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水逆流——子闲

他小心翼翼的下床，怕吵醒了紫云。逸辰站到窗边，眼下的街道却是一片狼藉，满地都是陷在泥泞中的断枝残叶与瓦砾，四下都是残木断垣，微风中夹杂着硝烟的味道。整个世界就像是从毁灭中被抢救过来，残破不堪。那些低低的哭声如诉，像极乱世中的冤魂……

原本美丽的城镇，却在转瞬之间恍若废墟一般。

忽然看到弥月站在泥泞中对他笑，似骄阳般。那眯成缝的眼弯弯，衣服上大朵大朵的素色花纹让他显得精神抖擞，即使站在一片破旧当中，他也能把那骨玉扇煽得自认风流……

还朝逸辰抛媚眼招手……

逸辰忍不住笑，回头看一眼熟睡中的紫云，飞身下去。他只是想下去告诉弥月，他那样子有多滑稽，可是站在弥月面前时，却什么也没有说，有好多话想问，又不知道从何问起……

弥月一踏脚，啪的泥水溅开，弄得逸辰满身都是。逸辰皱眉怒，“弥月，你……”

只是他还没说完，就被弥月抢过去，他惊道，“啊，小辰儿，我不是故意的，难道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其实我真的不是故意的。难道小辰儿是故意认为我是故意的？苍天啊……我真的不是故事的……”

“……”逸辰的脑中只觉晕眩，万分后悔自己怎么就下来了？

弥月拉拉他的袖子说，“小辰儿，我们去帮大家？”

逸辰狐疑的看弥月，弥月也看他。

在对面的窗口上，闪过一道冰凉的眼光，弥月微微蹙眉。逸辰奇怪的眨眨眼睛抬头，却看见是紫云，他立即朝紫云挥挥手，灿烂的笑。

紫云站在那里，浅浅的对他笑，没有束发的紫云给人的感觉更为柔和，有一种很亲近的感觉，逸辰呆了呆，刚想走却一把被拉住。他不解的回头看了看弥月，只是弥月看上去更为吃惊，他手一放，忙说，“啊，小辰儿，没事，你去吧。”

逸辰莫名的看他，愣愣的问，“要不要一起上去？”

弥月摇头，笑着说，“你快去吧，一直等是很难受的事……”

逸辰难得的回他一个笑容，跃身飞进窗户。他还没站定就被紫云一拉拖进怀里，紫云抬起他的脸，毫不犹豫的吻。

弥月轻轻一笑，默默的转头，因为不用看他也知道，逸辰那张脸一定是又惊又喜，满脸通红……

只是这次，他猜错了……

16

逸辰的脑袋中巨响声不断，心跳到嗓子眼，可是他还是感觉到了。

熟悉……

就是那股熟悉感莫名的揪紧他的心。

逸辰一把推开紫云，往后退了两步。他只是看着紫云，一直盯着他的眼睛，愣愣的说，“紫云，上次，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紫云脸上的笑容没有变化，依旧温柔的看着逸辰。

逸辰忽而一笑，他扭头看外面。

半晌之后，他回头对紫云笑，“紫云，我带你去见个人……”

四处一片狼藉，就连野外也不例外，只有那山坡上的荒草还一如往常版茂盛，这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平静的只有幽幽的草香……

逸辰拨开草丛，把青石碑露出来。他笑着，并没有回头看紫云。他以为自己准备的够好，够坚定，可是一听到后面传来的声音，逸辰还是颤了一下，尽管他以为自己已经站的够稳……

紫云的声音，很好听，喊银雪的名字，喊得很忘情。这声音，逸辰不是第一次听见，他往后退了两步，默默的看着失魂落魄的紫云……

紫云专注的望着石碑，喃喃的问着，“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你不是答应要一直陪着我的吗？……”

他一遍一遍的问着，问到逸辰一退再退，可他还是听得见。

逸辰唤了一声，“紫云……”

紫云没有听见。他再唤了一声，紫云还是没有听见。逸辰张张嘴，再没发出声音……

他默默的后退，却被草根绊了一跤。紫云回头，逸辰却是睁大眼，紫云的眼神好冷，像冰一样的刺进逸辰的心里，逸辰觉得痛了，却只能睁大着眼睛，一脸的苍白。

得到再失去，永远都比从来都没有来的痛苦。

他以为自己不再是一个人，结果自己还是一个人……

曾经每想一遍就觉得很温暖的小小快乐，如今想来却如千万个刀片在心里撕割着，甚至连那滴下来的血，他都觉得冷……

逸辰站起来笑了笑，“紫云，∴你会说话啊……”

他抿了抿唇又说，“紫云，你认识我娘啊？……”

最后他的喉咙中涌出无限的苦涩，逸辰说，“紫云，我是不是把我当成了我娘？……”

紫云好像一点都没有听到他的话，他的眼睛只看着那青色的墓碑，满载着绝望……

逸辰望着他，眼中同样的绝望，他走了，离那道身影越来越远。

紫云靠着青色的墓碑，努力的在成千上万的记忆中搜寻，想要找更多的，属于他和银雪的回忆，可是没有，属于他最珍贵的回忆，空了……

紫云茫然的回头，却只看到苍茫的野草，天地之间，只剩下他一人……

那些野草像是成千上万的尸体，鲜血在四处喷溅，朝他呼啸而来。同时在脑中出现的，还有成千上万种死前的记忆，那些恐惧占据脑海，他不断的想起那些血淋淋的场面，“银雪……”

记忆中唯一温暖而真实的怀抱……

可是现在没有了，不管他怎么找，再也找不回来了……

逸辰回到客栈，推门却看到弥月坐在窗边，他回头一笑，“明天会下雪吧……”

逸辰愣了一下，朝远方清淡的闲云望去。他想说些什么，却又什么都想不出来。

弥月对着天空微微一笑，时间快到了，他却不知道是不是该去期望……

那一天，逸辰都忘了是怎么过去的，只是第二天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外面茫茫的一片白色，真的下雪了……

他环视过屋内，紫云没有回来。

这一场雪对杭州的百姓来说是巨大的灾难，今年的庄家，估计会一无所获……

食不知味的早餐过后，逸辰茫然的望着窗外，有一种很冷的感觉侵浊着他的身体，像在心上放了一块冰。

逸辰往胸口一摸，寒意是从那石子上传来的，不知为何，特别的冷。

虽然他渴望，但不代表就能随意的接受欺骗。

若一切都是假象，要了又有什么用？

只是那颗晶莹的石子，他是那么的喜欢，舍不得拿下来，舍不得离开那片冰凉。

就像是长在自己身上的一部分，逸辰把它扯下来的时候，听到了像是血肉断裂的声音，然而，他觉得不痛，还有什么能比一无所有更痛？

只是，以前他还能笑。

而现在，他笑不出来。

逸辰的面前突然出现一个人，他只是看着逸辰，没有表情，没有温度的用那双碧蓝的眼睛看向逸辰的灵魂。

“你不是弥月，你是谁？”

对方没有回答。

逸辰睁着眼睛，却只有袅袅红烟迅速的在空气中消散。

像是从来都没有出现过。

茫然的天地间，似有一张无形的网，像是一个特别的空间凝聚在时空中，那里，只有两个人。

“有事？”

弥月一把收住手中的骨玉扇，转身看着身后的人。

“你，现在就离开这里。”

“原因？”

“没有。”弥月淡淡的看着赤，狭长的凤眼中透出薄薄的凉意。

“如果我不走？”

弥月微微颔首，不怒自威的气息如狂风一样席卷大地。手中的骨玉扇似一朵会开的花朵，在旋风中被吹散成一片一片透亮的花瓣，发散出圣洁的光芒。

它们落在弥月的身上，如同填充颜色一样，闪烁的光芒包住弥月，在一片闪耀中，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有那头垂落的金发，那双眸中比天空更为清澈的蓝色格外的显眼。

“你是不是觉得，我给了你七成的神力就再没有御驾你的能力？”

“你完全可以将我收回，前提是你愿意收回自己舍弃的部分。”

“我，跟你，已经是两个个体，经过几千年的时间，你认为我们还可以融为一体么？我是弥月，是一个不愿呆在天庭而被废除的神主。你是赤，是火神。我跟你，没有关联。”

“弥月？”赤嘴角的笑容没有任何温度，千万条艳丽的红光将弥月包围，“感情这种东西有那么重要？让你甘愿舍弃神位，在尘世间辗转千年，却什么都没有等到？”

那些疾驰如虹的红光射向弥月，却还没有接触到他就被化为圣洁的，没有任何攻击性的光线。

“神，不该有七情六欲。”

“所以你带走所有的七情六欲，分离出我？”

弥月没有回答，赤收回光芒，嘴角的那抹笑似一种讽刺，他说，“你认为几千年的时间里，我什么都学不到？”

“不管你学到了什么，都别来插手我的事。”

赤看了一眼弥月，转身消散在空气中。

17

“你不去救他？”

逸辰猛的醒过来，用力的揉着自己发痛的头，心颤的厉害。窗外的月亮很圆，清辉下银色一片，习习的凉风卷着点点雪沫飘进房中。

逸辰坐起来，往身上披了一件衣服，走到窗边站了许久。

他微微回头就看到自己放在桌上的小晶石，结果自己还是没舍得丢。那石子的光芒似又强大了一些，闪烁着，透着寒意。

逸辰伸出手，在触摸的瞬间他不由的把手收回来。

寒彻入骨的冷，莫名的不安，逸辰抓起桌上的小石子就冲出去。

茫茫的一片白色中逸辰像是被什么牵引，他突然伫足，望着摆在自己眼前的路，竟和梦中的完全一样。

逸辰一抿唇，微微抬起脚，却看到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人。

“弥月？……”逸辰吃惊的睁大眼睛。

“你不能过去。”弥月颔首，一双眼在月光下泛出孤鹰的神色。

“刚才我梦见紫云，我……”逸辰一咬牙，坚定的踏出第一步，他说，“我要过去。”

弥月苦涩的笑了笑，不再拦他。

逸辰朝着梦中的方向，一路狂奔，弥月站在他身后的身影越来越小，天地都是银灰色的，弥月微微抬头，寂寥的笑。

“你不是应该高兴吗？很快，你就能见到他了。”

“赤，是你告诉江清扬魔尊的下落，又引逸辰去的吧？”

“是，那又怎样？早晚都会变成这样，不是吗？”

弥月不再说话，能说什么？所谓的宿命本就那么残忍，没人能改的了，连他都不能……

漪虚宫内所有的人都被遣散，并且还张开了一道妖魔无法进入的结界……

清莲池中的水红似血，莲如雪，晶莹剔透的摇曳。一尊酒置在手中，在月下荡出清浑，浮在空中的点点萤光将四周照亮。

坐在亭边的人影微微一动，银白的长发散下，他没有回头，对着湖面说，“你来了？”

“你就是魔尊？”江清扬握紧手中的剑，杀意倏然而起。

“是。”他微微侧过身说，“动手吧。”

江清扬看着他的脸，双目一敛，“果然是你！紫云！！”

“哦？你不说我都忘了，我还有这样一个名字……”血红的双目微微一眯，像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一样，他轻轻笑了起来，却似蔓延开的悲哀。

弥月说过，魔教中有两种人，无辜的人和可怜的人。用这样的词语来形容双手沾满血腥的魔人，还真不是一般的可笑！

紫云脸上的笑容停住，他回头看江清扬，“你在犹豫什么？如果我不死的话，杭州的雪就永远都不会化。”

“你想死？”

“呵，你杀得了我吗？”紫云手指轻轻一弹，如冰霜的狂风席卷，他的长发在风中狂乱，晶莹剔透，似有泪珠一点点的凝聚滴落。

“最后一个问题。”江清扬眯起眼睛看紫云，“我弟弟在那里？”

“你弟弟？哦……那个最喜欢抢你东西的小鬼？”紫云笑了一下，“我有哦，他的记忆。”

江清扬的脸色瞬间变得更为冷俊。

紫云不屑的嗤了一声，“你认为人类能在魔教中存活？……”

紫云还没有说完，江清扬的剑就朝他刺了过去，紫云轻轻的挡开，脸上还带着笑意，似一种凝固的表情……

几招过后，江清扬忽然停住。他咬着牙问，“为什么不还手？”

“因为你杀不了我……”紫云笑了笑，“怎么？听说我有令弟的记忆就舍不得杀了？那我要说我有成千上万个死者的记忆，你不是更舍不得杀？”

冰冷的寒风似在江清扬的四周叫嚣，寒气在他的剑上凝聚，屏除所有杂念，只为天下苍生，这一剑他非出不可！

紫云微微一笑，银色在他的发间退出，双目又回到温顺浓厚的黑，他伸出双手，像是一个拥抱，想要以一个人类的姿态死去，这算不算奢望？

如果没人能融化寒冰，那么毁掉才是最好的选择，趁自己还能支配这个身体的时候……

可是呢，他还想着一个人，还想说一句话……

“紫云……”

紫云微微回头，却看到朝他飞过来的逸辰，一双眼在冰雾中闪亮，是那么的清澈明亮。他微微张了张嘴，无声的说了一句：辰儿，⒆对不起……

逸辰大睁着眼睛，伸出手却够不着，他从来没有像这样觉得无力过，如果能再快一点！

突然一道疾风在逸辰的背后刮起，逸辰的嘴角扬起笑容，乘成风力，逸辰瞬间闪到江清扬的刀锋面前，他的双刀交叉着抵在江清扬的剑尖上，破碎的声音让江清扬恍然回神。

他定然的看着逸辰骄傲的笑容，双目中闪烁出坚定的璀璨光芒，就像每次和他对战中，逸辰每化解他的一招一式都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弥月说，想让小辰儿开心是很简单很简单的事，因为他想要的，实在不多……

“不………”

一道凄厉的叫声惊破这座空寂的亭院，紫云的声音让满池的雪莲为之颤抖。

江清扬的目光伴随着逸辰慢慢倒下去的身体而凝固，就连紫云扑上去的身影他也看不见，第二次，他弄碎了逸辰的弯刀……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帮一只妖魔？甘愿为他死？！！”江清扬失控的冲逸辰大吼。

逸辰躺在紫云的怀里笑容一点都没有变，鲜血侵染一大片，蜿蜒的如同溪流一样流进莲池中，与池水混为一色……

“紫云，他不是妖魔……”逸辰抬眼看紫云那张温柔的脸，蹙紧的眉，痛苦的湿润的眼睛，以及他抱紧自己而颤抖的身体，逸辰笑了，他伸手轻轻碰触紫云的脸说，“清涟，是你吧？”

紫云的身体猛的颤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