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十一时三十五分. 我还没有失约吧?」他笑着告诉我.
「没有.」我低头伸手去帮他拉那个行李箱, 快快的把他关在房子内.
室内的冷气正是恰到好处, 很快就舒缓了他脸上的薄汗和红色. 我轻快地替他解下西装褛, 一边跳入厨房内把汤热好.
温温的热气升起, 他优雅地切割着微焦的牛排, 放进口时有那么的一点迟疑, 可还是死命的吞了下去. 那种表情真的叫下厨的人感到不快啊.
可他也没有作意我的盯视, 割了一块又再放入嘴内.
整顿饭都是他吃了一盘, 我推上一碟的进行着. 到满满的甜品推到他面前时他终于按不下好奇心.
「今天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啊? 你竟然会做了这么多的菜?」 他手把着小匙, 一脸困惑的向我道.
「今天是 mid-day.」 我愉快的笑着, 高兴地把他玩弄于掌心之中.
「mid-day?」他还是一脸不解.
「就是你和我生日中间的日子啊.」 以往的生日被过多的不愉快扫清了庆祝的情绪, 我想, 最少要有一次这样好好的过吧. 要一起渡过两个人的生日也许是一种奢望,
那折衷一点在这天一起庆祝也不过份吧.
我满怀期待的看他, 只见他低着头, 紧握着匙子也不去动.
为他奇怪的样子感到不安, 我担心的道:「Miles?」
再度抬起头来, 他眼里带着的却是凝重又严肃的警告, 一本正经的声音从他的口腔里传出.
「霜秋.」他唤着我的名.「即使你对我好, 我也不能为你保证些什么的.」
立时我呆在当场.
没有, 这样做并没有其它的企图. 当下我想这样反驳, 但却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 所以最终我还是放弃了那样做.
「我知道.」银匙缓缓的割在布甸上, 我拿起又含了一口, 甜美的味道.
31:疏離
有一天我去找萧妈, 莫先生在她那里. 另一天我去找咪咪, 以乎她正忙着骂霍先生. 于是每天我都自己一个人出门, 然后自己回家. 身后有三个影子终日跟着我,
但是却没有一个能跟我说说话.
风渐冷了, 我下意识的挽着头髪, 可剪短了的前荫亦无由可挽. 手指落了个空, 刺刺的触感令人感到发痒. 我笑着, 又拿起挂在颈项的照相机拿起调了调.
某一天他说, 我的头髪长长的很美, 很漂亮. 另一天我出门, 把它们都剪掉了.
那点点的碎屑下地, 前一刻还被称赞着, 下一刻已经成为废物. 有点无常的感觉. 我想也许我真该抽点时间去看看医生, 剪个头髪能剪出人生哲理真个是不太寻常.
我并不忙碌, 但却因而变得更忙. 摄影班的老师看我整天都很空的样子, 就常常把我叫去帮忙整理大小相片, 或是代他出席各式摄影展连观后报告. 我并不讨厌这样,
忙得不可开交的日子反而教人舒心. 我不再常常待在那里, 有时候我发现他回来过了而我不在, 也会觉得有点惊讶和不知所措, 但是我不再常常待在那里了.
最近老师也让我的照片占了他小小的一个角落. 对一个新人来说自然是个难得的机会, 而且为人所欣赏也是男人所追求的某种虚荣吧. 我当然不依靠它来吃饭,
但每次有学习的机会我都很乐意去接受. 我认真, 但事实上那并不占了我生命中很大的部份.
霍先生曾说过我有点小天才, 学什么都很快能掌握要领. 也许, 这是以往留下的习惯.
整理着一组关于同一条街春夏秋冬交替的相片──那是老师最新的作品── 我笑了. 认出人群中的某位熟悉的人, 感觉竟然是如此不可思议. 抚摸着熟透了的轮廓,
我的口缓缓的吐出几个字母. 马上就有人过来我这边, 我装作没事人一样继续动作, 一切渺如云烟.
回到家里, 黑漆漆的空荡一片. 他不在, 我也不在. 整齐地迭好的床铺散发出清冷的气息, 这不像一个住人的地方.
咔啦咔啦, 光影以下留下了止住的时间. 可日子于我还是过了一天少掉一天. 没什么特别的夏天和秋天瞬速掠过, 时光飞逝, 没有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密.
写下, 再删掉, 写下, 再删掉, 日子就像撒掉的月历一样零碎. 老师开始带着我一起去取材了, 慢慢地我竟变了他的助手. 他说: 他喜欢我拍的东西,
只是不爱那过份的阴沉. 我说: 会吗? 把照片上下看了又看, 不过是一幅分不清是朝阳还是黄昏的晨光了吧? 那有什么阴沉可言?
老师是上了年纪的老头, 所以器材什么的都是由我去背. 走在山上河涧, 赤着脚小心的躲着青苔走路. 渐渐的我抗拒阿左和阿右与我走的太近,
很多时候他们都只能留守在车内看我. 我并不喜欢这种跟随, 很多时候我也会故意的摆脱他们.
日影, 人群, 街角, 香树, 静池. 踏在中式庭园之中, 我栛助老师把器材都架设好. 那园子小小的, 并不特别的华丽, 更有趣的是只要你愿意抬眼一看,
四方的天空中耸立的都是高楼. 那园子小小的挤在城市的一角, 越发的显得惹人怜爱. 老师看着我的眼神微笑, 然后他把照相机包在手里,
毫不在意的说着这个园子的历史.
「园子是袁佑年轻时建的, 你知道那个鸿集团的袁氏老爷子吗? 他……」以后我就没有听到了, 只有一个袁字在脑海中盘旋着. 老师说那是个二十年前建的园子,
应该和我差不多大. 他说当年那可是件轰动又奇怪的事, 袁家的老头子竟然会在一块商业旺地上建一个毫无价值的园子? 实在是不可思议. 老师是个老头,
说话自然喋喋不休, 我吱吱唔唔的认着, 也没有下多大的心去听. 一个袁字在心头打转, 不知何时才是止境.
据说, 那个园子存在为的是纪念一段逝去的爱情, 刻骨铬心的爱.
「那一定是个悲剧了.」突然我有感而发.
惊讶于一直乖乖听训的弟子突如其来的发言, 老头顿了一顿才道: 「听说是个金髪的大美女, 人生能有如此红颜知己亦算不枉此生了.」
「老师对师母很不满吗?」我奸邪的一笑.
「没有. 当然是没有啦.」老师慌忙的否定过来.「她很好, 没有人能被她好了.」
相信只要有鎗口指着他, 他也会毫不豫疑的对一个陌生人说出同样的话.
我摇摇头没有多理睬他, 东影西照, 很快就结束掉这场摄影工作.
那时, 我尽量勉强自己不去发挥那微薄的想象力. 那是一个怎么的故事呢? 亦已与我无干.
可是他在这故事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
没想到已经这般深刻.
然后天开始冷起来, 回到形形式式闪耀着迷模的灯饰之中, 被人流冲冲掠过, 我看着眼熟的景致, 只感到一片惘然. 熟悉的街角, 常见的;喷水池,
疏疏落落但又密布四周的树木, 偶然也可见到几株大榕树垂下老巧的气根. 我举起照相机, 却被闪烁不停的光亮所迷惑, 真美, 真漂亮, 廉价的快乐.
每个迎面而来的人都向我笑, 尽管我并不认识他们. 粉红粉绿的男女来到我跟前, 顶上的鹿角魔鬼角猫耳朵纷纷摇曳, 天使的翅膀,
火箭的推助器在他们背上被挤得变形. 每个人看来都很快乐, 而我喜欢隐藏在他们中间.
数万的人群涌到街上庆祝某位神祗誔生, 各各食肆外都排满了等待的人龙. 我又举起手中的照相机, 立即就有数个满脸油彩的小孩冲到面前摆出胜利手势.
他们兴高彩烈的笑着, 我按下快门, 一阵闪光后人影散去, 只余下显象的菲相和冷得缩着肩膀的我.
只要再近一点点就到那粉红色的招牌下, 但我却没有. 可能是由于阻于人流的挤涌, 可能是因为警方的封锁线, 又或者是我根本没有动的关系,
那熟悉的招牌还是和我有那么一点点的距离. 我没有上前去, 也没有退后, 人群的呼声吸引着我的目光. 我立在原地, 把目光随着喧闹转移过去.
在广场中心有株巨大的圣诞树, 半透明的光芒散发着激光的直线. 我随着身旁的人潮鼓动, 深醉着竟浮现出一种近于快乐的感觉. 可也只是持续了那么一瞬间,
我的头猛然的作痛. 我微微的按着太阳穴, 怎样也想不出一个所以来. 前方的情侣手牵着手, 小孩们用歪歪的字体写下幼稚的愿望, 人们兴致高昂的唱着不知所谓的歌.
我按着我疼痛的太阳穴, 渡过了一个寒冷的晚上.CF15DA51间墙:)授权转载 惘然【ann77.xilubbs.com】
我想, 那是因为今天没有喝酒的縁故吧.
那天我始终没有步进『东方』, 那天我也没有看到过他.
32:急轉
也许已经要结束掉了, 我可悲的想着, 但手还是抓得紧紧的. 酒杯的光芒被我按压过粉碎无痕, 稍稍地隐没于掌心之中. 对, 也许, 也许真的要结束掉了.
我举起酒瓶斜顷, 缓缓流下的液体散发着一样的气味. 他没有回来, 就此开始了第三年的叙幕.
一个星期, 两个星期, 三个星期, 时间真的就如数花瓣般容易掉开. 他不在的时候我在拍照, 在冲印, 在看底片, 在喝酒. 我良久没有看到他了,
工作间的相片已经堆积了一地, 散落在地上的都是山色水影, 小鸭小猫小桥流水, 我没有拍人, 我无法去面对别人幸褔的笑.
我会去咀咒他们. 我怕我真会有那么的一天, 全然是迁怒.
失去联络. 他不主动来找我, 我也不会去找他, 并不是毫无办法, 但我只是不愿去做. 我不愿意去打扰他和我不一样的人生.
有某种东西已经不一样了吧, 我想.
等待最可爱也是最可怕的地方是, 在等到结果的一刻反而不如等待中的时间甘美. 在得到时的一刻把一切等待的痛苦抛诸脑后以后, 余下的反是坦荡荡的无奈和空虚.
所以我不喜欢等待, 所以我不喜欢等到他回来.
但是在收到咪咪的电话以后, 我也没有答应要出去.
「为什么啊, 你不把我当成朋友了吗?」咪咪在电话的那头撒娇. 想象得到她那可爱的样子, 我微笑着.
「不, 不是这样.」我把耳朵紧紧的黏着听筒, 想要离那个声音近一点.「我不想打扰你的宝贵时间而已.」
「秋!! 那是什么话?」咪咪已经在那头吼叫着了.「你还说不是生我的气?」
耳朵轰轰的响着, 我稍为远离那个听筒才道:「没有生气. 我只是不想打扰你和那位先生的宝贵时光而已.」
「谁?」已经是近于逼供的口吻了.
「…霍先生.」带着耳朵被轰掉的觉悟, 我迟迟才把那个名字说出口.
「不要在我面前提那个人!!」不出所料, 我接到了那个一字一眼说的恐吓.「再让我听到那个名字的话…秋…你就死定了.」
又吵架了吗? 我在心头念到.「怎么了? 霍先生他…」
「秋, 你死定了.」咪咪用充满恐吓性的语气打断我.「不要再跟我提起那个食古不化古老石山万年层积土下的恐龙化石了!!!!!!!!!!」
「知道.」那声服从的语句不知道有没有被听到, 电话那头空余下嘟嘟的声响供我沉思.
如果能吵吵架也很不错. 已经多少天没有看到他了? 说不清楚, 只是隐约觉得已经过了很久, 很久了. 我想, 能吵架总比没见面要强.
说不上我们之间有什么问题, 只是我们当中都没有人愿意作主动吧. 主动去吵, 主动去闹, 在两个人的相处里多少会有一个这样的主导者. 假如谁也不动,
那最终不过一池死水, 平静无声.
感到喘不过气来.
也许真的不该奢求太多.
「嘟嘟嘟……」老师的电话来了, 唉, 又把我当成跑腿.
粗略把要用的东西一塞, 我慌忙把脚插入鞋中准备开门就走. 没想到清空的风擦过, 天色正好. 在沙色水天的陪衬之下, 他人站在这里. 一只手握着门环,
脸无表情的站在这里.
其实那个时候真该送一拳到他脸上去. 可惜我不是这样的人, 他也不是, 因此我们只是擦身而过.
「要出门了吗?」 连问候的句子也省略掉, 这就是他给我的开场白.
「嗯.」低头只顾向房子里稍退, 让出空门来使他进门. 他身上带着的暖意才刚掠过, 我已急不及待从中逃出.
踏踏的向前急步而行, 在肩膀就要擦过门框的瞬间, 他抓着我的手.
「是很紧急的事吗?」他眼内不经意浮现出的感伤足以蛊惑人心. 「为我留一留也不可以?」
带点哀求的口吻使我呆在当场. 走, 还是不走? 这本来就不是什么重要的决择, 现在却好像天大的事一样在心内盘旋不去.
我抬起眼来看他, 手心的暖意已化掉连日来的严寒, 他的眼里闪烁着多日来未见的光辉. 我站在这里, 彷如抽离身体般看着两个僵持在玄关的男人有多别扭.
猛然我甩开他的手, 好像把自身都掉了出去的一样痛着. 我咬咬牙, 强在平静的说着:「不行, 那是重要的事.」
「摄影的工作?」他眼睛瞄了瞄我手上的袋子, 吐出的话却包含着某种的抑压.
「是的.」草草的应过他就要往门外走, 没想到他的手一推, 半扇门就阁在我眼前, 进退不得.
他正盯着我看, 我回头瞪视着他. 明显地房子内散发出的低气压使他的保标们异常不安, 纷纷的探头监视状况, 彷如一场大战将会一触即发.
但事实上我和他从不吵架.
这样的对望僵持了十, 或是二十分钟, 或者更长, 或者更短, 谁知道呢? 然后他把目光后移, 再转回来时已是一反之前的温和. 他伸手过来整理着我的衣襟,
拉拉我在肩上垂下的外套. 细细的看了我一会, 到满意了他才说:「慢走. 我等你回来.」
肩上的温暖散开, 他只是把手离开了一下, 我却感到被一股重力推开了似的. 我呆着脸点点头, 转身扶着门框就要走.
出了门后我不由自主的转过身去, 彷佛间看到他没有把门关上, 就是依在门上看我. 心底猛然的抽痛, 脑中不停运转着的只有一句话: 等我回来. 他在等我,
但是我却过门不入.
迷迷糊糊, 到我发现时人已站在海边. 我来这儿干吗? 嗯, 不对, 我要去巴士站, 我要去替老师工作, 我…
可是我的身体却不受使唤的在石阶上坐了下来, 海风的冷劲掠痛了我, 雀鸟的鸣声吵到了我, 我埋首于双膝间, 不去听不去看, 却无法不去想.
缓缓地我从袋子里掏出了手提电话按了一个号码, 几乎是马上便接通了, 老师熟悉声音传来, 我却哑口无言.
「喂喂?」那头传来老师不耐烦的声音后, 我才止住了我的沉默.
「老师…」哑哑的声音传出, 我自己也吃了一声.
「啊? 是秋吗? 怎么了你的声音这样的啊? 不舒服吗?」老师闻声在那头一个劲儿在说, 也不让人插话.「生病了就不要来, 好好在家休息吧. 要好好吃点东西,
好好保暖, 知道吗?」
「知道.」虽然感到啼笑皆非, 但顺水推舟也无不可.
然后挂断了线, 我将又何去何从?
我的头又隐隐作痛, 一定是因为今天又没有喝酒的縁故吧.
我的脚自动的走着, 身体全然服从于它们的指向而缓缓移动. 最后停在一双雕花的木门前怎么有点眼熟? 啊, 原来是我的家.
手还没有靠上门把, 那门就自动的张开了, 他从中探出头来, 嘻嘻的跟我笑着.「我想你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他等着我.
任由他脱下我的外套, 任由他把我的袋子放好, 任由他拖着我的手走进客厅. 然后, 任由他从背后像抱娃娃般抱着我.
亲吻着我的颈项, 他轻轻地吐出暖暖的吐息. 他说:「你把头髪剪短了嘛.」
「嗯…」头昏脑涨, 声声的低吟权充作回应.
「我想你.」他的脸越埋越深, 好像就要陷进我的身体之内.
他一声又一声温柔地叫我, 向我诉说着各种见闻异事. 他暖暖的在我耳膀吐出甜蜜的话, 然后他突然提出一个见议.
「我们去玩好不好? 就我和你到山上走走, 好不好?」
「好.」我迷迷糊糊的应到, 但是却做错了.
因为那时我并没有想到一声答应会换来这么严重的后果, 对不起, 我没有想到那会令我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那是我的错, 我并没有注意到你说话时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