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之雨——欧阳秋新

“打……死……”无法致信；他们——或者应该说我们——的力量不是比人类强许多吗？
他竟然读得懂我的心思；看来我真的是太简单。
“并不是每一个族人都很强；有很多很多力量小的人，只有和人类混在一起，小心生活不被发现，才能活下去；我们以前就是这样。但是，我们真的很饿很饿才会去吸血……我当时太饿了，所以妈妈为了我杀了人，被他们发现了，所以……但是，肚子饿……我不知道怎么办，真的。我只会哭……所以才害死妈妈……”

我只是好饿……
只是因为想活下去……因为想活下去，这样也错了吗？
“雨然少爷，雨然少爷！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吗？为什么叶的手在擦我的脸？
“……你不要哭了，叶已经不要紧了，所以不要哭了。”
我，哭了吗？
“叶已经不难过了；因为大少爷说过，我要连妈妈的份一起活下去。”
神啊，我是不是做错了什么……
“叶很喜欢月影？”我自己用袖子擦干眼泪；被这样的小鬼说我真的很丢脸。
“嗯，最喜欢！”那是最纯真最灿烂的表情。
“而且，”他突然凑近；我的毫无防备的脸上被印下棉花糖一样的吻；“我也喜欢雨然。”
“@#%&*%$~~~~~~~~~”无声的惨叫。
这……这小子……连平时的“少爷”也省了！！
“我是说真的哦。这种喜欢和喜欢大少爷不同。但是我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我希望雨然能够笑一笑；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你就没有真心笑过；即使笑也是在呕吐的时候做出来的苦笑。”

“……那真是不好意思！”这家伙竟然讽刺我……我竟然被这种小鬼……
“所以下次真心笑一个吧。”
叶在走的时候多我说了这个。
真心的，笑么？
我倒在柔软的床上看着已经熟悉的天花板。月影，我已经多少天没有见了？还有风痕，还有妈妈。是不是每个人都真心笑得出来？
对了，还有一个人。
楚水澜。
自称月影和风痕的哥哥，但是既然月影是大少爷，他所说的就是谎言。可是，他又是谁？
妈妈对我说，要小心有蓝色眼睛和黑色头发的人，他是不是也是其中之一？
水澜，月影，风痕，雨然。
光看名字就有某种联系。如果不是哥哥，又会是谁。
我仔细回想他的长相；因为总带着眼镜，笑得很温柔，所以没能把他和月影他们联系到一起。可是总觉得我还忽略了什么。
“不要和你周围的人太亲近，不然伤人也伤害你自己。”
我猛地坐起来。
这句话，是他说过的；但是，我不明白；可是我的手不由自主地抖起来。
“雨然少爷。”陌生的声音让我差点从床上掉下来。
那个人什么时候进到我的房间里的？我一点都没有发觉。更重要的是，平时来的不是只有叶一个人么？这个脸上没有一丝表情的青年为什么到这里来？
“大少爷请您过去一起用餐。”
我有点不好的预感；我用餐好理解。但是他所谓的用餐不就是指……
“请您快一点。”
我知道除了和他走也没有别的选择。
“叶为什么不来？”走在路上的时候我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他不回来了。”他的声音没有任何情感。
我没有再问。我知道从这种人身上什么也打听不出来。
这次没有去那个血红一片的房间，我的心情稍稍放松了些。
“就在这里，请您进去。”他为我打开一扇看起来有点过大的金属门；从门的尺寸就可以估计出这个房间绝对不小；作为餐室未免太大。
走进去之后我感到热气扑面而来。这哪里是吃饭的地方？分明是热带园，到处都是奇怪的植物。在这种地方喝我的血比较好么？
“你终于来了，公主。”
原来这里竟然有这么大的水池；而那个人，穿着闲散舒适的白色衬衣，靠在水池旁边的栏杆上。
“过来。”又是命令。
我低着头走到他面前；等着他把刀给我；因为我看到他身边的仆人手里托着水晶杯。
“知道我为什么给了你三天的时间么？”他勾起我的下巴，让我看着他的眼睛。我在那种蓝色里看到了什么？那是海水的感觉，夜色中的海水；没有人能读得懂，没有人能摸得透。
我摇了摇头。
“看起来你休息得不错。”
对，托您的福。我没有说出口。我知道自己的心思他都读得懂，说不说都一样。
他笑了；笑得魅惑众生；有人甘心为这种微笑沉沦，我绝对相信。
只可惜美丽的东西都是剧毒。
“看来叶确实很有用。”
我的错觉？他的眼睛里闪过了一种冷炎。
“你喜欢他吧？那最好。”他捧起我的脸，让我看向脚下的水池。
我闻到了野蛮的腥臭。五六只巨大的四脚畜生从水里浮出来，露出带着血丝的黄牙。
鳄鱼。
这是什么意思？
“看那里。”他把我的脸转向另一个方向，“看得很清楚吧？我特地选了适合于你的高度。”
血红色的东西；在绿色植物和黑色岩石的衬托下很鲜明。
只是，那是什么？
那似乎还在活动；那……那个是……
“叶？！”
是的我不会忘记绝对不会！！几个小时前还在对我微笑的脸……为什么我只看得见一张模糊的脸？？手呢？腿？？人不是这个样子的吧……不应该是这样吧……
“看来你还认得出来嘛。”
从后面将我抱紧的人温柔地说，“为了让你看出来，我特地把他的脸保存得好一点。啊，放心，他没有死；一个人即使没了手脚，还是……可以活下去的。”
叶……叶！！！！

“不要和你周围的人太亲近，不然伤人也伤害你自己。”

13

生命与非生命的界限，就是那么明显。

“叶！！”我甩开粘在我脸上的手，翻过栏杆跳进水池。
“叶，叶！！！”
我忘了什么鳄鱼；我只看到了那张脸——曾经对我哭对我笑对我生气，还告诉我喜欢我让我一定要活下去的脸——叶的脸！！
“……叶……”我在他的面前跪了下来；泣不成声。
“……雨……然……少爷……”微弱而含混，几乎听不清字节的声音，“……你答应过……不要再哭，要……”最后一个字已经听不清楚。
我答应过这种要求么？
这种情况下……你还要我笑是么……多么残忍的要求！
我忘了最残忍的是我自己。
我真的笑了；这种情况下我还能笑，我真的是够狠；我冲着天花板大笑，笑到泪水像泉水一样涌出来。都说笑也会刺激泪腺分泌，原来是真的。
“把他拉上来。”是那个恶魔的声音；冷静地设计圈套，引诱人自己跳入陷阱，再享受猎物的疯狂；真正的魔鬼！
几双手臂把我架了起来，我还在笑，我没有力气反抗他们；因为我已经笑得浑身无力，我的眼睛也因为苦涩的液体而不能视物；要把我怎样都好随你们高兴。
终于我被带回他的面前；看到他的脸，我不可遏抑的狂笑终于止住；只剩下泪水涌个不停。
“知道吗，我为什么会让叶去照顾你，还整整三天？”他的脸看起来仍然闲适，“你很喜欢那孩子吧？你越喜欢他，失去的时候就越伤心，越绝望。”

不要和人太亲近。

为什么每次都不幸被你言中，楚水澜！
“……叶……他最喜欢你……最崇拜你……”我咬着牙。
“那有怎么样？他的想法和我有什么关系。”他捏起我的下巴，“他不是也说过喜欢你吗？你能回应他么？你可以救他吗？”
“……喜欢……这也错了吗？”只因为自己没有力量，就连这个权力都没有？
“很好。”他放手，示意一下，侍从托着盘子走过来，放在我的面前。
又是刀；锋利的刀刃闪着莹蓝的光。我打了个寒颤。
架住我的人都松了手；我的身体却还僵在原地。
“你不是要救他吗？就用这个去救吧。”多么轻松愉快的语气，楚月影。
有杀气的白刃也可以救人？
“杀了他；这样就可以救他。像他这样没用的家伙也比人类的生命力强很多。你不杀掉他的话，他可是还可以活个几天；皮肉被一点一点啃噬，想想看，那是多么痛苦的事。”他已经舒舒服服地坐到佣人搬来的藤椅中，等着我动手或者在他面前发疯。

……上一次，他把刀递到我的手中，还握住我的手；
这一次，他等着我自己拿刀。
我握住了刀刃，紧紧地。灼痛的感觉从掌心传到足尖。近乎狂暴的东西似乎终于压了下去。
我来到叶的身边。
新鲜血液的刺激让水中的畜牲骚动起来。
“对不起，叶；虽然我知道我这么说也没有任何用处。”我举起刀，闭上了眼睛。
筋肉被刺穿的闷响；畜生们发出掀动水波的响动。
血液飞溅的声音。
手中的刀终于落下了。
刺穿的，是我的手掌。
“叶，我答应过你要活下去的，答应你的我一定会作到。”抽出刀，我把手放在他的身上，“那些畜生弄脏了你的伤口，我帮你洗净。”
那张脸用奇怪的表情看着我。
“我答应你不哭；所以你也不要哭，不然妈妈会担心。”
……不要用那释然的表情看我……我求你……
“我会连你的份一起……”
第二次举刀。
这次我什么也没有听到，什么也没有。
我又看到了那个……血红的地狱；只是，这次是谁的血？
地狱，那是真的地狱。
血肉模糊的尸体；粘着黑血的白骨；嗜血的野兽；还有——
香甜的味道和恶魔的冷笑。

杀过人，喝过人的血，我离恶魔真的不远了；我看着自己包了一层纱布的手，我搞不懂为什么还没有长出利爪。
杀了人之后，饭照吃，觉照睡；我还真的不是一般的厚脸皮。
没有痛觉，没有羞耻感；真的是什么也没有了，包括未来，包括希望，因为昨天今天明天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妈妈以前也是过着这种生活么？
也许。
她是靠什么活下来的？
不知道。
只是我也不再说话。无论谁到了我的房间，我都视若无睹。我就坐在窗口看天空。
只是看而已，什么也没有想。

今天的风很大。
被风吹起的窗帘盖住了我的脸；我没有动。恍惚之间一双手触上了我的脸；很温柔的触动和很熟悉的触感。那是……什么……
“你看起来变瘦了，雨然。”
这个声音我听过的。
连窗帘一起，我被紧紧拥在温暖的怀里。“很痛苦么，一直？”
那种感觉就是痛苦；除了痛就是痛，不是在身体上而是在灵魂的最深处痛得我已经快要死去。真的好痛啊！
“如果那么痛苦的话，就哭出来吧。”
我还有哭的权利吗。想我这种肮脏的人？
“不要再逼自己；一切都不是你的错。”
……我不知道是不是这样；我不知道；但是……只要有一个人对我这样说，也好……
“呜哇哇哇——”
体内积蓄的东西突然爆发出来。

14

我抓住他的衣服大哭；哭到昏天地暗；哭到声音都嘶哑。他一直抱住我，紧紧地。
当我只能断断续续的抽泣的时候，理智终于回归原位。我一把推开抱住我的人，忘了这里是窗台。
“雨然，你想害死我吗？”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努力没有说出“你这个变态医生想干什么”毕竟刚才搂住他还哭得稀里哗啦的人正是我自己。
“好伤心；我可是特地来看你的。”他轻轻地跃到地板上，把我抱了下来。
楚水澜！
还是带着让人看不清眼睛的眼镜，看来无害的温柔笑容。
“可是这里你是怎么进来的？”说实在的，我并不知道那一天我从学校被带到了哪里；隔着窗户我只能看到花园以及遥远的围墙——那种围墙实在不是让人可以自由出入的。
“这里是我的家哦！”
“……可是你不是楚月影的哥哥吧……”
“原来已经被你识破啦。”
“不要笑!!为什么要骗我？！”气死我了，他为什么可以笑成这样！！
“我可没有说谎哦；”摸摸我的头以示安抚，“我告诉了你很重要的事吧，你已经忘了么？”
我打了个寒颤。
是的，他告诉过我的；可惜我明白得太晚。
“你到底是谁？你不是哥哥，可你为什么知道我们的事？你到底为了什么去当保健医生？你现在又为什么在这里？”
他的手停了下来。
“为了见你哦。无论去学校还是来这里，我都是为了见你。不过你放心，月影也好风痕也好，他们都不会知道。”
为什么？为什么要见我？我的事全逃不过月影的眼睛；为什么他可以有不被发现的自信？
“你的表情还真好玩，”他捧起我的脸，“想见你有那么奇怪？”
当然奇怪。
“月影并没有你所想象的那么强；他也有绝对无法超越的人。”
绝对……无法超越的人？
“雨然，”他用一种低沉的声音说：“你不想这样活下去吧，像别人的宠物一样。”
像是受了某种蛊惑，我摇了摇头。
“那么就超越他，楚月影；超越他才能不受他的控制。”
我么？怎么可能；我和一般的人类根本没有任何区别。
“每个人都是有弱点的，再强的人也一样；只要抓住一个人的弱点，就可以反过来控制他。”他解开我的衣扣，露出肩上的刻印，“这是我们一族的血印，上面刻着主人的名字；你一辈子也不可能逃出他掌心的证据。雨然，你已经没有其他选择。”

“……你，到底是谁？”我像梦呓般低语。
他微笑，笑得如此平和温存，春风和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