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妖——东方映雪

见段忘之支撑不了，浪韬便将他抱到床上。

「还好你懂得克制，否则我真怕你会后悔莫及呢。」

「再睡一下吧。」瞧见段忘之脸色过分白皙，竟稍稍牵动浪韬的愧疚之心。

「你呢?我其实也不累了，你要不要睡会儿?这路上，我好像没见你阖过眼，除了刚才……」

瞥见浪韬眼神倏地变得凌厉，段忘之也不打算去触怒他，连忙打住。

「不用了，我即便一年不睡也无妨。」他一口回绝。

段忘之又坐起身。「难道你一点也不累?」

浪韬露出一抹不以为意，还有些许的轻蔑。「累!?一旦你觉得累了便是你的死期。」

「有这么严重?」

「与世无争的你是不会明白为了权力、欲望斗争的这种事情，一旦你失去力量、失去警觉，那么你将必死无疑。」说到此，浪韬眉间悄悄添上一抹忧。

段忘之却听出浪韬似乎觉得很疲累了，便道：「无论如何，世间万物皆得有休息的时候，这次换你睡一会儿吧。放心，我会一直待在你身旁，有危险也会叫醒你的。」他温柔地说，整个人散发出温暖的气息，让人不禁想更靠近些。

「不必了。」浪韬最后依旧冷淡拒绝。一旦沉溺，就跟滔天沉浸于名利之后一样，就是死路一条。

「别这么说。」段忘之突然握住他的手。

浪韬没有主动甩开，乃是低喝。「放开。」

段忘之仍是不放开，他瘦弱的手，一施起力来也是颇有力道，加上浪韬又不主动甩开，两人就这么握著。

「虽然我的能力比你差，但也不是全部都很糟的……」

段忘之微微一笑，浪韬仍不知他想搞什么鬼，但等他不耐烦想挣脱时，却晚了一步，因为他已经不省人事，倒在段忘之身上。段忘之将他的身体拖上床，然后为他盖妥被子，一副大功告成地拍了拍他。

「好好睡一觉吧。」

是夜，段忘之望著遥不可及的月，独自思量。

又是一人赏月吗?

唉……段忘之低低一叹，视线跟著放低，就瞧见睡在他身旁的浪韬。于是，他握住他的手，如此一来就不算是一人赏月了。

终于，也有妖陪他了。

月落、日出。

晨曦映在脸上，刺眼的阳光教浪韬不得不睁开眸子。

他下意识地想躲开光线，身子微微一侧，睁开了眼，段忘之坐著入睡的模样就映入眼底。

过一会儿，他才发现这是什么状况——他竟然睡在段忘之身边!?

而且他的手还被他紧紧握住。

这到底是什么状况?

突地，浪韬感到一股好似被人看穿一切的窘迫，本想收回手，却见段忘之睡得很熟，且他的表情是如此祥和，令他有些不忍惊醒他。

段忘之的五官纵然不出色，但十分秀气，甚至还带了点灵气，他熟睡的时候挺好看的。不过一醒来，那张爱说教的嘴就让他不敢恭维，他若能这么一直静下去，也挺好的。

顺著段忘之的五官往下，停留在他们紧紧交握的双手上，那种紧密不可分的感觉，藉由指尖的碰触、手心的密贴，温暖地慢慢传入他心底。他掂了掂段忘之的手掌，发现他的手实在很秀气，轻易就能被他包覆在手心里。

他的呼吸均匀，显然睡得颇熟。

犹记得昨晚他欲挣脱之时，不知何故却在一阵恍惚后再也没了知觉，想来应该是这家伙搞的鬼。还说有危险会叫醒自己，现在却比他睡得还熟。

真是……等等，他是在想什么!?

段忘之是他要吃的，他何需对他如此殷勤体贴?

心念方转，浪韬立即抽回自己的手，迅速下床，段忘之自然也惊醒。

睁开眼的他瞧见天亮，又看见浪韬伫立在床前，正欲开口时，浪韬却出声。「昨晚是不是你弄晕我?是谁准你这么做的?」

段忘之对他的恶言不以为意，轻轻扬起温柔的笑容。「睡得好吗?」

睡得好吗……

这家伙竟敢无视他的愤怒，还问他睡得可好?真是、真是……他凭什么要回答他的问题呢!

浪韬不愿回答，扭头便走。

但在他心底却无端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陌生情感，暖暖地萦绕在他心上。

抚著胸口，那种似疼非疼的感觉就好似有东西撞了进去一般，觉得有异样，又不会造成他的困扰，只是就这么搁在心头实在让他有些……

闷闷的。

由于段忘之的身体有些虚弱，因此他们在翠环镇多留几日。

这日，天气晴朗，段忘之想到外头走走。浪韬本不想跟，最后在段忘之的「说教」之下，只得跟著去，可一路上，他都跟在他身后不言不语。

瞧他走走停停，遇到新鲜的事物还会询问小贩，手上的东西也愈买愈多，看来说变出银两的手段不好的人还是拿他的钱花得颇愉快的嘛!

当浪韬这么想著时，没发觉自己的唇不由自主地上扬。

「浪韬，过来一下。」段忘之朝浪韬招手，示意他过来。

浪韬看著他，动也不动。何时他变成是让人呼之即来的?

段忘之见他不动，亲自走过来拉著他到小贩前，琳琅满目的饰品教人眼花撩乱，他轻易就从里头挑出一条精致的腰饰，上头还垂吊一块翠绿的玉佩。

「公子，您眼光真好，这可是唯一一条的翠玉带了，戴在身上最能衬出您高贵的气质。」

小贩见有客上门，立刻发挥三寸不烂之舌，准备叫段忘之掏钱。

「不是要给我的，我是要买给……」回头看著一脸不耐烦的浪韬，段忘之觉得他挺可爱的，至少他的喜怒是如此清楚，让自己不必费心再猜。「我弟弟。」

他是他弟弟!?他何时变成他弟弟?

「令弟真是出众，这条翠玉带真是再适合不过了，绑在腰间说有多出色就有多出色，保证能让姑娘多瞧几眼的。」反正不管谁要买，统统说好看就是了。

「我也这么认为。」段忘之对自己的眼光非常有自信。「浪韬，试戴看看吧。」

「我不需要。」他凭什么要受段忘之的摆布!浪韬抓住那条翠玉带，跟著就扔回去。

小贩心疼地说：「唉呀，公子不买也别扔，万一扔坏，谁赔我呢!」

「浪韬，我觉得那很适合你。」段忘之不放弃地说。

「我也说了我不需要。」

「可是……」当段忘之还想劝浪韬接受自己的好意时，那条翠玉带已经被一个男人拿了起来。

「这条带子真好看。」男人手持带子，笑笑地说。

见另有客人，而且看样子像是已有决定，小贩连忙弃段忘之不顾，招呼别人。

「公子，您眼光真好，这可是唯一的一条翠玉带，您戴上去，保证更能衬托您高贵不凡的气质。」

男人听了很高兴。「好，就冲着你口才好，我买了，多少？」

「总共五两银子。」小贩端起讨好的笑容。

段忘之见有人要买翠玉带，不免露出失望的神情。他原本是想送给浪韬的，既然他不领情，也只好作罢。

浪韬自然也瞧见他那表情，仿佛是自己做了什么天地不容的事情一样。他根本不想管他的，可不知怎地他就是无法移动脚步，顺手就拿出三锭金子摆在摊子上。

「我要买这条带子。」

「好啊。」小贩见到黄澄澄的金子，眼睛都亮了，正准备把翠玉带交到客人手上的他连忙停住动作。

男人见状，露出不悦。「是我先要买的！」

小贩标准的见钱眼开，马上就倒向浪韬这边。「可是这位客人出的钱比较多。公子，您就挑别条吧，卖您半价可好？」三锭金子怎么看都比五两银多，他怎可能让快到手的金子就这么飞了。

男人瞪着小贩，然后转头看向浪韬。「是我先买的，你就应该卖给我。」

浪韬也不多话，再放下两锭金子。

小贩笑咪咪地立刻将带子交到浪韬手上。「成交，多谢公子。」

「你！」男人气愤不已，却又无可奈何。

「这位公子，东西是我卖的，我当然有选择客人的权利。」大赚一笔，小贩才不在乎区区五两银的客人。

浪韬一手拿着翠玉带，一手拉住段忘之的手臂就离开。

匆匆离开后，段忘之内心堆满不解。浪韬不是说不想要翠玉带，怎么临时又变卦？

直到转了个弯，浪韬才停下脚步。

段忘之遂问出心底的话：「你不是不喜欢这条带子，又怎突然想买下了？」

为何买下！？

他仍旧不喜欢这条带子，但就在刚才，他看见段忘之露出失望的神情，于是乎，他就决定买下了，并没有为什么。

浪韬把翠玉带交到段忘之手上，不发一语。

段忘之心知他不想回答，也不逼迫，倒是挺开心翠玉带还是他们的。只见他笑眯咪地说：「既然买下了，试戴可好？」

「随你。」浪韬兴致缺缺地回答。反正带子给了段忘之，他要试与否都不关他的事。

以为浪韬是答应自己可以帮他戴上，段忘之便准备将翠玉带系上他的腰。

「你做什么？」浪韬没有闪躲，只是以声音吓阻。

「你不是说想戴戴看吗？」段忘之理所当然地回应。

「我说了我不要，是给你的。」i5{ u p.Z G e O

「给我做什么？这翠玉带原本就是我想买来给你的，既然你已经买下了，不试试看是说不过去的。」

「我说不要。」这个段忘之真是愈来愈欺他太甚。对他一再忍让，他当自己是怕他吗？

段忘之却不接受他的拒绝，跟着又继续说教：「东西已经买下了，岂有不试试的道理？这样是浪费呢。而且我是真的觉得这条翠玉带很适合你，才想送给你的。」

他其实清楚浪韬不喜欢待在翠环镇上，但由于自己身体不适，他才勉为其难地陪着他，也许他生性冷漠、话不多又狠毒，可至少这时候，他愿意退让。他的善心着实令他感动不已，以前，可不曾有人会这么替他着想，因此他才回礼。

「我不……」

浪韬没说完又让段忘之打岔。

「试试看好吗？不试怎知好不好看？说不定你也会喜欢。」他一脸期盼。

他才不需要喜欢什么，他要的东西自己会争取，无须他人帮他张罗，尤其还是眼前这个仙。

「你真的不愿意试一试吗？」段忘之锲而不舍地继续询问。浪韬一身黑，配这种翠玉颜色最有画龙点睛之妙，他实在很想瞧瞧他戴上之后的效果。

「不－－」他最后一次冷淡拒绝。

「这样啊……」拿着翠玉带的手终于落寞地收了回来，段忘之脸上又现出失望至极的表情。

浪韬见状，拧眉，顿时一股不悦溢满胸口。他随即掉头。

段忘之那是什么表情？自己对他是哪里不好了？

对他，自己不仅退让还处处忍耐，这家伙若是再不懂得知足，他也不管现在行不行，肯定先吃了他再说。

「还不快跟上来！」他站在前头吼道。

段忘之只得默默跟上去。

眼角的余光瞥见段忘之跟上自己，浪韬这才继续往前走。

最近，他已经习惯听见身后有段忘之的脚步声，虽然对他的爱说教有些不耐烦，可不知怎地，只要知道他还跟在后头，就会让他心情沉静许多。

明明他俩连同类也不是，段忘之又是他的食物而已，为何自己对他却有一丝丝的……眷恋。

眷恋！？是个与贪字相同的意思，因此他对任何事物都没有太深的兴致。

一旦沉溺，随之而来的就是死路。

他对段忘之也绝不会眷恋的。

卷五

今日十五，月儿显得特别明亮，段忘之记得是爹的寿辰。

他离家太远回不去，魂魄却能暂离。于是，他的魂魄在漫漫夜空下飘着回到家乡。找到熟悉的屋子，他进入，怎知没见到庆祝的场面，迎接他的只是一屋的冷清寂寥。

见娘双眸望着神桌的忧伤模样，他心底一凛，不会吧……等他看见神桌上供着爹亲的灵位时，一时心痛难耐得跪在神桌前。

怎会？怎会？

他离家时爹亲身体还算硬朗，怎会这么快就……不应该这样啊！

跪在神桌前的段忘之揪紧眉心，心底的痛不知如何宣泄，最后只能朝爹亲的牌位三拜后，再对一旁满头斑白的娘磕首。

爹、娘，是孩儿不孝，无法承欢膝下，照顾你们，对不起、对不起……

纵有满腔的自责，他们也听不见。

当日是他见段忘之已死，他们夫妇俩悲痛不已的神情感染了他，他才进入段忘之的身体。殊不知，依然无法照顾他俩。除了自责，他实在不知如何面对爹亲才好，末了，他对着娘承诺：娘，等我找到烨玥后，我会马上回到您身边的，请您再给我一些时日。

原以为自己真能做到无心，但娘的无助却深深地撼动。环顾屋内四周，回想起过去他们一家人的幸福光阴，他就不能不管。

等他找到烨玥之后，他会再回来的，他保证。

最后在告别之后，段忘之缓缓飘离。

一路上，他心不在焉地。想到烨玥甘愿为了一名人间的男子而放弃天界，又想到爹娘对他的照顾与疼爱，这种种全在今夜涌入心头，让他心底感到无比的疼痛。

慢慢地，他似乎能体会烨玥为何对人间执着，也许是因为人间有情，教人难忘吧！想着想着，段忘之浑然不知自己居然已被数十只小妖围住。

本命就是魂魄，属灵的一种，很容易就会吸引妖魔前来。

「我道是什么那么吸引着我，原来是一缕迷路的魂。」小妖见到段忘之，发现有东西能填饱肚子，他开心地笑了。

「见者有份。」他们都饿了，又是一块行动，当然也要分到一份。

难得遇见上等、干净的魂，谁都想尝一尝那甜美的滋味究竟如何，他们已经很久未食人类的魂了，这次幸运，才不会傻到放弃。

段忘之眨了眨眼，对于自己的不小心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只能说运气不佳吧。只是他仍想劝他们回头是岸，纵然不是为己，但食魂总是不好。

「他这么瘦，怎么分？我是老大，当然先给我享用。」

「老大你个头！你是做了什么事可以当老大？反正我们都有份，你别想独吞。」

呃……诸位，回头吧，你们逗留人间，若被鬼差发现，小命就不保了。

阎王就常抱怨因为偶尔会被妖魔劫走，他该收的人魂数目有减。为此他已下令鬼差可对想抢魂魄的妖魔格杀。

众妖听见段忘之对他们说话，纷纷停下争论转过头来瞪着他，接着捧腹大笑，好似段忘之说了什么笑话。

你们怎么了？

「哈，你这魂可真有趣！其它魂魄见到我们不是拔腿就跑，就是跪地求饶，只有你这家伙还劝我们要回头是岸，还不有趣吗？」小妖贼贼地笑，更笑段忘之的不自量力。

我是很认真的。

他做任何事向来都是竭尽全力，绝不马虎。

「我们也是很认真的想吃你啊！」

露出尖牙、伸出利爪，众妖纷纷露出最凶残的一面，准备将段忘之拆吃入腹。

肚子饿了，谁管要不要回头啊！先吃饱再说。

「呀－－」

就在第一只妖兴奋地上前准备伸出妖爪拔得头筹时，一袭黑影迅速挡在段忘之身前，跟着眸光一动，那妖便当场横死，其惨状令段忘之不忍地别过了头。

众妖见状，本想替同伴报仇，但一瞧见挡路的竟然是残妖浪韬，一时间立刻作鸟兽散。保命要紧，哪还管得了要不要报仇。

收拾了眼前的情况，浪韬回头一瞪，深夜里，那双金色的眸子果然令人不寒而栗，就连段忘之也吞了吞口水。

残而无情的眸子，眼底似乎连一丝温暖也没有。

下一瞬，浪韬已来到段忘之面前，跟着就抑紧他纤细的颈子。

人类触碰不了魂魄，但对妖魔而言，依然可以。

「别再有下次了！」一个连自保能力都没的仙，竟敢让本命离开躯体，真是不自量力的行为。

若非自己起意想看看他究竟去了哪里，恐怕这会儿他早已被这些小妖们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