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之雨——欧阳秋新

这算是哪门子的回答？
他消失在房间内。
只留给我一张请柬，一个吻，还有一个暧昧模糊的答案。

得到了那个神秘的请柬，我整个人都变得不太对劲。每次吃饭的时候，都觉得自己想偷了东西一样鬼鬼祟祟，不敢看别人的眼睛。
“雨然。”听到我的名字，我吓得一震，手中的银匙掉进碗里，汤汁溅了我一脸。
月影拿过餐巾帮我擦，“我只不过在进来的时候，发现你在蓝莓布丁上加了胡椒。我不记得你有这种特殊口味。”
“呃……是这样，真是不好意思。”我心虚地看了一眼面前的盘子——果然惨不忍睹。
“雨然，如果你有什么心事的话，最好不要沉默。”
“……我哪里有……”这是我第一次骗他；总觉得力不从心。
“因为你骗人的技巧并不高；而且你心里在什么脸上总会表现出来。”
我有心力交瘁的感觉。
好在月影没有深究：“如果你真的那么不舒服，就说出来。”
我长出一口气；“没有什么事啦……”边说边站起来，想早点离开他的视线。
结果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人；他手中的盘子应声而落——
“这种事都干不好废物。”月影冷冷地说。那个人吓得跪在地上。
我连忙把地上看起来很眼熟的东西捡起来：“又没有出什么大事，只不过有一封信——这不是新年舞会的邀请吗？”
话才出口，我就知道自己办了蠢事。
月影一把拿过我手中的东西：“连打开都没有打开过的东西，你为什么会知道是什么？”
“我，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说谎或者着实话我都办不到。
月影的眼睛便成另一种深蓝的颜色；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微笑的弧度：“看来我最近对你管教太松了。”
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左肩上许久不曾感觉到的灼痛一直深入到骨髓。我倒在地板上，汗水很快模糊了视线。
“你什么都不打算说，是不是？”
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月影……”我忍痛抬起头，这一次我无论如何都要看着他的脸。
“如果……如果我说我愿意……留在你的身边……不是因为被强迫，不是因为责任不是因为你是我哥哥我是你弟弟……你愿意相信吗？就像我相信你所说的那样，你肯不肯相信我？”

他竟然愣住。
我说了那么奇怪的话么？我一向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你……肯不肯相信我？”
“这两件事没有关系。”他的语气又转阴冷。
“有关系！！”我使出全身的力气大喊：“给我一次机会！也给你自己一次机会，相信我，求求你——”剧烈的疼痛让我发不出声音； 眼泪一直流到地板上。
“你好象没有弄懂；你是我的，你当然没有机会离开。现在你的选择就是回答或者拒绝。你也知道拒绝会怎样。”
“……我知道，一直都知道……月影只是因为寂寞；但是，你只有给别人一次机会才能解放你自己，求求你，不要……再伤害你自己了……”

“不可能的。”
一个声音突然插了进来。我看不见也辨识不清。只听到月影冷冷的声音：
“风痕，你出来干什么？”
“哥哥，连我这个讨厌弟弟的人都看不下去了。”脚步声，越来越近；“就算雨然真的瞒了你什么，你也没必要这样对他。他可是整个事件的第一受害者。”
“如果你还想走得出去，就滚。”
“这次让我说完！！”风痕的声音很激动，“我最喜欢哥哥！哥哥把我当工具也好我也喜欢哥哥；本来哥哥把精力都放在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弟弟身上我很不满，甚至想杀了他；但是，这次真的是你错了！就算他不是你弟弟你也不可以利用他毁掉你的敌人！！”

他说什么？我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有清脆的声音响过。
风痕捂住自己的脸，嘴角的血痕一直垂到下巴。
“……干得出来就不要怕别人说，哥哥，那天叫我把药给雨然的是你叫我把他带到船上的人也是你！算准了千夏占卜时间的也是——”
在又一掌要打到风痕脸上之前，我挡在两个人之间。
月影的手竟然僵在空中。

25

“那天，”
我缓缓开口，“那天我说过的话，说我会相信你……现在还是一样，如果，你现在告诉我，你说的是真的我还是相信你。”
“……”月影看着我的脸。
“只要，你说的话。”
终于，他避开我的眼睛；一直用居高临下的眼睛看我的月影竟然避开我的眼睛。
“风痕说的是真的。”
我笑了出来；为什么这个时候我要笑？
“记得我说过吗？如果你要骗我，最好一直骗到底……我从来没有求过你别的事情，虽然我也没有想从你那里得到什么，但是，为什么……”
我说不出：
为什么不一直骗下去；
也让我有个理由自己骗自己。

“不要对风痕怎样，求求你，楚月影，因为这并不是他的错；其实我自己早就意识到有一点不对；因为这个：”我解开衣扣，露出肩上的刻印——他留给我的刻印。
从那一天开始，就一直烙在我灵魂深处的印。
“有这个的话，无论我做什么或是在哪里你都会知道不是吗？你那天的举止实在太反常。但是我不想怀疑你，因为我想相信你，就这样而已。所以，请你放过风痕。他是真的喜欢你的，请不要再，伤害喜欢你的人……”

“雨然！”拉住我的人是风痕，“你怎么了？为什么会这样？！求求你看着我！求求你看着我！！”
他怎么啦？我有什么不正常？为什么要大惊小怪？
“月影！月影！！你先帮帮雨然，他的血流个不停！这样下去他会死的！！”
血？什么血？他们再说什么嘛，我这不是没事，还活得好好的……
不要……大惊小怪……

“雨然！雨然！你醒了吗？”
这声音……是风痕？
我勉强睁开沉重的眼皮，看到的果然是风痕的脸。
“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不要在吓唬我好不好；竟然突然吐血，还以为你要死了。”
“我吐血？”这是哪年的事？
“对啊，你竟然一边和哥哥说话一边吐血，谁看了也得吓死。”
啊，我还记得昨天的事。我好像说了很多话的样子。原来话说多了也会死啊，难怪别人都说沉默是金。
“喂……你真的没事吧？”
“没事，我很好。”我很清醒，怎么会有事？
“可你……在流泪……”
我在脸上抹了一下，果然有点湿：“噢，这就是所谓的见光流泪吧，常有的事常有的事。”
啪——
我的脸上被打了一下。
“雨然，你疯了吗？”
“你才疯了；打得很痛你知不知道？”我捂住被蹂躏的脸，向他抗议。
风痕紧紧抱住我的肩：“……对不起，对不起！是我错了，我不该和你说的！因为妈妈带着你出走，我就以为是你夺走了妈妈；我觉得自己只有哥哥，可哥哥只想着你的事，所以我想恨你，恨你的话我会舒服些，但是……你是我的弟弟啊！为什么我就忘了你是我的弟弟，唯一的弟弟，还只想到害你……请你原谅我，不要再折磨自己了，求求你……”

“风痕……哭的人，好像是你耶。”
“……求求你，恢复正常吧！”
是谁不正常啊？我不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我不明白。

“风痕，放开他！”好像是月影，他怎么来了？
“哥哥，你看他……”
“你出去。”
“可是……”
“你给我出去！”
终于，风痕的脚步声，接着是关门声。房间一下子静了下来。
“我知道你会恨我。”
他在对谁说话，对我吗？听起来好像云里的声音，没有实在感。
“我宁可让你恨我，也不会放手，对你的事。如果你想用什么方法逃掉，还是死心吧。”
脸上有什么东西滑过；有点温暖的感觉。
“所以我不会让你死。”
这……是什么？这样靠近的两个人，这种暧昧的姿势……不会吧，这种唇齿相碰的触感，难道是——
吻吗？
在这种时候？他在干什么又在想什么？
被遗忘的时间；被遗忘的呼吸。
最终，灯光下两人的唇之间的水晶线。

“我会给你解释，如果你想要的就是解释。但不是现在，因为你听不见我的话，即使听见了也不懂我的意思，所以，你等我回来。不过，不管你接不接受这个解释，我都要定你了；永远不要忘了。”

他说了什么吗？我不懂……
我只知道自己的身体陷进了柔软的床中；灯光消失的时候有关门的声音。

“雨然，你真的好笨；这样的蠢事也干得出来。早知道我送你龙猫之类的东西当圣诞礼物就好了——就是怕被发现才只拿了信。”
我睁开眼睛，看到了微弱的灯光和模糊的但熟悉的脸；温柔的笑容和眼镜后面同样温柔的眼睛。
水澜吗？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答应你会来接你的，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答应你的事我一定做到。
好希望，这句话是另一个人的承诺。
“雨然，我们必须快一点，要在月影回来之前赶回。”
“没关系了，”我淡淡地说。
“这个地方我不会再回来。”

26

“为什么我一定要穿成这样？！”
“这不是挺好的吗？”
“我不要扮成女人！！”我指着那个明显是女孩穿的洋装的东西；不要让我想起千夏那个变态！
“但是，这是化妆舞会，你不想被人认出来吧？”
“就算是这样也没必要扮成……而且为什么这么合身？！你不是干了什么奇怪的事吧？！”
“不要把我当成变态；”楚水澜推推眼镜，“我把自己妻子的遗物拿来给你用，你竟然还这样说我，真是让人伤心。”
“你有妻子？”
“看不出来吗？我很少相的，很多人都这么说。”
“……真的有女性肯要你……”
楚水澜用一种悲怆的目光看着我：“欧基桑也是有尊严的。”
“开玩笑，开玩笑。不要那么介意。”我冲他摆摆手，“不过……把你妻子的遗物借给我不太好吧，怎么说我也是男生。”
“如果是你，她一定不介意。”
“咦？”
“因为你是美少年嘛……痛痛痛！！”水澜捂住被我打了的头，“……你穿好了？”
我被他的目光盯得发毛：“你，你要干什么？”
躬身作了一个很绅士的邀请动作：“公主，请走这——痛痛痛痛痛！！不要又打我，你再讨厌女人也不要拿我出气。”
我握了握拳：“谁讨厌女人来着？”
“哈哈哈哈哈哈～～～～～～～～”
忽然，水澜换了脸色：“雨然，你身上的刻印，以我的能力只能帮你维持三个小时不被发现，记住，三个小时。”
一块金色的怀表被放进我的手中。
九点正；那么午夜十二点的时候我就会被发现吗？
好像灰姑娘的童话；只不过仙蒂蕾拉被发现了也不过是有点丢脸而已。
他不是因为好玩而故意这么做的吧？
不过，我本来就没有对放在房间里那个贴了咒符的枕头报多大期望。
我只想见见那个“我想见的人”。
除此之外没有别的。我不想考虑以后的事。

平生第一次，亲眼见识这么华丽的舞会。
中国式的瓷盘里满堆着的水果；水晶的高脚杯里艳红的爱琴美酒。贵妇们闪着珠光的裙裾在红地毯上辗转。
本以为这种吸血鬼聚集的地方充斥着血腥和恐怖。
我的心，很平静。
明明知道周围旋转的人影中，不知哪一个就是月影；明明知道自己的扮装起不到多大的效果。明明知道很快就会被发现。
难道，我已经不再害怕了吗，那个人？

如我所料，水澜很快从我的身边消失。他的许诺只是带我来到这里——虽然也包括送回——其他的只有我自己做，以他的个性绝对不会做许诺之外的事情。
可是，我想见的人，是谁？
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的问题他为什么会明白？
我看了一眼怀表——已经十点五十分，还有一小时零十分钟。

拒绝了一次又一次的邀舞，我开始痛恨起这身衣服。
那个人到底在哪里？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有精致的面具，我怎么能看得出我要找的人在哪里？简直是笑话。
可是，水澜不会撒这种谎；在这种问题上他不会欺骗我。又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四十八分。
还有十二分钟。
他到底想让我在这十二分钟内找到什么？

我的面前有香味飘过；淡淡的，紫罗兰香味。即使在这样的宴会上我仍然分辨得出这种鲜花才有的味道。
伴随着香味，一个“春之女神”摆动着艳丽的衣裾从我身边走过；她衣袖上的蕾丝擦到我的脸。
我呆呆地看着她的背影，觉得在哪里见过。
绝对在哪里。
“小姐，你没事吧？”站在身边的人问，“你在流泪。”
我犯了一个白痴错误；因为即使可以改装，我的声音仍然是不会改变的；我竟然在这种地方开口：
“妈妈……”
妈妈的背影，我知道那是妈妈的背影；还有那种香味：紫罗兰的香气：
紫罗兰的花语——真实的幸福。

“雨然！”
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知道他是谁。
在这种人声纷杂的地方，那么远的距离，那么轻的声音……都可以发现我的吗？
但是我不可以在这种地方被他看到；我看到那个“春之女神”朝门口走去，我追向那个方向。
“雨然，你站住！”
即使你这样说也没有用；我想，因为在这种人多的地方你别想追到我。至少在我见到妈妈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