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玉传说 下——殇情

所以这一餐饭下来，除了皇帝以外，包括尹尚书在内的几个人根本就不知道这号称全京城最有名的饭馆里所做出的菜肴究竟是个什麽滋味……
“你说……”半天不曾开口的皇帝忽然拉回定格在楼下某一点上已有许久的视线，目光淡定地望向正兀自品尝著美酒的尹尚书，语带不解的轻轻问道：“这家店为什麽会让人感觉如此奇怪呢？”
“这……这……”尹尚书无措地放下酒杯，忽然觉得刚刚还甘美非常的醇酒一下子变得苦涩难咽了。
“很难回答是吧？”皇帝并无怪罪的淡淡一笑。
其实尹尚书在面对他提出的这个问题时的神情就跟他在面对皇甫孤弘时的神情一样，都是那麽的无措又慌张。
皇甫孤弘的存在对善妒又自私的皇帝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潜在威胁！
手握天下兵权又骁勇善战的皇甫孤弘不仅沈稳内敛、聪明明睿得令人胆寒，而且屡战屡胜、平定四方的他更是深得万民的敬仰与爱戴。相比之下，他这个终日闲坐在盘龙殿上的皇帝倒显得那麽苍白……
他该杀了皇甫孤弘以固他天龙王朝百年基业与大好江山的，可是这岌岌可危的万里江山却根本就离不开皇甫孤弘的帮助。
今日边关快马来报，由於‘威武将军’皇甫孤弘作战有方，致使敌军人马损伤过半，又因敌军主帅被我军主将皇甫孤弘所伤，故此敌军人马士气萎靡，一蹶不振……
他知道皇甫孤弘会打胜这场战役的，可是却没有想到皇甫孤弘竟然会赢得这麽快！
江山稳固他纵然高兴，可是这神勇得无人能够匹敌的皇甫孤弘……也著实令人堪忧啊！
尹尚书静静地望著流转於皇帝眼中的那一下子喜悦、一下子忧愁、一下子又布满杀气的神色，心跳得竟有些惶惑。
自古伴君如伴虎，这句话果然一点都没错……
“时辰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皇帝收回飘远的心思，淡淡地说著。
“是啊。”尹尚书看看不早的天色，随後附和：“是该回去了，不知不觉间少爷您已经出来一小天了。”他边说边扶起坐在椅子上的皇帝。
“是啊，不知道宫……”惊觉自己失言後，皇帝立即改口道：“不知道家里怎麽样了。”
“如今边关不再告急，百姓不再因战乱而流离失所，少爷您自然也就不必挂虑家里会有什麽……”话才说到一半，可尹尚书却再次不小心地看到了皇帝那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忽然闪过了一丝近乎狼狈的难堪。
30章
“少爷……”尹尚书大骇地望向一脸严肃的皇帝，胆战心惊地问道：“是不是我说错了什麽话惹得您心里不高兴了？”
“怎麽会呢？”惊觉失态的皇帝敛起冷凝的神色，缓缓绽出一抹安慰似的轻笑。可是那向来看不出什麽情绪的黑眸里此刻却隐隐地浮现著深沈的杀机。
他从来不是爱计较之人，可是却不能容忍一个比他更有能力、更受人尊崇的人存在於这个以他为中心的世间！
皇甫孤弘年少有为、战功显赫，他非凡的头脑与善於运用兵法的这些长处在帮助天龙王朝稳固基业的同时，也让年轻的皇帝时刻都处於精神紧绷的戒备边缘。
边关不再告急……百姓不再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
尹尚书所言其实并无不妥，可是那一句句原本无心的话语却再再让皇帝愧疚得无地自容。
天龙王朝已在这飘摇的风雨中度过了数百年的岁月，悠悠无尽的历史长河中，每一代天龙皇帝都在为了这一方水土与百姓默默地奉献著他们对江山、对人民的所有热忱。然而若想要将这万里江山治理得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其实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何况一人之力终究有限！
即使再有能力、再有天赋的皇帝也需要能人贤士的辅佐与支持，可是为了维护自己的政权，每一任皇帝都会在天下大定之後将那些劳苦功高、甚至是功高盖主的大臣或是免官罢职、或是斩草除根……
“少爷您小心……”走至饭馆门外的时候，始终跟在皇帝身侧的尹尚书忍不住开口提醒他注意脚下的台阶，可是话还没有说完，皇帝的脚下便是一阵失衡的踉跄。
“少爷！少爷……”眼看皇帝站立不稳的向走在他们前边的两人扑去，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的尹尚书不禁感到一阵难以言明的惊骇。
身後不同寻常的叫喊声让正在步下台阶的上官皓玉跟小宝忍不住好奇地回头张望，谁知他们才一回头，一个身影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冲势向他们飞扑而来。
“我的妈呀……”小宝尖叫著闪身让开。
就在皇帝失重的身体即将扑向地面的那一瞬间，一双温柔的双手却恰到好处的稳住了他的双肩，与此同时一阵温软低沈的声音也缓缓回荡在他的耳边。
“你还好吧？”
“我……”
甚觉丢脸的皇帝忍不住有些局促地望向那抹危难时对他施以援手的月白色身影，谁知不看还好，这一看竟让见多了清俊小倌与英俊美男的皇帝立时对眼前的这位公子惊若天人。
眼前的青年眉如远岱、目若繁星，面似冠玉、唇近滇红。而他那清风秀骨的欣长身段在一袭如雪白衫的映衬下，更显得优雅而温文……
“危难之时幸得兄台出手相助，在下实在感激不尽！”皇帝双手抱拳谦恭的微微一鞠，短暂的局促与片刻的失神显然并没有让一向从容不迫的他呆愣得太久。
“这位公子您太客气了。”上官皓玉淡淡一笑道：“区区小事举手之劳而已，您又何须如此多礼？更何况……”就在他的话尚且只说了一半的时候，一道焦急的声音却打断了他原本想要继续客套的言语。
“少爷、少爷……您没事吧？”尹尚书神色焦急地望著面前完好无损的皇帝，刚刚那惊险的一幕简直吓得他有些魂不附体。
“我没事！”皇帝不假思索地推开挡住他所有视线的尹尚书，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该死的老东西竟然会如此看不出眉眼高低的选在这种时候跑出来搅局！
“既然没事，那在下就告辞了。”上官皓玉拱了拱手示意小宝随他离去。
见他急欲离去，焦急之下皇帝不禁脱口喊了一声：“且慢！”
“不知公子还有何指教？”上官皓玉停下脚步，狐疑地转头望他。
“呃……”皇帝略一迟疑，随即问道：“不知兄台高姓大名家住哪里？”
“你问这干嘛？”上官皓玉眼带戒备地蹙起眉头。
“兄台放心！我绝对不是坏人，也没有什麽恶意。我只是……”皇帝局促地搓著掌心，其实他只是单纯地想要知道眼前这俊美得让他有些呼吸紊乱的清俊男子到底叫什麽名字，而他的家又住在哪里。
上官皓玉静静地望著局促的皇帝好一会儿，才淡笑著缓缓说道：“浮萍漂泊本无根，天涯游子君莫问！”话落他优雅地转身，偕同小宝翩然离去。
“给你三天的时间……”皇帝怅然若失地吩咐身边的尹尚书：“去给朕查出有关他的所有信息！”
“是！”尹尚书略一点头，低声应道：“微臣遵旨。”
一群人渐行渐远之际，被店小二称作掌柜的男人此时却悄悄地伫立於门廊之下。
阳光温暖的照射著大地，男人静静地望著附著於地面上的那个属於自己的影子，嘴角挂著一抹眩惑的笑容。
“掌柜的……”本欲喊他回去给客人结帐的店小二忽然一愣。
“怎麽了？”男人慢慢转身，平淡的神色看不出任何情绪上的起伏。
“有有有……”
店小二结结巴巴的样子让男人皱了皱眉头：“有什麽？”
“有……有客人要……要要要……要结帐！”
“哦。”男人淡淡地应了一声，却在与店小二擦身而过的时候轻声调侃道：“你说我的影子好看吗？”
“我我我……我什麽都没看见！”店小二冲著已经走进柜台的男子用力摇头，说什麽也不肯承认他刚刚其实很不小心地看到了一个不属於人类的、长著一双诡异翅膀的、在看到他以後又忽然变不见的、却绝对是属於眼前的这个男人的……恐怖影子！
31章
南书房里。
皇帝一如往常的手执金杆狼毫、目不转睛地盯著摆放在面前的这些堆积成山的奏章，心思却不知飞去了哪里。
“皇上，皇上！”‘陈公公’恭敬地站在南书房的门廊下，可尖细的嗓音却始终没能唤醒不知神游何方的皇上。
“启禀雪妃娘娘，皇上他……”不知该做何解释的‘陈公公’只好将原本就低著的头压得更贴近胸口。
见皇上动也不动地望著面前的奏折，雪妃不禁挥了挥手，低声向‘陈公公’吩咐道：“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到门外候著去吧。”
“是！奴才遵旨！”‘陈公公’深深一鞠，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个向来喜欢对下人颐指气使的雪妃竟然恃宠生骄到了对他这个人人敬畏三分的太监总管都呼来喝去的地步。
“皇上……”雪妃悄悄走至皇帝的身後，抬起双手捂上皇帝的眼睛，随後娇声问道：“你猜我是谁？”
“雪妃……？”双眼被蒙的皇帝因为骤然的黑暗而回神，可是一阵令他头晕目眩的刺鼻香风却随即让他暗暗地蹙紧了眉头。
“真讨厌！你怎麽总是能猜中呀？”雪妃柔媚地娇嗔，殊不知那矫揉造作的神情只会令皇帝感觉到一阵无端的恶心。
“那是因为朕喜欢你呀！”皇帝掩下眸中的厌烦，对著浓妆豔抹、故作娇柔的雪妃轻轻一笑。
身为一个九五至尊的皇帝，他虽然拥有著平常人永远也体验不到的尊贵与荣耀、享受著平常人永远也享受不到的荣华与富贵，可是却没有人看到他隐藏在这些荣耀之後的悲哀，也没有人知道、或关心过他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什麽！
他是这万里江山的主宰，却也视这大好的河山为永远也甩脱不掉的负累！
平常人总是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可是却能够自由地选择属於他们的命运！而生於帝王之家的他却在无法选择出身的同时，也无法自由地掌控那原本属於他的命运！
他其实很羡慕皇甫孤弘！因为皇甫孤弘可以明目张胆又毫无顾忌地选择去爱一个男人。可是他却不同，他无法不在乎世俗的眼光，也无法不为社稷的未来所著想。
一国之君……
何其富有！
纵观天下，有哪一样东西不属於他？
一国之君……
又何其贫穷！
放眼世间，他竟找不到一个真正与他心意相通，又爱他至真的男人。
他喜欢男人，可是他却不敢像皇甫孤弘那样嚣张得甚至不在意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因为他是一国之君！因为这母仪天下、掌管後宫的人选永远都只能是女人！
他厌烦女人，可是同样也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因为他还得借用女人的身体替他延续皇家的血脉！因为他无法不顾及这一国之君的颜面。
尽管母後知道他喜欢男人，可是每当夜幕降临，那个身为他母亲的女人却还是想尽办法的让他用身体去慰籍那些空虚的女人……
有时候他觉得自己只是一个木偶，又或者只是一个播种的机器！
女人们要他的原因其实只不过是想借著腹中的胎儿飞上枝头做凤凰！而他要女人的原因则是因为他需要子嗣来继承这万里的江山！
床上的爱情永远都像是一场纷乱的春梦，夜半来、天明去。且来如晨露不多时，去如朝云无觅处。
有时，望著那沈睡在自己身边的伴侣，他常常会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
女人……
一个睡在他枕边，可心却与他天各一边的女人；一个与他极尽缠绵，可醒来後却宛如陌路的女人！
帝王的喜好永远都不能让人知道！帝王的悲哀也永远都不会有人能够真切的体会……
虽然表面上他是这世间最富有的人，可实际上，他却是这世间最孤独、最落寞、也最最贫穷的可怜人！
“皇上……您怎麽了？”一直沈默不语的皇帝让雪妃感到些许迷茫。
“没什麽。”他呵呵一笑，勉强压下涌上心头的酸楚，晃了晃有些僵硬的脖子，缓缓说道：“只是感觉有些累了……”
“这样啊？那雪妃给您捶捶！”她边说边走至皇帝的身後，谁知纤细的双手才刚搭上皇帝的衣领，皇帝却霍地一下子从龙椅上弹起。
“皇上？”望著难掩惊骇之色的皇帝，雪妃呐呐地问道：“您怎麽了？”
“朕……朕……”他怎麽能告诉雪妃，身为皇帝，他必须得时时刻刻提防身边的任何人！
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皇帝心虚地端起茶杯，却不想因为慌张而将杯中的茶水失手打翻。
深褐色的茶水顷刻间打湿了堆积在文案上的奏折，可皇帝却好似忽然想起什麽似的一边将扑满了文案之上的奏折全部扫落地上，一边连声叫著：“我的画！我的画……”
平日沈著稳重的皇帝何时有过这种慌张的神情？雪妃惊讶地望著以龙袍的袖子轻拭画布水渍的皇帝，不禁纳闷到底是怎样一幅名贵的画作，才能让九五至尊的皇帝甘愿用他那象征著无比尊贵与无上权利的龙袍来擦拭？！
“幸好……幸好没有弄坏……”擦干画布旁边的水渍後皇帝小心翼翼的将那幅画卷起并收放於文案之上的陶瓷画筒之内，随即向一直站在门外听候差遣的‘陈公公’高声说道：“传朕旨意，宣尹尚书即刻进宫！”
“奴才遵旨。”‘陈公公’单膝跪地，领旨而去。
直等到一溜小跑的‘陈公公’不见了踪影，皇帝才慢慢转过身体。
“雪妃？”他惊讶地望著站在稍远处的雪妃，皱眉轻道：“我还以为你早就走了呢。”
“臣妾……”她才一开口却被皇帝抢去了话头。
“你也听到朕刚刚命‘陈公公’宣你爹前来晋见，所以为防人口舌，你还是回避的好。”
“可是……”
“乖，快点回去吧。”皇帝微笑著拍了拍雪妃美豔的面颊，哄骗地说道：“有什麽事晚上再跟朕说。”
“既是如此，臣妾告退了。”听到皇帝竟然许诺晚上去她的寝宫，雪妃不禁兴高采烈地转身离去。
皇帝冷眼凝望著雪妃离去的背影，心里不禁暗笑她真是个愚蠢的女人。
春季的阳光虽然明媚却并不耀眼，雪妃边走边抬头望著远处蔚蓝的天空，心底却忍不住悄悄浮现出皇甫孤弘那英姿挺拔的高大身形与俊美无俦的俊雅面容。
32章
爱与恨其实只有一线之隔，当炙烈的情感跨越过心底最後一道屏障的时候，当满腔真挚的爱意得不到回应或是被所爱之人无情嗤笑的时候，爱到尽头反变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