西州郡的显达名流，还有江湖中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前来庆贺唐三公子唐苦的寿辰。

兰城唐家的掌门唐苦，衣着光鲜，风度翩翩，正是少年得意，在人群中应对周旋，显得倜傥洒脱。

衣冠禽兽。

王小楼在心中恨恨地骂了一句，要不是经历了这一场事情，他对唐苦的印象还是不错。

慈悲和尚此时从王小楼的身后走到前面，冲着唐苦稽手：“阿弥陀佛，唐施主，今日是施主寿辰，老衲不请自到，有所唐突，但是为了江湖道义，为了是非黑白，老衲虽然是出家之人，也义不容辞，还请唐施主见谅！”

此时唐五公子唐绝亲自陪同一个华服鹰眼的老者进来，这个人一进来，客厅上所有的人都恭恭敬敬地抱拳施礼，王小楼看到这个人，也不由得喜出望外。

中州大侠苏念白。

传说这个人，嫉恶如仇，义薄云天，在江湖中颇有口碑，不论黑白两道，都肯买他的帐，只要苏念白开口的事情，基本上都会给他几分薄面。

这些年来，也没有见过苏念白和谁争勇斗狠，但是他却声名在外，很多人都以认识苏念白为荣。

不过像王小楼这样的半大孩子，还没有机会认识中州大侠苏念白，只是在悲摧阁的阁楼上，挂着很多江湖中宗师泰斗的绣像，孤黯夜知道苏小羽和王小楼都生性活泼，恐怕他们独身行走江湖时，遇到这些人物时对面不识，再惹下不必要的麻烦出来。

师父师父，今天有这个中州大侠苏念白在场，您的冤屈一定得以昭雪，苏小羽也能活命了。

王小楼在心中默默祷告着，脑子里边都想象出唐三公子唐苦被揭露了本来面具时的尴尬和困窘，尤其他那个妖精一样的老婆苏怜，红杏出墙，勾搭小叔，一定会丢人丢到家了。

唐绝躬身：“大哥，苏大侠到了。”

早看到苏念白进来，唐苦从座椅上走了下来，整整衣冠，跪倒叩头，甚是恭敬。

呸。

看到唐苦这幅毕恭毕敬的样子，王小楼不屑地啐了一口。

此时客厅上特别安静，所以王小楼这一声引得众人瞩目，齐齐把眼光透了过来。

苏念白也停住脚步，转身向王小楼微然颔首：“小兄弟尊姓？哪位先生门下？不知苏某何处得罪了小兄弟，何以初次相逢，便与见弃？”

他的神态安详，语气和缓，可是王小楼就感觉如芒在背，干咳了一声：“误会，误会，苏大侠，在下怎么可能对苏大侠无礼呢？而且今天终于见到活的了，高兴还来不及……”他说到这儿，发现自己用词不当，本来是想说，以前看的都是画像，今天见到真人，实在荣幸之至。

呵呵一笑，苏念白并不生气，反而诙谐地：“原来在小兄弟的心中，苏某以前都是死的？”他说着，哈哈笑起来，他一笑，大家也急急地跟着笑，可是大众的笑声，并不友善。

唐苦在旁，恭然道：“苏先生不要介怀，这位小兄弟暂时寄居鄙府，只是因为郁结于心，诸事不顺，有些痰湿恍惚的症候，言语不恭，冒犯了您，您大人大量，不必和小孩子一般见识，先生请上坐。”

放屁。

听到唐苦说得冠冕堂皇，还如此添油加醋地诬赖他，王小楼不由大怒，也不忖度一下，冲口就道：“唐苦，你那不要装腔作势，两面三刀，你们唐家就是藏污纳垢之地，你让唐五偷了墨寒竹的内脏，反而诬赖到我师父孤黯夜的头上，害得我师父惨死于墨家的手下，你到底按的什么心？还有你老婆苏怜，勾引你们家唐绝，两个人狼狈为奸，捉住了我师兄苏小羽，私刑拷打……”

等等，等等。

苏念白有些诧异，审视的目光看着王小楼：“小兄弟不要急，你慢慢说，谁偷了谁的内脏？”

王小楼恨恨地：“是唐苦指使唐绝偷了墨寒竹的心肝脏腑……”

他说到这儿，发现大家都以诧异和好笑的眼光看着他，语声就不知不觉小了，因为墨寒竹的那副东西，是被他和师兄两个吃进了肚子里边，而且墨寒竹的内脏里边有雌雄尸毒，如果让人知道他们两个中了尸毒，会不会有人把他们略去解剖或者做成药引？

很是无辜又无奈的苦笑，唐苦在旁道：“这孩子从年初就得了这个症候，他师父将他托到我府上医治将养，可是他痰迷心窍，神智不清，不发作的时候只是胡言乱语，妄想臆测，发作起来的时候，甚是厉害，药都吃了好多副了，奈何沉疴已久，去病抽丝，大家看在唐某的面子上，不要见怪才好。”

看唐苦煞有介事，他王小楼差点气破了肚皮，用手指着唐苦：“放屁，你在放屁！你才是痰迷心窍，不对，你是鬼迷心窍，你让苏怜那个女鬼妖精迷得神魂颠倒，自己戴了绿帽子都不知道……”

在旁边的唐绝眉立起来，就要冲过来，让唐苦拦住了：“小五儿，叫人带小楼下去，好生侍候着，看着他把药吃了。”

王小楼怒道：“不用你装好人，你们就是想困死我，你们居心不良，我刚刚从你们家后边的镜楼里边逃出来，对了，慈悲大师可以作证！”

这个时候，他想起同来的慈悲和尚了，一把拉过慈悲和尚：“大师，大师，你说说……”

慈悲和尚叹了口气，合掌道：“阿弥陀佛，扬人善，隐人恶，方是佛门弟子所为，只是在慈悲之外，还有个是非曲直，出家人不打诳语，小施主，你不用以陈年旧事要挟老衲，老衲不会助纣为虐，含血喷人。”

啊？

听到这话头不对，王小楼立时直了眼睛：“你，你说什么？”

一脸慈悲哀悯，慈悲和尚合掌垂目：“阿弥陀佛，孤施主已然往生，老衲本不该揭他旧恶，奈何王小施主昨天去了兰若寺，以此要挟老衲诬陷唐家，老衲已是六根清净，四大皆空之人，不用你来要挟，老衲自己说了就是，当年孤施主曾经救过老衲一命，这是中人周知，可是没有知道孤施主救老衲的目的，是因为孤施主对老衲另有企图，而且向老衲示爱，要结分桃断袖之缘，被老衲拒绝，孤施主就要杀人灭口，还是唐苦唐施主从中斡旋，将兰若寺送给老衲安身，唐施主还为老衲作保，今生今世，只要孤施主活着，就不再提起这件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