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搁以前,高森早就冲回去将那男孩教训个满地找牙,不过那时也没人敢这么对他。但现在,高森已经不会为这种事情生气了。他索性穿上
外套,依在后门口,靠着墙,从口袋里摸出打火机吸颗烟,透口气。
一个男人也从里面出来,看到他就问他要根烟。高森摸出烟来给了他一根。这个时候高森的样子看起来还不错,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身形高大
,又有种颓废的气质。男人要借个火,高森打亮了打火机伸出手去,那男人凑过来点烟,靠得很近,高森能闻到他身上古龙水的气味。
男人抽了口烟,问他:找个地方聊聊?高森摇了摇头,我只是来找人的。说完就扔掉手里的烟头,又走进酒吧里了。
他重新走进吧台的时候,看刚才那个骗他的男孩已经不在了。他正准备走开,突然被人抓住胳膊。回头一看,是个年轻的金发小子。皮肤白晰
,五官象是混血,很漂亮。他问高森是什么人?找安小连干什么?
高森说:我认识安小连哥哥,是他哥托我找他的。金发小子问:你骗人吧你,他哥现在坐牢呢。
高森说:是,我们是在牢里认识的……。金发小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眼,恍然大悟的噢了一声:你刚从牢里出来的吧,怪不得呢。
高森没说什么,反问:小弟弟,你知道安小连在不在这儿?金发小子说:你别在这儿找了,安小连不在这儿了,你怎么能找得到他。你这个土
老冒,被刚才那个贱人骗了,还傻乎乎得不知道呢。
高森到不在乎骗不骗的问题,他只关心在哪里能找到安小连,因而又追问一遍。金发小子凑近了他耳朵压低声音说:他现在为了躲债,连门都
不敢出,等我下了班,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他。
高森点点头。金发小子又提高了嗓门:要不是看刚才那个贱人不爽,我才不会帮你呢。我叫卡尔,大叔你叫什么名字?
高森。
(三)
高森见到安小连的时候,正好看到他正被卡尔的表姐扫地出门。
当时的境况很惨。凌晨一点,高森跟着卡尔回他表姐家,因为安小连就在那里躲债。卡尔和他表姐住,每天回去的晚,总要带些夜宵回去讨好
表姐。
卡尔很郁闷,向高森抱怨:我姐很波辣的,小连在我那里躲着,我都没敢告诉她,怕她不同意。现在每晚回去不但要带夜宵给我姐,还要偷偷
的多带一份给那只猪。那头猪还特别能吃,MD光喂他都要喂得我破产了。
他一边尖着嗓子抱怨,一边顺着狭窄的楼梯扭动腰肢往六楼上爬。高森跟着他后面,左右手都拎着大大小小的塑料袋,里面汤汤水水的各种夜
宵。卡尔毫不客气的把高森当成了一个听话的搬运工。
这栋公寓楼不比高森租住的地方好多少,走廊里也堆满了家家户户的杂物,夜深人静,高森跟在卡尔后面走得特别当心,生怕不小心碰到什么
东西发出声响惊扰到了卡尔的表姐。卡尔在前面走得象头猫一样敏捷轻盈。
两个人正小心翼翼的走,突然走廊尽头的一扇门被踢撞开,一个黑色的旅行袋被扔了出来,砸在花盆上,紧接着就是一个穿着背心大裤衩趿着
拖鞋的少年,高举手臂挡着脑袋,被人用一把扫帚连踢带打的奋力推搡出了门口,随着扫帚一起出现的就是一个披头散发气势凶悍的肥胖女人
,叉着腰一边冲着少年猛打一边高分贝的破口大骂。
“滚!从哪钻出来的小兔崽子!给老娘滚出去!”
那少年一边弯腰护住头脸,一边嘴里嚷嚷:“别打了!别打了!好男不跟女斗!别以为我不还手是怕你啊!别打了!再打我可就还手了!”一
边迅速找到砸在花盆上的黑色旅行包,捞在怀里,转身就逃,差点被门口的杂物绊了一跤,一个踉跄跌跌撞撞的沿着走廊就向卡尔和高森站着
的方向抱头鼠窜而来。
卡尔一见大惊,知道东窗事发,那少年经过他时也不停步,丢下一句:“兄弟,我闪了,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与高森擦肩而过,“叭嗒叭嗒
”趿着个大拖板一溜烟的就顺着走廊落荒而逃,拐个弯就不见了。
卡尔表姐没有少年身手灵活,也不去追他,指着少年的背影还“小兔崽子”的骂个没完,一眼瞥到卡尔就站在旁边,不由分说冲上来揪住卡尔
耳朵就是一顿暴打暴骂。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卡尔未经她许可就把狐朋狗友藏在家里。卡尔根本不敢还手,惨叫讨饶不断,其实他比表姐还要高
出好大一截,如果真要扭打起来,又矮又胖的表姐根本不是卡尔的对手。高森拎着一堆夜宵尴尬的站在一边,被表姐看到,也被一堆臭骂,原
来他被当成是卡尔带回来过夜的不三不四的死男人。
高森只好说:“大姐,你误会了…”,还没说完又被表姐骂回去,只因他不该叫她大姐。高森无语,站在一边,一直等到表姐骂完将卡尔拎着
耳朵揪回屋去,气呼呼将门重重一摔狠狠关上,才听不见她雷霆万钧的嗓门。
左邻右舍被吵醒看热闹的喝个倒彩,就各回各家熄灯睡觉了。走廊里重新安静下来。高森把手里的夜宵轻轻放到卡尔表姐家的窗台上,就走了
。
走到走廊拐角的楼梯口,差点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仔细一瞧,才发现刚才那个被卡尔表姐扫地出门的少年并没有走掉,而是坐在楼梯口的阶
梯上,抱着旅行袋,伸长腿发呆。刚才高森就是差点被他的长腿绊栽倒。
少年也看到他了,将腿往里收了收。问他是不是跟着卡尔回来的?高森说是,少年就挥挥手说:今晚你别想了,看到刚才那母老虎了吗,能把
人活吃了。
高森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的看了看他,虽然夜里楼梯间里光线昏暗,但高森还是能看出他是个很好看的男孩,头发又黑又卷又蓬松,象是戴
了个洋娃娃的假发。
高森问他是安小连吧?对方很警惕,抬头看着他就想站起来。高森解释说:我叫高森,是你哥哥的朋友。我们坐牢时认识的,他让我来找你。
高森在安小连身边坐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思是让他安心,不用害怕。高森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照片,给安小连看,借着从楼梯口透过来的
昏暗的走廊灯光,安小连可以看到是一张旧照片,上面是一大一小两个小男孩,并排在一只足球前合影,都笑得很开心的样子。
高森说:这是你哥临死前给我的。
安小连吃了一惊:我哥死了?高森看着安小连,缓缓的点了点头:死在牢里了。
安小连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神色张皇看看高森,又漫无目地的望了望黑洞洞的楼梯间,仿佛一时之间,不知
道该干什么好。不过很快,他如梦初醒般,很用力的挥了一下手臂,仿佛在赶走飞舞在自己眼前的蝇虫一般,摆出一副很无所谓的态度,大声
的说:切!他这种人!死了活该!跟我有什么关系!
高森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一会,没有说话。安小连转过头,看着高森说,摊开两手,一副无赖的口气:你来找我干什么呢?就是告诉我他死了?
OK,我知道了,大哥,你也看到了,我现在就是这个样子了,什么也没有,连住得地方也没有,你想来找我干什么呢?难道他还有钱留给我?
高森说:没有。
安小连说:那就是了,既然什么都没有了,这事就OK了。跟我没关系了。大哥你可以走了。
高森说:你不是没地方住吗?到我那里,我那有地方。
安小连想了想,说:好啊。反正也没地方去。
(四)
安小连跟着高森下楼,高森看他只穿着背心短裤,就让他等一下,脱下自己的外套,裹在他身上,说外面还挺冷的,别冻着。
安小连黑幽幽的眼睛中什么闪烁了一下,他说:大哥,你叫高森?嗯,森哥,你心地还挺好的。
高森带着他走到自己车前,安小连说:呦,森哥,你还有车呢!不过这车可真够破的。
高森也不说话,径直上了车,安小连把怀里一直抱着的黑色旅行包一下子扔到后座上,自己随之钻到副驾驶座上坐好。乘着高森启动车子,安
小连笑呵呵的问:怎么着?到哪去?这么冷的天,森哥,找个地方泡泡澡好好暖和暖和。
高森面无表情的说:回我住得地方。安小连猛的碰了个钉子,觉得很没趣,撇撇嘴,鄙视的看了高森一眼,把腿翘得高高的,把高森的外套当
被子盖在身上,头枕在胳膊上,摆出一副准备打盹不再理人的样子。
不过他也没有睡着,很快他又睁开眼睛,说自己饿了。高森看了他一眼,脑海里浮现出了卡尔说得喂头猪的理论。不过高森还是比较善良的,
他想也许安小连真得一天没有吃东西呢。
正好路过一个24小时便利店。高森停车,带着安小连下车去买东西。安小连买了饼干薯片面包花生酱方便面华夫饼等等,抬到收银台那儿堆着
。在等着微波炉热方便面的时候,他悄悄观察高森买了什么东西。
高森买了矿泉水牛奶可乐饮料啤酒香烟。看到高森经过卖夫妻用品区时,安小连欠起脚伸长了脖子看他有没有驻足停留买什么东西。结果这位
大哥看都没看一眼就走过去直接到收银台付款了。
安小连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方便面回到收银台时,高森正看着收银员一件一件的扫安小连买的那堆东西发呆呢。安小连笑咪咪的说:森哥,你
要不要也来一碗?我可以免费帮你加热。
高森说不用了,你吃吧。一言不发的付钱。安小连留神看他钱包的厚度和里面卡片的数量。结果令他失望的是里面除了现钞外,一张卡片也没
有。
回到车里,安小连开始吸吸溜溜的吃方便面,一边吃一边感慨真好吃啊,怎么这么香啊。高森看他吃得这么开心,很同情的问他是不是躲在屋
里一天没敢吃东西啊。安小连说是啊,你都不知道躲在屋里有多难受啊,卡尔又老不回来,没有东西吃,只好去到肥婆冰箱里去翻东西吃啊,
不打开不知道,一打开那个冰箱啊简直是天堂,所以就吃吃吃,把冰箱都吃空了,又把厨房里煲得汤也都喝了,肥婆打牌回来,我还在啃鸡骨
头呢,还没啃完,她就抄起个扫帚就打过来,还抓了我一下,你看我手背上,还都是她那白骨爪印呢。
高森无语。也不看他,自己开车。从烟盒里抽出一支烟来点着了吸了几口,提神。安小连在旁边吮吸着方便面餐叉,看着高森一边开车一边点
烟吸烟的动作,觉得特别酷,不过高森的气质打扮实在是土了点,整个一境况落魄的大叔。
安小连问高森现在是做什么的。高森说刚出来,还没事干。安小连说:难!象你这样刚出来的真是难!一般你也就只能干干擦车扫地的活,要
么就是保安,你现在有车还好一点,可以送送外卖快递什么的。
高森笑笑,说:我尽量吧。安小连说:给我一支烟。说着就自己去拿烟盒。高森忽然把他的手打开,“你多大了?”
安小连愤怒,挑衅的说二十了怎么的?高森说我不信。安小连说不信拉倒,真没劲。转过头去自己闭眼睡觉。
很快到高森租住的房子。又被安小连鄙夷,“森哥,你住得就这样破啊。”爬上五楼,进了房间,打开灯,一盏桔色的灯泡矮矮的吊在电视机
柜前的茶几上方,显得整个客厅光线幽黄昏暗。高森则把买回来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把牛奶饮料啤酒往冰箱放。
冰箱在厨房门口,斑驳的表面和拐角都掉了漆,但至少它还在嗡嗡嗡勤劳的工作着。安小连毫不客气的走过去,从里面拿出一听啤酒,正要打
开,就被高森从手里抽走,取而代之一罐可乐。
安小连嚷嚷起来:我成年了好不好?!高森指指可乐,命令:把可乐喝了。
切!安小连鄙夷的从鼻子里哼出一声,狠狠喝了一大口可乐,把自己摔到在沙发上,拿起摇控器打开电视看。一边看一边观察高森的动静。眼
看着他悉悉索索象个家庭妇男似的把该收拾的东西收拾完了,安小连在想高森下一步该干什么。
现在是凌晨2:30。 以前很多时候安小连都会跟着一个陌生男人回家,这种落魄不得志的中年男人他见多了,狭小的公寓小房间,一样斑驳的
墙壁贴着广告招贴画,拉上了窗帘一样的光线昏暗,那种混种汗液与荷尔蒙的气味漂散在闷热潮湿得窄仄空间里……有些大叔会什么也不做,
只会抱了他痛哭流涕,或者只是摸摸,说他跟自己的儿子一样大年龄。安小连就感到莫明其妙,同时也很烦,看到他们年纪一大把一事无成还
在痛哭只会觉得他们更没用………还有些大叔有些怪癖,不过安小连一向适应能力很强,他没心没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天要塌下来他还
能酣睡如故,因而跟谁回家他都很无所谓,就看这些大叔们会干些什么了。
果然,就在安小连非常无聊的看着电视打发时间时,高森拿了条浴巾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他说:时候不早了,洗洗睡吧。
安小连直起身来看着他。高森问他:你有换洗衣服吗?安小连点点头。高森把浴巾挂在卫生间门口,说:你先洗吧。热水不用调,打开就能用
。
安小连搔搔头,也不管那么多,从自己带来的旅行包里掏出衬衫短裤,到卫生间洗澡去了。洗完澡出来,看到高森正倚上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
边吸烟,两条腿搭在茶机上,烟灰缸搁在肚子上。
安小连忽然想捉弄一下高森,看看这个土老冒有什么反应。安小连故意把湿漉漉的头发打得凌乱,衬衫也解开了上面几粒钮扣,锁骨和胸口若
隐若现。眼睛中带着些雾蒙蒙的神情,走到高森的面前,还故意从他搭在茶几的双腿上跨过去。
高森从手指间的香烟上移开视线,抬起头看了安小连一眼。但显然安小连诱人的造型没有激起他的任何反应。他重新又耷拉下眼皮,将指间的
香烟吸完,在烟灰缸中掐灭,才说了一句,“洗完了?那你先看电视吧。”说完拿了毛巾自己进卫生间洗澡去了。
看看高森没什么反应,安小连撇撇嘴,耸耸肩,也无所谓。躺在沙发上看了会电视,感到百无聊赖,就有些犯困了。正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伸
了个长长的懒腰,突然看到卫生间的门打开,高森从水汽中出来,只穿了一条睡裤,赤裸着上身。
高森的身材本来就很高,在监狱中十年的苦力,练的肌肉结实强壮,线条硬朗分明。虽然背有微微的驼,但肩头却绷得紧紧的,象是挑起千斤
的担子也压不垮。他的背很宽,腰部的线条仍旧清晰紧实。
安小连看傻了眼,尤其是看到了高森背上密布的青红相间的纹身——那些图案的颜色都有些消退,渐渐呈现出青灰色,但仍旧威风十足。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