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谁归(尽千帆 后续)——风铃子

作者:风铃子  录入:11-08


第一章 明朝风雨路
距今八百三十二年,武林正值风云变换之际。正邪两道高手辈出,纷争不断。经过长年战乱,以冥湟宫为首的魔教渐渐失势,而武林正道亦死伤无数——
绝代高人胡尘啸横空出世,正当此时。
“北魔”胡尘啸心高气傲,不屑与旧日正邪两道联手,却以创立武林新秩序为己任。领左右二使,红黄蓝绿白黑紫“七彩散仙”,以灵苍山为总舵,以天下为地界,创立了天下第一大教会——苍圣神教。
自此,苍圣神教便开始了势力扩张。至建教五百年,其势力达到鼎盛时期——南到海南,东限扶桑,西及蜀地,北凌长城——几乎整个中华大地,所有地方都有其势力分布。而教众也日渐增多。
然而盛极则衰。一旦势力权欲开始扩张,便无休无止。外有正道联盟虎视耽耽,仇深似海;内有教中各势力集团勾心斗角,无日无之——
建教七百二十一年,与正道联盟一战。自此,苍圣神教开始分崩离析,走向衰亡。
建教八百一十年,正道联盟发起“灭魔战争”。此时,正当教主胡亦峰病重,幸得左使柳独雁拼死刺杀正道联盟六大高手,令联盟群龙无首。苍圣神教方得平安一时。但其势如江河日下,半壁江山倾颓,风雨飘摇而暮色已重重。
建教八百三十二年,风云乱。

十月初七。
杭州城正值一场小雨过后。满城梧桐落叶潇潇,散了一地的殷红、焦黄、苦绿,放眼望去五色斑斓五味混杂,却被行人一阵践踏,终于落得个、未成风流已成伤。
望湖楼下水如天,而望湖楼上散客几桌,谈兴正浓。
本来,杭州人喜欢聊天,聊得也无非是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琐事,有时也侃几句山精水怪神话传奇。然而这年头江湖大乱,风云骤起,连寻常百姓的聊天话题,也不由自主转到了这上头。
说得最兴奋的,是一个胡子拉渣的汉子。三十多岁年纪,喝起茶来大口大口,好象那碗里盛的,就是江湖汉子醉了一辈子醒后却分散的烈酒。
“我说哪!这江湖上面,要是无名小卒,人死了谁也不知道。只拿块席子一卷就扔到乱葬岗……可是要真能闯出个名头来,就算人死了……也能让人怀念!要是……再随便留本武功秘籍留把宝剑,还能引得后人去争去抢……死好多人……‘天狼璧’便是这几年江湖上的宝贝……”汉子抓起茶碗往嘴里灌了一气,眼一扫,看见喝茶的客人都聚精会神看着自己,不觉得意起来,伸手在桌子上一拍,慨然长叹,“想当年,老子可也是威镇江湖——”
此言一出,在座众人无不掩口偷笑,邻坐一个少年更是大声打断:
“行啦行啦,全叔,你那‘英雄战史’咱们早背熟啦。你还是趁早讲讲那‘天狼璧’是个什么东西!”
“是喽是喽……”
“没错。讲啊……”
少年话音未落,四座的客人早已纷纷应和。
全叔脸上一红,面子有点挂不住,猛然举起手来——“啪!”在桌子上重重一击,周围顿时安静下来。
“讲就讲!那‘天狼璧’,据说是关系到一个大宝藏!你想武林中人一辈子刀头舐血的,谁不希望下半生能好好过活?所以么,这东西便闹得你争我夺,江湖大乱。”
全叔说到这里顿一顿,合起眼睛,果然听到众人议论纷纷,时不时发出一两声叹息,不禁大乐。无意中一转头,却看见窗口一个男子脸色平静,似乎对这个话题毫不感兴趣……全叔不觉有些难堪,忽然又在桌子上一拍:
“于是乎——‘长江帮’副帮主欧阳癸为了这玩意儿,害死了自己的老大‘青天龙’碧云天;武林泰斗上官清岩大侠,也因为这东西,被人一把火烧了山庄,全家人都尸骨无存哪!还有与会的无数英雄,可怜都作了糊涂鬼!可见这‘天狼璧’,实在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次,众人的争执议论分外厉害,全叔更是得意,也顾不上去看窗口的男子到底有没有在听他说话了。忽然,有人小心地发问:“那个……全叔……那个‘天狼璧’到底……”
全叔一怔,有些不耐烦地甩了甩手:“要问就快点问!吞吞吐吐作什么?”
那人又踌躇了半天,才大着胆子,压低了声音:“现在,那‘天狼璧’在谁手上?”
话音未落,整个茶楼忽然寂静了。几十双眼睛齐刷刷看向全叔,窗口的那个黑衣青年却忽然一声叹息,很轻很轻。
全叔本来涨红了脸,听到那声叹息,心里蓦然涌上一股无名火,好象那男子是在嘲笑自己无知一样!
他猛地一拍桌子,眼睛瞪得老大。
“说就说,谁怕谁!那‘天狼璧’,自从上官山庄大火之后,便不见了踪影。江湖上人都道那东西被魔教抢了去,我本来也是这般以为——”
说到这里,声音不禁小了起来,“可是,大家也知道,我全老四现在是开客店的……客店么,总得接待客人……”
“全叔全叔,咱们叫你讲‘天狼璧’,谁要听你家里开客店的事情?”邻坐的少年听着,不觉笑着打断了。周围的人一听这话,也都大笑起来。
“谁说客店的事情!我说正经的!”全叔脸色一沉,似乎恼了,“一个月前,有一伙子人,男女老少都有,约莫总有十来个吧……他们住到我家里来,一住就是一个月。每天早上到傍晚,这些人都只窝在房间里,可是……有天晚上我没睡着,忽然……”说到此处,他脸色乍然苍白,眼神中流过一丝慌乱,“那天晚上月亮又圆又大,整个庭院明晃晃地亮,我开着窗子……我竟然看见那些人从天上飞了过去!我是练过几年武功,知道武功高手是会轻功的,可是那样的身手……简直不是人,是鬼!”
“全叔,你不会是真的见了鬼吧?”少年本来是要调侃一下全叔,然而看着全叔眼睛瞪得老大,满脸惊恐神色……少年不觉心下害怕,这调侃的话语,不知不觉竟带上了一丝颤音。
“我一开始也以为撞鬼了,可是后来几天,我观察他们三餐饮食均与常人无异,就渐渐放了心,知道他们是人——可是,有这样高明的身手……又会是谁呢?我想了很久,有一天听人家说起上官山庄的惨案,忽然就明白了!原来……原来上官大侠他们,根本没有死!”
全叔说到这里,似乎为了安心,捧起大碗就是一通猛灌,“这世上的人,大概谁也逃不过利欲熏心。想那上官清岩原本也是一代英雄豪杰……唉,就为了一块‘天狼璧’,居然使出诈死脱身这等手段,骗尽天下英雄……唉!”
他这一声叹息,引得众人嘘唏不已。只道江湖险恶,果然如此。全叔又喝一口茶,微微喘气:“我想明白以后,可吓死啦。我知道,上官清岩他们是在找些什么东西,就在我家附近的‘天狼谷’里。现在他们找不到,还可以留着我,一旦找到了,我恐怕就没命了……我也是闯过江湖的,太明白那一套了。我越想越害怕,有天晚上等他们走光了,我叫了婆娘连夜就走,东西也没敢拿。”
“你逃出来了?”前头一番话,只听得众人大气也不敢透一口,直到此刻,少年才小心翼翼发了问。
“哪有这么容易!”全叔横他一眼,继续道,“那天晚上……我带着婆娘狂奔出十余里,跑到荒山野岭里面。我想他们找不到了,就叫婆娘歇会儿再走,刚找了块石头坐下来,忽然就看见……”说到这里,竟觉得难以措辞,停了下来。
他一停可不打紧,整个茶楼的人听了一半,心痒难搔,都急忙催促着他往下讲。全叔有些飘飘然:“大家知道,我也是练武的人,可是那个人怎么出现的,我根本就不知道。只是一眨眼的功夫,就看见石头上多了一个人。那天的月光很亮,那个人就象从月光里走出来……一身的白衣,很长的黑发,眼睛亮得让人不敢去看……”
他说着,旁边的少年不禁接口,只是笑:“全叔,你看美女出了神,也不怕全大婶生气?”一句话出口,惹得哄堂大笑。
全叔听得脸一红,斥道:“胡说!那人是男的!不过……”他微微一沉吟,象是在回忆那天晚上的事情,“长得实在很美,但脸色很苍白,感觉很冷很冷……就象……从乱葬岗里走出来的鬼魂……我那时真的吓死了,也没仔细看。我知道他是来杀我的,却只能愣站着,动也不敢动。”
听到这里,窗边的青年忽然一震,忍不住看向全叔。眼神中,竟有浓浓的关心。
“可是……那人只是看了我一眼,却没杀我。他还对我说要向东走,三个时辰之后再转向北方,这样就可以保住性命,说完就走了……”全叔长叹一声,无限感怀,“我这条命全是拣回来的。”
“全叔……”少年依然心有余悸,只唤得一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不禁将眉毛一扬,“全叔,你说白衣人长得很好看,却一定比不过紫衣姑娘!”
“紫衣姑娘?小六子,你说的该不会是隔壁的姗姗吧!”旁边一个少年一听,大笑起来。
“才不是!”小六子被他一激,有些着恼了,脸涨得通红,“就是昨天嘛,我去钱塘江边上玩,结果……一个十八九岁的紫衣姑娘,就跑过来和我玩。人长得跟仙女似的,还会吹箫呢!”
“呦呵呦呵,仙女还跟你玩?我们小六子不也成了仙童?”那个少年嘴一撅,嚷嚷起来,“大伙儿听着,小六子成仙啦!”
“你再说!”小六子这下可火了,一拳向少年打过去。少年给他吓一跳,又嘻嘻哈哈笑起来:“杀人啦!”小六子牙齿一咬,狠狠地又是一拳打去,直要将少年的鼻子砸扁!
却不想拳头到了中途,手腕就是一紧,竟被人一把拉住。
小六子挣一下松不开,抬头一看——
握住他手腕的是个黑衣人,二十八九岁年纪,就是方才坐在窗口的那个。不知何时,他已离了位子。
“干什么啊……”小六子一扁嘴,“你抓得我手疼。”
“对不起对不起,”黑衣青年脸上满是歉意,“在下有件事情,想要问问小兄弟。”说着也不等小六子答应,已径自问道,“你说你见过那紫衣姑娘……她可是和别人在一起?那人可是个男子?而且……长得跟全叔说的人很象?对了对了,钱塘江边上有个老人和他们在一起,是不是?……”
他刚说到这里,猛一低头,却看见小六子瞪大了眼睛。这才想起自己问得实在太急,脸上不觉一红,有些尴尬地补了一句:“……那个姑娘,你知道她的名字么?”
“你前面说的我全都不知道。”小六子忽然笑了,“不过她的名字,她已经告诉我了——她叫菁菁。”
“谢谢!”黑衣男子本来神色黯然,听到最后一句,眼睛刹那发了亮。连声道谢后,丢下银子,就快步出了茶楼。
茶楼外。清朗朗的天。满地的梧桐叶。还有,风中徐徐打转的苦绿、枯黄、殷红……走一段青石板路,但见道旁古树凄然而立,挽不住无边落叶萧萧下。
已是万里清秋。
黑衣人走下台阶,不觉深深吸了口气,又徐徐吐出。他苦笑了一下:
已经是落叶的时节了,暮春时候的离别……
却还历历在目。
走了一段路,发现道旁的景物说不出的熟悉与陌生。韩剑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杭州,这个歌舞升平的城市,留给他的,却始终是……五年前梅子黄时雨的印象。
他已不愿踏足。
几个行人从身边过去,擦肩而过时落叶纷纷。
已是清秋。


第二章 命途岂由人
苍圣神教建教八百二十九年,苍圣神教七彩散仙之五圣使柳煜云,才华盖世,功勋卓著,被破格提拔为苍圣神教第六十五任左使。
在位头一年,这个年轻病弱的少年即力排众议,发起一场波及全教上下的大改革。他此次改革由浅入深:先减刑罚,以宽人心;后惩贪官,以慰天下;同时提拔新人,联络分舵;对于离散势力,则加以合纵联衡。
全教上下,至此,掀起轩然大波。
一时,灵苍山上反对支持者皆有,反对面却是占了七成。
柳煜云深知改革不易,关键实在人心。人心不变,他纵有通天手段亦难施展。只是改革之事牵连甚广,见效却未必讯速。因此行事之初,人心波动在所难免,甚至会使得一些教众对他忿怨殊深,直欲杀他而后快。即便改革成功,过程中一切不可避免的错失,责任仍需由他一力承担。
奈何——
柳煜云改革之意已决,对此只是淡淡一笑,无限傲然。
而这场改革一朝发起,经过初期的履步维艰之后,便渐渐势不可挡。到了年末,灵苍山局面渐趋稳定,而各地分舵亦有几处重新归顺。短短几年后,竟硬是将个濒临绝境的苍圣神教挽救回来,重整河山。
至此,其手段之狠辣,能力之卓越,行事之利落,早已令整个江湖为之深深震撼,由衷叹服。
在那时候,几乎灵苍山上所有人都觉得:只要这位清冷孤傲的柳左使愿意,苍圣神教就会象一棵根深叶茂的大树,永远存在下去;任凭风吹雨打,也决不会有分毫动摇。是以,尽管那几年中正道联盟已是蠢蠢欲动,挑衅不断,灵苍山上的人们仍是一如既往地生活着:安定如昔,也是平静如故。
惟独除了一个人:
韩剑,苍圣神教七彩散仙的六圣使,苍圣神教执掌文书的官员;同时,也是柳煜云生死相许的恋人。
或许,也只有他才明白:那一枝凌寒独自开的白梅,需要抱持着怎样的痴狂与坚强,才能熬过前夜那场噩梦般的风雪;也惟有他,才会读懂那傲然一笑里,竟是沉沉苦寒压迫下的绝代风华。
过尽千帆终不悔:那是一种近乎痴,仿佛怨,恍若疯魔,却又深沉隽永如天下家国之爱的,执着。
韩剑叹息一声。
他至今犹记得,建教八百三十二年的春天来得很晚。一直到四月下旬,灵苍山上才有了些绿意。那绿意却是青瑟瑟的,在寒风里一个劲儿发抖。天气寒凉如水。
那时,柳煜云病了,病得很重。或许可以说,他一直以来都在病痛之中,只是这一年……也不知是天气还是江湖局势的影响,幽弦竹林里总是能听到他的咳嗽声:很轻很轻的,却是接连不断。
韩剑心里很急,八年相伴,五年相许……他早就了解云儿的性子。
这一年,“武林泰斗”上官清岩羽翼丰满,开始联络各门各派以集合正道势力,甚至打出了“除魔卫道”的旗帜。其目的自是不言而喻。而武林中与他齐名的“笑世大侠”梅远鹤,却在几个月内诛灭了好几个江湖黑道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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