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欢微笑道:“无妨,只是我不太能欣赏这些东西。”
默野挥手让众人退下,问乌力吉:“头人平日喜欢什么消遣?”
乌力吉在交际方面比较直白,见他询问,便道:“头人笛子吹的不错,似乎也提到过喜欢听筝曲,只是我们部落没人会罢了。”
“哦……笛子么?我这里却没有人会,筝么……原本有个从北魏请来的乐师,可惜上个月刚刚回去。”默野修长的手指点着额头,道:“阿穆尔头人是非常尊贵的客人,虽然我们双方一直在交战,但您的战略战术一直让我非常欣赏钦佩。”说着向严欢欠了欠身,严欢点头回礼,默野思忖了片刻,又道:“我这里有个人筝弹的极好,只是他脾气很坏,想让他弹奏,恐怕得费些功夫。”说着以手抚额,道:“阿穆尔头人亲自降临,总不能让您败兴,请稍侯,我去去就来。”
严欢闻言点了点头,乌力吉却看出他此刻有些激动,握着酒杯的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默野甫一出门,严欢便向薛鹤使了个颜色,薛鹤会意,向一旁的仆从道:“我要出恭,请问茅厕在哪?”
那仆从领着薛鹤向后院走去,一出门,薛鹤便将他点昏,随即展开轻身功夫,如一道青烟般跟着默野的身影,掠上了后院的高楼。
这座高楼大约是默野的寝殿,全部由大块的白色石头砌成,十分古朴典雅,薛鹤怕给库莫奚人带来麻烦,不敢靠的太近,只远远跟着他,来到了顶楼。
默野转过一个弯,进入了一个房间,薛鹤的身体贴着墙,运起内力,尽力窃听房中人的谈话。
只听得默野道:“已经睡了?”
一个年轻的声音答道:“刚躺下,大约没有睡着。”
默野又道:“怎么晚饭又没有吃?”
那人叹了口气,道:“中饭也没有吃呢,别提晚饭了,还是早起吃了半碗粥。”
片刻后只听得一声脆响,仿佛什么东西在墙上砸碎了,于是那人惊呼了一声,默野压抑着怒气,沉声道:“你出去。”
薛鹤立时飘到转弯处,只见一个非常年轻漂亮的金发少年从房间走了出来,向过道另一边走去。薛鹤见他走远,重又贴在了默野房门口。
“别摔了”默野的声音:“你这样好几天都不吃东西,哪还有力气生气。”
没人应声,只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片刻间默野忽然叫了一声,仿佛被人袭击了,随即听得一声轻轻的耳光声,默野道:“爪子还这么利,不是找打么。”
之后一个极低沉微弱的声音响起:“别碰我。”
薛鹤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却一时想不起在哪听过。
只听得默野哼了一声,道:“我看你虽然没怎么吃饭,精神却好的很,起来吧,今天有很重要的客人来,出来给他们弹上一曲。”
那人似乎很虚弱,话音中没有一点中气:“我身上很疼,弹不了。”
默野冷哼一声,道:“你是在埋怨我么?半年来每一次你都以死相抗,要是你稍微柔顺听话点,我怎么会忍心这样对你。”
那人咬牙低声道:“妄想。”
沉默了片刻,默野道:“你不是一直想自己住么,这会出去弹上一曲,我明日就让你搬出我的卧室。”
又沉默了片刻,那人低声道:“伤口疼的厉害,须得吃麻药。”
薛鹤听到开柜子的声音,之后默野又道:“麻药起效还须得一阵,你若走不了,我抱你去前厅。”
“不用。”那人道:“稍候片刻,我自己过去。”
默野“嗯”了一声,随即向门口走来,薛鹤立时快速下了楼,走到昏厥的下人身旁,将他点醒,道:“好了,我们回去吧。”
那下人有些头晕,一时来不及细想,领着薛鹤回到前厅。
薛鹤坐到严欢身旁,耳语道:“没见到那人,只是声音好熟悉,他似乎受了伤,不一时就会出来。”
严欢点了点头,过了片刻,默野回到了大厅,面色似乎有些不快,但还是微笑着道:“这孩子脾气很大,但筝弹的极好,头人一定会满意,请稍后,他立刻就来。”
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人抱着一具十二弦筝过来,放在默野身后帷幔里的一个矮几上,随后退了出去,又过了片刻,众人听得一个极轻的脚步响起,一个黑色的人影从大厅的后门走了进来,站在默野身后的帷幔里,他的脸在阴影中,众人都看不清他的面貌,只觉得他似乎像一缕幽魂一般,整个人都没有活气。
三十章:薛鹤的偷窥
默野见他到来,回头温言道:“身上怎么样?这里热,大衣脱了吧,免得出去着凉。”
那人没有回答,默野也不恼怒,道:“只弹一曲便可以去休息了,适才我答应的事一定做到。”
那人还是没有说话,却缓缓脱了身上黑色的貂皮大衣,露出墨绿色长袍包裹的消瘦身体,众人都认出他穿的是汉服,并非柔然服装。
他扶着几案,缓缓坐到矮凳上,随即伸出一双白的没有血色的手,修长的手指开始调弦。
薛鹤注意到,严欢在看到他的那一刻, 眼中漆黑的眸子忽然烧起了火焰,同时面色沉重地如同乌云压顶,不禁觉得有些奇怪。
片刻间帷幔后的人调好了弦,半透明的细长手指开始试着拨弄出一串简单的音节,虽然很短,但悦耳之极。
默野手中握着一杯酒,蔚蓝的眸子盯着墨绿色的人影,似笑非笑地道:“我还没听过你弹琴呢,今日借光了。”
那人不说话,调息酝酿了片刻,抬起双手轻轻放在筝上,随后如行云流水般拨弄着琴弦,一串如同天籁般美好的音符随即倾泻而出。
连乌力吉这样没听过筝曲的人,此时也不仅陶醉在了他的音乐之中。
默野湛蓝的眸子泛起了深邃的海蓝色,定定地望着弹奏之人。
只有薛鹤,不一时便听出这首曲子正是严欢在成都时经常吹的那一首“临安遗恨”,立刻猜到了那人是谁,心中顿时震惊了,随即视线移到严欢身上,只见他此刻如同被人点了穴一般一动不动,但闪耀着愤怒和悲苦的眼神,和他微微颤抖的身体,都泄露了他内心的澎湃。
一曲既终,那人停了手,似乎出了一口长气,随即拿起了身旁的貂裘。
薛鹤这时发现他似乎很羸弱,穿大衣时手竟有些颤抖,随后支着矮几才勉强站了起来,转身想往外走,默野却一把将他拽住,道:“看来你今天心情不错,坐下吃点东西吧。”
那人用力挣扎了一下,却没有挣脱,默野站了起来,亲手脱下他的大衣,将他按坐在自己身边。
众人这才看清,这人是一个十七八岁,异常俊美的少年,他肤色雪白细腻,长而浓密的剑眉微蹙着,眼睑半垂,绵密卷翘的睫毛在脸上投影出一个完美的阴影,挺拔的鼻梁下,是淡色的薄唇,那消瘦的下颌几乎像刀削过一样,虽然整个人看起来苍白消瘦,毫无生气,但仍具绝世之姿。
薛鹤心中的猜想立刻坐实了,那人正是韩缇。
严欢一瞬不瞬地看着韩缇,只见他一直沉默不语,也不看人,原本漆黑莹亮的眸子仿佛更大更黑了,眼神中却像氤氲着薄雾,一丝生意也无,空洞地望着脚下。
严欢心头钻心也似地疼痛,不知道他受了多少苦,才会变成这个样子,一时间血腥气蔓延上胸腔。
薛鹤见他面色有异,忙拉住他的手,一丝内力传过去,让他稳住心神。
墨野将一碗牛乳递在韩缇嘴边,道:“一整天都没吃饭,又费劲弹了半天筝,饿了吧?”
韩缇厌恶地扭过头去,默野冷笑一声,道:“这么多客人,你也不给我面子。“顿了顿,又低声道:“一点力气也无,晚上怎么伺候爷,就算你要继续扔东西砸爷,也要养足精神吧。”
韩缇愤然拂开默野的手,一碗牛乳统统洒在地上,随后霍然站起,扭头就走,刚走了两步,忽然身体软到,昏了过去。
严欢见他居然如此虚弱,心里犹如刀割也似,却见默野向他们欠了欠身,道:“这孩子身体很差,让贵客见笑了。”随后吩咐下人来将韩缇抬走,便重又开始与众人吃饭。
严欢食不知味地敷衍了一时,宴会终于结束,默野将他们三人送到了客房,便告辞离去。
薛鹤正要就寝,却听得有人敲门,开门看时,正是严欢,他面色苍白,神情阴郁,向薛鹤一礼,道:“薛兄,我有个不情之请。”
薛鹤笑道:“你可是让我去探听韩缇的情况,伺机将他救走?”
严欢点了点头,薛鹤笑了笑,道:“你出多少钱?”
严欢知道他是道上有名的杀手,只是不知道他的身价,见他询问,便道:“随你开口。”
薛鹤思忖了片刻,道:“你只需答应我一件事,让何青鬟去除我身上的蛊毒即可。”
严欢道:“好,就算要我用性命换取,我也会让她给你解蛊。”
薛鹤笑道:“一言为定。”
严欢还没答话,只见一个灰影在眼前一晃,薛鹤便已不知去向。
薛鹤轻身功夫极好,在黑夜中迅捷无比地穿过庭院,片刻后便到了默野的寝殿之下,随即如一只壁虎也似,贴着粗糙的石壁慢慢地游了上去,不一刻便贴到了默野卧室的窗下,屏住呼吸,找了一处窗帘没有遮严的缝隙,向房内看去。
韩缇已经醒了,穿着件白色的单衣,毫无生气地躺在屋内华丽的大床上,默野披着件黑色的袍子,缓缓走到韩缇身边,道:“麻药过了吧?还疼的厉害么?”
韩缇不语,默野俯身摸了摸他的额头,道:“嗯,没有发烧。”随即躺到他身边,伸手摸索着他修长的颈项,随后大手伸进了他的衣襟,韩缇面无表情地握住他的手腕,用力将他的手拨开,转过身去,背对着默野。
默野也不恼怒,道:“你今天很不同呢,别人许看不出来,我却发现你激动的厉害,怎么,你认识那几个库莫奚人么?”
韩缇不语,默野忽然起身,将他的身体用力板过来,道:“那个阿穆尔根本不是库莫奚人,你是不是认识他?或者是认识他旁边那个汉人?”
韩缇面无表情地望着屋顶,没有说话。
(响应JJ和谐号召,此处大约1000字被绝世君和谐了,请大家海涵……我对不起你们……)
不由分说将他强推到浴桶边缘,大手用力按住他满是伤痕的背脊,这时韩缇原本苍白的脸色忽然泛起病态的红晕,浓密的剑眉深深蹙起,随即单薄的肩膀抖索了一下,竟然喷出一口血来。
默野立刻松开了手,韩缇紧闭双眼,身体不由自主地沉了下去,随即又吐出一口血来,将浴桶里的水染上了淡淡的红色。
薛鹤此刻在外壁已经贴了很久,潜意识里忽然感觉有危险临近,他迅速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面具覆在脸上,随即迅捷无比地溜下了寝殿。
双脚刚一着地,一阵疾风就从他身后袭来,薛鹤闪身躲开袭击,手中短剑已然出鞘,向来袭之人刺去。
那人手中长鞭一挥,挡住他的攻势,随即喝道:“你是什么人!”
薛鹤看着来人那精光闪烁的双色眼眸,认出他就是斛律达,没想到他一个柔然人还有这么好的武功,光从鞭法看,就能猜出他习的是中原功夫。
斛律达见他不答话,手中长鞭一挥,又攻击而来,薛鹤挥舞短剑迎战,电光火石间两人已过了十数招。
那斛律达身手极好,薛鹤一时占不了上风,心中害怕惊动了堡里的侍卫,不敢恋战,一套连环剑挡开斛律达,即施展轻身功夫,向西掠去,斛律达见他身影如鬼魅一般飘开,便知自己轻功远不及他,立时奋力向前蹿了一步,长鞭一抖,终于抽在他背上,薛鹤不敢停留,忍痛飞驰而去,斛律达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小,知道追赶不上,便止了步,这时寝殿周围的侍卫围了上来,纷纷询问斛律达是怎么回事,斛律达沉着脸没有回答,只吩咐众人加紧巡逻,随后走开。
三一章:谁动了我的老婆(修)
薛鹤向西疾驰了两里许,方才折向南,绕回到了自己居住的客房,一推开门,只见严欢眼圈发黑,神情焦急,还等在房中。
“怎么样?”见薛鹤回来,严欢立即站了起来,随即看到了薛鹤背上的伤痕,惊道:“你受伤了?”
薛鹤取下脸上的面具,道:“不妨事。”说着层层脱下身上的衣服,严欢只见他背上一个一尺来长的伤口,也不算深,似是长鞭抽的,便拿出金疮药给他上了,用布条缚好,随后薛鹤重又换了衣服,坐到桌前,道:“堡里守卫森严,那斛律达身手极好,说不定还有其他高手在这里,须得从长计议。”
严欢目光焦灼地看着他,道:“他怎么样?”
薛鹤摇了摇头,道:“他大约吃了散功的药物,或者受了什么禁制,内力全失,身体也虚弱的厉害,似乎还有内伤。默野这人非常暴戾,他在这里已经半年,可能反反复复受了很多伤,看他的情形,怕是再熬不了多久了。”
严欢攥紧拳头,咬肌绷的很紧,道:“他住在堡里何处?”
薛鹤看着他痛苦悲愤的样子,怕他太过难过,只淡淡道:“在默野的寝殿里……住在他的卧室,不过我听到默野说明日就让他搬出去,到时可能多点机会下手。”
严欢之前已经猜到默野将他弄来是为了什么,但此时听到薛鹤的话,心还是忍不住抽痛起来,虽然韩缇不能再算是自己的妻子,但想着他被迫在别人身下辗转承欢,他的心还是落入了痛苦煎熬的炼狱。
“再等一两天吧。”薛鹤思忖了片刻,道:“等你们离开了我再动手,否则他很容易疑心到你们头上。”想了想又道:“只是他身体实在太过虚弱,适才我看到他吐血,他这个年纪,除非病的很重,否则不会有这个症状。”
严欢皱着眉,沉默了片刻,道:“默野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我与他打了两年交道,很清楚他的手段,你即使将他救出,在这茫茫草原上,也难以突破连环六堡的重重防线逃走,算了,这事不能让你犯险,你好好休息,我自有计较。”
薛鹤见他这么说,知道他担心暗中救人会伤到韩缇,这是要明着跟默野要人了。
次日一早,严欢就来找乌力吉,乌力吉见他黑着眼圈,一晚的时间就瘦了很多,不禁吓了一跳,道:“发生了什么事?”
严欢的神色疲惫中带着亢奋,他嗓音沙哑地道:“我要与你商议一件事情。”
乌力吉见他神情史无前例地凝重,疑惑地道:“什么事?”
严欢深深地看着他,道:“昨日那个弹琴的少年,是我的……兄弟,不知为何落入了默野手中,被他折磨的生不如死,昨日我本来想让薛鹤去偷偷救他,可默堡护卫太过森严,这里又是柔然境内,就是得手,也很难在茫茫草原躲避连环堡的追击,他被敌人折磨了半年,身体很差,我不能让他犯险,所以……”
说到这里,他思忖了一下,方道:“我需要你降低谈判的条件,无论默野要什么,都必须让他把那少年交出来,什么样的条件,我都答应。”
乌力吉讶异地看着严欢,严欢从没提过他的家人,他只通过吉雅知道严欢有个死去的妻子,此刻方才知道他还有亲人在世,而且落入默野手中,所幸默野不知道这件事,否则早就拿他来要挟己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