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天叹喜记——林佩

缓缓地，关明云将车停在铺满枯萎落叶的山道旁，熄火後，确认了十公尺外穿著黑色西装、带著墨

镜的壮硕男子正是这几天负责与他接头的人，於是提起置放於右前座的黑色手提箱，走出车外。
单看外表，关明云长得并不十分俊美，脸部坚毅的线条却爲他的男子气概增添了几分，再加上他的

身材高大，肩膀宽阔，走在路上仍旧能吸引女性的目光。只是此刻，他比以往都要小心地走在种满

桃花心木的山道上，因为他正要前往会见的，都是一群作奸犯科的凶神恶煞。
他迎向那名等候著的黑衣男子，拍著手提黑色公事包，以沉稳的语气问：「钱我带来了，总共是八

千万，你们要确认吗？」
「不用了，大哥在别墅里等著你，除了交货之外，他还想跟你商谈往後合作的细节。」黑衣男子面

无表情说。
「太好了！」关明云扬著眉毛：「很高兴能与卧虎大哥建立长期互惠的关系──」
黑衣男子走在前头，顺著幽静的山道安静行进，後头的关明云虽然表面冷静，心脏却砰砰作响。
这是历年来经手过的最大一件案子！为了捕捉有卧虎之称的黑道大哥杜行空，刑事组成立了秘密的

专案小组，还耐心布线两年，如今不但成功的钓出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哥，他们还打算趁这次交

易海洛英的机会，当场来个人赃俱获，直接给杜行空起诉定罪。
两年多的努力，绝对不能功亏一篑！
冷冽的空气弥漫著树叶及泥土潮湿的气味，风摇曳，桃花心木叶子的沙沙声不时在耳际吵嚷，他抓

紧手中的公事包，亦步亦趋的紧跟著。
走了相当长的一段路後，浓密的小树林中，出现了一栋两层楼的木造小屋，前廊上站著几位穿著黑

西装的凶恶男子，当同伴与关明云现身在视线内时，他们仅是扫掠过几眼，不多问一句话。
关明云不著痕迹地将四周的地形及小屋人员配置大致记在脑海里，跟著先前领路的两人进入屋内。
屋子里摆设著简单的家具，起居室则漾著清新的松木香气，不意外，里面站著位穿著宽大白色亚麻

衫、情状一片悠閒的青年男子。
这青年除了有一双凌厉骇人的眼神外，面容非常普通，像是一般公司内随处可见的白领上班族；或

许这也就是在每次犯案後，他都能成功脱身、混入人群中逃避追缉的有利原因吧。
「你就是卧虎……大哥？」关明云毫不掩饰眼里的惊讶，没想到传说中的大药头竟是如此年轻。
青年略略侧头，颇有兴趣的端详著关明云。
「我早有与你老板接头的意愿，毕竟他是掌握了台湾三分之一市场的幕後老板……话说回来，既然

让你全权主导这此的会面，想必你也是相当的受重用？」
关明云小心说：「不敢当……」
他观察著青年的脸色，然後抬起手中的公事包，说：「卧虎大哥，按照说好的价钱，我依约带了八

千万的现钞过来，你点一下吧。」
卧虎杜行空向左右点了一下头，其中一人便接过皮箱，放在橡木桌上打开，仔细地查验过後，对一

旁等著结果的主子示意没问题，杜行空也拿出一个银色手提箱，里面是一包一包的海洛英。
「市面上纯度最高的海洛英，是我透过特殊管道由金三角偷渡过来的。」卧虎得意的说，将公事包

再度阖上，并示意他的手下将之递给关明云。
「最近警方查缉的紧，黑市方面缺货缺得要命，价钱已经水涨船高了……我们老板就等著卧虎大哥

的这一批货，打算好好的捞他一笔……」
他状似漫不经心的说著，其实已经透过身上的发信器，对埋伏山中的探员下达了准备就绪的指令。
就在此时，卧虎裤袋里的手机声响了，他拿起来接听，关明云的心中却乍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果然，卧虎的脸色在听了手机另一方的话语後变的相当凝重，额上随之泛起了愤怒的青筋。
话机拿开耳边，凌厉的眼里蓄满可怖的杀意，卧虎森森地望向关明云，咬牙切齿说：「警方的人…

…」
此言一出，周围黑色西装的男子立时掏出枪来，另有两个则徒手扑向年轻的警察；幸好关明云早有

准备，敏捷地避向一旁，多年来严谨的搏击训练让他在面临生死存亡时，仍能保持冷静、毫不慌乱

。
他以最快的速度破门而出，在长廊上斥候的下属们都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已离开别墅好几公尺

远，朝向来时的山道奔去。
蓦然，一道震耳欲聋的爆炸在身後响起，枪击声在山谷间回响，关明云感觉到体侧传来火炙般的剧

烈疼痛，伴随著弥漫的火药味，他脚一软，便往山道旁的斜坡滚了下去。
在滚下去之前，从眼角馀光处，仍能看见山道的另一边、一批荷枪实弹、穿著防弹背心的矫健探员

，自躲藏的栖身处一拥而上，向山道尽头的木屋别墅层层包围而去。
任务……完成了吧……
泥土斜坡上长满了柔软的青草，他一路滑滚下去，直到停在某个隆起的土堆前，还能听到上方传来

一阵阵人员的吆喝及隆隆的枪击声。
体侧是一阵烈过一阵的伤痛，鲜血也渐渐浸湿了右侧腋下的衬衫部位，将胸口晕开了一大片红，他

感觉到自己正被推落到地狱的边缘。
剧痛及大量失血让他几近昏迷，也开始意识不清……难道……今天……真会死在这里？
即将步入三十大关，工作上也已经能独当一面，有一个交往四年的女友，或许明年就考虑向她求婚

……若是生命在此时完结，好像有点不甘心……
迷迷糊糊中，他突然听到一阵杳杳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含著惊慌与无助，飘邈的彷佛自世界外的另

一头传来。
「救救我………」熟悉的、能牵动灵魂的声音：「谁……救我……」
焦急的语气向他恳求著，让他即使已被剧痛剥夺掉了大部分的意志，却仍觉得这声音激愤了他求生

的意志。
「你在哪里……到我身边来……」气若游丝，明云低喃回应。
若有似无的微风迎面扑来，驱散他身上的火药臭；木香味刺激著鼻腔，打开了深藏脑海中久被遗忘

的记忆，他勉力睁开了双眼，急欲查明这股奇异的味道究竟来自何处。
出现在眼前的，竟是一幕异象！
离自己不到几公尺的上方处，漂浮著一个珍珠般幽光的形体，是一位年轻人，玉石般的肌肤魅惑著

濒临晕厥的刑警，让他几乎忘了自己身在何方。
死亡天使？刑警不禁想，难道自己……真的大限已至？
心里虽如此想著，却一点害怕的感觉也没有，他只是贪婪抓紧年轻人无疵的容颜──那是种纯粹无

瑕、挑剔不出任何缺点的脸蛋。
呵呵，上天待他倒也不薄，至少在死亡之前，让他见识到此种鬼斧神工的极致手艺。
「如果死亡意谓著有你这样的使者来接引……要我死几次都愿意……」他轻轻松松、带点调笑的意

味说。
年轻人眼睛大睁，显然讶异不比他小：「为什麽是你？」
丝缕般的声音环绕住全身的感官，似淙淙乐音，惹得刑警只是傻傻地，顺著对方的话问：「是我？

」
「是呀……居然是你……把我抓过来……」年轻人的脸上满是思索不解。
他渐趋下降、靠近，仔细地看著明云，似乎想从对方脸上多找出些端倪，清新的体味充盈了刑警的

嗅觉，年轻人本身就是那奇妙香味的来源。
「你跟我之间……有特殊的因缘？」迷惑著，年轻人也问。
飘扬的披帛轻拂在刑警的脸上，让他有了回到现实的感觉，对著那位即使穷尽想像力也无能描绘出

的形象，所以，反正都要死了，来段人生之中最大胆的告白吧。
「陪在我身边……你……」忍著剧痛也要说。
年轻人满脸讶异，俯视著，大惑不解：「陪在你身边？」
「对……不管有什麽因缘……不管你是谁……」说完，很奇怪的，他微笑起来。
明云终於昏迷了过去，最後听到的却是由更上方处传来、同僚的声音。
「快来！组长受伤了……」
再度醒来时，身边的景物已完全不同了。仰躺在床上，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纯白的天花板，接著是纯

白的墙壁、床单、被褥，以及披著白袍的人，除此之外，空气中还充斥著刺鼻的消毒药水味。
难道真到了地狱？他闭起眼，由不得想想自己生平是否做过恶事。
「关先生，这里是医院，我是你的主治医师，你现在觉得身体如何？」陌生的男子声音，想必是刚

才那位著白袍的人发出的。
明云唰一声再度睁眼，认清了现实，悬挂在手臂上方的点滴瓶已告诉他这里是病房。
「我受伤的情况怎麽样？严重吗？会不会死……」他小心问医生。
「你运气不错……」医生道：「子弹擦过腋下的肋骨旁，造成了大量出血，却幸运的没伤及任何脏

器。」
「有没有搞错啊，流那麽多血，还痛的要死，居然只是擦伤？」不满的语气，明云不敢相信，他明

明见到了幻象，有个漂亮到没天良的年轻人来接他了呢！
「你复原的情况比想像中还要好，只要再观察一天，明天就可以出院，在家休养了。」医生也有些

生气：「我是医生，请你相信我的专业判断！」
「我不会死？」明云觉得好可惜，那意味著他再也见不到那位接引使者了。
「关先生，只要不出意外，你的身体健康的可以活到一百岁！」医生正色地说：「你的警察同事们

正守在门外，要让他们进来吗？」
「……好，麻烦你了。」捕捉卧虎的任务立即又回到他的脑海中。
结果应该如预期的顺利吧！虽然不知为何在最後关头时，卧虎竟会接到警方攻坚的消息，但大势已

去，在警方派遣了数百名人员包山的情况下，卧虎能脱逃的机会是微乎其微，除非他背上能长出一

对翅膀，才有可能逃出生天。
翅膀──飞行的意念让他回想到了昏迷前的异象，那是幻觉？现在理智回来，他摇摇头，告诉自己

，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可能存在著那种无边灵韵的人类……
病房的门再度开启，进来的是一位英姿飒爽的青年，虽然衬衫上的领带被解开、凌乱的挂在脖子上

，但这青年看起来仍精神奕奕。
「明云，听医生说你复原情况良好，明天就可出院了，是吗？」青年笑的开朗，是关明云的直属上

司王志远。
「皮肉伤而已，没什麽大碍！」他没好气的问：「捕虎行动怎麽样了？」
「全数捕获。」王志远点头说：「全亏你深入虎穴，才能将那个连美国方面都头痛的贩毒头子及手

下一网成擒，老实说，你立了大功！」
「这表示，我终於可以休一个长假罗！」明云也笑了，放心吁了一口长气。
「为了办这桩大案子，你也积欠了不少休假吧！趁著这个机会带若兰好好出去玩几天，算是补偿对

她的冷落……」致远兄捉狭似的提醒。
「……可不可以等到我把报告写完再说？」想到即将面临而来堆积如山的报告书，明云就头大。
「好好，你就安心先在医院待著吧。若兰说她明天上午会开车过来送你回家。唉，每天被固执的表

妹追问你受伤的情形，我都快烦死了。」
虽然是自己表妹，他还是受不了被个女人咄咄逼问。
「队长，你没对我妈说我受伤了吧！要是她知道的话，一定会连夜北上来看我，逼我辞掉警察的工

作……」明云担心的却是另一个女人。
「你放心，除了局里的同仁之外，只有若兰知道你受枪击。」他话锋一转：「说到若兰，你们也交

往了四年，是不是该考虑终身大事了？」
明云一听，打著哈哈推太极。
「虽说交往了四年，但是工作特殊的关系，我跟她其实是聚少离多，有时甚至几个月都见不到一面

……我还没有结婚的心理准备……」
──又来了，队长总喜欢有意无意的提及若兰、顺道问起结婚的事。虽说是他介绍两人认识的，而

她也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孩，只是……
只是什麽，不知道。
队长再接再厉，继续他的洗脑活动。
「别再考虑了，你不可能找到比若兰更好的女孩子了，她对你死心塌地的……你哟，人在福中不知

福！」
明云只是不置可否的耸耸肩，幸不幸福，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私人感受。
晚上了，弹头肆虐过的肌肉隐隐作痛，彷佛有无数支细小的针尖戳刺著，伤口附近整个失去知觉，

拜药物的帮助，剧痛已完全的烟消云散，而事发当时，他居然还以为自己会死，甚至出现了宛若遇

见天堂的幻觉，真是太可笑了。
若是可以选择，真希望那不是幻觉，他是真的想再看一眼那流盼之间夺魂的韵味，即使需要以他的

生命来交换……
护士送来了晚餐及药，也帮他量了体温，检视伤口。他的体质特异，复原的情况比一般人都要来得

快，这是自己从小就知道的事。
现在，药物中安眠的效力已渐渐开展，他开始困觉，也即将睡去，半梦半醒之间，听到病房内窗户

被推开的声音──
又是幻觉？他刚刚才从窗口确认过，这里至少有十层楼高，真有来人，不是小偷、就是蜘蛛人。
清灵的气味再度扑鼻而来，他记得这味道，是那位拥有玉石般冷润肌肤的年轻人所散发的体味──

立即驱散满身的睡意，从床上坐起身来，没想到这个大动作却拉扯到了伤口，忍不住闷哼一声。
「你真淘气，受伤了还乱动……」记忆中如同乐音般的声音，年轻人已出现在敞开的窗户边，眼里

有一种捉狭的笑意。
明云也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没想到睡前小小的心愿立刻实现了。
「你是人是鬼？」这问题很重要。
「怪问题，我哪点像鬼啦？」年轻人皱皱眉。
明云呵呵笑，终於能好好饱览这年轻人了。
不同於一般时下年轻人的装扮，他上半身赤裸著，却在胸口、手臂、手腕上戴满了光耀的珠宝，腰

部以下围著褶纹绸叠的薄裙，让匀称的体态华丽展现出来，肩上还垂绕著几条透如蝉翼的飘帛，这

样的穿著，好似在哪看过。
像是东方古国里活生生的娇贵王子突然现身眼前。
「你是怎麽进来的？我明明锁了门的。」明云好奇问。
年轻人指了指窗户，嘻嘻笑著说：「窗户没锁……」
「开什麽玩笑，你以为自己是蜘蛛人？别再做这麽危险的事了，粉身碎骨不好看！」明云忍不住劈

哩啪拉生气地教训。
年轻人又笑了，摇摇头，一副被冤枉的样子：「啊，你骂我是蜘蛛精？我才不是呢！」
「谁说你是蜘蛛精啦？我是要提醒你，很多年轻人不懂事，看了电影後就想学蜘蛛人去攀岩走壁，

那很危险的好不好？」明云说。
老实说，年轻人听不懂明云到底在说些什麽，只觉得好笑，笑的俏皮，成功让明云的怒气瞬间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