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坐倒在沙发里,笑了:“我也不过是玩玩的。”
“是吗?”小蒙贼贼地笑着,“我家老头子也这么想,不然就不会让你跟我来了。”
凌云低低地沉吟了一声,现在,他真的不明白他们父子两在背后搞什么鬼了。难道,他们想借此试探自己?如果自己暴露了,那该怎么办?真的说自己只是玩玩?可是,自己和星雨之间难道真的只是玩玩?凌云的脑海中浮现出星雨回眸微笑的神采……
这一夜,星雨蒙头大睡,直到手边的电话铃愤怒地将他吵醒。他接过电话,听到姐姐很不满意的声音:“你还在睡啊?都10点了!”
星雨一瞟墙上的挂钟,果然!他一边跟姐姐陪不是,一边翻身下床,收拾衣服,飞也似的赶出门去。等他赶到长城饭店时,姐姐已经在饭店大厅坐了大半个小时了。她见星雨睡眼惺忪的跑来,头发还有点乱,把刚才的怨气一股脑儿都吹散了,放下手中的杂志,笑了:“现在这么懒?”
星雨挠了挠头,抱歉道:“睡过头了,姐姐要怎么罚都行。”
姐姐漂亮的眉毛一挑:“陪我去逛王府井!”
星雨的心,怦的一声响:虽然自己也很喜欢逛街,可是,要比起姐姐的逛街精神,简直是小巫见大巫!而且,姐姐在那些女装店里,往往一家店可以磨蹭半个多小时,一件一件地换,一件一件地讲价,最后还可以什么都不买,溜之大吉!女人……星雨想着这些,脸上露出些许不愿意,被姐姐一眼就看到了,她使性子地说道:“不愿意啊?”星雨慌忙赔笑道:“哪敢,走吧。”
其实,如果当时星雨就这样拒绝了姐姐,也就不必受那一天的奔波辛劳了。虽然说是只逛王府井,可是,姐姐似乎计算好了似的,先拉着星雨在那儿逛了半圈,然后到肯德基吃了午餐,接着继续逛,逛完了王府井,又说东单离这里比较近,于是又赶到东单去,逛到下午四五点了,从东单的一家红英店里听说中友上了新货,而且全线打折,又拉着星雨坐车到了西单,从中友的二层淑女馆一直逛到四层的职业装,最后连五层的男装部也不放过,说是要给星雨买件TONY
WEAR的夹克做劳务费,结果才知道中友没有这个牌子,又跑到对面的西单赛特去看,还是没有。她看看星雨拎着大包小包,还捂着小腿肚子,哀声连天,看见板凳就想坐的样子,才爽快地决定,等自己回到广州再说。
终于草草地吃饱了饭,星雨把姐姐送回到饭店房间里,姐姐留住了他,:“我们两好久没聊了,不陪我坐坐?”
星雨老觉得今天像是被姐姐牵着鼻子在走一般,逃也逃不掉,只好点头说道:“好啊。”就随便坐到了床上。
虽然说是聊天,毕竟是姐弟两,聊着聊着就到了爱情婚姻这些事情上。先是姐姐告诉弟弟说,自己喜欢上了那边公司的一个经理,而那个帅哥也很喜欢自己,可能在今年年底事情就会定下来。姐姐掏出自己的钱包,里边端端正正地压着一张相片,是一个男人的,的确很帅。星雨相信姐姐的眼光,连忙说恭喜,姐姐笑着接受了,然后,她就盯着星雨的眼睛,问他:“你还没有女朋友吗?”
星雨只好说:“没有喜欢的。”
“你这么帅,就没有女生追你?”姐姐对自己的弟弟一向有信心。
“我看不上。”星雨随口说着。
姐姐去倒水,背对着星雨,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星雨的右眼皮跳了跳,也许他可以说些别的,偏偏最近心情很烦,这天又很累,他来不及想就说道:“姐姐,其实我喜欢男的。”话刚出口,星雨自己都觉得突兀,原先那么难讲出口的东西,居然就这么简单地说出来了。
姐姐倒水的手抖了抖,没有说什么。
空间里,很沉闷。
星雨豁出去了:“我从小就是这样了。高中时候经常去我们家的青云,你说他傻的那个,我们曾经在一起过……我一直觉得很怕,以为自己是变态,可是,现在国际上很多国家都接受了,我……我现在和一个男的在一起住,他……”想到凌云,想到最近的尴尬,星雨停住了。
姐姐平静地坐到对面,递给他一杯水:“是我见的那个么?”
星雨点了点头。
怪不得,上次就觉得他们之间不一般。可是,这好吗?姐姐微微皱起了眉:“星雨,同性恋的事我也知道一些,虽然我不反对,但是,我也不是那么容易接受。”她用试探的眼神去看星雨,发现星雨正用一双期待的眼睛看着自己,就继续说下去,“大家聊这个的时候,都是很调侃的,中国社会应该还没有到接受它的地步。而且,你得考虑好了,我们的父母怎么办?”
星雨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这种东西能治吗?”姐姐顾虑地问。
星雨苦苦地笑着,摇了摇头。
姐姐把两只手搭在星雨的肩膀上,轻轻地说着:“其实,只要你觉得好,我是会支持你的。”
星雨抬起泪湿了的眼睛,望着姐姐,好无助、好茫然地望着姐姐……
凌云回到北京的时候,心里总觉得忐忑不安,不知道陈姓父子会做出些什么,而自己和星雨之间又会发生什么。这一天是周三,他没有去公司,而是直接回了家,他想到家以后等星雨回来,一起商量这件事。不过,当他打开门锁的时候,发现星雨就坐在大厅里,楞楞的,想着什么。
“怎么没去上班?”
“回来了?”星雨淡淡地说道。
凌云捕捉到空气中一丝奇怪的气息,虽然说不出是什么,但是,心里的不安更浓了。他撂下行李,坐到星雨旁边,随口说着:“嗯。雨,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星雨平静地说:“我也有件事要跟你商量。”
“那你先说。”应该没什么大事,先处理了再说。凌云这么想。
“我跟我姐姐说起我们的事了。”星雨见凌云瞪大了眼睛,心中隐隐觉得:果然,是那样的结局么?他继续说道,“我这两天都在想,如果我们继续这样下去,会不会有结果?”
凌云的心一沉:结果?结果!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纷繁芜杂的问题一齐朝他袭来,像一团面糊糊。他掏出在欧洲买的烟,盒子里只剩下两三根了,他撩起一根,给自己点上。
星雨皱了皱眉,淡淡地问了句:“你又抽烟了?”一直以来,他都在劝凌云不抽烟,凌云也渐渐不抽了,可是现在……
凌云没有在乎这个问题,他恍惚地回答着:“星雨,你也知道在中国,这种关系都是很短暂的,大家在一起,能开心就开心,不开心就……”他踌躇着该不该说那个字,似乎有些舍不得,可是,似乎那是一个事实,赤裸裸的事实。
“这么说,我们之间没有可能……?”星雨深吸了口气,却被烟呛着了。
凌云掐熄了烟,正视着他,勉强地,点了点头。
星雨笑了,寂寞地笑了笑,似乎心里的一块石头落地了,他舒展了一下四肢,站了起来:“我想也是这样。我走了。”
凌云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星雨重复了一句:“我走了。”突然,鼻尖一酸,他捂住嘴,跑到卧室里,提出一个箱子来。原来,三天的时间里,他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一边想,一边收拾东西,因为,他似乎可以预见到,彼此之间似乎应该是要结束了。
凌云不知道是该阻止还是该挽留,他站起来,问了句:“那你住哪儿?”
星雨的心,一下子冷到了底,他瞪了凌云一眼,仰头,将泪咽到肚里,举起手中的钥匙:“天贺的房间钥匙一直在我这儿。”然后,头也不回地往门外走去。
凌云抬了抬手:“要不要我送你?”
星雨停住了,背影很柔弱,不过,就是那么一会儿的柔弱,然后,他挺起胸膛,推开了门,砰的一声响,门,关上了。
凌云觉得嘴里有些干,慌忙去冰箱里找饮料,发现只剩下一盒苹果汁了。他随手撕开那盒盖,大咽了一口,一股辛涩的味道直冲鼻囊,他皱了皱眉,看看盒子上的保质期:2002年8月20日。都已经过了半个月了。想不到,半个月前,星雨就不再收拾房间了。
凌云把那盒苹果汁撂到桌子上,坐回到沙发里,点了根烟,开始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发呆……
十八、
秋天,寂寞的秋天。
微微黄了点的白色窗纱在风中轻舞,金色的阳光从窗户渲溢进来,将散坐在床头的星雨抱了个满怀。他呆呆地坐着,脸色微微有些苍白,倦倦的嘴角流露出一丝无羁的调侃。CD机里播出的迪克牛仔的歌在偌大的空间里无望地回荡:
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值得等待,
当爱情已经苍田桑海,是否还有勇气去爱?
当爱情已经苍田桑海,是否还有勇气去爱……
望向被风卷起又抛下的窗纱,星雨陡然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似乎很久以前,也是这样的心情,爱一个人而又不能爱的心情。
好想……好想……
关掉机器,空间里忽然静了下来,可怕的一种沉静。那床蓝色被褥横躺着,怎么看也不顺眼。曾经,他和他,是在这一张床上的。星雨深深地吸了口气,抑郁着,缓缓地释放。他瞪了瞪眼睛,将眼眶里慢慢积聚的液体稀释。
套上风衣,戴上墨镜,开门,关门,电梯,然后羸弱的身体出现在寂寥的秋色里,而这时,金色的银杏树叶正在微笑,风揉捏起那样的辉煌,在半空中跳着媚色的华尔兹……
星雨低着头走路,耳朵里传来年轻情侣在银杏树下欢呼雀跃的声音,他微微抬头,男子的身材很修伟,有一双澄澈的眼睛,天使般的微笑为少女燃放着,手轻轻搭在树旁,捡起一片落叶,交到少女的手里:“这是我的心,交给你。”少女深情地仰头,幸福地微笑:“我会好好保存的。”和谐,发出了一道祥和的光,却刺碎了星雨的心,他拉起风衣的领子,肩膀抽搐了一下,继续前行。
好喧嚣的地方,居然又是宜家,想抬脚走进去,却发觉没有了力气。秋日的光芒彻照下来,将星雨的影子拉得很长,在镶着花皮色砖的地板上呆呆地停滞。星雨呼了口气,却呼不出心口的郁闷。他靠到一辆凌志上,支撑着差点颓倒的身体。
“嗨~~~~~~”有些熟悉又十分陌生的招呼。
星雨倦倦地抬头,是他?!仿佛是叫麒哥的,有点阴魂不散的样子。透彻的眼睛,高挑的鼻梁,朱红的唇,白皙的颈项上,挂了串亮银色的项链,链坠是心型的,被刺了一根箭。淡蓝色的仿皮长大衣在风中摇摆,显出十分的叛逆和调侃。“想不到还能遇见你,我们还真是有缘分哦。”他说。
星雨没有回答,墨镜下的眼睛很想安静地闭上,但是,为什么总是在郁闷的时候出现这个人呢?去年找房子的时候,夏天去酒吧的时候,他总要出场,而且,总是以这样乐观调侃的外表。似乎让自己觉得,自己维护着的纯真和理想还比不上他的放浪和纵情。星雨摇了摇头,表明彼此之间的距离。
麒哥反而涌上前来,一把摘下他的墨镜:“这东西不适合你。”但是,等他看到星雨忧郁落寞的眼睛时,眸里立刻流露出一股酸涩:“你不开心了?”
星雨夺回墨镜,又戴上:“不关你事。”转身想走。
麒哥没有拦他,望着他颓然地走,心里突然有些不忍,紧走了几步,跟在他的身后。
好烦。星雨知道他在跟着,不管红灯绿灯,一路猛闯。耳朵里是汽车飞驰疾过的声音,是人流涌动衣衫摩擦的声音,是卖羊肉串、糖吵栗子的小贩高声叫卖的声音,可是,星雨想回家,不,确切地说,是回到一个可以一个人呆着的地方,一个人守着寂寞的地方。
进楼,摁下电梯的开关,等——
麒哥守在他的身后。
“为什么跟着我?”冷冷地问。
“好奇。”淡淡地回答。
电梯开了,星雨走了进去,麒哥也跟着。
下了电梯,开了门,想返身锁上,麒哥摁住了门栏:“不让我进去坐坐?”
星雨转身,把自己埋到沙发里。
麒哥自己找了地方坐下,眼睛四处浏览着,然后,把视线集中在星雨的脸上,透彻的眼睛盯着那副墨镜发呆。星雨被望得光火,索性闭上了眼睛。
“失恋了?”
星雨抽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真不像你。”麒哥淡淡地笑了,比他诱惑的时候要清新得多。
没有回答。
“一直以为,你比我过得好。”挠了挠脑袋,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自己的心里话,也许职业的习惯还是很难一时改变。
好什么?我现在还不够惨?星雨在心里郁闷着。
“至少你爱过,可我……”抬头,收住自己的感情,本来那职业就不应该有自己的感情,“我连爱的权力都没有。”
星雨的心颤动了一下,门牙咬了咬紧抿的唇。
突然觉得一直以来维持着的乐观被自己这两三句话给摧垮了,麒哥坐不住了,慌乱地笑了笑,掩不住的寂寞:“我真名叫祁志远,这是我的手机号,如果想找人聊天什么的,就叫我。当然不是做那个。”无奈地笑了,将一张名片搁在茶几上,斟酌了一下,“希望……”他突然停住了:自己能希望什么呢?做他的朋友吗?自己配得上他吗?还是,淡淡地叹了口气,将后边的话咽回肚里,“我走了,你要振作。”
他把门轻轻带上。星雨听到缓慢的远去的声音,他伸出舌尖,舔了舔干涩的唇,将墨镜一把撂到身边,望着白花花的天花板发呆……
是吗?我爱过了。那种快乐的感觉……
至少,我爱过了……
星雨掏出手机,望着屏幕上流动着的电话号码发呆。这个是他的,这个是其轩的,这个是天贺的,这个是姐姐的,这个是家里的,这个是……转了一圈,又回来了:这个是他的。是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热望,想摁下这个号码,想听他的声音,想知道,他现在在做什么。但是,指尖很无力,始终,摁不下去——
滴滴、滴滴……
手机自己响了。谁的?其轩?!
“星雨,你好!”
“还好。”淡淡地回答,虽然觉得自己的平淡也有些勉强。
“我……你那边能住人吗?”有点茫然无措的声音,不像他惯有的稳重。
“什么?”
“我想去你那边住两天。”
“怎么了?”很奇怪,这个时候。
“你先别问,我……”有些烦,“你那边可以睡吧?”
“你过来吧。”虽然打不起精神,但还是应承下来,毕竟,他是自己最好的朋友。
关上手机,星雨的脑海中不禁浮现出其轩温文轩昂的样子,轻松地微笑着,可以将一切都扛在肩膀上的男人,一瞬间,一股温暖的感觉流遍全身。星雨从沙发里爬起来,脱下风衣,开始整理房间。想不到自己这些天居然和垃圾生活在一起,桌子上的灰尘也落得多了,抹过去,竟是一手的泥垢。拉开窗,风从广阔的天地间席卷进来,掠起肌肤上轻微的骚动,有些痒,星雨舒展了一下臂膀,深深地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