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段履历很简单,斛律达略扫了一眼,便收起来,交给一旁的文书,随即问那把总:“人呢?”
把总指了指身边的马车,斛律达掀开车帘,只见一个人坐在车里,抱着膝,头埋在臂弯里,听见有人掀车帘,才缓缓抬起头来。
斛律达从没见过这么俊美英挺的男孩。
他皮肤白皙,双颊线条圆润,下颌却带着刚毅的棱角,他的剑眉长而英挺,鼻梁非常挺直,嘴唇是淡淡的粉色,此刻他用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眸看了看斛律达,随即扭过头,捡起身旁的黑色大氅,下了马车。
他跳下车,站在斛律达身前,身高刚到他鼻尖,但那墨绿色长袍包裹的身材优美极了,浑身洋溢着初绽的青春气息,随着他轻巧地跃下马车的动作,斛律达看出他的身体协调而又充满张力,应该是个极好的练家子。
草原上的风很凌烈,他穿着单薄的长袍,却不觉得瑟缩,黑色的大氅只搭在臂弯。他星辰一般明亮的双眼环顾了一下四周,然后落到斛律达身上,倔强的嘴角微微抿了抿,随即低下头,低声道:“我就是韩缇。”
既然手信上写着他武功很高,斛律达便将他关在了风堡的一间客房里,用九曲连环锁锁了门,整个房间只有一个很高的,半尺见方的小小天窗,任何成年人都不可能逃得出去。
柔然苦寒之地,韩缇到达的当夜便下起了大雪,路途阻断,斛律达只好等待雪停。
三日后的雪夜,斛律达午夜时照常巡视岗哨,走到一处岗楼,忽然发觉有异。
岗楼的西侧连着一个矮楼,此时看起来似乎与平时没什么不同,斛律达却敏锐地瞧见,在矮楼西侧的房檐上,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因为完全被白雪覆盖,那身影隐藏在白茫茫的雪色里,不仔细勘察很难被发现。
斛律达轻轻绕到楼后,提气缓缓走近那个人影。
“我只是想在外面坐一小会儿。”那人非常灵敏,很快就发现了他,让斛律达很惊讶,于是放稳了脚步走到他旁边,这时发现他就是前两日北魏送来的人质。
他大约已经在房顶呆了许久,身上落了厚厚一层积雪,脸色冻的有点发青,眸子却明亮异常,漆黑的仿佛初生的婴儿一般。
看着他稚嫩的脸庞,斛律达的心忽然有些颤抖,他的神情悲伤而又无奈,还带着些决绝的刚毅,看起来复杂极了,也动人极了,斛律达依稀记得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孩子,就这样抱着膝,坐在天山下的一个孤坟边,一语不发地瞅着远处白茫茫的天地,仿佛凝固在寂寥的苍茫中。
斛律达不由得放缓了语气,道:“雪下大了,你这样会着凉的,回房间去吧。”
韩缇勾了勾嘴角,道:“我不会逃走的,只是心情不好,想在雪地里坐一小会。”
斛律达这时忽然惊觉,关押他的房间里只有一个半尺见方的通气孔,那他内力应该极高,才能缩骨穿过小洞,心下不禁狐疑起来,问:“你这么高的武功,为什么还会被抓住送来风堡?”
韩缇侧首看着这个高大魁梧的西域男人,他的五官犹如刀刻的一般深邃,说不上十分英俊,却散发着奇异的冷冽气质,那奇异的双色眼眸近看诡异之至,韩缇记得他就是三日前见过的斛律达。
此刻他深深地看着韩缇,见韩缇不答,又道:“这两天是我小看了你。”说着拉他起来:“回房去。”韩缇也不挣扎,顺从地跟着他回到了房间。
第二日,雪停了,斛律达组织了马队,亲自带着韩缇向西北方走去。
众人一路走过了云、火、雷、电四堡,十几日后,终于到达了闪电河畔的默堡。
斛律达自从雪夜偶遇之后,对韩缇很是提防,让韩缇郁闷的是,他似乎变得非常小气,经常连着几天不给他饭吃,有时连水也不给,到了默堡的那天黄昏,韩缇已经五天水米未进,饿的几乎连路都走不稳了。
到了默堡之中,斛律达从马车中将韩缇拽了出来,随后粗鲁地抓着他的胳膊,半挟着他走进了一个极华丽的房间,将他扔到地上,然后走了出去。
韩缇本来就饿的头昏眼花,被他摔在地上,半晌才爬了起来,看见身旁的矮几上放着水罐,来不及想别的,忙抓起来喝了一气,虽然解了渴,肚子却更饿的凶了。
正在眼冒金星之时,房门忽然被打开了,韩缇抬眼看去,只见一个似曾相识的高大男人走了进来。
默野还是两年前的老样子,高大、魁梧、英俊,身上穿着件宽大的白色布袍,栗色的卷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
他看了看韩缇,忽然对身后的斛律达道:“他怎么了?看起来很疲惫的样子?”
斛律达倚着门框,冷笑道:“五天没给他吃饭喝水,他武功太高,不先折腾软了,一会你怎么得手。”
默野似笑非笑:“你还真是贴心,处处都为我想的周到,不过难道你不知道,我就是喜欢强人所难的调调么?”斛律达嗤笑了一声,默野又瞪他一眼,道:“滚吧,难道还想亲眼看看不成。”
斛律达嘴角翘了翘,冷笑道:“玩豹子的人,要小心被豹子咬死。”说着转身走了。
默野回手关了房门,向半跪在矮几边的韩缇走了过来。
刚才他们用柔然话对话,韩缇一句也没有听懂,但当默野走了过来,不知怎么的,韩缇心里忽然有点发毛,不由得站起身来,向后退去。
默野一步步逼近,直至韩缇的后背靠到了墙壁,才在他面前停住,而后仔细打量着他。
这个少年据说刚满十七岁,但已经和普通的成年中原男人差不多一样高了,过上三五年,大概能长到和自己一样的高度。和两年多前相比,他的五官长开了,脱了孩童的稚气,多了少年的英武,显得的更英俊,也更男人了,他的肩背更加厚实,腰线更加优美,此刻那完美的紧绷的身躯似乎蕴含着无限的力量,让默野有些目眩神迷。
“韩缇?”默野的汉语非常流利:“你是叫这个名字吧?”
韩缇点了点头,默野深深地看住他,眼神中包含着仇恨、痛楚、渴望与占有的复杂光芒,沉声道:“风堡一战,你胆子很大,我大意之下,左臂差点被你废了……”
韩缇见他说的咬牙切齿,心头不禁有些战栗,不知道他要用什么方法来折磨报复自己。
正惊疑间,默野忽然凑近了他,灼热的呼吸几乎喷在他脸上,随即唇角浮上一抹诡异的微笑:“你砍了我一刀,当时我很恨你,想要抓住你,折磨你,让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呼叫讨饶……”
他高大魁梧的身躯几乎覆盖了韩缇,让韩缇感到强烈的威胁和压迫感,听到他怨毒地语气,韩缇背脊紧紧贴着墙壁,冷然沉声道:“要杀就杀,有什么手段就使出来吧,别痴心妄想我会讨饶。”
三五章:断翼
默野直视着他漆黑莹亮的眸子,只觉得他清朗纯净的眼神让自己几乎迷乱了,心里轻轻地叹了口气,道:“我花了多大的代价才从拓跋澄那里把你换来,怎么会随随便便就杀了你?我要个死人做什么。”说着他轻轻地笑了笑,看着他略有些惊栗的样子,只觉得心弦被一双促狭的手轻轻撩拨着,悸动的厉害,继而长叹一声,道:“不知怎么的,后来我不恨你了,却日日记挂着你,不断回忆你在我面前策马挥刀的样子,真是美极了,让我朝思暮想,欲罢不能……”韩缇听得惊疑,他炽热的鼻息在他脸上逡巡着,喃喃道:“现下我终于把你弄到了手,只想占有你,征服你,让你永远也不能离开……。”
一边说着,他的身体逐渐靠近韩缇,深邃的眸子由海蓝色变成了深蓝色,整个人散发着性感而危险的气味,而后忽然伸出双手,将韩缇的双手抓住,钉在墙壁上,随即他强健的身体便压住了他。
韩缇被他压的抽了口气,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一时间反映不过来,便被他带着灼热气息的嘴唇吻在唇上。
刹那间,韩缇仿佛触电也似地清醒过来,立刻用力挣开双手,将他推开,而后一脚踹在他胸口,将他踢的连退了好几步。
韩缇恶心欲吐,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皱着眉抄起矮几上一个花瓶,对着默野猛砸了过去。
默野闪身躲开花瓶,韩缇一脚踢飞矮几,砸碎窗棂,随即向窗边奔去,刚要跃出,默野便扑了过来,快速伸出手臂揽住他腰身,随即一拧腰,用摔跤的手法将他摔在地上,而后重重压在他身上。
即使好几天没吃饭,韩缇还是被他压的直泛酸水儿,登时感觉眼前发黑,气息不稳。喘了口气的时间,只觉得默野已经打开了他的腰带,匆忙之中也顾不得什么招式,抬起腿就踢了他一脚,随即用小擒拿手法将他的手拧到身后,想翻身压在他背上。
谁知默野力气非常大,韩缇连日水米未进,力气有些不济,一时竟推他不动,反被他抬腿压住,随即被一拳打在腹部。
默野早就知道他武功极高,刚才又被他一脚踹的差点吐出来,此时心中恼怒,拳头便十成十地发力,几拳下来,韩缇只觉得肋骨发出脆响,恐怕是已经裂缝了,同时疼的眼前直冒金星。
稳了稳心神,韩缇趁他刚打完一拳,忽然反手一指,灌注真气,点在他膻中穴上,默野的身形顿了顿,立时倒在他身上。
韩缇喘了口气,勉力压住胸中翻腾的血气,奋力推开他的身体,又点了他哑穴,而后踉跄着爬起身来,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的默野,随即将被他扯乱的衣服快速整理好,一遍系腰带,一边走到窗边,观察外面。
这间卧室正好在默堡正中的一座高楼上,从楼上看去,外面已经一片漆黑,只看到举着火把的岗哨来回走动。
记挂胡长安等人的安危,韩缇犹豫起来,在窗前默默站了片刻,心想除了被这个暴戾可怕的异族男人强暴,应该还有其他办法拿得到想要的东西。
说服了自己,他终于纵身跃了出去。
一个时辰以后,斛律达吃完了晚饭,提着酒壶缓步走上楼来,到了拐角处,唇边忽然浮上一抹笑意,随即轻轻往默野的卧室走去。
卧室里很安静,斛律达侧耳静听了片刻,便发现里面安静的有些过分了,想了想,还是抬手拍了拍门,却没人应,静立了片刻,又拍了拍,还是没人应。
斛律达终于忍不住推门进去,立刻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
屋子里乱成了一团,花瓶和水罐掉在地上,地毯都湿透了,凳子翻了一地,矮几砸在窗户边上,窗棂破了一个大洞,只有屋中的大床还是铺的四平八稳。
斛律达微笑着走到默野身旁,看了看周围,道:“要不是知道你在调教娈童,我还以为你在强奸大象呢。”
见默野神色不豫,便在他身上点了几指,解开他穴道。
默野立刻跳了起来,阴沉着脸道:“这小子太可恶了,我一时大意,竟着了他的道,被他逃走!”随即穿衣取刀,道:“他体力不支,穿的又少,也没有马匹,肯定跑不远,这次抓住他,我肯定废了他,再细细玩弄!”
默野咬牙切齿地说着,心里却全是韩缇倔强不屈的眼神,一时恨得牙根痒痒,立时就想把他抓住吊起来毒打,脑海里却又不断想象他在他身下呼叫讨饶的情景。
斛律达听出他怒极,见他要走,忙一把扯住:“算了大哥,你还是留着气力吧。”说着将他按坐在床上,道:“你万金之躯,专事打仗这样的大事,抓个人什么的,还是由我出马吧。”
默野冷着脸,道:“他跳窗逃跑,走了大约有一个时辰。”
斛律达笑了笑,随即身影一闪,便从窗户纵了出去。
黑暗中韩缇避开岗哨,一路向南奔去。这时正是二月初,柔然刚下过大雪,天气非常冷,韩缇逃的匆忙,身上只穿了夹衣,虽然强自运转内力驱寒,还是冷的直打颤。
奔了一个多时辰,韩缇逐渐感觉腰部的旧伤又开始隐隐作痛,同时因为实在太久没吃饭,头晕发冷的厉害,随着体力的迅速流失,他感觉自己立刻就要昏厥了,便停了下来,爬上了身边一棵雪松。
坐在一枝松枝上,他半倚着树干,压制着饥饿,开始运功调息。
不过小半个时辰,他忽然被一阵马蹄声惊醒,站在树上极目远眺,只见一人骑着一匹黑马,正向自己的方向奔来,奔了片刻,便下马查看,韩缇知道虽然他一路提气狂奔,但多少还是在雪地上留下了痕迹,那人正是依此追踪而来。
韩缇此时想要再跑,只觉浑身都冻的麻了,只腰上的旧伤疼的钻心,之前默野在腹部打的那几拳也让他疼的厉害,虽然无可奈何,他也知道体力已经是强弩之末,再也难以逃跑,只好屏息躲在树上,希望能侥幸逃过。
骑马的人走的近了,韩缇才发现他是斛律达,此人想来自视甚高,居然单枪匹马来追他。
片刻间斛律达已经接近了韩缇所藏身的雪松,站在树下四处张望,韩缇屏住呼吸,一动也不敢动,生怕一片积雪的飘落都能让对方发现自己。
斛律达像狐狸般在树下逡巡了片刻,又上马向南走去,韩缇见他走了十来丈远,终于松了口气。
不想他片刻间又回转来,继续在韩缇藏身的树下来回走动,最后站在树下想了想,忽然抬头向上望来,随即唇边绽出一丝微笑:“叫我好找!。”
韩缇心头一震,脚下一软,即向树下掉落,一时清醒过来,忙伸手在树干上一点,身形飘了飘,还是稳稳落在地上。
斛律达看着他,道:“好俊轻功,还好我提前将你饿了几日,否则定是跑的远了。”
韩缇冷哼一声,斛律达拔马上前,便弯腰探出左手来抓他,韩缇在他出手的一瞬间,凝结全身力气,向他手三里穴点去。
斛律达没想到他还做困兽之斗,大意之下被他点中,立时手臂酸麻,韩缇随即拉住他手腕,将他一拉下马,一脚重重踩在他胸口,斛律达痛的眼前发黑,见韩缇飞身就要上马,右手一甩,一支乌鞘长鞭带着唿哨抽在韩缇脚踝,韩缇痛的惨叫一声,跌下马背,斛律达奋力跃起,扑在他身上。
韩缇此时已经油尽灯枯,一时挣扎不开,斛律达被他那一脚踩的生疼,此时恼怒之至,当即抓起他左手,用力一错,让他手腕脱臼,韩缇疼的叫了一声,他却不以为意,又将他右脚踝骨拧的脱臼,这次他不再喊叫,额头冷汗直冒,却咬牙沉默着,眸子里带着绝望的仇恨,恨恨看着斛律达。
“好大气力!看来还是饿的日子太短。”斛律达按揉着被他踩的生疼的胸口,道:“我饿了你五天,就是想让你无力反抗,好少受些苦楚,哪知你这白痴还是抵死不从,你以为他花这么大代价把你弄来是为了什么,既然身为人质,就要有接受命运的自觉,何苦弄得自己痛苦万分。”说着他站了起来,随手将他提起,扔到了马背上。
天快亮的时候,斛律达带着昏厥的韩缇回到了默堡,扛着他走进默野的卧室,将他抛在床上,道:“这人不是好相与的,他武功太高,性格坚韧,心思也很缜密,临敌经验又极丰富,你别想着能让他臣服于你,别造那么多孽了,玩上一段,就杀了他吧,保不齐他就是北魏派来的奸细。”
默野冷哼一声,道:“我不用你来教训。”
斛律达长眉一挑,冷然道:“我僭越了。”随即返身而去。
韩缇昏厥着,忽然被肩头一阵尖锐的疼痛惊醒,一睁眼,立刻发现又回到了默野的卧室。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被一只大手按住,随即发现自己赤着上身,满身都是血迹。
抬眼看去,只见默野坐在床边,手中拿着一根极细的锁链,手上和锁链上都满是鲜血,正惊疑间,忽然觉查自己肩头痛极,低头一看,骇的几乎跳了起来,只见那锁链已经穿过自己的两边锁骨,默野正将锁链两端在他脖颈上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