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礼貌地微笑:“我不过负责代表敝律师事务所前来通知您……我的工作通知函上,已经有您的详尽地址,连向导和能够帮助前来的车辆都已预备妥当。”
艾德华诧异,只能骇笑:“看来,这里也不算难找?”
“这个,原谅我不能冒昧说自己知晓内情。”律师保持一贯的彬彬有礼。
决心已定。
艾德华转头看看简陋操场中众多依依不舍的清澈眼睛,即使人们大多恐惧他离去,但没有一个人出声挽留,来扰乱他的心神。说不出话来,只能用微笑和眼神作别,心里是满满的感激。一千多天了,这些人不管是不屑还是不敢,从来不问他为什么,只默默接受与支持他的一切。
已经深深爱上这些纯真的面孔,也深爱这片红土地青山绿水竹林稻地。
但是在此刻,只有一个简单而强烈的念头,烧灼着每一个细胞:要见到陆申。
哪怕飞越太平洋,只是争取到一个以朋友身份送上善意的机会。
思考问题一向情感主导型的艾德华不再费心缜密分析来龙去脉,习惯了单纯环境的脑子,不能预测抵达多伦多之后将面对什么,只痛快问:“怎么去多伦多?”
既然是他委托人来,说明他还希望见面。
只要这一点表示,已经足够。
“这里向东走,不远即可上高速公路,到上海直飞。机票现在就可以定。”律师回答。
葱翠花园草地上,两岁半了的小Edward已经能够飞快地奔跑,追着那条身手灵活的小狐狸犬,一边发出天使般的笑声。
韦斯莱太太带着感恩的心,目不转睛盯着孩子的身影——虽然已经有爱尔兰保姆一步不离地紧紧追随。
听到身后把茶杯放回瓷碟的细细脆响,韦斯莱太太终于无法继续保持沉默,轻声说出口:“在天的父格外恩宠小Edward,所以他才这么幸运,能够得到陆先生的呵护。
没想到这位一向隐约流露出敌意的管家太太能够说出这样的话,陆申愣了一下,也并不在意,只淡淡回答一句:“当不起。”
“我是个传统而固执的人,曾经非常抗拒您进入这个家庭。”中年妇人蓝灰色的眼睛里面有隐约的泪光:“直到看见为了回复林氏家族远亲对于孩子继承权的质疑,您做DNA检测报告,证明小Edward确实是叶先生的亲生子,他的父母是经过正式教堂婚礼结合的,我才领会到,不管多奔波辛苦,坚持每个月回来陪孩子住一个星期的您,是这个家族的守护天使。而现在,您为了找回孩子的亲生父亲来担任监护人,让孩子能够更好的成长,亲自在艰苦得难以想象的地方跑了两年多……终于接到电话,叶先生已经转道上海启程,就要回来了。”
陆申不想回答这种滔滔不绝的谢辞,只低头啜一口茶,沉吟不语。
根本没必要向任何人解释,寻找路途的艰辛。
艾德华的义务任教要求是保密行踪,所以任何人都不可能直接拿到他所在位置的讯息。陆申花大代价找到联合国援助中国教育点的分布之后,把每一个点标在地图上,亲自一所所学校去探访。这些点大都分布在教育不发达地区,比如因缺氧而令人举步维艰的西藏高原,缺水的荒凉甘肃小村子,贫瘠的丘陵地区……这些地方的共同之处,是大多交通不便物质匮乏,除了一些城市里滞销转往乡村市场的伪劣产品之外,很少看见现代文明的气息。路途中,一想到那个从前追求精致品位到洗脸毛巾都必需是YSL、从来只肯用某一款固定香型限量版香水的人,居然自我放逐在这样粗粝的环境里面,就禁不住黯然。
四天前,一路颠簸着打听过去,陆申终于通过望远镜,远远看见了黄昏静静独坐在老樟树下的身影。
第一眼的印象,艾德华气色居然不错,江南的和风细雨让他反而白皙俊秀了些,在柔和光线里像淡淡反射着光线。变化很大的是发型衣着,简直对不起潮流,带着可笑的土气,昔日时髦得简直有点咄咄逼人的都会菁英气派荡然无存。
陆申就这样痴痴僵立着,任暮色四合。
那一瞬间,没有感觉到一丝期待中,或者寻访时候以为见面时刻一定会有的欢欣。终于看见虽然清瘦得多但依然漂亮的那个人儿,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变成半陌生半熟悉的清冷柔和,压倒性的自惭形秽毫无预警地充溢全部思维。强烈的情绪波动随血液流窜,冲击到心里,搅动着五脏六腑,反射到大脑的感觉,居然是痛切。
那天,陆申居然没有勇气走上前1000米,向苦苦找了这些日子的人,说一声,原来你在这儿。
他在暮色渐渐四合、人影已经完全看不清之后,静静地向黑暗中老樟树的阴影又凝视到深夜,然后,转身,选择了原路返回。
回到多伦多,用最快速度安排律师前往,邀请艾德华过来一趟。
请艾德华回来拙劣的表面理由是听一下遗嘱内容,深层的盼望,是希望他看见儿子以后,能被亲情牵绊,不再回到与世隔绝的乡村,恢复原来那个自信强硬的都市英才,做回他自己。
陆申做这一切唯一的愿望,就是希望艾德华能够快乐些。
既然陆申付出的是反复思考后确认的真情,不是一时错觉不是欲望冲动,当然会继续爱下去——不管艾德华是不是回馈,是不是还需要。能够常常在同一个城市偶遇,看见还年轻的艾德华能回复当年勇,笑吟吟换个更漂亮的姿态活下去,于愿已足。
扑进怀里温软的小小身躯让陆申回过神来,耳边是韦斯莱太太喃喃自语的祈祷:“感谢在天的父,重新赐给这孩子幸福,赐给他父亲。我们倚靠你的慈爱,心因你的救恩快乐……”
轻拍拍孩子圆圆脑袋,感受着柔软头发拂过掌心的触感,陆申微笑。
“陆伯伯,他们说我爸爸回来了……我不要。”才那么一点点大的孩子,已经习惯说英文。
陆申愣一下:“Edward为什么不要爸爸?”
“你才是我爸爸。”嫩嫩的脸像小狗一样蹭在他的掌心。眼睛里面是害怕被遗忘被冷落的恐惧。
原来这么小小的人儿,一样有七情六欲。
陆申双手一举,让孩子整个人悬空然后脚踩在自己坐着的腿上,眼睛跟自己同样的高度,然后,凝视着他深琥珀色眸子,像是透过这灵魂的窗户,看见另一粒微光。根本不需要再斟酌得失,不带一丝笑容地认真回答:“Edward,甭听别人瞎说。爸爸可不能乱叫,我是你陆伯伯。任何时候,只要你不赶我走,陆伯伯永远陪着你。我不会离开你。永不。”
孩子太小,其实听不懂这话里的深意。玩累了,温和怀抱的抚慰让他很快闭上眼,满足地蜷进熟悉的体温里,沉沉入梦。
看到孩子已经睡稳了,韦斯莱太太问:“陆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话,或者我送小少爷回他自己床上休息?”
陆申本来并不介意亲自抱孩子回去,但一想到现在,艾德华随时随地有可能返回这里,跟律师会面,情怯之余,脚竟然迈不开。只好苦笑:“有劳……我先回家了。”
掉头走着,隐约听见韦斯莱太太的自言自语:“圣母玛丽亚,请庇佑陆先生,让他幸福吧……不管什么样的爱,不管爱的是谁,只要真做到爱是恒久忍耐与恩慈,我相信圣母会赐给我们祈祷的幸福……”
陆申微笑。
加拿大是天主教地区,管家太太当然像很多虔诚的信徒一样,认定男人之间的爱会触怒主。能够这样表白她的想法,难能可贵。
但没有多久,笑容在脸上渐渐凝冻。
为求心安向来不惜代价的艾德华要是知道儿子是欺骗的结晶、陆申在其中做的一切之后,会愤怒还是欣慰?
风尘仆仆在恶劣自然条件里奔波这些年,陆申知道自己也变得很厉害,头发银了眉毛灰了皮肤粗了,健康情况也不容乐观,很容易骨节酸痛身心疲惫。心力逐渐耗尽的一个衰老疲惫男人,怎么可能同这样肌肤简直流转着柔和光晕的人站在一起?
漫漫时间的荒漠里,我们都是会缺水的仙人掌,忍受寂寞忍耐冷漠,默默祈求着一点点滋润,渴望找到没有刺的同伴。可怕的是,当你真的竭尽心力浇灌出绿洲,自己的样子,一定已经疲惫粗糙得不可能是绿洲中青翠欲滴的明星植物,顶多看起来像花圃中的泥。
他……还会从眼前再次消失吗?
三六 未央(结局B)
——请选择,要我的身体或者灵魂?只能二选一。
——身体。
——为什么?
——灵魂相惜的哥们儿有的是。
……………………
不知不觉,夜已深沉。
从林宅回家,在路上草草吃点东西解决晚餐。陆申回到家以后,没有情绪做任何事情,推开办公桌上一堆需要签字的账单文件,伴一缕茶香静静枯坐。
所有能做的都已经尽力,该回来的人已经回来。有一种所有精力已经耗尽的苍凉感觉。
自己想什么,想必此刻艾德华都知道了,已经不需要再努力寻找或者计算或者争取。再说陆申从来没有追求男人的经验,面对和你一样的人,总觉着求婚或者求爱都太笑话,只好束手无措。到底怎么选择,只能让艾德华来表态。再说,华儿实在太年轻英俊咄咄逼人,比他大这么多,心劲儿也太不同,不可能跑去说“我都做到这份儿上了,你丫怎么敢不喜欢我”。
往后的生活,所谓雄心万丈的事业也就这么回事,除了履行诺言常常去看看孩子,似乎从此可以过一种养老的悠闲生活了。
这,也算一种大解脱? c
正瞎想着出神,门铃响了,柔和悦耳的声音在太静的空间,效果居然有些令人心惊。
突然一种奇怪的直觉袭击陆申,他全身一下紧张起来。
窗外是典型北美庭院的柔软的草地和碎石庭院小径,除了室内与空气共振的门铃,听不见脚步声;清润的空气中也只有草叶气味,没有可供感官辨别的讯息。可陆申就是清清楚楚地知道,此刻门外按响铃的人,是艾德华来了。
此刻,两个人之间,直线距离决不超过50米。
一千多天以来,两个人之间最近的距离。
这个瞬间,陆申想欢呼。想流泪。想大跳大笑。想狂吼一声抒发内心的紧张和激动。想从容地打开门,给念兹在兹的人儿一个让他宽心的微笑。甚至想冲过庭院直接把这点距离变成零,用尽全身力气狠狠抱紧那用刚毅勇气支撑着的柔韧身躯,狂热地吻住那坚韧抿着的唇。
但是,他浑身僵滞着,从指尖到发梢,一动也不能动。
安静。
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事实上,是门外的人安静等待一会儿,看看隐约的灯光,确信家中有人在。过了礼貌的30秒钟左右,让门铃再度响起。
这声音终于把陆申从恍惚中唤醒。
他深呼吸。沉着地穿过客厅和门前小径。打开门。
站在门口的艾德华努力了好几次,希望能够绽开一个阳光灿烂的笑容。但最后能做到的,不过是强忍着泪,让脸部肌肉都停留在看起来算是面无表情的正常位置——不要让过于情绪激动的样子使得面容看起来狰狞或者滑稽,破坏给人的第一观感。
十数小时的长途飞行后,一刻不停地赶回曾经是家的地方,在一屋子公证人、集团管理层甚至林氏家族在集团中保有遗传股份的远亲等等一群人环绕中,聆听大律师宣读遗嘱。
太多的讯息一下涌过来——婉仪居然选择了安乐死。有DNA检测报告、出生证书的签字为证,两岁半的林德华居然是自己婚姻存续期间出生的儿子,拥有合法继承人的地位,自己这个亲生父亲是孩子去世的母亲亲自指定的财产监护人。之前的日子,由陆申暂时代理了监护职责——为他默默守护这一切的人,历尽千辛万苦把自己从避世状态中找回来重新面对男人义务的人,是陆申。
突然重新面对得失计算和纷纭物欲,陪日升月落静静度过漫长教书生涯的心一下很难承受。人们纷纷离去之后,艾德华本能地躲进被管家太太悉心照料、布置得和三年前完全一样的书房,静静坐着。
从沉思中惊醒过来,跟没顾不得已经将近午夜,直接让司机把自己送到陆申家门口。
然后,举手按门铃。
一遍。
又一遍。
终于,可以面对面站着了。跟在陆申后面向客厅走,心没有一丝忐忑,而是想通透之后的平静。
陆申点头示意的样子依旧稳健中隐约流露霸气,背影依然山一样沉稳,小动作还是那样透出一种不屑被所谓礼节和教养拘束的自在意味。但是跟从前公司会议上冷静决策的成功商界人士、敢于爽朗大笑着说要去全新天地打新江山的坚壮男人相比,显得沉重而苍茫。
我们都变了@
艾德华心里一阵悲哀,一阵轻松。
两个人走到客厅里。
终于可以这么近距离看清楚彼此,一向不多话的陆申几次想转身开口,说点什么,让似乎落入爱因斯坦理论中变形时空的气氛轻松些,总是找不到话题。
不能控制的,是眼睛。贪心地看着面前的人儿:一回到都市,为了下午出席众人面前礼貌些,只简单地打理发肤换套新装,艾德华又回复轩昂型格的本来面目。江南烟雨虽然潮湿得令人不耐,但湿润空气和有效的锻炼,令他气色比原来天天早九晚五时候还好,俊美得令人心悸。低头看看自己粗糙的皮肤下面隐约透露衰老消息的青筋,陆申悲哀地微笑。c
脑子一片空白之余,陆申几乎失语。终于想起一句艾德华最常用来招呼客人的话,脱口而出:“咖啡、茶,还是啤酒?”
没有余力回答这个简单的问题,因为脑子根本没有缝隙想这些,哪怕仅仅依靠条件反射或者习惯。
“谢谢你用这么多时间精力找我,最后还专程聘请人找我回来……本来,我还以为从此各走各的人生路,永远不能再见。你为找我回来所做的一切,给了我新的信心与希望。”艾德华上前一些,在还没有来得及走回沙发边坐下的陆申面前跪下,脸深深埋进他温暖干燥的掌心,还是像刚才一样,轻声用两个人之间交流已经用习惯了的中文继续往下说,“阿申,我想你。每时每刻,包括这一刹那。”
感觉到这呢喃里面的强烈情欲意味,陆申脑子里掠过两个人的第一次——俊美的艾德华在人为播放的隐隐海浪声中全裸着挂一身水珠出来,旁若无人在自己面前跪下开始口交……
不由一阵燥热。
艾德华当然感受到了捧着脸的掌心温度有微妙的改变。听从了本能的声音,轻轻解开面前男人下装身前的扣子,带着难言的贪婪与渴望,静静凝视敞露在空气中的阴茎。
它还没有真正完全充血,还在纠结体毛丛中半柔软地蛰伏,所以,还不显得很久很久以前承受它似乎永无休止冲击时感觉到的那样有威慑感。因为艾德华得脸离得太近,它感受到了另一个人的体温甚至呼吸的湿热气息,似乎能隐约看见皮肤底下的血管正在脉动,正迅速变得强悍昂扬。
艾德华深呼吸一下,间或用舌灵巧而轻柔地轻轻舔铃口附近,含混地对着面前的欲望之器问:“你……想我么?”
突然觉得正断断续续接受唇舌爱抚的阴茎变成了独立的另一个生命,正在被询问。陆申没法弄清这种特异的感受——跟艾德华相处的时候,潜意识里偶尔也会掠过这异的念头,就是对于艾德华来说,陆申更有价值的是正在勃起的阴茎,强悍的阴茎比深爱的心更被重视与渴望——这,是错觉还是事实?
两个人之间的逃避、误解和错过,是否与这种朦胧感受相关?
但是,性器在湿润温暖空间里被轻柔触动的滋味实在太强烈,一股一股血液呼啸着涌进阴茎,让全身的血液也疯狂脉动起来,寂寞空旷了太长时间的身体太久没有接触这种肢体契合的直接欲望,根本不可能抵御这刺激之余冷静思考。闷哼一声,他本能的伸手死死摁住身前的双肩,不让这俊美的面孔有任何移动的余地,挺身让焦急的阴茎深深地刺入窄小的喉咙,暴烈地进出着,寻找没顶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