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离开阳光所即的领域,冲了杯祁门红,突然想起可以听听音乐,就随手拿了张王菲的CD,随心听,是那首《我愿意》。
思念是一种很玄的东西 如影随行
无声又无息 出没在心底
转眼 吞没我在寂寞里
我无力抗拒 特别是夜里
哦 想你到无法呼吸
恨不能立即 朝你狂奔去
大声的告诉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我愿意为你……
闭上眼,仰着头,视线在漂白的天花板上流浪,耳畔仿佛可以听到天鹅的吟唱,舒缓喑哑,深深地触痛自己。房间里泛荡着一股雾一般的湿润,熏暖,低沉,醉,浮起,又萎落的感触。
真的可以永远这样吗?只是为了一个人,寂寞地,去守候,即使星辰堕落、大地烧灼。唉……
对了,其轩不是说周末要回来吗?怎么还没到?是事务繁忙吧?还是让哪个日本女星勾去了?
星雨的脑海中浮现出丰乳肥臀、笑容妖冶的女人拉着其轩的手臂的图景,然后,他自嘲地笑了,有点苦,有点调侃。他明知道其轩不是那种人的,不过,拿自己开涮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至少,还可以笑。
丁零零~~~~~~
电话铃响了。是其轩!可能已经下飞机了!星雨赶忙接起电话:“喂?是其轩吗?”
“王其轩不在吗?”是一个有点嘶哑的男声,星雨觉得有些熟,不过,一时想不起来。那男声继续问道,“魏凌云在不在?”
星雨皱了一下眉头:“他不住这儿!”
“啪——”对方把电话挂了。
星雨刚把电话放下,电话铃又响了。接起来,还是那个男声:“他来过吗?”
“谁?”星雨一时反应不过来。
“魏凌云。”有点寂寞的声音。
“上周末来过。”星雨想起了上周末的情景,那家伙一脸童真,吃完鸡蛋,喝完咖啡,刷牙洗脸,然后如释重负地消失在门外。
“啪——”电话又挂了。
星雨又皱了皱眉,把电话放下。
大门锁孔里有转动的声音。星雨的眼睛一下子亮起来,脸上禁不住泛起淡淡的红晕。
门开了,进来一个高大的身影,亮黑色的呢子大衣被风掀起,俊朗的脸庞上一个温和的笑容:“嗨,星雨。”
很想迎上去,抱住他,搂着他的脖子,对他说明他离开后自己的一切故事:寂寞、郁闷,半夜惊醒过好几回,七天没有做一顿饭,三天吃的是方便面,四天到外头下馆子,吃重庆菜吃上火了,口腔还有点溃疡。不过,一切似乎都说不出来了,星雨掂起了手中的红茶,淡淡地说了一声:“嗨。”
其轩把旅行包放下,褪下大衣,刚想说话,一旁的电话铃又响了。
星雨接起来,是个沙哑的女音:“魏凌云在吗?”
“啊?”星雨楞住了:怎么大家找那个家伙都到这里来,难道大家都知道王其轩是那个家伙的避难所?
“是刘师弟吗?”沉默了一会儿,对方说道,“其轩在吗?”
“哦,在。”星雨意识到电话彼端的是段师姐,有些漠然,把电话交到其轩手中,淡淡地走开,走到阳光底下,抿了口红茶,开始望着窗外被风卷起的梧桐树叶发呆。
虽然不想听两个人的对话,可是,耳朵还是不自觉地竖立起来:
“嗯。”“啊???”“那……”“你在桥上等着,我马上过来!”“喂——你一定要等我啊!”
刚才轻松的面容焦躁起来,眸中闪烁着疑虑和责怪,他一边披上他的呢子大衣,一边回头对星雨说:“星雨,我出去一趟。这个凌云,不知道他搞什么鬼!”
临出门,他似乎记起了什么似的,说了声:“你……”又忘了想说什么,嘟喃了一下,说了句:“拜拜!”便把门关上了。
星雨从窗口往下望去,只见那件亮黑色的大衣在风中飞舞着,然后,一辆红色夏利停在跟前,然后,出租车飞也似的离开了,卷起一阵旋风,风里边,都是碎叶飘忽的哀叹……
星雨的眼睛重新黯淡下来,CD机里的音乐也在这个时候嘎然而止,房间里的空气浮躁起来,阳光里边,都是浓重的灰尘,飘起来,荡开去,然后,沉沦。星雨就地靠坐在阳光里,把红茶放在脚边上,看着水的热气慢慢袅娜的样子,渐渐稀薄,然后,茶冷了,水面上泛着一层氲氲的尘灰,阳光也渐渐划过地板,划过墙壁,然后消失……
房间里,满是夜的青色。
丁零零~~~~~~~
电话铃响了。木然的星雨抖了抖手,不自觉地站起来,茶被踢翻了,洒了一地的水,沁湿了袜子,很凉。星雨接起电话,冷漠地哼了一声:“喂。”
沉默。
“喂?”星雨想挂电话了。
“是刘星雨吗?”是白天的那个男声,稍稍平静了些的语气,依然嘶哑。
刘星雨的眼前出现了一双哀怨的眸子,很熟悉的眸子:“哦。”
“我是段天贺。”好像他在抽烟,哈了一口气,“能陪我聊聊吗?”
“我……”星雨想拒绝。
“求你!”突然是一声低低的哽咽。
沉默……星雨摇醒自己木讷的脑筋,勉强问了句:“你在哪儿?”
“我在长虹桥上。”
星雨披上件大衣,瑟缩着,坐上公车,眼前全是都市繁华的霓虹,闪烁着,像流星一样划过眼角,然后,成为虚幻的一抹。星雨淡漠地看着这一切,穿越人流,上了长虹桥。就在桥中央,那个衣装华丽的男孩傻坐着,膝盖前边七零八落的都是抽到滤嘴的烟蒂,黑发纷乱,被从下向上的气流撕扯着,暗淡的眼睛下,略微高起的颧骨,指间掐着一根Marlboro,冷冷的唇一张,吐出一个空虚的烟圈。星雨脚下停了一会儿,终于还是往前挪到他跟前。男孩从烟雾中抬起头来,唇边挤出一个惨淡的微笑:“我以为你不来了。”
星雨有点不知所措地站着,俯视,发现男孩瘦削了很多,秋天的休闲装裹着纤秀的身体,却还是硬邦邦地撑着。男孩依然坐着,没有起来的意思,他抬头,朝星雨吐出一个烟圈,寂寞地笑着:“想做吗?”经过的人纷纷回头,诧异地望着这一对男子。星雨把大衣的领子扯高了,眼睛冷冷一瞪,转身就走。
男孩垂下头去,打了自己一巴掌,把烟一扔,爬起来,追上星雨,扯住了:“对不起。”
星雨甩了一下衣裳,继续走人。东三环中路的人行道,郁郁葱葱的都是些被城市灰尘笼罩着的植物,灰压压的满布着阴影。星雨仰着头,孤高地走,突然有想哭的感觉。
男孩再度扯住他:“刘大哥,我叫你大哥,叫你刘大爷,行了吧!我都说对不起了。真的,我……我现在想找个人聊!”泪水,在他的眼睛里旋转着,血红色的掌印在白皙的脸颊上异常刺眼,星雨回头看见,淡漠地站住了。
见星雨没有要走的意思了,男孩放开扯着的手,一屁股坐到地上,蜷缩着,流窜的车灯打过他的脸颊,干涩的唇张了张:“云说不要我了!!!”
豆大的眼泪落了下来,“他说不要我了!他说不要我了!……”掐紧的拳头,雨点般地捶在膝盖上。
魏凌云放弃了段天贺!星雨想起了上周末他离开时的如释重负的神情,然后看看眼前这个在揪心的孩子,被一种同病相怜的情绪抓住了,哀伤地叹了一口气,他蹲了下来,伸出一只手,搭在孩子的肩上。
男孩两手握住了他的手,把头埋在自己的身体里,呜呜地哭着:“他说我们分手吧……也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我到处找不到他……”
星雨感到被握着的手一阵刺痛,别过头去,一股酸酸的滋味爬上鼻头,他强咽了下去。
越是繁华的地方,越是冷漠。车流涌动着,承载着无数的身体,无数的欲望,到一个站牌,固定地停一停,然后,义无返顾地继续前行。半空中浮躁着汽车轮胎碾碎街面的声音,也许,那底下是一缕缕夜间出行的鬼魂,堕落了的、死了的、被欺压的、被凌辱的鬼魂,或者,他们只是迷失了方向而已。新鲜的空气已经成为远古的神话了,鼻息里流行着二氧化硫、二氧化氮和所谓的可吸入颗粒。身体已经被这个城市的肮脏凌乱销毁了,哪里去寻找那纯洁的星空?
男孩终于放开了他的手,啜泣着,低下头:“你喜欢王菲的歌吗?”
星雨望着手背上几个鲜红的指甲印,“嗯”了一声,因为思维跳跃得太快:王菲的歌跟这个有什么关系吗?
“《催眠》,喜欢吗?”男孩没有等他回答,轻轻地哼起来,沙哑的声音底下,是涌动着的叶子碎了的声音:
……
从头到尾,忘记了谁?想起了谁?
从头到尾,再数一回,再数一回,有没有反悔?
啦……
他仰着头,不顾一切地在那里放声扯着那末尾的“啦”音,清澈的泪水,从他的两颊上缓缓地滑落。
星雨望着他,望着那双被孤独摧毁了的眼睛,终于忍不住,盈满了眼眶的泪水淌了下来……
许久,男孩止住了哼唱,满是泪痕的脸上,浮起一个完美的微笑:“谢谢你!”
星雨抹了抹脸,笑了。
男孩氤氲的眼睛望着过往的马路,咬了咬下唇:“其实,我早知道有这么一天的。”
星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顺着他的眸光望向马路,又是一辆大巴疾驰而过,卷起漫天的灰尘。
男孩的眼睛左右打量着他的脸,淡淡地说着:“说真的,刘大哥,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和云很像,跟你在一起,我能够感觉得到他的气息。”
星雨的眼睛闪了一下,没有说什么。
沉默……
星雨拍了拍他的肩膀,问道:“你打算以后怎么办?”
男孩站起身来,抹了把脸,头一甩:“我想先出去旅游,散散心。别的,我就不多想了。”
“也好。”星雨点头。
和天贺分手,望着那纤秀的身影钻进一辆桑塔那,星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似乎一天的郁闷都随着这一口气溜出体外了。也许,别人的痛苦反而是自己的调剂。他抖了抖身上的大衣,坐上回去的公车。
开门,发现其轩已经回来了,开着灯,在清理行李。
星雨走到他的门边,看着他把一件衬衣挂到衣柜里,灯光从他的方向射过来,朦朦胧胧的,星雨觉得那身影好遥远,抓不住,永远也抓不住。他叹了口气,其轩才意识到他回来了:“哦,你回来了?我……噫,你怎么了?”其轩注意到他的鼻头是红着的,脸颊上还有泪痕。
星雨淡淡地一笑:“见了个朋友,聊了些伤心事。”
“哦,我今天也是,天琴哭了整整一个晚上,她说凌云和她分手了。”其轩摇了摇头,“我正纳闷那家伙是怎么想的。”随手整着柜子里的领带,老觉得别扭。
什么?魏凌云把姐弟两个都踹了?!!那……星雨有点冒火,但是,眼前立刻浮现出上周末那个颓丧土灰的脸,心里一软,叹了口气,低低地说道:“也许……他只能这么做……”
“你说什么?”其轩没有听清楚。
星雨懒懒地转身,去倒杯开水:“没什么。我是想说,你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段师姐了。”
“啊?”其轩一直没有想到这个茬儿,乍一听有些调侃,可一经点破,脸上不禁闪过一丝庆幸,但是,又立刻转为忧虑,“天琴是爱着凌云的。”
爱情么?是什么东西?星雨淡淡地哦了一声,喝了口水,突然觉得饿了:“你吃饭了吗?”
门里探出其轩的漂亮脑袋:“你这一说,我还饿着呢!”
两个人锁了门,下到对面的重庆家常菜,要了点菜,要了点饭,随意吃起来。两个人都闷闷的,想着自己的心事,有一口没一口地扒着饭。街心的车灯闪过饭店的橱窗,耳边是轮胎的声音,饭店里即使到了这个时候也很热闹,附近一桌的一男一女似乎正在庆祝他们相识一周年,男的买了枚攒花胸针给那女的,两个人卿卿我我的,很是亲热。星雨淡淡地看着他们,却发觉其轩的唇边微微泛起了一丝微笑。
“想什么呢?贼笑。”星雨不客气地甩出一句话。
“没什么,没什么。”继续低头扒饭。
星雨拿着筷子,停在半空里头,眉一挑:“想师姐了吧?”
被说中心事的男人微微泛红了脸,还在摇头:“没有。吃饭吧。我有些困了,呆会儿回去就睡了。”
星雨有些后悔提醒他,不过,他终究会自己意识到的。呵,该走的终究要走!
沉默中,两个人上了楼,洗漱完毕,各自回屋,星雨掩上门,钻进被子里,一阵冰凉,不禁打了个寒战。
门,突然开了,借着床头灯,星雨看到其轩穿着睡衣的傻样子,手里边是一只雪白的绒毛兔子,朱红的眼睛很可爱。
“忘了,我在东京买的,觉得你可能会喜欢。”兔子放到了星雨的怀里,男人笑了笑,露出洁白的牙齿,脸颊上是两弯漂亮的笑纹。
“谢谢。”星雨望着他离开,望着他掩上门,然后,把兔宝宝紧紧地抱在怀里,微微地,觉到一些温暖,干涩了的眼睛又有点湿润了。
灯,暗了。希望是一个好梦。
八、上帝眨了眨眼,头一点
窗外的雪,簌簌地下着,这是今年的第一场雪。
刘星雨坐在自己房间的窗前,双手抱着那杯刚沏好的红茶,氤氲的水气晕荡过他黯淡的眼睛,在柔和的额角上形成一抹朦胧。
门口探进来那张帅哥的脸:“星雨,我可出去了。你真的——不跟我们去?”试探的眼神,一丝诚意的关切。
“你们好好玩吧!难道还要我去当大灯泡?”星雨淡淡地说着,喝了一口茶,挥了挥手。
其轩将那条卡其色的羊毛围巾往肩后一甩,做了个鬼脸,掩上了门。
房间里的光线,一下子阴暗了下来。星雨紧紧地握着茶盏,似乎只有手中那小小的杯子,才能带给自己这寒冬里唯一的温暖。从窗口远远地望下去,可以看到其轩招手打车的身影,那件亮黑色的长大衣在雪中显得更加扎眼。星雨苦笑了一下。
算起来已经快一个月了,其轩与天琴走得越来越近。以前,其轩都会在下班之后早早回家,和星雨一起去吃晚饭,然后聊天,散步,看电影,上网吧。可现在,星雨只能在临睡前看到他,而且,这个时候的他还要泡在电话旁,和电话线彼端的人熬着一锅热腾腾的粥。明显的,其轩逐渐忽视了他的存在,甚至连星雨上上周的公务员考试,其轩也没向他多问几句。星雨有些嫉妒了,甚至嫉妒天琴的那副女人的身体,他的想法有时候走得远了,竟希望自己可以是一个女孩子,虽然想完后又摇头嘲笑自己,不过,那份苦涩却每每在梦中抓住他,让他在天还未亮的时候惊醒,然后,望着窗外那朦胧的灰色发呆。
今天是圣诞节,又是北京的第一场雪。如果是在往常,其轩一定会和星雨一起去北大,去他们曾经一起学习一起成长的地方,玩一点咏古伤感的游戏。可是,毕竟现在的其轩有美女在侧,再也不需要自己这样的一个朋友了。星雨暗暗地想着,呼出一口气来,床边上的那只雪白兔子瞪着双朱红的眼睛,似乎懵懂地看着眼前这个大男生的情感世界——幸亏它没有人类的感情,不然,也一定会感到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