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越前脚才踏进家门,轩辕无极的口谕后脚就跟着到了。
内侍传完旨即匆匆离开,临行前那欲言又止的一瞥看得萧越头皮直发麻。
“杵在这干嘛?还不赶紧进宫面圣。”萧裕坐在厅里翘着二郎腿,喝了口香茶,凉凉说道:“敢叫陛下就等,即便原本宣你是为好事也该便城坏事了,更何况最近你可没做过什么值得嘉奖之事。”
萧越狠狠瞪了长兄一眼,他的落井下石让他很是怀疑到底他们是不是一母同胞的兄弟,为甚他从小就被欺负。
“是啊,小越,你快些进宫去吧,郭公公临走时面色不善,想必陛下宣你是要兴师问罪的,你若去迟了说不定还要被治个大不敬之罪,一路上好好想想自己到底犯了什么事,知道了么?”萧达开自以为关切的嘱咐着。
这……这都是些什么兄长哪?老大不冷不热对他一阵冷嘲热讽,老二看似关心却满口气死人的风凉话,他们就不能顾念一丁点兄弟情谊说话不要这么伤人么?
萧越原本是等待长兄看能否给他提点,毕竟某人自诩才知冠绝西秦的。哪知等了许久就是没人对他施以援手,萧越垂头丧气地朝大门走去,临到门口一个不留神差点叫萧府高高的门槛绊倒。
厅里的靳烈原本颇有些同情萧越的凄凉,但见他在门口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好容易站稳后泄愤似的朝地上那厚实木块猛踢一脚,痛得自己呲牙咧嘴,他酝酿了多时的怜悯情绪一下子飞到九霄云外,忍不住大笑出声。
立刻两道刺人的视线向他射来,只见萧氏兄弟两人一言不发斜着眼冷冷看着他。靳烈随即闭嘴噤声,内心一阵感叹,对于萧越那两兄弟从来都是自己往死里欺负人,却容不得别人动上半分,哪怕是一点调笑也不成。
靳烈识趣地默默忍受萧氏兄弟无言的斥责,谁让他追逐了多年还是未能将萧裕紧拽手中,注定在人面前他是要矮上一截的。
“最近没见陛下有特别不快,想来萧越应该是不会有事的。”待‘忏悔’地差不多,靳烈忙挑好话来讲,讨好的眼神看向一旁儒雅的心上人。
萧裕沉吟了片刻,缓缓道:“跟随陛下这么些年,你觉得他的心思是猜测到的?说不准看似平静的表象之下潜藏着汹涌波涛呢。”
萧达开听了脸色都变了:“那你刚刚还急着把小越往王宫赶?”
“方才那么卖力刺激小越的人好像是你不是我吧。”萧裕还是不愠不火。
“我……我以为你料定了他不会有事才放开欺负他的,谁知你竟然不明内情就把小弟往火坑里推。”萧达开再也坐不住了,“不行,我要马上进宫面见陛下。”
“你坐下,你去了又如何?能帮他什么?陛下还不一定召见你呢。”萧裕忙一把扯住二弟的衣袖。
“那总不能由着小越自生自灭吧。”一着急,萧达开就语无伦次起来。
“你那是什么话?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靳烈无奈地看着西秦朝廷两大新锐你一言我一语吵得不可开交,一个全然没了人前的风度翩翩,另一个则是抛开了阵前的威风凛凛。说实话这回达开很冤,他很同情,但是……对手是裕,他不敢打抱不平,也不能打抱不平,所以除了坐在一旁观看,喝茶,吃糕点,他什么也不做。
“你知道陛下为何事召见小越么?急得好似有杀身之祸一般。”萧裕受不了道。
“除了那个谣言还能有什么?”
“哟,还真答对了,你最近聪明不少嘛。”
萧裕的感叹怎么听怎么觉得是在敷衍了事,萧达开气道:“国中无战事,兵马相安,与小越这武将扯上干系又能惊扰陛下的除了车骑将军府里那‘美人’再无其他。外人不知情,我们这些撞见内情的还会无知无觉么?你别顾左右而言它,赶紧想个办法帮小越一把。”
“真是怪了,陛下怎么这么快就认定传言的激烈事关小越?”越想越觉得疑惑,萧达开沉思道:“这种事情向来是人多嘴杂难以查证的。”
“是我将实情禀明陛下的。”一旁的萧裕语不惊人死不休,平静道。
“什么?”萧达开忍不住一声大吼,靳烈也是大吃一惊。
“你干什么这么做?不是你叮嘱我们说陛下极重视镇国王,万不可搅进他二人之间。你明知陛下不可能放过任何危及镇国王之人,为什么还要……”
“因为陛下命我察明谣传之事,我总不能欺君吧。”萧裕推开萧达开激动之下按住他肩头的双手,轻道:“你不用太过担心,我也舍不得小越出事。最多也就是个发配边疆罢了。”
一道圣旨遣走萧越,让他同无尽一道在边境戍守,然轩辕无极抑郁了多日的心情却不见半分好转。
他已经连着好几天吃了广域的闭门羹,再这么下去满朝文武迟早都得成为他的撒气筒。
他原本就没有天真到以为广域可以这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将军府呆上几年。他们两人一个虽放弃了权势荣华,远走天涯,却依然可于无形之间影响天下局势。当初广域虽是秘密离开京畿,但是事隔不到几月关于他的众多传闻便在各国盛行,有人说他功成名就退隐山林了,有人说他是被逼无奈才交出的兵权,更有人说新帝孤鸿惧怕镇国王功高震主,为保皇位已将其谋害……不论是王侯将相还是平头百姓,无数目光追寻着曾经声名显赫的一代皇族名将,广域注定不可能为这个世界所遗忘。而他自己,作为一个战败国的君主,饶是他再怎么韬光养晦,又能减轻几分天朝皇帝对他的忌惮?天下有多少双眼睛正对他们虎视眈眈,平静的日子本就是种奢求。
然即便如此,他依然希望将军府坚硬的围墙可以阻断红尘俗世,家国社稷,没有权势,没有天下,只有最纯粹的两颗真心,他和广域可以遗忘彼此周围潜藏的危机与不安,把握这来之不易的时光,在宁静的仿若时间都要停滞的狭小世界里放心畅快的相守。
只是世事从来无常,从来不遂人心意。
对任何事情他一直以来都是强悍自负的,只有在对待广域时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可是不论他怎么谨小慎微,一则传言还是让他和广域再次疏离起来,横亘在他们之间的那柄利剑将两人都伤得鲜血淋漓。
人生不论身逢何处总有些事让人棘手,让人无力。
是否成大事者注定都该断情绝爱?
是否雄心与情爱永远无法共存?
是否孤家寡人就该是为王为帝者不可逃脱的命运?
高处不胜寒!到底是谁说权利巅峰不能有另一人相伴身侧!
68.流亡者
一脚踹开紧闭的镂花木门,轩辕无极负手挡在门口,一脸阴鹜的冷瞪着房内正在收拾衣物的广域:“这就是你的决定么?”
广域手下动作一滞,略微回头撇了一眼显然怒气不小的轩辕无极,继续整理包袱。
“好,既然你如此绝情就不要怪我不择手段!”轩辕无极冷哼。
转眼之间,全副武装的侍卫将广域所住院落围了个水泄不通,“这些事从王宫禁军中挑选出来的佼佼者,配上将军府原有护卫,你觉得你能轻易离开么?”靠近广域身侧,轩辕无极夺过他手中包裹,不客气地扔出了窗外,“若不想天下人都知道你藏身在此,就安分待着。”
被人如此胁迫广域再是有涵养也忍不住满腹怒火,更何况他决定离开也是无奈之举,“哦,那西秦王您打算囚禁我到何时?”一声冷笑,广域淡淡质问。
“一辈子。”轩辕无极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那一声西秦王叫的他青筋直跳,怒极反笑,又道:“你就安心住在这里,我保证没人敢来打扰你,当然我除外。”
最后那话讲得极为轻佻暧昧,广域瞥着轩辕无极盛怒之下不怀好意的笑容,嗤笑道:“一辈子?别说傻话,你比谁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
广域的无奈喟叹让轩辕无极的心一阵轻颤,刚欲张口辩驳,只听广域又道:“你这回兴师动众地将禁军朝这里搬,岂非叫天下目光都关注于此。”
“既然外人都认定了我金屋藏娇,我这不过是名正言顺的保护自己的心上人罢了。”轩辕无极义正言辞道:“这般将计就计不正好可以瞒过外界眼睛吗?至于西秦朝臣我也已经施过威,量他们不敢再说三道四。”眼色一凛,一丝冷然浮上俊脸,轩辕无极颇为自信道:“所以,你大可不必思量太多,只要你还在这将军府里,那些个心烦之事我自会将其阻在门外。”
听着他信誓旦旦的诺言,见他神色无比认真,广域知道不论轩辕无极留他的理由有多少个,他的真情绝对不容置疑。只是,现实又岂会如他所言那般乐观,即使轩辕无极确实可以坚守诺言,那种躲藏的日子又怎会是他广域想要的。
“怎么?你还是不答应,非走不可?”见广域许久沉默,轩辕无极的质问陡然尖锐起来。
“想不到我这般待你,还是换不得你倾心。”自嘲的冷笑,轩辕无极叹道。
“你何必用这些话来伤人,今日之境遇你我不早就心有所知么。”广域也是恼恨不已,会感到痛的又不是只有他轩辕无极一人。
“我以为付出了那么多,当面对今日情形,你会作出令我惊喜的抉择,没想到……”
“不论如何你休想我会轻易让你出这将军府大门。”轩辕无极发狠道:“是自己乖乖待着还是要我以武力逼你就范,你自己选吧。”
“或者你打算趁机闯出去?任你武艺再强,别忘了这是在陵博,是我西秦的都城!”说到此处轩辕无极心情甚佳:“你若有什么轻举妄动可是很容易暴露身份的,届时就与你离我而去的初衷背道而驰了。”
广域看着轩辕无极得意的冷魅面容,听他煞是轻松的量出底牌,心下不由得掠过阵阵寒意。
先机早就被他占尽。
“你干什么这种表情?是你逼我至此的!”轩辕无极低吼着:“我从来就不是什么善类,这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是的,他从来都是不择手段的。
从踏入西秦国土的那刻起所有的主动都将掌控在轩辕无极手中,而他还义无反顾的来了。
今朝境遇是他自己的选择,后悔么?
他不会让广域离开的,就算是恨他也罢。
他也不想动用武力,让两人好容易靠近的心再次有了隔阂。
但是,广域要走,若不是小翠通报得及时,他很有可能就失去他了。
广域的心性他再了解不过,他是不可能轻易放弃对天朝的责任的。即使天朝有负于他,只要孤鸿相求,他又会做回到那个镇国王,成为天朝难以逾越的屏障。
那将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未来。
“陛下,隐者传来密函,恳请与您会面。”萧裕恭敬道,他已经来了好一会儿,但是陛下在沉思,弄得他这被召见之人左右为难,犹豫了好久才斗胆开口,不用多想定又是镇国王让君上犯难了。
“他有什么事必须亲自面见孤?”轩辕无极回过神来,皱眉道。
“这……隐者没有对臣明言,不过他态度坚决又神神秘秘,想来是握有重要情况要告知您。”
“重要情报?”轩辕无极冷笑,“他向来不都是习惯有所保留的么,什么事情都要隐藏三分,这回能提供什么消息有助于我西秦。”
“那……臣去回绝了他。”
“慢着。”萧裕转身没走几步就被叫住,“孤,去会会他。”
说到金银赌坊,西秦境内稍有家底人家几乎是无人不知的,它就在陵博城内最为繁华的街道上,那是一个传奇。
跟前面的庞大喧嚣相比,金银赌坊的后院显得格外安静、毫不起眼。
轩辕无极一袭便装叩响隐蔽的偏门,应门之人长着一张相当平凡的面孔,见了他只是礼貌性的躬了躬身,不发一言的在前面引路。
对于那人的怠慢萧裕很是不满,刚要发作却被轩辕无极制止。
要是换做别人胆敢对他不敬,他轩辕无极是绝不会这般大度的,但是现在在他面前耍威风之人与广域关系匪浅,他也不是爱屋及乌,只不过什么事情扯上广域后就不一样了。
跟着那长衫青年转入厢房,在门口守着的灰衣男子一脸木讷,神情呆滞,但是,只一眼轩辕无极就捕捉到了他眼底隐藏的绝对异于表象的机警果决。
“君上,别来无恙吧。”一见轩辕无极房内久候之人随即淡笑着招呼,只见他悠然的摆弄茶具,邀请轩辕无极入座,举止之间既不卑躬屈膝,也非狂妄自大,俨然将自己与轩辕无极置于同等地位。
“前次匆匆别过已有大半年了,就在下耳闻君上君威可是震慑北方诸国,真英雄!”
轩辕无极不置可否,不管他是有心奉承还是隔岸观火,总之这不是今天他要求会面的缘由。天朝的三个皇子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相信他不会拐弯抹角太久的。
果然,淮翼见轩辕无极一脸沉静的坐在对面,好整以暇等待他亮出目的,便不再寒暄,直接从衣袖里甩出个卷轴,“这是天朝境内的所有守军部署状况,这次君上该满意了吧。”
轩辕无极不无惊异地直视面前的淮翼,这个天朝的皇长子四处漂泊不满一年,已经改变太多了。初见时他刚逃出天朝没多久,世态还没有磨灭他秉性里残存的温雅,可是现在面貌虽依旧,心境却该是两番天地了。淮翼的俊朗里显而易见的沧桑和决然忠实的映照出他已经坚硬如石的心。
所以,轩辕无极用不着去怀疑那卷轴是否有诈,是否是有人设计陷害他的阴谋。对于现在的淮翼而言,皇帝不是他的血亲,天朝不是他的故国。
他和淮翼至少目前有着相同的渴望——颠覆同一个王朝!
收起卷轴轩辕无极微微一笑:“你够狠。”
轩辕无极不知是赞赏还是讽刺的一句话让淮翼很不痛快,挑了挑眉,一声冷笑道:“不狠我就没有再活下去的必要!”
此言一出一直默默立于他身后的林凡平静的面容不自主的一阵扭曲,凤目里一片哀伤。
轩辕无极明了淮翼的狠绝,这世道从来都是强者才能生存,天下也只会属于霸者,而真正的霸主只能有一个。这点他清楚,淮翼也必然明白,所以他们的联合不会持续很久。这世上本就没有永远的盟友,待到互相不再存在可以利用的筹码,便是他们兵戎相见的时候。
轩辕无极扬了扬嘴角,称霸之路从来艰难,他既有征服的勇气又怎会在乎多淮翼这一个对手。况且,这个天朝的皇长子漂泊异乡,实力不稳,根本不具备与他抗衡的能力。
早在去年淮翼第一次找上他,他就已经洞悉了他的计谋。想要角逐天下,兵权是关键,而淮翼不要说兵权,就连稳当的落脚之处都还在谋划之中,他的最大筹码只有一个——他的身份。
只要游说得当,天朝皇长子的身份绝对能吸引不少国家的君主在其身上下注,同时淮翼也可以在他与孤鸿对战之时发展自己在天朝的势力,这应该不会太困难,他毕竟是皇族,稍加利用身份定可召集不少兵马。
当你对对手的谋略、实力、优势劣势都已了如指掌,还有什么值得忧虑?
轩辕无极就要起身离开,却被淮翼叫住:“君上留步,今日的会面奉上天朝兵力部署图是一件事,另外还有一事我觉得也是不可忽视的,君上请看完这封信再说。”自怀里掏出信函,淮翼的脸色颇为玩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