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暖瞧寒楚怔忡模样,不由地有些羞怯,低语道:“楚哥哥,怎么,这般模样,不好看么?”
寒楚回神,听得阿暖话中不安,急急地摇首应道:“不,不,不,美极了!”
听得寒楚赞叹,阿暖却是益发窘了,只是拿眼偷瞧了寒楚,忽地与寒楚的眸子对着,又羞得急转了开来。寒楚瞧着阿暖妆扮,此时倒是晓得了阿暖这般羞窘是为了哪般了。即是明了,便亦觉得自个儿的面皮上亦泛了几分火辣,料不得,今儿个倒是真个欲作了新郎倌了。
正欲开口说些甚么,那一只莹白的手儿,已覆在了他的唇上,虽是无甚触感,却依稀有一分冰凉,寒楚闭唇望了那羞答答产在自个身前的新嫁娘,不由有些痴了,人生有此一遭,死也无憾了,可欢喜之们,又有几分悲楚,他若是能抱会子阿暖,便是立刻死了也是甘愿的,终究却是抱不得。
“楚哥哥,我寻你这么长久,今儿个,你可愿娶了我?”阿暖一双媚眼流波,又显了几分羞态,音里听着却是有几分惊惶,怕寒楚道了个不字。
寒楚自是甘愿,拼着命点了头,阿暖瞧了,心下欢喜,可又有几分难过。欢喜的是,数千载相思,终在这一世得着正果,做了楚哥哥的新嫁娘;难过的是,此一番却终究是镜花水月,幻象一场,他终不过是一缕无体魂魄罢了。
瞧见阿暖底悲楚,寒楚自是晓得阿暖心思,也是为了哪般,强笑了低语:“只可惜,无法子三媒六聘了,将你明媒丁娶了进我阿济格府中。”
阿暖也是明白寒楚心思,不由得强按了心中难过,轻笑嗔道:“我这家子,怕是早断了香烟,便是有一脉承了,也不知在了何处,你又寻哪个三媒六聘去?若不然,我这会子便往地府里瞧会子去,我家祖宗可还在,便寻个上来,叫你下聘可好?”
寒楚轻笑,正欲回,耳边炮仗声响忽如雷般响起,寒楚侧耳,倾听片刻,浅笑道:“吉时已到了,阿暖,我们二人也来拜堂罢。”
阿暖羞羞的点头,两人并行了来至院中,此时已近黄昏,日头渐淡,只余了一轮桔黄。这一日,不觉已是过了大半了。寒楚与阿暖立定,只听得风中隐约传来了喜官的声儿,悠悠扬扬,听起来甚是好听。
“一拜天地。”
“跪!”
寒楚与阿暖应声向了那黄日缓缓跪下。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起——”
“二拜高堂。”
寒楚与阿暖互望一眼,俱是往那声响来处跪了,那一处,有个人虽是邪恶奸佞之辈,却仍是在这世间唯一仅得之长辈,不拜他,又能拜哪个?
“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起——”
“夫妻交拜——”
寒楚与阿暖再次跪落在地,随着那喜官一声声的高喊,慢慢地磕着头。这一生,这一世,他二人皆不会忘了今日,他二人在此结了发,做了夫妻。
“礼成,送入洞房!”
这会子,寒楚与阿暖倒是不按着做了,并肩立了望天际那一轮黄日。
“楚哥哥,那——”阿暖轻兄弟了唇,不知该问不该问。
“甚么?”寒楚听不甚清楚,侧首望了那绝艳身影,此时,阿暖已是回复了平常妆扮,一袭白衣如雪,乌发披肩,清雅出尘。
阿暖与寒楚结了夫妻,心下欢喜,忽地忆及了今日同一刻结就姻缘的新人,心下又觉酸涩,不同人,不同命,他在这王府时日亦久,自是晓得这廉王爷是何等人物,凶狠残暴,淫邪无耻,是个无恶不作的恶人,可总也恨不下心,因了那人是寒楚的血亲。只是,又觉着那一个清白人家的子弟,这般被人糟蹋了,实在是舍不得,他此刻是巴望天下人都能如他与楚哥哥一般结就良缘,夫妻二人倾心相许。即是这般想念,阿暖便柔声问道:“楚哥哥,你真个不能想个法子帮帮那甚么孟……孟……”
寒楚已是晓得了阿暖欲说什么了,他往新房那处望了,轻轻地摇首,良久方沉声长叹了,低语道:“若是能帮,我又如何能将他迎了进府?我在这府中,也不过是一个徒有虚名的贝勒罢了。
这府中,当家的还是祖父,我只指望那孟家的小云儿莫要受太多苦楚罢。”
阿暖敛眸,眼眶已是湿了,这世间,如何变得这般不公?想他那世,虽也有强权之人,便如靖阳、烈阳,那二人都是天之骄子,权势之人。可是,即便是靖阳,虽也曾强抢了他,可靖阳却终是明白之人,断断不会强占了人清白的。
寒楚瞧见晶莹泪滴,禁不住心疼,可又抚慰不得,万般怅然,俱又化作了一声幽叹,思及今日,他自个似是总在叹息,不由苦笑:“我这一日,已是吧了不下数十回了。阿暖,寒楚晓得你的心思,可是这造化是天定的,强求不得,那小云儿的造化究竟是如何,你我怎能料得?他许是能渡了这一劫也不定。”
阿暖晓得寒楚此言是欲宽慰予他,抹了面上泪痕,以了笃定语音道:“不是兴许,是定能,那小云儿,定是能渡了此劫的。”
寒楚不晓得阿暖何来此等笃定言语,只是笑了,心里边却寻思着该换了话儿,非是他凉薄,只是他觉这命数是天定,强求不得,便笑言道:“今儿个是你我好日子,俱言了他人,真个大煞风景。”
阿暖羞腩,转身进了书斋。寒楚跟了进去,却见书斋内阿暖捧了一管洞箫,坐在了他书案边。寒楚晓得他与阿暖实不能有甚么肌肤之亲,阿暖此番举动,便是意与他于书斋中相伴厮守一晚,度这洞房花烛之夜,心下不由地一热。阿暖,你果真是个妙人儿,一颗心竟是玲珑剔透的。
他久未闻阿暖吹箫,不觉间便痴了,月下,白衣胜雪的阿暖,发如墨,眉假柳,眼若秋水,鼻为玉砌,唇是樱桃,更有雪肌玉肤,恍如仙子临凡,便是那莹白十指所握的一管洞箫也是人间绝无的仙品,晶莹润白,出未至极。阿暖,阿暖,你是真个与我有着夙世情缘么?你这般的一个美人儿,竟恋着我这般一个人?我不是作梦罢!欢喜至极了,心下竟又浮了几分疑虑,他前生与阿暖究竟是何等模样?却又为何阿暖化作了一缕精魂?楚哥哥,楚哥哥,阿暖,你声声唤得之“楚哥哥”真个是寒楚么?明明是欢喜心境,寒楚却不解为何自个儿心底却是冰凉得紧?
阿暖一曲奏罢,却见寒楚痴望了自个出神,禁不住又是一阵羞,一双眸儿低敛了垂望了自个双手,好羞人呐,楚哥哥这般瞧他,教他如何再奏曲呢?
“啊,怎地不奏了?”猛地惊醒,已是不闻仙乐飘飘入耳,寒楚不由惊异。
阿暖一双水眸微敛,复又将洞箫覆于唇边,心里已是痴了。他已是无撼了,他如今虽仍是精魂一缕,无甚形体,人触不得他,他触不得人,便是手上这管洞箫也是虚幻之象,可他终究是伴了楚哥哥了。能如今夜这般,他吹箫予楚哥哥听,而楚哥哥甚么事儿也无须做,只望了他,已是够了。
如此念想,心也痴了,唇上吹奏出得箫声,更似涂了蜜般,甜美至极。听得寒楚痴了,花儿痴了,草儿痴了,虫儿痴了,鸟儿痴了,便是连月宫里的嫦娥若是听见了,定也会痴了——
只是,大凡美好事体,总是有大煞风景之事扰人,这不,院子外便急匆匆的行了一个五旬年纪的老者,发微白,面蜡黄,一双浊目惊疑不定,一个佝偻身子漱漱发抖,一身衫子也湿了个透,分明是受惊不小的模样。
却见他急匆匆地推了院门,闯进了这方静谥天地,口中还慌声高叫道:“贝,贝勒爷,了,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书斋之内,寒楚惊起,阿暖也被这突来之间惊得走了调,二人惊望了一眼,心下俱是泛了一抹古怪的不安,怎地了,出甚么事了?
寒楚深吸了一口气息,定了定受惊的心神,开了书斋,往院中瞧了,就着月光将那人瞧清楚了,却是这王府里的大管事,姓简,平素是在王爷身边打点一应事体的,是廉王爷的心腹,便是寒楚见了,也要尊上一声:“简爷。”
只是寒楚却是头一遭瞧见那简大管事如此慌乱的模样,估摸着是出大事了,心不由如十五个水桶打水一般,七上八下,出甚么事了?
那简大管事瞧见了寒楚,便如见了救星一般,急上前拉了寒楚便走,也容不得寒楚挣扎,口中还叠声道:“了不得了,了不得了。”
寒楚急道:“简爷,怎地了?何事如此慌乱?全没了你平日镇定?可,可是祖父他老人家——”
能令简大管事如此慌神的,除了那王府里的当家,这王府的主子,他的祖父廉王爷是别无他人了。只是,今儿个大喜的日子,会出甚么事?
“王,王爷被刺了。”那简大管事,头也不回,急往新房奔了。
此言一出,寒楚不由大惊,哪个人有这般能耐,在这府中行刺?虽说今日办事,宾客众多,可防卫却是不曾松懈的。不晓得那小云儿可曾遭了池鱼之殃?寒楚听闻,心中忧心的倒是那无辜的孟家娃儿,强抢了入王府已是对不住孟家,若是枉送了性命,他真个是千古罪人了。这般一想,寒楚已是加紧了步子,不多时已是至了新房。还未进门,寒楚便觉古怪,新房之外一个侍耳也不曾见,怎地王爷被刺此等大事,竟不来护着?
不及细想,寒楚已是推了门入内,还未及细看,鼻间已是闻得刺鼻血腥味儿。只是,外间却不似他所想般因打斗而杂乱,转入内间,寒楚不由为眼前所瞧倒吸了一口凉气。他千想万想,却是未能料得竟是此等场面。
却见那孟熙云倒伏在地上,满面是血,且额上还有一个杯盏大小的血口子往外渗着血,一张面庞上惨白的紧。果真个是个美人胚子,寒楚轻叹了一声,只是可惜!寒楚急探了气息,倒是还有气,只是已是出多入少,显是不大行了。正自惊着,帐子里已是听得呻吟阵阵,寒楚急撩了,不由又是一惊,那床上也是血迹斑斑,却见廉王爷胯下血凝一片,寒楚低眸,瞧见了孟家娃儿手上的一把剪子,心下明白,那祖父分明是被孟熙云伤了那处,怪不得简大管事不敢声张,慌成那样。只是,不晓得,孟家娃儿如何能将这剪子带了入府?又是如何挣了困绑伤了祖父?
虽是诸多不解,寒楚却是冷静了下来,沉声道:“简爷,快些去药房里取些止血收创的金创药来,再顺带取些福帮膏来,那物什有止痛疗效。取药回来,你再将姨奶奶带出去,寻大夫治了,就说是不慎撞了摔着了。”
那简大管事自是唯唯诺诺地依了,不一会子便已是回来了。寒楚接过药物,这边厢料理,心下却是冷笑,也是活该受这一剪子,琴官你在地下若有知,也该放宽心,笑了罢。
瞧着寒楚将王爷料理好了,那简大管事方抱了孟家娃儿往外去了。寒楚侍候着祖父睡了,瞧了那苍白惊惧模样,冷笑了数声,出了门。
方才出门,寒楚忽地大笑了三声。
人道,这世间,天理昭彰,因果报应,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报应,报应!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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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楚哥哥?”寒楚大笑之际,忽听得一柔软语音唤他,不由侧首细望,这一望,便瞧见了一抹俏生生的丽影分花拂柳往他行来。
“阿暖,你怎地来了?”寒楚迎了上前,心下不愿阿暖靠近那一处染了血污的新房。
阿暖轻垂了一双美眸,低语道:“我在那边子等得心焦,总觉着心绪不宁,似有甚么事要发生一般,坐也坐不住,便过来瞧瞧,究竟是出了何事了?”
寒楚蹙眉,轻叹了一声:“我倒是不晓得孟家娃儿竟是个烈性子,他,他竟是携了利剪子,在洞房之中,将我祖父的命根子给绞了去。”
“啊呀呀!”阿暖听闻不由惊叫一声,一双美目惴惴瞧了寒楚,“王,王爷不妨事么?”
寒楚冷哼一声:“倒也无甚,只是少了个害人的玩意。世间倒是要清净安生许多,那些个清白人家的弟子,便不用惊怕了。只是有一桩,我倒是觉着那孟家娃儿若是能将祖父刺了,倒是更干净了。”
寒楚愤愤言了,不觉间漏了自个心思,他这几年来,虽说是对这廉王爷,一脉相承的血亲面上显得恭敬,可是也总是不得已为之,顺从是假,心底里是早就恨上了,适才替祖父上药疗伤,他心里真个是欲拿了剪子再往那胸上送一剪子,作个好人为这世上除却一害,可是适才,那简大管事一直在边上瞧着,似是瞧透了他心思,他便不敢有甚么动作了,他终是下不得手罢,说起来,他也只是一个迂腐文生,心思虽有,却是不曾生了那个胆子的。
阿暖瞧了寒楚满面阴狠,完全不似平日里面文雅模样,不由有些个受惊,一股子凉意侵了入心底,眼前之人好生陌生,那面容狰狞,真个是他的楚哥哥么?
寒楚恨恨言罢,忽觉有些不妥,心下不由一惊,抬首瞧见阿暖,只见一双晶亮水瞳犹疑地望了自个儿,有些惊,有些怕,还有些惶惑,心知阿暖被自个言语惊着了,寒楚不由苦笑,阿暖,你也会怕我么?阿暖,这许才是我自个的真正性情,阿暖,你怕了?悔了?
这边厢阿暖与寒楚一双黑眸对个正着,心下不由一震,那双黑瞳中一抹悲凉,一抹酸楚,一种愤恨,一种不甘,诸多情感交识了一处直往他心头袭了来,禁不住,阿暖眼眶便一热,泪已潸然而下,不不,眼前的人是他的楚哥哥,不管楚哥哥是甚么性情,眼前之人,总是他的楚哥哥。心中如是念想,不由地带泪绽了一抹笑颜,只要是楚哥哥,他便欢喜。
寒楚瞧了阿暖落泪,心下不由一痛,瞧起来,阿暖终是悔了,正自懊恼,忽又瞧见了那带雨梨花泛了一朵绝艳笑颜,心口一窒,人便瞧得痴了,阿暖,阿暖,你怎生如此美丽?
“楚哥哥,不管你是怎生模样,阿暖俱是欢喜予你,生时如此,死了也是如此,阿暖晓得,这千百年轮回转世,楚哥哥的性子定是与阿暖所晓得不一般了,只是,阿暖陪伴楚哥哥这几年,也晓得楚哥哥您这一世,也是个好人…故而阿暖才会嫁了楚哥哥。楚哥哥,你忘了么?适才,你与阿暖已是拜了堂,成了亲的,阿暖这一缕魂已是跟定了楚哥哥的。楚哥哥,你莫怕阿暖生了悔意。阿暖是不悔的。”阿暖柔声道出自个心思,他活着之时,未能得到楚子敏爱怜,而今虽是一缕魂,寒楚却是将他看作珍宝,珍惜得紧,他一生所求,只求心上人能爱了予他,即是爱了,又怎能被世间诸事纷扰?眼前之人,即便是个十恶不赦,他也是不悔的。
寒楚,心头巨动,好一个不悔,好一个阿暖,他适才怎生会起了疑心,疑阿暖生了悔意?他应是晓得阿暖一片痴心的。即是不信自个,也应信了自个前世与阿暖,阿暖即能数千载寻觅,足见那份爱恋之深。只是,思及此,心下却是一阵酸涩,前世,自个究竟是何等模样,能得阿暖如此爱恋?
阿暖不见寒楚回应,心下也不禁有些微酸,楚哥哥终是不信他,心下难过,却不愿显了面上,让楚哥哥瞧见了难受,转眸低声道:“楚哥哥,那小云儿现下是如何了?他不妨事么?”
寒楚回神,轻轻一叹:“我也不太晓得,适才我已让简大管事请了大夫诊治了,至今尚未回我。只怕是不太好。我先前进了洞房,那小云儿已是倒了地上失了知觉,额上又有一个杯盏大小的伤口,一直往外渗了血,瞧着面色苍白,气息奄奄,应是失血过多所致。我想那伤口多是与祖父缠斗之时撞了哪处伤着的,便是好了,怕也是破了面相了。”
阿暖听了不觉忧心,他总觉那孟家的小云儿似是与他有些甚么渊源,更何况,这小云儿又是与他同日成了亲的,不觉得,阿暖已是将那小云儿视作了自个儿的亲人。听得受了伤,又是伤得不轻,自是着急,犹犹疑疑地一口贝齿紧咬了一张红艳艳的唇儿,不晓得该不该向寒楚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