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讨苦吃——白槿

作者:白槿  录入:10-12

“大不了走远一点,隐姓埋名嘛!”蓝憬皱皱鼻子。
万俟冽露出个苦涩的笑容,仰首将碗中陈酿一饮而尽。
经过了这么多年的坎坷,他早已看透,江湖中只有腥风血雨,没有仁慈。
有些恩怨,是无论你怎么躲都躲不掉的。
因为江湖人永远不甘寂寞,为了各自形形色色的目的,他们无不暗自期盼江湖中起点什么风浪、出点什么乱子,好让他们有机会崭露头角,名动八方。
自那天他夺了师弟的遗体去,就成了大侠们喊打喊杀的妖孽,成了名士们锦上添花的踏脚石,他们怎么会舍得放过他?!
哼!生亦何欢,死亦何苦?他早已不在乎自己的结局。只是……
“你……在为我担心吗?”万俟冽压抑着胸膛中某种柔软的鼓动,极轻、极轻地问。
这一问,让蓝憬吸进肺里的空气霍然窜上岔道,一顿咳嗽才慌张地硬声否认:“才没有!我……我只是看你可怜而已!”
幸好他站在万俟冽背后,否则脸上的热度肯定让他不打自招。
“可怜?”万俟冽面如僵石,只有手指几不可见地抖了抖,良久,才冷冷地吐出几个字:“我不值得你可怜。”
“呃……”刚刚,好像不该那么诚实的,“那个……我、其实不是……”
万俟冽双瞳中闪过一片凛烈而冷酷的光芒,不理会他结结巴巴的辩解,蓦然拂袖而起:“我不过是个武林公害,烂命一条,用不着谁担心,更用不着谁可怜!”
字字铿锵有力,却遮不住他言语中那份深刻的伤。
“哐啷!”怒火熊熊的大魔头快步离去,狠狠地甩上了房门。
蓝憬愣在原地,手心还沾着他发上的水迹,呐呐道:“生气了……呃……我不是故意的啊。”
※ ※ ※ ※
可怜!
想不到他万俟冽竟沦落至让人可怜的地步。
他的人生,简直就是一团糊不上墙的烂泥,悲惨至极!
原以为,失去琛之后,他的心已经波澜不惊,却偏偏遇上了蓝憬,偏偏一不小心对他卸了心防……
结果,在他眼里,自己只不过是一只在烂泥里挣扎的可怜虫罢了!
哈哈,万俟冽啊万俟冽,你也不掂掂自己的斤两,就凭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和沾满血腥的双手,有什么资格期待谁在乎?
灼烧着喉咙的烈酒一碗又一碗下肚,万俟冽已经喝光两坛莲花白,还是没有停止的迹象。
他的眼神依然那么清,那么冷,那么利。
“伙计,再拿酒来!”
斜阳残照,客栈一楼大堂里不知不觉又坐满了人,觥筹交错,人声鼎沸。
然而,坐在这片喧嚣中的万俟冽,心底却只有加倍的孤单。
※ ※ ※ ※
第二天一早,蓝憬差店小二雇了辆马车来,并把还在醉梦中的万俟冽搬上了车。
也不知他昨天究竟喝了多少,自己下楼找人的时候,就见七八个五斤的酒坛子堆在他桌上,这人还在不停地拍桌子叫上酒。
明明已经是百毒蚀骨的身子,自己还一点儿也不知道心疼!
蓝憬叹了口气,嘱咐车夫把马车赶得稳当些,才钻进车篷坐在了万俟冽身边。
马鞭“啪”的一声在空中甩过,车夫一声吆喝,又开始了他们前往蜀中的旅程。
骨碌骨碌的车轮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长街尽头。
一个时辰后,“客如归”客栈的大堂里蓦然响起了一声宛若惊雷的暴喝——
“你说什么,你见过一个和我长的一模一样的人?!!”
柜台边,一个和蓝憬仿佛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华衣少年揪着汗流浃背、一脸赔笑的掌柜,心急如焚地逼问着:“他人呢?!”
“走、走了。”
“走了?什么时候走的?有没有说他要去哪里?他是一个人还是被别人胁迫?!你快给我说啊!!”
“瑾,你先别急,让掌柜的好好说话。”
掌柜感激地看了一眼后面那位一派大家风度的青年,这才战战兢兢地道:“那位小公子是和一个戴着面具的怪人在一块儿,今儿一大早雇了马车走的,至于去哪里……小人、小人真的不知道。”
“戴面具?一定是‘嗜血罗刹’,糟了糟了!憬还在他手上……你!你为什么不早说!!”气急败坏的少年手劲儿又加了两分,直把那百十来斤的掌柜整个提了起来。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小人一直以为你们俩是一个人,所以……所以……”
“瑾,别为难他了,咱们赶快去追说不定还能追上!”
“对,快追!他们的马车往哪个方向走的?!”
“往……往西、往西!”
“枭!”
“我去牵马,你上楼拿东西。”
于是,一直在四处寻找弟弟的蓝瑾和陪着蓝瑾寻找弟弟的龙枭,也快马加鞭地奔驰在了西行入川的道路上。
孰不知,苍天总爱戏弄人,一次又一次让他们失之交臂——由于沉醉中的万俟冽对体内百毒的压制力越来越弱,出城没多久,他就脸现青紫浑身抽搐,蓝憬吓得赶紧叫车夫掉头回城找大夫。
大夫对他体内的奇毒没办法,倒是调了一碗非常有效的醒酒药。
一剂下去,万俟冽很快就清醒过来,又花了两个多时辰才把毒素逼回丹田。
等他们再次启程的时候,蓝瑾和龙枭已经“追”出城门多时了。
※ ※ ※ ※
“万俟,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马车中,万俟冽一言不发地靠在小窗边上,面具下的双眸透出一种极深沉的疲倦。
他没有答话,只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一路上,他始终维持着这副沉静且忧郁的模样,时不时地撩拨着蓝憬的愧疚之心。
“真是的,我已经道过歉了,你既然说不生气,那干嘛还一直不理我?!”蓝憬气呼呼地剥着香蕉,吃完了还故意把香蕉皮丢到他身上。
万俟冽仍然不动声色,拈起香蕉皮顺手扔出窗外去。
“说句话啊你!”蓝憬再抓起一颗李子砸他。
人影一晃,李子直接从窗口飞出。
“小气鬼!”这次换花生米。
看着指间没有任何杀伤力的“暗器”,万俟冽终于长叹一声:“你那一张嘴忙得过来吗?”
“你管我!”拈起一片松子糕丢进嘴里,蓝憬边嚼边哼哼:“还不都是你!害我失血过多,又半个多月没有好好吃东西,现在当然要补回来!”
点点头,万俟冽无话可说,继续陷入忧郁中。
蜀道难行,自入川后,桥越过越多,山越爬越陡,他们的马车是越行越慢。看样子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只能下车步行了。
算算路程,到达唐家堡也就是两三天的事。
万俟冽不由自主地拧眉一叹,理不清自己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他期望尽早拔除体内这折磨了他十年的蛊毒,却又矛盾地期望脚下这条路永远走不到尽头。
习惯了有人陪伴的旅程,一朝梦醒,该怎么承受?
不敢想!不能想……
终于,险峰挡道,马车无法再继续前行了。
蓝憬把没吃完的零食统统打包,该提的提,该背的背,该抱的抱……==b
万俟冽结算完车资,转回头,蓝憬正大马金刀地对他露出个亮晶晶的笑容。
“……要我帮你拿一些吗?”万俟冽善解人意地问。
“不用了,还是我拿着比较方便。”
“……”也对,反正里面都是他要吃的零食,“那……走吧?”
“好。”嘴里说着好,脚下可没有一点儿要挪动的意思。
万俟冽走了两步,回头:“还有事?”
蓝憬继续对他露出亮晶晶的笑容,字正腔圆地道:“抱我!”
“……”明知此“抱”非彼“抱”,万俟冽的心肝脾肺肾还是没出息地“咯噔”了一下:“……你的伤,不是已经好了吗?”
“可是我拿了这么多东西啊,所以还是你抱着我走比较快!”
“……”总而言之,他就是被当作免费人力车使用的命了,而且,还是个心甘情愿的免费人力车。
※ ※ ※ ※
蜀中,自古是卧虎藏龙之地。
坐落于嘉陵江上剑门山下的唐门,虽不及峨媚派出名,但其毒药、暗器、火器、机关消息堪称武林一绝,多少年来,总能傲立江湖,声名不坠。
当然,除了这些取人性命的玩意儿,三十几年前,唐门还出了一个不得了的人——这个人对于提升唐门在江湖中的知名度、促进唐门多元化产品的销售,起到了极为积极的作用——她,就是当时被誉为“江湖第一美人”的唐家大小姐,唐昭然。(唐大小姐:==##奶奶滴亏大了我!!当了那么多年形象代言人米拿到一分钱!!!)
犹记得二十年前,这位名满天下的红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屈尊降贵地嫁给了一个名不经传的山野小子,跌碎了多少颗名门公子、盖世豪侠的思慕之心。谁知道,就这个一穷二白、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小子蓝睿,在江湖中肆无忌惮地折折腾腾,也不知怎么搞的,竟给他折腾成了武林盟主。
从此流传下一段美人识英雄的佳话。
而蓝憬,正是这段佳话的幸福结晶之六。
在他们一家子还没有到苗岭云雾山庄定居之前,蓝憬和几个兄弟们常随着爹娘回唐门“探亲”,说是探亲,实则那俩人前脚把他们丢给外公外婆,后脚便鞋底抹油溜之大吉——三五个月不见人影是常有的事。
那时侯,他和蓝瑾最喜欢跟在小舅舅屁股后头跑,看他把五颜六色的毒蛇缠了满身,或者捉几条花纹斑斓的大蜈蚣斗法。
屈指一算,距离他上次见到小舅舅,已经有两年多了。
蓝憬和万俟冽到达唐家堡的当口正是傍晚,灰白色的石堡雄居于一片矮松青翠中,背靠险峰绝壁,面临滔滔江水,只一道索桥凌驾于江面上,是外人出入唐家堡的唯一途径。
天色暗得很快,似一块巨大黝黑的幕布罩下来,转眼间四下便一片沉寂。
唐家堡内百余幢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石砌房屋灯火渐亮,点点如串珠凝彩,枞横交织,映着高高的石墙与碉楼透出一股威慑恢宏的意味。
万俟冽来过一次,很清楚这里面的明岗暗哨、消息机关有多少,更何况这些年来的不断改进完善……当他跟着蓝憬走进那道厚重的生铁门内时,无异于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部交给了他。
他从不好赌,却甘愿为他下这一注。
蓝憬像一条归了水的鱼儿,活蹦乱跳地向一路上遇到的亲朋好友们招呼过去,这个表哥,那位表妹地叫得好不亲热。末了拜见宗主尊亲,为免被问及万俟冽的身份,就先把他暂时安置在了一间偏院客房里。
虽说是偏院,客房内的陈设也非同凡响,一应桌椅全一色的枣红木镶白玉,珠穗帘子雕花门窗,墙上挂着四君子图,紫檀木架上放满古玩玉器,可见唐家堡的确生财有道。
蓝憬离去没多久,就有几个小丫头送来一桌子时鲜瓜果、美酒佳肴,俱是闻之令人食指大动。一个小丫头把盏斟酒,笑嘻嘻地望着万俟冽说:“我们这里的酒菜,公子可敢吃么?”
万俟冽眉梢轻挑,走近了,只见桌上菜碟五花八门,都是平常难得一见“好料”——当间儿最醒目的,是一只乍看以为是龙虾,仔细一瞧才知道是只炸得黑里透红的大蝎子。
再听那小丫头挨个儿报上菜名,什么酱爆红蛛、醉香蜈蚣、金银蛇羹、豉椒龙虱……万俟冽不禁唇角上扬,问道:“不知贵堡的大厨可愿意收徒么?”
那小丫头怔了一怔,放下手中酒壶,几个人嬉笑着去了。
万俟冽也不客气,往桌前一坐,每样菜先挨个儿尝了一遍,又取过那只斟满了酒的羊脂玉杯——杯中酒液清亮碧绿,醇香扑鼻,杯缘上还凝了一层薄薄的寒雾——一杯入喉,凉沁人心,回味绵长。
“好酒!”
当晚蓝憬从接风宴上脱身回来时,问起万俟冽晚膳如何,万俟冽由衷地赞了六个字:“化腐朽为神奇!”
逗得蓝憬“扑哧”一笑。
事实上,那样的菜色唐家堡内自己人常吃,却很少拿出来招待客人——毕竟害客人不敢动筷子岂是待客之道?
但对万俟冽就不必顾虑这些,所以蓝憬特别关照了厨房,做几样唐家堡的地道特色,也好让万俟冽尝尝和平常不一样的味道。
“你那些表兄妹这么快就放人了?”万俟冽望着原以为今夜不会再露面的小家伙,眼中不由浮起一抹少见的柔情之色。
“谁叫我不放心你呢?!怕你一个人在这儿坐立不安,吃不好又睡不着。”蓝憬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完,把手里提的小食盒放到桌上,拉开凳子坐了。
本来,晚膳后几个表兄弟是要留他多说会儿话的,可他一想到把万俟冽独自丢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不知怎么的,眼前就闪现出他那单薄的身影在孤灯下借酒浇愁的模样——舍不下,终究还是托词疲累,早早溜了回来。
进门一瞧,这人还真是在举杯邀明月呢!
“别喝了,我给你带了好东西!”他笑眯眯地打开食盒,端出一个青花瓷盅:“喏,五色鲜果煨燕窝,尝尝看!”
把燕窝倒在碗里,又放了只小勺,殷勤地推到万俟冽面前。
“……”万俟冽受宠若惊,半天回不来神。
“干嘛?怕我下了毒啊!”
摇摇头,受宠若惊的人端起碗,不顾自己那已经没啥空隙的肚子,硬着脖子往里灌。
蓝憬支手托腮,抿嘴浅笑。看着他一碗燕窝下肚,才用暗藏一丝淡淡亲昵的语气道:“你呀,也太瘦了,整个儿一把骨头!以后得多补补才行。”
只是这么一句话,却刹那间在万俟冽心里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百转千回。
多少年了,他等的、求的,不过就是这么一句话、一个眼神而已啊……
聚在眼底的热度散不开,万俟冽放下碗,起身踱步至窗前。
窗外,月白风清。
“我已经见过小舅舅,说好了明天一早就带你去见他。”蓝憬来到他身后,若有所思地打量着他笔直而立的背影:“放心,要不了多久你就不用受那奇毒缠身之苦了!”
万俟冽没有回头,只是用低沉的鼻音“嗯”了一声。
“那……你好好睡一觉吧,我明天再来找你。”说完,正想转身离开的人蓦然间被一只铁箍般的大掌扣住了胳膊。
蓝憬心弦一颤,背后汗珠滚滚而下——该不会,被他尝出味儿来了?
“蓝憬……”
哇啊啊~~!!万俟冽何时这么正经八百地喊过他的名字了?这分明是阎王爷的勾魂令、无常鬼的催命符啊!他早说过不行不行的,都怪小舅舅拍胸脯保证什么“无色无味无痛苦”,这下毁了吧……
“谢谢你。”
呃?
“你……你说什么?”蓝憬以为自己受惊过度,耳朵开始出现幻听。
推书 20234-10-13 :婚礼——瓜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