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免荒唐一回。你看看俩孩子——是那要往吃喝嫖赌路上走的胚子?也是真的相互
喜欢,一时糊涂。等大两岁了,自然也就知道该成家立业了,也就是朋友罢了。要
我看哪——还是我们儿子有出息,要呀——也不要那些脏的臭的小下三滥,正经可
是沈家独苗小少爷。”
“你还得意了?!好好一桩亲事,都让你儿子给人家搅了,我们怎么对得起人
家沈家?”
“搅了就搅了,什么了不起?我倒不信,沈家要找门儿媳妇,还没人给了!没
人给,我给!”
林娉卿一句话惊得秦瑞庵目瞪口呆:“你……你……你疯了?”
“我没疯。”林娉卿沉沉稳稳的接了一句,然后冷静的说“你看那月儿,相貌,
那还用说?论人品,可真叫一点坏毛病没有。就是没什么能耐。可沈家什么家底,
你还不清楚?他就是坐着吃,也吃不完一辈子。要把兰儿给了他,萱儿成了大舅哥,
他还有脸找妹夫的乐子?我自己的儿子,这点包票还是敢打的。再说月儿不能理事,
萱儿还不帮他照应着?也不会真的坐吃山空。而且我看,要是光让萱儿接这一个家
的家业,他未必上心,要是他照顾两份家业,说不定更尽心一些,男人,就是要往
他身上加负担,为了自己喜欢的人,才知道上进。以后外孙子大了,好好的交给他
一份产业,我们对不对得起沈家?”
秦瑞庵被太太辟哩啪啦的一大套如意算盘打得晕头转向。一开始只觉是笑话,
细听却又有些觉得有些道理,但立刻刹住了自己的思路——不能再在这个接骨眼上
节外生枝了,就说:“你就别添乱了!好好照看着孩子。将养好了,我亲自给沈家
送回去,去负荆请罪。”说话就走出来了屋子,没注意门并没有关严。
门旁有一个凹进去的壁龛,壁龛中间是一尊希腊女神雕像。雕像后面有一个阴
影。
过了一会儿,兰薇从雕像背后走了出来,立在走廊中央想了一会儿心事,嘴角
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转身回自己屋去了。
第十七章梦中北去又南来
车站上人来人往。好多是一家老小肩挑背抗着全部家当,从乡下进城讨生活的
难民。从开埠以来,战祸一起,就有难民潮涌进大上海,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给
了他们无限的梦想,但繁华并不属于他们,高楼大厦间没有他们的立锥之地,只能
栖身于苏州河边的破旧船舱里,每几年一个轮回。
秦瑞庵看着川流的人群,一径皱着眉头。长安拎着几件行李走在前面,长壽拎
着其他行李跟在后面,月儿老老实实、寸步不离地走在秦瑞庵身边。
林娉卿本来要来送的,但妇女工作会本应在后天举行的月会临时改在了今天,
作为副主席的林娉卿要做本月的工作总结,不能不去。
昨天在牌桌上,邢明严委员太太柳怡霞突然神神秘秘地问道:“你们知道为什
么月会要改期吗?”
见众人或摇头,或一脸迷惑的看着她,预期效果达到,柳怡霞便把包袱抖了开
来:“是姚蔼芳要相女婿!”
妇女工作会主席姚蔼芳,是商联主席易仲达的太太,女儿易皓珍是兰薇的同学。
皓珍虽是上海滩上数一数二的名门千金,奈何长相上把父母双方本已嫌多的缺点又
集中了一下,所以无论如何努力,还是没有挤进兰薇等一班名媛的行列。但是近两
年来,兰薇却和她十分要好起来,这才使她也经常出现在名媛聚会的场合,在一群
姹燕娇莺中独竖一帜,却是引人注目,好事的便要问是谁,一打听得是大亨易仲达
的小姐,就不免又多看两眼。下回见了,不等人问,就要把底细来演说一番,于是
一传十,十传百也渐渐名声雀起起来。
兰薇接交皓珍有自己的想法,首先是这样的朋友一万个保险,什么也不会越过
自己去;加上兰薇懂事早,已知道在这个社会上关系的重要,自己和皓珍来往,未
尝不是对家里的一份贡献;而长远来看,虽然皓珍姿容上差些儿,但有易家的家底
撑腰,依然是前途未可限量,自己现在是在她最需要人抬爱的时候出手帮她,谁知
不是为以后储备人情资源。
邢太太转过头来,对着林娉卿说:“这件事说来还是你们兰小姐挑的头,你倒
不知道?”
林娉卿一皱眉:“哦,怎么回事情?”
“我听我们佳雁说,那天她们几个小姐到申大去参加个什么活动,你们兰薇自
然也拉上了皓珍。到了那儿就有个男生上来和兰薇说话,说了两句,组织活动上有
事,就走了。其他人他好象也没注意,可是一边的皓珍就注意上了他,吞吞吐吐地
向兰薇打听他的底细。原来他以前是你们子萱的一个同学,叫姜润生,父亲是一家
什么公司的董事,前两年全家去英国住了两年,刚回国。”
林娉卿接过话头,漫不经心地道:“我恍惚记得是有这么个孩子,前些年经常
来我们家玩,后来听说家里出国了。挺标致个小男孩,也懂礼貌,和子萱关系挺好
的。”
林娉卿说得无心,但话音落了,却觉得牌桌上气氛变得有些怪异,大家的眼神
里都透出几分暧昧。突然明白过来,现在说儿子和哪个男孩关系密切,都难免要引
起些不可言传的联想。心里一时火起,这些家的少爷们也是和子萱从小玩到大,她
们倒不疑到自家儿子头上!
看林娉卿脸色有些难看。邢太太忙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以打破尴尬局面:“你
们兰姐儿多聪明呀,一下就看清了皓丫头的心思,就问她想不想和这个姜少爷认识
认识。那皓丫头还推脱了两句,但一看心里就是愿意的。本来时下年轻人自己在外
面认识也是平常的事。但你们兰姐儿就是比一般的姑娘家多个心眼。她说他们易家
挑女婿一定不能随便的,姜家虽然还算殷实,但比起易家还是差一截,如果两个人
私下里好了再让家里知道,万一家里不同意,到时候两边又丢不开,伤心伤身的,
何苦来。不如就正式的两家见面。家里没了意见,两人再处,也就没了后顾之忧。
那皓丫头可能是对自己本身条件不太有信心,觉得有家里人站角助威,胜算把握大
些,也同意了这个方案。于是就找人从中说合。正好易仲达公司里有个经理姓黄,
女儿也和佳雁、兰薇她们是同学。黄先生和姜先生好象以前就认识。兰薇就请这位
黄小姐回家把这档子事儿跟她妈妈说说,看能不能帮个忙。黄太太本来就喜欢作媒
拉纤,何况是给老板家里,万一说合成了,自己丈夫的事业上也大有好处。一下子
比其他人都热心起来。两边家里跑开了。你们兰姐儿看这事有了人张罗,就没再掺
和,一切都由这位黄太太包办。约着两家见面还是很费了些周折,姜家倒愿意攀易
仲达这个亲家,但易家小姐艳名远播,怕儿子不愿意去,就悄悄告诉黄太太最好别
当正式见面,只说是普通请客。黄太太也是个聪明人,过来就跟姚蔼芳说两家虽算
得上门当户对,但毕竟易家在上海滩上要找个媲敌的家世太难,人家总有些发蹙,
怕传出去相亲再没相上,脸上不好看。姚蔼芳也知道可能是挑自己女儿的长相,心
里虽然不高兴,但如果传出去,易家小姐让人相亲没相上,脸上更不好看。也觉得
这样好些。可谁知这样瞒了姜家那小子,他就没觉得这顿饭跟自己有多大关系,年
轻人七事八事的多,说了几个时间,他都有事,要不跟去。但家里又不好让他强推
其他事情,那样就漏了底,只好等他有空,还就是我们月会的时间他有空,所以姚
蔼芳就利用职权改了开会的时间。”
林娉卿听了这一番话心里就有气,那家没有事情,她姚蔼芳凭什么就可以为了
私事改变大家定下来的时间,自己明天还有事呢!
正要说话,猛一转念,又立刻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明天的事是不好说出来的。
沈家少爷住进秦公馆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但大家都尽职尽责地装着不知道,自己当
然更不能说破。人家相女婿怎么说也是大事。自己的事算什么?送儿媳?真是没想
到自己一生要强,今天却要吃这样的的哑巴亏。
站台上,大家都匆匆忙忙,不时有人挤着撞着,因为都着急,最多对着嚷两句,
就忙着赶自己的路去了。有前途的人总是很少有时间相互冲突,总是走投无路时,
才容易与人交恶。
可不知今天是不宜出行,还是怎的,秦瑞庵一行人刚走到车厢旁就和人起了冲
突。
正有一趟车开始进站,一大群人涌向月台边,人潮就在秦瑞庵他们周围挤过。
突然一个人和长安撞了一下,那人手里的一个包袱掉在了地上。
啪嚓!
象是什么东西摔碎了。
那人一把抓住了长安。
“你撞了我的东西,你赔!你赔!”
那人是个青年,身上的衣服有些旧但并不见破,就是不怎么干净,样子看起来
挺机灵。
长安立刻就看出他是专门撞人敲诈的。便去扯他拉自己的手“是你自己撞的,
怎么能怪我!”
“就是你撞的,你赔我!”
秦瑞庵也觉得那人是无赖,就上前来喝斥:“干什么?!讹诈吗?!马上送你
去巡捕房!”
那人就是抓住长安不放“你们撞了人,还不讲理!”
长寿这时也上来帮着长安和那人撕扯。
“干什么?干什么?你们仗着人多欺负人!”
几个人争执着。月儿被放在一边,静静的看着这一幕闹剧。没注意有两个人悄
悄地靠近了他。
这两人一左一右的贴近了月儿的身边,突然架起月儿,就往人群里跑。
“啊!你们干什么?!”
秦瑞庵他们正在和那人吵嚷,突然听见月儿的叫声,回头一看,只见月儿被两
个人架着,在人群中渐渐淹没,一时惊得魂飞魄散,明白过来,什么也顾不得就去
赶,可是人挤人,人撞人,怎么也跑不起来。一会儿。几个人就消失在人群里。再
回头看那个刚才和他们吵架的人,也没了踪影。
月儿被着架出了站,一路上乱踢乱嚷,旁边的人都好奇的看着,却没有人敢上
前问问怎么回事儿——上海摊上敢抢人的,谁知道是什么来头。
到了车站外面,有一辆汽车早就等着,两人把月儿塞进车里,自己也挤了上来,
还是一边一个夹着月儿。
月儿扭着身子去打他们俩“你们这些坏蛋!你们放了我!”
“住手!老实点儿!再闹,把你小脸蛋儿破了相!”一个人突然恶狠狠的叫道。
月儿一时气怯,停了手。但又一想:这些人绑了自己还不知道要对自己怎样,
如果……那样自己只有和他们拼了,还管什么破不破相。于是更凶猛的朝那人抓扯
过去。
“哎!哎!你真不怕啊!”那人只是挡,却并不还手。一边就对另一个人说
“你快把他抓住呀!别在一边看热闹”
那边那人却笑了“这么可爱的弟弟打你,也算一种艳福,你还不好好享用?”
“哎!哎!我倒想啊!就怕一会儿子萱要找我算账。”
子萱?!
那人话一出口,月儿立刻楞住了,手也停在了半空,他呆呆的看了那个人半天,
又回头看看另一个人。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哼!说出来吓你一跳!我们是‘斧头党’,我们老大看上你了,要让
你陪他玩玩儿。”
月儿初听时,真吓了一跳。可细一看,另一个已撑不住笑了起来,看来那人分
明是在说笑话。
正在疑惑,突然前面的车门一开,一个人上了车,坐在司机座上。
那人回头看看了后座上的人问道“没出什么岔子吧?”
月儿又是一惊,原来这人正是在站台上和他们吵架的那人。
“还没出岔子呢?这位沈小少爷真是当小姑娘养的?简直比街上的小瘪三还混,
瞧,手上都被他抓出血了。”
“谁叫你不跟他说清楚。”
“先别说了,快走吧,一会儿秦伯伯他们追出来了。”月儿旁边的另一个人说。
前面那个听了就转过身去,“对了,走。”说着话发动了车子。
月儿听着话音,已明白过来,这些不论是谁,都和子萱很熟,心里踏实了,但
还是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想要问,可自己刚才打了人家,有些不好意思。一寻思
反正总会真相大白的,自己就等着吧。
房子是新式的洋房——不象哥特式、西班牙式、殖民地式,贴着血统标签——
各式样的杂种,一下地没名没份,似乎天生就适合做小公馆。齐海钧的奶奶出了名
的厉害,齐老太爷领了好多年惧内都总管的衔,在外面有了小,哪还敢提进门的事,
可这齐老太爷又出奇的好色,悄悄在外面置了好几处小公馆。齐老太太当然有风闻,
可是她除了厉害更有心机,这种事情闹穿了,过了名路,以后更贻害无穷。他偷偷
摸摸的,自己还好辖制些,于是一直没有说出来。等老太爷过世,齐老太太毕功一
役,把几个姨太太全都赶了出去,倒空了好几个小公馆出来。本来说把这几处房子
卖了,可齐大爷一直拖着没办,不知是不是准备派其他用场。齐大奶奶却把婆婆的
御夫术又有所发扬,管大爷管得更严,把自己的陪房丫头给了他,就认定自己已是
贤惠得出了格,大爷再有其他想法便是狼心狗肺。所以几处房子一直是金屋无用武
之地。这下倒便宜了齐海钧,进两年这里成了他的伊甸园,有了些没要紧的事就来
这儿了结。
今天子萱从家里逃出来,又抢月儿,计划时要个落脚的地方,大家想都没想,
就让齐海钧解决。顺便就派了他接应子萱。这时他已经把子萱安全接到了这所退了
职的小公馆里。
郭雨松、姜润生和南京赶来的许宗剑早就等在这里了。他们几个在秦家常出常
入,今天不能抛头露面,在前面打冲锋的龚锐林、刘书仪,蒋峰挺,秦瑞庵都没见
过,所以在车站上不怕被认出来。
见他们到了,郭雨松立刻拿出电影里见了劫后余生亲人的架势,上前一把把子
萱搂住:“萱,你受苦了!”在场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子萱一个劲儿地推他“别
闹!别闹!”
许宗剑冲着郭雨松叫道:“这台词现在可轮不着你说了。”
郭雨松放开子萱却说:“嘁!可不就趁着现在小乖乖还没来,表达一下我们的
心情,一会儿我们可要离开八丈远避嫌疑了。”
“你胡说什么!”子萱红着脸批道。
“让他先上楼休息一会儿吧。”这时齐海钧说。
“我不累。”子萱推辞道“你伤也刚刚好,又爬墙,又跑路的。不累,也得给
你留点儿精力呀——毕竟今天才算真正的小别重逢嘛!”
一句话又引来一阵笑声,子萱更不上楼了。但那经得起几个人一起连拉带拽。
把他弄到了上面卧房,按他躺下,几个人就去张罗一会儿的酒菜去了。
子萱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龚锐林他们能不能把事情办成,今天的这个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