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默偷偷去看陈扬的表情,橙色的灯光隐去了棱角峥嵘,他神色专注,垂下的睫毛扫下淡淡一片阴影。沈默注意到,陈扬的手格外好看,修长有力,干净白皙。
“好点了么?”
沈默一个劲的点头,陈扬拿起绣着名字的手帕给他擦了擦嘴,沈默在心里默念:镇静镇静镇静。
他怕陈扬,怕得显而易见理所当然,陈扬对他再好他也不可能忘了陈扬是什么样的人。他见过陈扬亲手把活人的腿锯下来,被锯的人被他踩着喉咙,痛到极限却叫不出声,整个房间里都只有咔嚓咔嚓锯条锯骨头的声音。。。。。。
他不可能不怕,陈扬对他每个情人都好到溺爱的地步,从前他宠爱他的副手到为了他的恩怨杀了一整个村的男人,但也就是这个副手背叛了他,他逼得那个人从IFC顶楼跳了下去,摔成一滩肉泥。
他怕陈扬怕到甚至不敢讨好他,对这种男人他能做的就是敬而远之,陈扬能给他一切,他却未必敢要。
除了这一次。
“你吃晚饭了么?”
“没有。”
“先睡一会。”脚上一阵轻松,竟然是陈扬帮他脱了鞋子,沈默紧张得一阵痉挛,第一反应就是想把脚砍掉。
“等你睡醒了再吃东西。”陈扬拉开被子给他盖好,沈默一咬牙,别无办法只得装睡。
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灯光被调暗了些,沈默闭着眼睛,全身却紧绷着,过了一会,他感觉到陈扬在他身边躺下,拉开被子躺进来,他的胳膊擦过自己的肩膀,沈默的神经绷得快要扯断。
耳边传来书页翻动的声音,刻意翻得很轻,窸窣的声响让他慢慢放松下来。陈扬离他很近,偶尔碰触一下他的肩膀或手臂,他慢慢得对这种接触习以为常。
然而他还是睡不着。
“沈默。”翻书的声音停止了,陈扬轻声叫他,沈默睁开眼睛,陈扬半坐着,正低头看着他。
“你睡不着?”陈扬把书下,沈默扫一眼封面,《基地与帝国》,是他没听过的书。
“是。”
“睡不着就起来吃点东西。”
沈默想说他吃不下,但很快明白自己最好什么都别说。陈扬打了电话,五分钟后有人送来粥和小菜,很可口,他随便吃了几口就放下碗。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里,陈扬拿起那本书,却没有再翻页。
“沈默,”陈扬突然问他,“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没有,挺好的,淼哥特别照顾我。”
“说。”
越简短的命令往往更有力——沈默没道理觉得不是个命令。他刚想编个理由随便混过去,陈扬却突然把书放下,把手放在他额头上。
他的手干燥温暖,沈默愣了愣,突然有些想哭。
小时候,头痛或者发烧的时候,妈妈总会这么把手放上来,试试他的体温。
很多年没人这么做了。
陈扬的手轻轻摩挲了几下,帮他扫开前额的乱发,沈默抬头看到他的表情,温和而了然的专注。
他闭上眼睛,鼻根有些发酸,手抚摸着额头的感觉让他很留恋——他现在太需要一点温暖,不管是谁给的。
“关远,关远找到我了。”
“嗯。”陈扬应了一声,带些鼓励的意味,手的动作更加轻柔温和。
“我去演出。。。然后他看见我了。他给我发了邮件,他说他看见我了。”
沈默颠三倒四地重复着这几句话,慢慢的讲不下去,头脑里一片混乱。
额头上的手拿开了,沈默感到一阵寒冷,下一秒,陈扬在他身边躺下,伸出手把他搂进怀里,沈默的头靠着他的肩膀,两个人的身体紧紧相贴。
十分温暖的感触,沈默畏寒地把脸埋进他的肩膀,闻到极淡极淡的烟味。
不令人生厌,甚至有些让他怀念。
“沈默,你是想让我帮你的话,就告诉我,你和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沈默没说话,却靠的更近了些,他不想让陈扬帮自己,他现在什么都想不了。
“他找你要钱?”
“不是,”沈默紧闭着眼睛,眼角却渗出半滴眼泪,很快就散开了,只剩一片潮湿,“我和他,不是那种关系。”
10.
他和关远的确不是那种关系,然而他们究竟是哪种关系,沈默从来就没搞清过。
遇见大周那天之后,沈默仍然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和关远若无其事的相处。只要沈默在北京,就会和关远见面,两个人在一起什么都干,也什么都不干,有时候对着一锅泡面就能耗掉一个下午。
关远是重义气的人,真正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太少见,沈默最喜欢的就是他带些江湖气的豪爽。他以为自己和关远是朋友,甚至比他那些三教九流的兄弟更来得亲密,但那天起他突然明白,关远肝胆相照的对象,永远都不能是他。
沈默和大周他们不同,他混的光鲜潇洒,有钱有地位,在自己的圈子里呼风唤雨。和他相比,大周他们的就像地沟里的老鼠般不见天日。但就是因为他有钱,关远从来就没把他当成真心相对的对象,从他们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注定他们要半遮半掩地相处。那次的半场抢劫,表面上沈默是弱者,但关远才是被怜悯的、被施舍的。
所以,他一开始就没打算和沈默交心,他甚至连告诉他的名字都是假的。
大周,或者说大周们,他们穷,可怜,但就因为他们的穷和可怜,让他们占了大便宜。沈默对关远一直都掏心挖肝的好,别人只当他讲义气,他却明白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喜欢关远,但就因为他有钱,他对关远越好,希望就越渺茫。
差不多是一个月以后,沈默从上海飞回来,一落地关远就打电话给他,说自己赚了笔钱,要请沈默吃饭。
沈默推掉了两个通告如时赴约,关远豪气干云的拍拍他肩膀:“想吃什么?”
沈默想了想,说了关远常去的一家饭店,便宜而实惠,关远的脸色立刻黑下来。
“我请客你就挑那么寒酸的地方是不是?”
“好吃就行呗,整那么贵的干嘛。”
沈默很多年不将东北话,和关远在一起的时候却总带着东北腔调,那种豪爽的语言让他觉得恣意洒脱。
“你看不起我是吧。”
关远似乎是真的生了气,脸色极难看,沈默赶忙改了鼎泰丰。
正是饭口,两个赶到的时候没有座位,沈默找经理通融了才算弄到位置。点菜的时候,服务员请沈默签名,沈默给她签了,一边签一边偷瞄关远的脸色。
关远稳如泰山的坐在那边,显得僵硬而刻板,沈默突然对那个一脸花痴的服务员生出无限的怨恨之情。
两个人单独相处的时候,他和关远的差距可以模糊带过,然而一但置身于人群之中,两个人的距离就猛然拉开来,任沈默怎么努力也无法拉近。
沈默点了几种小笼包和烤麸,尽量把价格控制在200以内,关远面无表情的加了一堆东西,沈默没敢阻拦。
比起沈默常去的那些饭局,这顿饭的价钱点不了那些桌上的一个菜,但沈默不能不替关远着想——他的钱是怎么来的?
一想着关远是用卖肉的钱来请他吃饭,他就什么都无法下咽。
席间两个人说着零散的话题,仍然是沈默说的多,关远说的少。他好像总是尽量避免提及自己的生活,沈默问他最近做什么工作,他也只是含糊带过。
东西点的太多,两个人吃到撑死也还是剩了些许。沈默许久没有为钱心疼过,这一次心疼就格外厉害。
“打包吧。”
“算了,”关远一脸漠然,“结账。”
两个人吃了包子吃了400多,当然不算贵,沈默却替关远紧张起来。
“要不我来吧。”他一横心还是说了出来,他知道关远好面子,但他不能让关远为了面子而饿肚子。
关远抬起眼睛,黑眼珠几乎要喷出火来,紧咬的牙关吐出几个字来:“滚你妈B。”
服务生一脸愕然的盯着他,关远把一叠钱扔在桌上,站起身走了。沈默在他身后喊了几声,他仍走的健步如飞,餐厅里有不少人看着他们,沈默只得作罢。
“麻烦帮我打包。”沈默指了指桌上菜,服务员傻愣了半天才去拿打包袋。沈默抱着仍然温热的菜,心情复杂。
他吃的是关远的卖肉钱,然而他比较了一下,终究觉得吃了还是比扔了好。
当天晚上他没出去吃饭,把中午的菜热热吃了,引得一阵胃疼。沈默疼得在床上翻滚了几圈,吞了一把药,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拍案而起,直奔关远家。
那股莫名其妙的激动一直维持到他进门,大周也在,一脸谄媚的笑着,他毫不客气的省了寒暄:“麻烦你出去一下,我有话跟关远说。”
他叫他关远,而不是关铭。
大周愕然,随即站起身来迅速溜走,无声无息仿佛一只老鼠。门被关上,当屋子里只剩下他和关远两个人时,聚集的勇气瞬间消散。
他看着关远,突然觉得胆怯而退缩,他想转身就走,却发现自己连这也做不到。
他开始后悔来这里。
“沈默,”关远拿起遥控器,换了个台,“你不是有话要跟我说么。”
关远切到的是点歌台,《我们的爱》唱完最后一句,屏幕一暗,再亮起来就换成沈默的歌。
沈默走过去,直接关了电视。
房间里没开灯,电视一关就陷入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是窗外广告牌的霓虹灯,影影绰绰,只看得到两人的轮廓。
“关远,”沈默第一次对着他叫这名字,竟然有些颤栗,“你就不能跟我说实话么。”
黑暗里,关远像座塔一样沉默着,一动不动。
“关远!”
“对,”关远终于开口,声音僵硬平淡,“我叫关远,我就是一卖的,中午请你吃饭的钱也是我卖屁股来的,你他妈的满意了吧。”
两个人都没说话,过了很久,关远站起来向外走去,脚步沉重决绝。
他站在门口,打开了门,在门外照进的零星光亮里,沈默看见他的表情,是赤裸的羞耻和恨意。
他再也按奈不住,冲上去从背后抱住他。关远愣了一下,停在原地没有动。
沈默不想伤害他,他谁都能伤,就是不能伤关远。如果能的话,只要关远愿意,沈默可以让他骗一辈子。
但是,不能。
沈默紧紧抱着他,脸在关远的背上摩擦着。
关远微微的身体,明显的震了一下,然后变得僵直。
“关远,我喜欢你。”
11.
那扇门关上了,微弱的光线再次被拦截在门外,沈默看不见关远的表情,但他激烈的吻却让自己血脉喷张。两个人疯狂地扯着对方的衣服,亲吻变成噬咬,沈默被压在墙上,关远的手粗暴的在他身上爱抚。
身体贴得很近,衣服已经破烂不堪,两个人的体温都滚烫灼人。关远的身体顶在沈默的两腿之间,沈默清晰的感觉到他灼热的形状,然后,他也勃起了。
两个人的手疯狂的在彼此身上游走,接吻的唇齿交缠间有血味,皮带被抽掉,关远的手伸进他的裤子,却突然停顿了一下。
沈默感觉到他的手放在自己腰上,带着烙铁一样的温度,他嘶哑着声音说:“来吧。”
几乎没有停顿的,一根手指立刻刺进他的身体,他僵硬了一下,调整着位置。隔了几秒,手指变成两只,又变成三只。
关远似乎没剪指甲,异样的刺痛让他很难受。很快手指拔了出来,两个人跌跌撞撞地倒在沙发上,关远压在他身上,沉重地喘着气。
沈默抱紧他,两条腿自然地搭上他的腰,关远低下头,在他嘴上胡乱地噬咬着,一挺身进入他的身体。
沈默哼了一声,因疼痛而有些萎靡,但随着关远的动作,他渐渐勃起的更加坚硬。老旧的沙发咯吱响个不停,摇晃着簌簌落下灰尘,沈默慢慢轻哼出声。
快到临界点的时候,关远从他身体里退出来,将沈默翻了个身,慢慢吻着他的脊背。少顷,两个人都缓解了些,关远一只手伸到前方抚摸着沈默,一边再此进入他。
沙发摇晃得更加剧烈,沈默激烈的喘息着,关远的技术很好,他有些难以自制。最激烈的几下动作之后,关远的手富于技巧地动了几下,他头脑里一片混乱,痉挛着射在他手上。
关远随意把满手的粘稠在沙发上蹭了蹭,扳过他的脸吻他。沈默的舌头卷住关远的,在接吻的间隙里叫他的名字,关远急剧地抽插了几下,拔出来射在沈默身上。
两个人都脱力地瘫倒在沙发上,身体叠着身体,汗津津的,却有种疲惫的祥和。沈默想说话,但终究没说——他怕一开口,那种宁静的气氛就此消失。
到底还是关远先开口,声音里带着歉意,“我没带套。刚才——”
他没说下去。
“没事。”
沈默动了动,浑身酸软,关远伸出手来搂住他,动作里仍然微带歉意。
沈默笑了笑,他是真的没在意。关远可能有病,但他不在乎让自己染上点什么,只要能让关远不再对他敬而远之。
两个人在黑暗里静静躺了一会,还没入夏,但天气已经有些热,沈默嘟囔了一句:“真热。”
他身上还粘稠一片,关远显然也想起来了:“你要不要洗个澡?”
沈默点点头,关远跳下地,不一会灯光刷地亮起来。两个人在灯光里面赤裸相对,竟然全都觉得不好意思,低着头不去看对方。
沈默遮遮掩掩地走到门口,突然觉得可笑——关远也好,他也好,全都不是什么纯情的人,这样子实在显得矫情。
他扔下手里的衣服,抱着关远的脖子在他嘴角亲了一下,又松开。本来是挺普通的一个动作,竟然觉得脸上发热,他看看关远,关远的脸上也泛出红色来。
“你快洗澡去吧。”
沈默哦了一声跑进浴室,在镜子里看到自己通红的脸。他觉得好笑,就真的对着镜子,笑了十几分钟。
那天之后,沈默和关远常常做爱,两个人没刻意再说什么,沈默的一句表白成了绝唱。日子刷刷的过,沈默依旧大红,没通告的时候就去找关远,两个人聊天,吃饭,但不管干什么,最后一定会回到床上去。
关远再没有一次忘了带套,而沈默也从来没打听过关远的生活。两个人没有过什么承诺,但沈默隐约感觉到,关远对自己是很上心的,是不同于他兄弟们的一种上心。
从两个人聊天的零星话语中,沈默知道关远换了不少工作,有时要打两三份工,沈默猜想,他应该不再做过去的勾当了。
关远和大周他们的关系仍然很好,偶尔沈默也会和他一起见几个他的兄弟——都是些在底层挣扎的人,靠些不太体面的手段维生。沈默旁敲侧击的知道,关远常接济他们——但关远再也没管他借过钱。
沈默有几次都想提出来,让关远搬到他那里住,他甚至不声不响地为关远布置了一个房间,但每次话到嘴边都没说出口。关远是典型的东北男人,极好面子,沈默不能让他有一点寄人篱下的嫌疑。两个人的关系越亲密,关远越不肯开口向他借钱,沈默找过几次借口想给关远钱,关远都极其生气,沈默只得作罢。
差不多过了三个月,沈默开始了新专辑的宣传,两个月内跑遍二十几个城市,每天都体力透支,严重的睡眠不足。其间他每天给关远打电话,那边总是响一声就接起来,然后两个人讲半分钟左右,挂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