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啸的风声掠过,弥月一拍手,“哎呀,我想起来了!”
“什么?”江淸扬一把揪着他的衣襟把他提起来。
“我,我在睡觉的时候,把一个东西栓在逸辰身上了……”弥月战战兢兢的说。
“什么东西?”
“我本来是打算一起栓在他身上的,可是又怕万一那个没效果呢,结果我就之栓了一丝……”
“……”江淸扬的整张脸都变黑,“柳郡守,你能不能说重点?”
“重点就是,那个东西是净善大师的,有辟邪效用……”
“然后呢?”
“然后……”
“大人,你看这个!!”林威指着床头上一根飘飞的红色丝带喊道。
江淸扬定眼看过去,那丝带在无风自动……
“大人你到这里来看……”
江淸扬走过,月色从窗口洒进来,照出一点弱弱的红光,他一蹙眉道,“把灯灭了!”
房中立即暗下来,那红色的丝带不停的飘动,拉出一道细细的红光,一直延伸出去……
“啊,我就是要说,我最后挑了一丝绑在小辰儿的手上了……”弥月满是高兴的说,还一副等着被表扬的神情……
江淸扬的眼神冷到吓人,如果他现在有空,最想做的事就是把弥月烫了,拔皮!!
13
月下,青山如墨画,远远近近的树影婆娑,风从中间穿过,带着玎玎的响声,那声音似每一下都敲在逸辰的心上,振得生痛……
逸辰大口吸气,痛得冷汗直冒。越靠近声音,身体就越难受,简直是步步维艰。逸辰看着那些人一点一点的消失在前面的黑暗中,那块像是从上面掉下来的天幕,走进去就再也看不到身影……他伸手想拦住那些如同游魂一样的人,只是他们却直接穿透他的身体,朝黑暗中走去……逸辰蹙一下眉,咬牙忍痛,一步踏进去……
里面并没有什么,像是一块巨大的溶窟,墙壁上插着火把,燃烧出清冷的光,幽幽暗暗的跳跃,似随时都会熄灭。逸辰顺着那些火光望过去,不太清楚,却能隐隐看到一个人,从身形上可以断定是一个女人。披头散发,面目全非,她正拿着铜锤,一下一下的敲击那泛着血光的玉石,她敲得很重,玉石听起来是在哭泣,悲悲的玎鸣响彻整个溶窟……
而真正在哭的,是那敲击的女人,她每敲一下,眼中就落出一颗血泪,溅在玉石上,被融进去……
逸辰认出那女人来,就是那天的疯女人,那个孩子的母亲。可是,她在做什么?他仔细一看,那道阴影中似还站着一个人,脸上带着半边面具,双眼沉如死水。他就那么站着,像是早已死去般……
尽管看不清楚,逸辰还是一眼就认出他来,那个悲伤的,如同秋风席卷残花的曲子还在他的耳边回荡,落残红,芳尽终,空留余风……
只是,他为什么又在这里?
那个女人敲在玉身上,就像敲在自己身上一样痛苦,可是她仍然不停的敲,血泪不停的流……
孩子们呆呆的往前走,走到那悬台下,抬头仰望着她。
逸辰也跟着走,只是深深的提了一口气,飞身上去。只要阻止她敲玉,或许就能让大家醒过来……只是在他和她之间,那短短的距离中站了一个人,他用沉静的眼睛看着逸辰,那把玄铁凝造的剑虚浮在空中,剑上紫气萦绕。逸辰也凝视着他,手中的双刀被他捏紧再捏紧,可是他没有动,不想与眼前这个人动手。
洞中的玎玎声一直响着,而逸辰与他对持而站,忽然,空气中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呼唤,逸辰顿觉头痛,因为这声音,除了弥月,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那人微微一转头,立即身飞剑随,逸辰站在台上呆了一下就听到弥月的惨叫,“啊,淸扬,救命,呜……”
随即,兵器碰撞出火花,小小的,在空中四散开来,其实很好看。逸辰想起小时候,每逢过年的时候他都会爬到空山的山顶上,风很冷很冷,他已经在崖边上缩成一团,风却还是能透过他的衣服,冻红他的手脚。那时候,他只看着遥远的天际,呆呆的,傻傻的。天边的烟火小小的,一团一团的绽放,一瞬即失,却是非常好看,师傅说,你娘也很喜欢看烟花,还偷过大内皇宫的烟花呢,还说空山的山顶上看到的烟花最漂亮……
就此,小小的逸辰年年上山顶,不管风多冷,雪多大,他一直一直乖乖的等着,等着娘一起回来看烟花……
可是她没有回来,而今也不会回来……
逸辰摸一把鼻子,心中隐隐作痛,可是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把小时候的记忆都翻出来?他不由的望下一看,那些孩子又是怎么回事,怎么都是泪流满面?
再也顾不了那么多,逸辰两步走过去,欲夺走那个女人手中的铜锤……
只是那女人回头瞪他一眼,血红的眼,脱落的皮肉,面目狰狞,她一个字一个字的说,“不——要——碍——事——!!”
她的身上冒出滚滚乌雾,熏得逸辰睁不开眼……
“小辰儿,用玉佩!”
不知道从那里传来弥月的声音,他在身上摸一把,扯下弥月给他系在腰上的玉佩,那个玉佩被他捏在手中,却发出五彩斑斓的光芒,驱散那些乌烟……
玉佩在他的手中挣两下,微微颤鸣,逸辰手一松,它便飞起来。那女人象是十分畏惧的后退,血一样的眼睛直盯着悬空的佩玉,玉佩发出的光芒是温暖的,如春风一样抚在脸上,有着无尽的温柔。只是光芒慢慢的缩小,那玉佩也渐渐开始溶化,溶成一滴一滴的晶莹落在那如血的玉佩上,每落一滴,那女人就发出痛苦的惨叫……
逸辰不忍看,捏紧的手却在颤抖。
女人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像是石子钻心一样的痛,逸辰再也忍不住,冲过去抱住那个女人,她依旧凄惨的叫着,后来念成一个名字——小溪。最后连成一句话——妈妈爱你。
然后她没有动了,逸辰却不住的发抖。
血流了一地,那女人竟然恢复了正常面貌,清秀的脸上毫无血色,依稀能看出与那孩子几分相似,想必她的眼睛也是又黑又大,看人的时候十分温柔。她的嘴角带着笑容,像是在对她笑,就连那布满伤痕的素手也轻轻的握着他的衣角。血还从她的胸口冒出来,那里像是空空的,逸辰回首一看,一个心摆在石盘上,心上千疮百孔,血肉模糊……
下面的孩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恢复成了正常人,哭声一大片。
忽然,台上多了几道身影。
带着面具的男人木然的看看逸辰,眼中像是在寻找着什么……
忽然,逸辰睁大眼,惧怕一样的大喊,“不要!”
只是那两柄银色的剑依旧刺穿了那人的身体,血从剑上滴下来,那人像是不知道痛一样,他依旧看着逸辰,死寂的双眼微微颤抖,他的嘴微微一张,血就从他的口中漫延出来,沙哑的音节听不出他在说什么,刚一抬手,他的身体就成道道青烟,飘散……
逸辰发白的嘴唇不住的颤抖,世界像是陷入一片黑暗,他努力的缩着身体,就像小时候一样,在黑漆漆的大屋子里,没有爹,没有娘,所有别人有的,他都没有,就连师傅也不见了……世界只剩下他一个人……明明已经那么乖了,为什么呢?……
那人就那样消失在他的面前,他连猜测都不敢,不敢问你是我娘的什么人?或则你是我的什么人?
害怕,如果出现了又要消失,那他情愿没有找到。没有找到,至少还可以幻想,幻想着某年某月某天,在天涯或则海角能遇到自己的家人,然后,能像别人一样,有个家,害怕了,跌伤了,委屈了,都可以回家,家里可以什么都没有,但是要有个暖暖的炕,可以三个人都躺在上面,幸福的手牵着手……
逸辰的样子让在场的人都傻掉了,平时在府中上窜下跳,随时精神满满的少年,如今却像孩子一样,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像是散落下的破碎星子,迷茫而痛苦。他固执的抱着一具尸体,不住的颤抖,却不让人靠近……
江淸扬的心一直一直往下沉,却不知道该做什么,他伸手一把捏住弥月,很用力的捏着,他的吼声在溶窟中回荡,“告诉我,他以前发生过什么?”
“没有,什么都没有……”弥月微微笑,眼中却泛出惨淡的颜色,他抿着唇说,“因为从一开始就是怎样,不管他怎样努力,都一无所有……”
弥月转头看逸辰,他是知道的,包括连逸辰都不知道的。他的师傅没办法给他爱,因为他爱着逸辰的母亲,而银雪却为了另一个男人死了,他要怎样去爱那个男人的孩子?逸辰长得像母亲,所以他师傅从小就给他带上面具,不想多看一眼……
弥月抬头望,却看不见天。真想让苍天多瞧瞧,在这天底下,有多少个无辜的人……
忽然,所有的火光都灭了,被疏散出去的孩子在洞外发出阵阵尖叫。
“大人,好像有异样!”
江淸扬在黑暗中捏紧拳,他看不见逸辰,却听见外面一大片的哭喊声,他抿抿唇,冰凉的声音像是在说给自己听,“先出去保护那些孩子!”
在黑暗中,江淸扬也没有看到,弥月脸上无奈的笑。
他带这一队人马出去,却有一道清风进来,飘散在空中的,是寒梅的清香……
“好久不见……”弥月的话像是在说给岩石听,沉寂的没有任何回应……
“你不用戒备,我和那家伙不一样……”弥月说着,转身离去,走到洞口的时候,他折下一片叶子,那小小的叶儿,在他的手中幻化成风……
弥月站到江淸扬面前开心的笑,叽里咕噜的说了一大堆,可是江淸扬什么都没听见。他只是愣愣的看着弥月的背后,因为逸辰默默的站在那里,低垂着眼……
江淸扬的眼中流过很多情绪,只是他一个字也没有说。
“大人,大家已经安顿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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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人?……”
很久以后,江淸扬才回过神说道,“好,回城。”
一声令下,大队人马开始行动,破晓前的黎明会有多黑?是不是等着就会天明?
逸辰的手心被打开,有人一笔一划的写着:我回来了……
回来了?这一次,他真的等到了吗?
热热的一滴泪水在漆黑中划出晶莹,在那冰凉的手上溅开,所有的感觉都堵在喉咙,刺痛,很痛,他不敢开口,怕他们会跑出来,消失不见……
默默的拥抱,带着寒梅的清香,沉寂在这黎明前的黑暗。
天会不会亮?会不会有明天?还是终会成空?这些逸辰都不想去想,他只想紧紧的抓住那人的衣襟,抓的足够紧,再也不要放开,再也不要一个人……
“紫云……”
14
江府
在‘逸辰’睡着之后,江淸扬把弥月找了出来,审视再三之后,冷言道,“你是希望我治你个知情不报的罪呢,还是你自己说?”
“淸扬,你要我说什么?”弥月很无辜的看着他……
“想不起来?那我们先去牢房,你再慢慢想。”
“啊,我想起来了……是这样的,昨天小辰儿带我偷跑……”
江淸扬递来一个杀死人的目光,弥月缩了一下,忙改口,“不,是我带小辰儿偷跑的时候,我们在街上遇到一个卖糖的小女孩,很可怜的,小辰儿好心就把糖买了……”
弥月看一眼江淸扬不太好的脸色,又说,“啊,你都不知道,小辰儿好善良的,他担心那个小女孩,硬要送人家回家……她家里有个母亲,还有一位大夫,然后小辰儿觉得那个大夫诡异,所以就跟去了……”
江淸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他怒了弥月一眼道,“这些,你昨天就已经说过了!”
“是吗?”弥月望房顶,思考中,“我觉得,那个糖有问题,敲玉的那个女人就是昨天那孩子的母亲,和你们交手的男人就是昨天的大夫……”
“喜欢吃糖的,一般都是孩子,糖中施了妖法,能让人化为无形,甚至连神智都化为虚无……”
“那个女人和她女儿都是魔教的?”江淸扬蹙眉问。
“不是,她们是无辜的,那孩子不过是一个一心想治好娘亲的乖孩子,却适得其反。因为那药是用来控制她娘的,那女人也很厉害,即使在半疯状态都能抗拒喝药,即便她知道自己不喝药就会死……”
江淸扬收紧手,目光冰凉。
“那个女人敲得是自己的心,她有多爱自己的孩子,那些糖果的药效就有多大。没有一个人在心底是不渴望温暖的,所以大家才会在无形中被母爱牵引。而那个女人真的很了不起……”弥月笑笑,“即使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思维仍然能苟延残喘……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所以才会落下一滴滴的血泪,因为天下所有的母亲都和她一样,一样深爱自己的孩子,然而,她做的……”
“魔教!”江淸扬狠狠的一拳砸在旁边的大柱上,眼中狂烧着怒火,正因为自己的家因魔教而变得破碎不堪,他才誓死要守得一方安宁,然而,许多年过去了,他能除盗寇,破奇案,却还是不能与魔教对抗?不要说对抗了,连魔教的窝都无处可寻……
“终其一身,我也要铲除魔教!”江淸扬紧抿着唇,目光更为坚定。
弥月默默的看他,转身走两步又伫足说道,“魔教中有两种人,无辜的人与可怜的人……”
“那你是什么人?”
弥月没有回答,继续走他的路,他也想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在长年的岁月中,目睹人间悲欢离合,而自己等的人,却不知道在那里……
或许江淸扬永远都不会知道,人之所以会成魔,那是丢了心。而人,要累计怎样的伤痛才会痛到丢了心?他们所做的事不可原谅,罪该万死,可是谁又听见那一颗颗悲鸣的心?更何况,里面还有无辜的人……
“紫云?……”
逸辰触碰自己贴近的温暖,这种清香,很熟悉,很安心的味道。紫云是他第一个朋友,第一个肯理他,肯对他好,肯对他笑,肯好好看着他的人……紫云给他的什么什么都是第一,是以前没有的,所以他才会把紫云放在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