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都是大家看得见得嘛!小秦先生也是好人一个,如今吃官饭的,有几个象他那
么正直的。你们怎么看着人家好人,非要给人抹点黑在脸上才高兴!”
“看人不能光看表面的。平常嘛都正正经经,关起门来他们做什么谁能说得清。”
“人家关起门做什么与你什么相干?”
“那他要是对小涛做什么也跟我没相干啊?”
“瞎猜疑!好了好了,不要胡说了,快做饭去。”
月儿独自走在小镇湿漉漉的石板路上。没有听见小院中关于他的谈话。但隐隐
的心中有些焦躁,似乎路旁的白墙内,每一个院落里都传出嘁嘁嚓嚓的议论声。
来到小镇的时候,有一种惊喜。不大的地方,不多的人,好象每个人都亲亲切
切。不多久的工夫,就和大家都熟识起来,刚住下诸事不备,街坊邻里都热热情情
的帮忙赞助。可是几个月过后,虽然还是这些笑脸,还是这些热热情情的态度,却
掩不住一天比一天明显的猜疑和警觉从那些笑脸背后显露出来。
近来月儿越来越觉得好累。在家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在假装着另一个人活着,
于是他走了,跟着子萱走了出来,以为这样就可以不再假装,就可以“做回自己”。
可现在,他还是不能正大光明的“做回自己”来,他还是成天小心谨慎的扮演着另
一个人的角色。只是以前那个角色叫女人,现在这个角色叫男人。
月儿关上了门。转身面对着小院,却没有立刻往里走,静静的站了一会儿,看
着这一小块天地,一股心安理得的释然感溢满心头。自由,有时并不是在外面广阔
的世界中,而是在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空间中,完完全全的让自己真实的感觉,似
乎使一切的又都变得值得了。
厨房里传来乒乒乓乓的声音,他知道子萱已经回来了,他把伞支在堂前,就过
厨房去了。
子萱正炒着菜。月儿进来,他回头看了看,两人相视一笑,月儿伸手接过他手
里的铲子“我来吧。”说话站到了灶台边。
子萱忙解下围裙从后面揽腰给他围上,又帮他卷了袖口。这才拾起地上的菜掐
了起来。
“今天下了学,罗小涛没带伞,我送他回家去。”月儿一边翻着锅里的菜一边
说。
“喔。”子萱应了一声。
“他妈妈不知怎么的,出来很奇怪的看着我。”
“哼哼。”子萱轻轻笑了两声“你就是这么敏感。什么奇怪的眼神啦——我看
都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月儿楞了一下,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低着头颠勺。
静了一会儿,子萱觉得气氛不对,掐好了菜,不去淘,却端着走到灶台边,凑
近月儿说:“你最近是怎么了,是不是有人说什么了?”
月儿回头看了看子萱,突然笑了“其实也没什么,只是觉得有时在人前的感觉
怪怪的。可能是自己的心理作用吧。”
“不要想那么多,我们自己过自己的日子,干别人什么事了?”
“是。不说了,去淘菜。快点儿好吃饭。”说着话月儿又悠然的对子萱一笑。
子萱定定的看着他的笑容,似乎又象初见时的惊诧。看得月儿有些不好意思的低了
低头,又抬头用眼神示意他快去。子萱这才也有些不好意思笑着摇摇头,转身出去。
突然间一切的风刀霜剑、闲言碎语都变得遥远而细碎,成了不引人注目的背景,
在此之上的是他们的一日三餐,朝作暮息,平静而真实的。
子萱出去到院子里淘菜。月儿把炒好的菜装了盘。心里却又想起今天教导主任
跟他说的话:“沈老师,您和令表兄一起住方便吗?
……
要不住到学校宿舍来。
……
年轻人要注意自己的言行。特别是为人师表。“
又是一片阴霾浮上心头,他甩甩头,似乎要把这一切赶出意识。
子萱淘着菜,却想着处长今天跟他说的话:“小秦呐,你也不小了。怎么还独
身一人哪?
……
要不要我帮帮忙呀?“
子萱并不特别在意处长的话。也不在意他怎么看自己。最近他有了很多其他想
法。只是这些话提醒着他一个事实——他和月儿象是一双异族的子民,被遗弃在了
一个陌生的世界里。
吃饭的时候,子萱对月儿说:“明天我想去一趟上海。”
“喔,有事情吗?”
“具体事情说不上。只是想打听一下家里的消息,再见见同学。联络联络。”
“好啊。早该去了,我们也有两三个月和外面没什么联系了。其实这镇子就象
以前我们家的院子,关起来,外面什么样,都不知道。”
“要不,我们一起去吧。”
“不行,学生怎么办?等放假吧。到时候,我就有时间了。我们再回去一趟。”
“也好吧。”
吃完了饭。月儿简单给子萱收拾了几件行李。为了明天赶早,两人早早就睡下
了。
躺在床上。两个人都静静的不说话也不动,就这么好久好久,却都睡不着。
子萱有些疑惑自己是不是该做些什么。
不知为什么,最近总是有些患得患失的疑虑压在最原始的欲望之上,让他不能
象以前那样毫不犹豫的去行动。
最初日子里的新奇兴奋褪去之后,子萱开始品味出一种沉滞的安定感,那种有
所归依的安宁代替了对不可扼制焦躁的发泄。可安宁的背后却潜伏着一种隐隐的惴
惴不安。不知道自己这种沉到底的安宁是不是真的令他满意,自己给他的和自己承
诺过他的到底有没有差距。
突然,一只手插到了他的两腿之间,缓慢又肯定的抚摸上来。迅速握住了子萱
犹疑不定的阳具。
略带一丝惊惧的震动中,那东西立竿见影的竖了起来。由于没有思想准备,子
萱一时觉得气紧,稍做调整,才开始回应起来,他也先伸出手去试探,却发现,月
儿早已是昂然挺立。于是他翻身向里面压过去,把头埋在了那身体上,一点点舔起
月儿的每一寸肌肤来。
……
月儿自己翻身趴在了床上。子萱也毫不迟疑的压在了他身上,略略开了开路,
两人又牢牢的结合在了一起。
月儿在一浪接一浪的悸动里,感受着蔑视一切的快意。如果抛弃世俗的一切富
贵荣华就是为了这一刻,那么就当它是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刻吧。不论别人怎么想、
怎么看,自己确实在快乐着,幸福着、心甘情愿着。
第二天一早,子萱先去镇公所请了假。然后就去码头,登上了去上海的船。
月儿有课没有来送他。其实他们之间也从不迎来送往——出双入对已经够打眼
了。再要作出恋恋不舍的样子,更不给乡里乡亲们面子了。
但船离岸的时候,子萱却还是定定地看着岸上,仿佛那里真的站着目送他远去
的人儿。直到岸彻底被抛在视线之外。
水声单调的从耳边流过。和着舱中杂乱的人声。一种尘世的喧嚣一下子挤到子
萱清静许久的世界里来了。小镇上很少有这么多声音。人少,声音也稀疏,两个叫
卖的小贩在同一条街上遇见都不多见的。
是不是自己真的把这世界遗忘了,还是这世界抛弃了自己?在人群中子萱感觉
到一种难以抑制的焦躁。自己为这份异乎寻常的情感是不是付出的太多了,这一切
真的值得吗?
一年多来,自己是幸福的,确实超出自己所能想象的幸福。可是国家正在危难
中挣扎,自己真的应该这样沉溺于个人微小的幸福中,而游离于时代洪流之外吗?
自己曾经的激情,理想,为国家富强奋斗的意气风发,难道就被这点点滴滴的幸福
磨蚀掉了吗?
第十九章莺啼楚岸青山暮
郭家是新派。给少爷、少奶奶新置的洋房,让他们一成亲就搬出来自己住。
郭太太逢人就说:“我自己也是过来人,在婆婆手底下过的什么日子?!我可
不想让别人也受那罪!”
其实郭家老太太身体不好,一过门郭太太就当家,老太太看病、吃药、滋补全
是郭太太一手包办,久而久之老太太自然要看媳妇的眼色,直到在媳妇眼皮底下咽
了气。
郭太太只是不愿意家里出来进去都跟着个年青的媳妇,徒然衬出自己年华已逝。
小两口白捡了便宜。雨松刚毕业,进自家的公司,先安了个不大不小的职位。
薪水不低,却说不上够用,母亲月月另给一笔家用。
傅蔼媛也是秦兰薇她们一邦子里的,本也没打算伺候婆婆。现在是得称心意。
小两口甜甜蜜蜜,闲多忙少,常招着朋友来家玩儿。
今天,家里是高朋满座。上海滩上大公司、大商号的少爷、小姐,好多已升格
为少东、少奶,没有的也快了。
一屋子的人,围着好些桌子。灯光下,少奶小姐们的手指、耳畔、前胸时不时
闪过一道寒光,象是刺向对手的利剑。而这沙龙式的客厅里确实刀光剑影,倒不是
因为牌桌上的输赢,却是大家含笑中的来言去语。
说起流言飞语,少奶奶们因已是名正言顺的是非篓子,自不稍让。小姐们还有
些顾及,但因为婚嫁上晚人一步,已觉得别人处处在自己面前显摆,所以时不时甩
出句狠的来,以显示自己决不是没见过世面。而男人们,坐在女士中间可能不好搭
这些腔,可自己扎一堆说的还是一样的主题,人对所谓丑闻的兴趣其实并不因性别
而有什么差异。
这边桌上齐海钧刚和了副大的。心里高兴,问起最近有没有几个在外地的同学
的消息。
雨松接过话来:“你不说,我还忘了。上星期子萱回来一趟。”
因为兰薇今天不在,子萱便不成了禁忌的话题。齐海钧立刻问道:“喔。怎么
都不见我们一面?”
“他说是有事要办,急着要回去。”
说着话却让那边桌上听见了。蔼媛扬声问道:“嘢. 秦子萱找你,我怎么也不
知道?”
“就在外面喝了杯咖啡,他着急,没坐一会儿就走了。”
“着急还非得见你不可!”蔼媛话音里带着些婉转的勾子,一面对自己桌上的
几位女士撇撇嘴。
雨松没有搭话,却转过脸对着蔼媛的背影做了个不屑的鬼脸。桌上的看着都笑
了。龚锐林说:“哎,这两个月子萱好象回来的很勤。都有三四趟了。”
“小地方窝久了,谁受得了。”齐海钧接话说。
雨松叹了口气:“唉。我说呀,他们也是,何苦呢!”
蔼媛那边又挑过话:“嘁。当初可是你们英雄仗义,把人家抢出来的。现在又
说这种话。”
子萱和月儿的事出的时候。一方面因为兰薇的影响力,一方面因为年青人的新
奇和浪漫想法,当时的小姐们大都是支持的。可如今因为大家的身份地位变了,这
一事件背后,隐约显露出丈夫和准丈夫们过去生活的另一个层面,似乎让一班年轻
的女士都有些难以释怀。蔼媛等有识之女进而便将之视为整个女界的耻辱,和男界
的罪恶。
雨松听这话有些不忿:“我们当时只是朋友间帮个忙。想着他们也是好玩,过
一阵子也就淡了,也就回家干该干的了!那知道他们这么认真!”
蔼媛做着个“提起来就恶心”式的表情,故意伸长脖子对着桌上的姐妹们,还
特地向尚在候补的丁芮洁偏了偏头,用舞台上说悄悄话的声音说:“这是认了真的,
不认真的还指不定有多少呢?!你听听——他们以为是玩玩——没玩过,哪就想到
那边去了。这屋子里,难保有干净的。”
就在大家议论着秦子萱的时候,却不知道这时的秦子萱又正好在上海。这一次
他什么同学朋友都没有找,他是专门来见一个人的。
这是一家小饭馆,出入的大都是些在城市中奔波生计的人。杂杂乱乱,忙忙碌
碌,相互之间却都对别人不感兴趣,只顾吃自己的。
窗边角落里,对面坐着子萱和他要见的人,选在窗边坐,是随时注意街上的动
静。
“上次你带回去的宣传资料散发得很好,组织上对你的进步很关注。但这些资
料,你不光要发,自己也要学习,有什么体会吗?”那人低声说着。
“我有一点看法,目前,日本人占领了东北,又进兵热河。我觉得这是现在中
国面临的最大问题。我们散发的资料上大部分都在说打倒蒋介石。难道抗击日本侵
略不重要吗?”
“看问题要全面,要站在纵观世界斗争形式的立场上分析问题。日本进攻中国
只是一个手段,一个跳板,它的最终目的是要进攻伟大社会主义苏联。所以根本上
来讲这是一个阶级斗争的问题,不是狭隘的民族问题。你要好好体会。”
子萱一边听着,一边低着头默默的思考。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有些渴望又有
些迟疑的开口说:“还有一件事——就是我的组织问题……”
“组织上对你还是寄予很大希望的。你有勇气和你的资产阶级家庭决裂,说明
你向往光明的志向。但我们的组织有一定的组织原则,对于加入的人要经过一定的
考验。你要经得住考验哪。”
子萱坐在回缃隆镇船上,想着最近发生的事。
两个多月前,子萱那次在梅雨时节回上海,就遇见了这个人——应该说是重逢
——现在化名刘涛的赵平,“珍珠桥惨案”那天他和月儿救下的同济的学生。
与赵平的重逢只是偶然,而随后两人的交谈却使正在彷徨中的子萱似乎看到一
种希望。赵平正在做着一些危险却有让人热血沸腾的事情,这就是子萱一直想投入
其中,却一直苦于找不到切入点的改变中国命运的事业。
赵平对子萱似乎也十分器重。主动的向他宣传一些革命的道理。子萱接受的很
快。接下来,赵平就交给子萱一些积极分子的工作做。子萱也圆满的完成了。
子萱知道,赵平对他离家出走很是欣赏。也可能正因为这才对他信任有加。但
是关于离家的原因,子萱一直没有跟赵平挑明。他不知道自己跟赵平说了,会不会
使他失去对自己的信任。同时子萱还隐约的疑问着自己是不是真的想要全身心的投
入到那个事业中去。
第二十章明日落红应满径
丁裕民喜欢把接头地点安排在舞厅里。气氛乱,没人能听清隔座的说什么。加
之许多特务闲暇时爱在这里消磨时光,反而安全。
丁裕民和赵平一人带了一个舞伴,其实是红队的女队员,身手了得的神枪手,
一方面望风掩护,一方面也是丁裕民的保镖。
“关于几个积极分子的材料组织上研究了。”舞池里跳起了快步舞,音乐声很
大,加上舞者兴奋的笑闹声,更嘈杂了,丁裕民才低声说起了正事。“林、周、孙
可以接纳了。其他几个还是再看一下。就是那个秦子萱,你对他了解多少。”
“他的家庭背景是比较复杂,但是他很积极的要求进步。历史上也很清白,没
有和任何反动势力有来往的记录。”
“这些都不是问题,你知道他生活上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