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儿——久夜

「大狗……大狗……」她虚弱的唤着同伴，眼光焦急的在战场中寻找大黄的身影，大黄的气息被战场上各种复杂的味道掩盖，春桃感应不到他

不知不觉的走到柳溪，血红的溪水怵目惊心，大黄的半截身子横躺在柳儿的柳树旁

「大狗！」春桃惊慌的跑过去，好险，柳儿的柳树是灵气凝出的幻影，并非实体，大黄只是想靠着柳树，结果半个身体穿透幻影而已

春桃把大黄拉出来些，发现他腹部一片血肉模糊，染红柳溪的，大部分是大黄的血

「大狗……你听的到我吗？我是小桃啊，你的小桃」

大黄紧闭着双眼，气息微弱，春桃轻拍他的脸，手中传来如死亡般冰冷的触感

春桃强忍住欲夺眶而出的泪水，她是坚强的猫妖，绝对不轻易放弃

「大狗，你等我一下，我找水灵来救你」春桃把大黄放到柳树的幻影中，这样道士一时间还不会发现他

水妖水灵正跟同伴们围攻几名道士，场上情势虽然混乱，但身受重伤的春桃毫不犹豫，冲回刀光剑影中

挥手打掉掠来的飞剑，不管自己也是血流不只，春桃在混乱中找到了水妖

「水灵！」隔着一小段距离，春桃喊道

「春桃！你怎么伤的那么重！」水灵惊呼

「快去救大黄……」

「春桃小心！」

话还来不及说完，一片网状的法宝罩住了她，只听见上头响起绝尘子的声音

「好了，就抓牠吧！」

什么？！春桃来不及反应，网状法宝在绝尘子的操控下把她拉上半空

「放开她！」水灵发出数道冰凌，两旁飞来几名道士与他周旋

「不──！水灵，别管我！快去救大黄啊！他在……」绝尘子催动道力，网状法宝瞬间缩小，春桃被法宝逼回原型

「咪呜！」春桃想要说话，无奈她的声音只是猫咪的微弱低呜，咪啊咪啊的叫了好几声，爪子牙齿拼命的撕扯着网子

网子愈收愈紧，春桃的身子被勒出了血痕，但她还是一直挣扎，一直鸣叫着

咪啊咪啊的，如此焦急、如此哀戚，但高高在上的绝尘子，却似乎没有听见

第五十六章 各自要保护的

绝尘子高举起困着春桃的网子，转头示意一旁的巫怀仁

巫怀仁扬声说道：「柳妖，无论你在哪里，请你出来吧。我们的目的只有你，只要你愿意乖乖束手就擒，我们立刻离开，放过你的同伴」

巫怀仁的用上了真气，声音可以传得很远，阵内的柳儿听到了，身子探出窗外，仰首看着天空

巫怀仁等人飞的很高，柳扬大阵是平面型的阵法，柳儿的视力虽然不好，但还是看得清天上的道人们，跟他们手中抓着的春桃

「……春桃」柳儿低喃

见柳扬大阵内没有动静，巫怀仁一挥手，飞剑直指春桃。「树妖，出来，你不希望见到你的同伴因你而死吧」

「狗屁道士！」底下传来红襄的大吼，「小木头！你敢出来我一把火烧了你！」

阵内的柳儿笑了出来

「可是红襄，小木头喜欢火喔」

温暖的、明亮的、美丽的火焰，就像红云哥

细绒状的云絮飘过，今天的天空清澈晴朗，柳儿伸手，感受吹抚过指尖的风

风吹得书页沙沙做响，压在桌上的画纸不住翻动

「对不起」这是为谁而说？

如果当时能为红云哥而死就好了，如果当时他也一同奋战就好了，好多好多的如果……他想念苍大哥的笑容，苍大哥在红云哥面前笑得最好看

「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不需要你们保护」

这很简单，柳儿看苍大哥做过，他一看就会

捏出几个手诀，柳儿低声说：「重木大阵，收！」

收字一起，一股无形的劲气从大阵散开，把周围的道士逼退数步

收字一落，重木大阵消失，附近包括红襄在内的妖物们全都被柳儿吸入阵中

柳儿从森林中走出，扬首看向天上的道士，温笑着

「请问，你们找我有事吗？」

＊＊＊

来不及回到阵中的妖物们不是被杀死，就是被制服，柳儿看着道士追杀妖族同类，不发一语

「柳妖，你怪我们不守信用吗？」巫怀仁在柳儿身边布置炼妖阵法，问着

「你们放了春桃」柳儿说，昏迷的春桃被绝尘子丢在一角，「我没有怪你们」他只是为了春桃，为了不再被保护，所以没有期待

巫怀仁直视柳儿，对上他的眼，好象想把他看清

柳儿对他微笑

巫怀仁皱眉，有种做错事的内咎感，迫使他必须要说些什么。「……柳妖，你大概想问你做错什么事……或许你没错，你没杀伤过任何生灵，但你的同伴杀了许多人类，同为妖族，你就有责任……柳妖，请不要怪我们，我们也只是为了保护自己的同伴」

「我知道」柳儿说，「我也在保护我的同伴」

黄金色的细丝圈圈缠绕在柳儿身上，这是巫怀仁特地炼出的金系法宝，金克木，木行的柳儿绝对挣脱不了

「真可惜，你不是人类」巫怀仁摇摇头，继续布阵

一点也不可惜，柳儿心想

人类立起了铁石围墙，隔开山林野兽，「保护」自己的同类，把自己局限在狭隘的空间中，点着灯，没有黑夜，关起窗，没有寒风

他不想成为人类，他喜欢当树，在溪边望着溪水流动的柳树

柳儿的身体好重，金系的法宝束得他连呼吸都觉得困难，奇异的炽热燃烧着丹田，柳儿明白这是炼妖阵法的作用

看着遥远的天空，柳儿有些期待那青色的身影。他不想再被保护，但他想念

想念渗入土壤的眼泪，想念等待的身影，想念再也没有回头的人类……艳红的美丽脸庞跟屋檐下瑟缩的黑影都让他万分想念，可他最想见到的，竟是苍

红云的苍，他的苍大哥

「唔！」金丝束得更紧了，柳儿觉得自己会被这股金系能量折断，他拧着眉，巫怀仁布好阵法，捏起了手诀

几个道士飞过来催促着他，他们说了什么柳儿听不清楚

意识逐渐模糊，脑海里唯一清晰的是一个映像

苍大哥不愿被人类炼化，不愿成为对付同胞的武器。柳儿也不愿意

他睁着眼，琥珀色的眸子仍是如此纯净无暇，不染一丝尘埃，但或许，这眸子看的比谁都透彻

他在保护他的同伴，用近乎愚蠢的方式

红襄他们安全的待在柳扬大阵中，苍大哥也是创阵者人够开启它，春桃的安危很快的就不用担心，柳儿庆幸自己了无牵挂

除了……目光所及的是一片晴朗无垠的天空，他还有些不舍

这不舍的心情与红云当时的重叠，起了共鸣，柳儿突然感觉到了红云哥的存在

红云的气息包围着他，那美丽身影彷佛就在他眼前，笑着的、戏谑的、愤怒的，还有他临死前的不舍……

苍大哥哭得好哀戚，哭声回荡在山林中显得如此孤寂，他失去了心里的唯一

柳儿的嘴张了又阖，最终，还是张口，轻吐出……

「该死的道士────！」

苍狂怒的低吼如同天雷，在远方爆开

话声刚落，道士们骇然发现杀气腾腾的苍出现在他们视线之内，他们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苍金眸微，射出数百道冰凌

天空因苍的愤怒而变得阴霾，乌云聚拢，闷闷的传出雷响，无形的风流旋绕在苍周身，他青色的衣衫跟墨黑长发在风中飞舞

眼前这青色的身影，从远方的天幕飞掠而来，直直的映入柳儿眼中，「苍大哥！」柳儿轻喊，眼眶中凝出了泪，但，他又笑了──他终于明白了什么是笑的眼泪

第五十七章 对不起……

苍收到小鸠的通知立刻飞奔而来，没时间等排风他们赶到，他孤身杀入道士群中，想救出柳儿

「这妖孽怎么回来了！」绝尘子惊呼，「诸位道友，今天我们一定要制住这只残暴的妖龙！」

「受死吧！畜生！」个性冲动的华谕道人第一个御起飞剑，攻向苍

苍看也不看的，挥手射出一片青色气旋，华谕道人御剑挡架，却被苍无匹的劲气震飞，吐出的鲜血在半空中带起一道血痕，华谕的元婴几乎被震碎

几名道人赶忙扶住华谕，其它人警戒的盯着苍，一时间，剑光照亮了阴沉的天色

以一敌百，苍毫不畏惧，除了再度失去，他不怕任何事

「今天，死的还不知道是谁！」苍狞笑着，四周的空气降至冰点

「你们会知道激怒我的下场！」

苍头顶的龙角冒出淡淡白雾，颈子以下的部位被鳞片覆盖，尖长的耳朵，眸子金灿闪着冷光，苍激出十成十的功力对敌

道士们御起飞剑法宝，围上苍，苍冷笑着，杀入人群中

包覆着冰晶的爪子抓过胸口，立刻是一片血肉模糊，苍出手绝不留情，他要杀光这些该死的人类，救回他的柳儿

绝对不会像以前那般，无力地看着他的红消散

「妖龙，看我的天罗地网！」绝尘子射出网状法宝，苍抬爪欲挡，网子缠上他的手

苍皱眉，捏碎一只射来的飞剑，发出冰冷的水灵气，聚到双爪，爪上的网子竟在这股寒气中逐渐溶解

绝尘子无法形容内心的震撼，这法宝连散仙都能困住，苍竟然把它化了，这怎么可能！

殊不知苍突破魔关后，修为大涨，这世上除了伏龙大阵，没有什么困得住他，而伏龙大阵已经随着凌源派永远消失

「把我的柳儿还来！」苍嘶吼着，大片大片的血肉溅开

道士们胆颤了，眼前的苍比魔尊还恐怖，接近他就绝无生还的机会，他们开始后悔，怎么不留在驻地好好调养生息，为了抓一只树妖丧命太不值得

绝尘子不自主的往后退了一大段，惊恐的望向巫怀仁，「巫……巫道长！」

巫怀仁咬牙，手里捏着的炼妖法诀停在最后一个动作

「妖龙！你看这是什么」巫怀仁高举双手，让苍看清手中的法诀

苍见了，一愣，垂下双爪。「真该死！」低声咒骂

趁他不备，数十道飞剑一齐射来，苍不哼半声，好象飞剑根本没刺中他

「只要再一个手诀，炼妖天火就会燃起，你应该很清楚，就算杀了我，也不可能熄灭天火，这树妖又是木行的妖物……」

「废话少说」苍打断他，沉声道：「说吧，你们想怎样？」

绝尘子指挥起剑阵，各样法宝满天飞舞，苍现在没有心思在意这些，只觉得一切悲哀得荒唐

上千年的寿命让他看了很多，知道历史其实是不断重复的轮回，眼前的画面跟过去相似的可怕，同样的痛苦再次折磨他

「只要你死」巫怀仁说

苍想大笑，这还不容易，死亡的方法很多，要付的代价他们不一定承受得了

苍看向柳儿，柳儿一直望着他，专注的，从未移开视线

「我的柳儿」苍轻声说，柳儿听不到，但他温柔的笑了

苍也笑了。「你知道，这世上值得我珍惜的只剩你了，我可以失去任何东西，唯独你……我不能失去你」

柳儿温柔的笑容好象苍伸手就能抓住，他的柳树一直在那里，垂首望着溪水，在风中轻轻摆荡枝叶，根足扎着地，不会也不可能离开

「你这棵木脑袋早点想清楚吧！」说完，苍倾身，绝尘子连忙发动剑阵

「对不起」柳儿张口，再次吐出这句话

「什么？」巫怀仁回过头，一道绿芒飞射而来，他侧身欲闪，手中的法诀松开

「对不起」柳儿又说了一次

夺命的绿芒瞬间穿透他胸口，大片鲜红喷洒而出，巫怀仁瞪大了眼，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

「我有非保护不可、不能失去的东西」柳儿哀伤的看着他，带着道门气息的绿芒轻易地穿透困着柳儿的金丝，收到他手中

「所以……对不起」

巫怀仁睁着眼，已无气息

「对不起……对不起……」

可以恨他可以怪他，但柳儿不想死也不能死，如果他是苍大哥的一切，他不能让苍大哥失去

他感觉到红云哥的后悔不舍，或许别无选择，但他应该更努力挣扎，牺牲，只会伤害眼睁睁看着的苍

为了苍，柳儿愿意做任何事──哪怕是杀戮！

手指轻颤，绿芒再度从手中射出，飞掠过巫怀仁的尸体，刺目的绿光在苍身边暴开

苍蜕去外相，化作一尾百尺巨龙，嘶吼着，吐出冷冽的气息

别轻言牺牲，没有自己，就没有力量──因为失去过，所以更懂得珍惜，珍惜对方，以及被对方珍惜的自己

苍的吼声响彻云霄，天地为之震撼，轰轰的响起了阵雷，落下倾盆大雨。柳儿双手微微颤抖，千幻柳鞭每杀一人，那人的鲜血便从他指尖滴出，染红了他的衣袖，胸口又再度感觉到疼痛

日出日落，春夏秋冬，炽热的艳阳跟寒冷的冬雪会让他干枯凋零，可是，春天会开花，秋季会结果

痛苦，正是生命的一部份，不可逃避的部分

「对不起」

第五十八章 记忆

排风他们赶到时，只剩下绝尘子跟少数几名道士奋力抵抗着苍的攻势，排风他们决定把这些人交给苍，派手下救治躺在地上厌厌一息妖物们

排风跟黑夏找到柳儿，跑到他身边，柳儿正在帮春桃跟大黄治疗，巫怀仁死亡后，困着他的金丝自动解开

「柳儿大人，你没有受伤吧？」排风紧张的问

「没有」柳儿摇头，「可是大黄跟春桃伤的很重，我必须治好他们」柳儿抹抹脸，血沾到他白皙的脸上

黑夏眉头微皱。「柳儿大人，您……」

「怎么了？」柳儿问

「不……没什么……」

柳儿困惑的看着黑夏，大黄跟春桃的呻吟声拉回他的注意，柳儿手忙脚乱的同时压住两妖的伤口

「排风，去找玉露过来」黑夏说

「喔，好」

支开排风后，黑夏犹豫了一会，忍不住还是问了出口。

「柳儿大人，您……您爱苍王大人吗？」

柳儿动作一顿，抬眼，笑得有些委屈。「请问，这问题我可不可以不回答？」

「可以」黑夏笑道，「您不用跟我说」

排风找来玉露，让精疲力尽的柳儿休息，由玉露接手治疗两妖

柳儿阖上眼，心神沉入天地之中补充灵气

雷声在天边轰轰做响、雨水打在树叶上滴滴答答、溪流潺潺的流过，他听见雷声、雨声、水声

──他听见风的声音

柳儿睁开眼，化回人型的苍站在他面前

「柳儿」苍朝他伸出手

「苍大哥……」

柳儿害怕红云哥被忘记，他不要谁被遗忘，也不要遗忘了谁

可柳儿终于知道，苍大哥不会忘记红云哥，永远永远，至死都不会忘记，他只是在一个记忆上，再放上另一个记忆而已

就算他跟苍大哥死了，就算整个人族、妖族都消失，红云哥的记忆，也会存在在这天地之中

没有谁会被掩没，永远存在

「我的柳儿」

抬头看天，迈开脚步，亡者已矣，能不舍能怀念，但绝不要停伫不前！

柳儿温笑着，把手搭上

苍拉起柳儿，怜惜的轻抚柳儿的脸，他眉心的碧绿晶髓中透出一丝血红，很淡很淡，但却万分刺眼

苍吻上柳儿的眉心，轻声说：「不会有下次了，以后到哪，苍大哥都带着你」紧紧握住柳儿的手

「好」柳儿也用同样的力道回握

树妖不会飞，但如果苍拉着他，他知道，他就可以到达苍的天空

尾声

人类被彻底激怒了，妖族的残酷与强悍令他们胆颤又愤怒，久隐深山的高人们纷纷出世，各道家佛门加紧训练弟子，人类与妖族之间的战争，一直继续着……

柳扬之境的所在被人类发觉，妖族被迫暂时放弃此地，虽然可惜，但只要有苍跟柳儿在，再设个柳扬之境也没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