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城之中毒——桃夭

“帮我个忙吧。”

“什么忙？警察的事？”

“对，不过对你来说，也是你的事。任家，不是刚被人袭击过吗？”

我用了十秒的时间注视他笑得象只得道千年的老狐狸的面孔，然后长长地吐气。

“你都知道了？”

“基本上。”

“我的对手是谁？目的是什么？”

“你还没查出来？你不是最喜欢这种勾心斗角的东西么？”

“我的脚断了不是吗？说吧。需要我配合的话，至少该把你知道的全说出来。”

“那可都是警方机密……”在我的白眼下，任简迅速改口。“……好吧。你听说过‘海上帮’吗？”

“很有味道的名字。”海上？海上？我曾在哪听过这个名字？感觉竟然异常熟悉。

“同样是华人华侨的组织，却没人知道它的根据地在哪。它的主要业务，是军火和毒品。”

“盯上我们的就是它？”

“对。”

“目的……应该不是军火。”

“白粉。前些日子在任家码头发现的，是他们的货物。”

“……当警察不是没有好处的嘛。”

“如果让我的上司知道我把这些消息泄露出来，那可不是一两张悔过书就能解决问题。”

“我说二哥，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你是个标准的警察。”毫不客气地打断任简的表面话语。真是的，这位大哥当我第一天认识他吗？他的意思我还不清楚？“你想要什么？”

“听说这一次出马的，是海上帮里最神秘的四天王之东方持国天。我想见他。你出手后，留下活口。”

“你带了北美最厉害的杀手，却叫我手下留情？”任简的不合逻辑难道当了警察依然没有半点改善吗？或者更有恶化的倾向？

“搞清楚……”任简神气地晃动他修长的食指，否定我的话。“……这小子不是我带来的。”

“那他出现在你我面前做什么？”

“还记得你刚刚杀死的那个杀手吗？那是他的手下。”

“报仇？”我抬眼看向东方。

“我要感谢你替我清理门户。”东方的笑容看起来异常诚恳。“不成材的手下只能给我丢脸。况且，我这一次过来，还有其他的事。”

“如果不介意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是什么事？如果有需要，或许我能略尽绵薄之力? “我想追求任简，你可以帮上忙？”

……我错了。我不该太过看得起这个被人视为杀手界传奇的男人。事实上，这个世界上，真正能做到名副其实的人或事都很稀罕。至少在我这短暂的一生里，我没见过真正不负盛名的家伙。我决定，还是继续和任简讨论现实问题比较实际。

“告诉我更详细的内容吧。”

11下

宋鞠不可能不来，从任何的角度来看，他没有不来的理由。

他不来的话，只有两种结果。

我生，我会让他后悔不理会我的下场；我死，那么总会有人帮我把他带到我的身边。只不过，我不相信我的眼光差到连一个真正挂念我的情人都找不到。

我相信我自己，也相信宋鞠，可是，我依然会习惯性地嘲笑世人。

什么时候养成这样的习惯？我不记得了，也许因为等待的时间太长，患得患失的心绪太重，所以我在努力让自己相信爱情的同时，也在怀疑它的存在。

心的挣扎，别人看不到，只有自己知晓。这样就够了。

自己的问题，只能自己解决。我的怀疑，只能用我自己的保障来解决。我相信宋鞠，我给自己解脱的方法。我希望，在我真正死去的那个时候，绝对不会为爱情而后悔。

宋鞠有本事找到我，所以他进来的时候，我并不诧异。而他眼中的冷静在看到任简的时候化成了一抹苦笑。

我们家兄弟都不是什么正常的人，所以宋鞠站到我的身边，一言不发。

“不好奇我为什么用绑架的方式把老三找来么？宋鞠，你不担心老三啊。”

任简的话明白就是挑拨离间。宋鞠当然不至于被这么幼稚的言语刺激到。他只顶着那张纹丝不动的面孔，漠然地忽略掉任简的挑拨。

“无趣的男人。你怎么会对他死心塌地？”摸摸鼻子，任简再次质疑我的眼光。

给他送上得意的眼神。这个男人的好，我自己知道就够了。我还舍不得把他的好处到处宣扬啊。

回应我的，是任简郁闷到凶恶的眼神：

“该怎么做，你说吧。”

“都听我的？”

“这里，不是你的地盘么？你做主吧。”

“好吧。我打算这么做。”

任笙被绑架的消息，很快就传到有心人那里。

方和谰从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起，就没有说过一句话。他坐在沙发里，沉默着。

笑面虎并没有打扰他的沉思。因为他知道，事情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尽在掌握。至少，任笙的行踪，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控制。

在笑面虎的印象里，任笙并不是太难应付的人。

在传说中的任家三子里，任笙并不是最好的继承人。除去他的排行外，他纨绔子弟的作风和只好男色的嗜好并不足以成为让人信服的首领。可是，他居然真的坐稳了任家家长的位子。对于这个结果，一直观察着任家的笑面虎认为，那只能证明任家无人了。

任家在任笙继承后并没有太大的改变，甚至，从某些角度看来，他们威势更是有所下降。在很多传统的属于帮派的业务范围里，任家的势力似乎正渐渐淡出。于是在这个中国城里，出现了更多的新势力，也有更多的，不属于老派门户的角头正在或者已经崭露头角。任笙的无能，可见一斑。照此以往，笑面虎甚至可以预测，在不久的将来，这个中国城幕后真正的主人，将会改变。

若不是自己身为别人的手下，并且无法摆脱这样的命运，他将对争夺这个地方非常有兴趣。如今，在尚未明确自己上司的心情之前，他也只好暂时遗憾地，旁观着任笙把任家带向衰落。

可是现在，任笙的莫明失踪，让他的看法发生了微妙的调整。

他观察中的任家，绝没有无能到让随便一只阿猫阿狗都能把人绑走的地步。特别是任笙现在并不是个能够随便乱跑的家伙。在任家面临来自暗处威胁的时候，更没有理由让任家的人放松戒备。那么，任笙的失踪，对自己来说，是凶是吉？

处于自身的考虑，笑面虎当然希望任笙最后从此不再出现。只不过天生的谨慎，让他无法相信天底下真的有那么好的事情。而方和谰的应对，也让他颇感兴趣。

很久以后，几乎快要石化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从你观察任家的结果，谁都他们——对任笙最有威胁？”

“有威胁的人很多，不过并没有多少人会当真动手。”

“……也就是说还是有的？”

“我并没有得到关于候选人动手的消息。”

“……我一直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对方过于慎重甚至说得上恭敬的用语让笑面虎不自觉地从心底警惕起来。因为太过剧烈的转变，都带着某种程度的危险，无论是说话，或者别的。

“……请说。”

“你在这里呆了这么久，究竟掌握了多少有价值的情报？”

看似心平气和的话语中有不加掩饰的不满的恶意，他的声音让笑面虎微微的展露他标志性的表情。

“你忘了吗？我早就表明了我的态度。你要指挥我，就要承受我拖后腿的行为。”

“你的行为扰乱了我的计划。”

“我并不这么认为。”

“你的判断错了。”

“并没有错。至少到目前为止，你并没有展示出让我心甘情愿为你提供情报的能力。上头不会因为这样惩罚我。反而有可能对你的能力产生怀疑。不想失去你的地位的话，最后把四天王真正的实力展示出来吧。东方持国天阁下。”

“对上头，我比你更了解。既然你想看看我的实力。那么我也不忍心让你失望。”说着话的功夫，身上笔挺的西服外套已经被解了下来，束缚在颈间的领带，也被方和谰小心地卷成一团放进裤子口袋里。

难得诧异地挑起了眉毛，笑面虎真的没想过他会有这样的反应。

“你玩真的？”

“你不想亲身试试东方持国天的能力吗？”一向平板的面孔忽然挂上怪异的笑容是非常让人心惊的事情，更不用，那笑容里嗜血的成分浓重到就算的迟钝的人的也清楚明白地感受到。只是这一点笑容的变化，让方和谰整个人的气质，完全变样。

真不错，居然有人能挑起他隐藏已久的杀意。看来自己真的看走眼了。笑面虎自然不会错过这样明显的挑衅，也许是太平日子过得太久，所以本能地寻找着刺激。因此，他放开控制自己的神智，脱下了阻碍行动的衣服。

（十二）如果不能亲身插一脚，阴谋与我又有何干系？

任简既然自投罗网，就别怪我要充分利用他和他带来的人。

东方，既然号称北美最可怕的杀手，不充分利用，岂不是对不起特地把他带到我身边的任简的一番好意？如果外人知道我曾经把这个危险的男人当成手下使唤，那种虚荣感足以让我有更多的心情度过漫长的医院时光。

任简不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中国城里，这是他的要求。所以我被宋鞠带回来的时候当然不能是全然平安无事的。我的身上，必须有足够多的证据证明我的确被绑架了，而宋鞠也一定是通过了多方的努力，才能把我带回来。所以，一直在深夜过后，宋鞠才带着一身青紫的我。出现在医院里。

身上的伤看起来吓人，其实只是擦伤。我的皮肤太过敏感，以至于承受一些算得上轻微的打击也会造成看起来骇人的效果。任简下手很讲究分寸，我几乎没有太大的痛觉。只不过看在宋鞠眼里，是异常的心痛。

我欣赏他的心痛，这让我有他真的爱我的实在感。当医生处理完我的伤口，并且很顺应计划地包上一大堆华而不实的纱布绷带以后，宋鞠坐在我的病床边，他长长的手掌，沿着我被包裹成猪头的面孔边沿慢慢地划动。

“怎么了？”忙乱了一天，我有些累了。靠着枕头打瞌睡。

“我从来没见过你伤得这么重。”

“那些都是假的啊。”

“我知道……我的意思是，我从来没见过你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的样子。要不是现在必须这么做，我几乎都忘了你是个伤号。”

“那不好吗？这足以证明我的生命力足够旺盛啊。”

“不好。”宋鞠摇头。

“为什么？”

“如果生命力就算在受伤时候也在燃烧，那么，再雄厚的生命也经不起这么糟蹋。受伤的时候，你就安心表现出软弱，如何？”

“难道我还不够虚弱么？”我很是惊讶。我双腿已暂时报废，我怎么可能还能撑出强盛的逞强的气势？我现在的确是个虚弱的伤员啊。

“你不是能够表现出虚弱的男人。”他的目光痛苦，并带着忧虑。“我却直到现在才清楚。”

他的话太深奥，我侧着脑袋，用眼神示意他具体解释。他的痛苦我了解，他的忧虑却让我无法明白。即使我知道那与我有关。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再不让人看到你全身放松的样子？”他不直接回答，反而这么问我。

“我从不让自己紧张。”

“不，我的意思是，你已经不象从前一样，完全地，毫无保留地，在别人面前放松。从我回来的那一天开始，我就没见过你松弛的模样。”

“……有这么严重么？”我不再否认他的话。也许他无意间累积的感觉是正确的，从很久以前开始，我就忘记了全无戒备是什么滋味。不过，我从不刻意让他知道。

“你戒备什么，然后逞强，不让人看到你的弱点。为什么？”

“不是什么严重的理由。也许……只是因为我是老大吧。”

“这么累，不想找人分担一点吗？这不符合你的性格，还是说，你根本不相信身边的人？”

狡猾的家伙，故意让我清楚明白地看到他眼中受伤的神情。向来不苟言笑的家伙表露出情感会让人无所适从。明知道我知道他想干什么，偏偏还要用这一招，真过分。他绝对是故意的。

……算了，让他知道我的想法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是我愿意与之共享人生的男人。我唯一的选择，连他的隐瞒的话，我的确会很累。

“我不是不相信你。这句话，你听好，我只说这一次。就算全天下我都可以放弃，只要有你在，我都不在乎；就算你手中的枪口顶着我的额头，哪怕你亲手打爆我的头，我也不会怀疑你。所以，我的紧张不是因为你。那只是一种近乎本能的习惯而已。”

“我不能要求你改掉这个习惯，这不是坏事。但我是否能请求，至少在我面前，你能安心地休息？”宋鞠再次恢复面无表情，我知道，这是他要掩饰心情的手段。这个从某种角度看来很内向害羞的男人，从来都是用这种方法把让他脸红的事情掩盖过去的。

“你的要求，就是我的希望。”我打了个哈欠，直接往他身上倒去。他既然自愿陪伴我，我不领情，岂不是浪费。

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痕足以证明那场突如其来的搏斗是多么的惊心动魄。就算是经过了大夫的处理，伤痕依然清晰可见。短时间之内，要仪容端正地出去见人，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方和谰常呆的那间办公室已经完全损毁，就算是要修复，也得花上很长的时间，于是，他们——方和谰和笑面虎只得转移阵地，另找了一个办公地点。

摸摸被绷带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胸口，再想想已经被折断了两根的肋骨，笑面虎不由得为方和谰发起疯来的破坏力暗暗咋舌。果然不愧是仅次于老板的最强者之一，真动起手来，不但狠绝，而且残酷。

不过，自己损失惨重，对面那个男人也不见得好过。看他不是揉着手腕的动作，自己的集中攻击果然让他感受到了手腕被折断的痛苦吧。

面对着敌人，却仍自损战力，这绝对不是聪明人的做法。可是，自己和方和谰果然八字不合吧。相看两讨厌的话，干脆就痛快地打上一架又如何，只要能把主人交代的任务完成就好了。任笙再强大，也不过是个行动不良的废人，可以警戒，不足畏惧。

坐在对面的方和谰，依然低头沉思。只是，凝聚在他眉宇间的从容不迫已经消失，剩下的，是一种因为暂时的释放而更显浓重的杀气。

这个男人，这个传说中好战的东方持国天，绝不能因为他外表的冷静淡然而忽视他内心的狂烈。难怪有传闻说，主人身边的四大天王中，最不好相处的，就是这一个。正因为如此，他也是最少亲自出动的人。如今，他隐藏起来的怒火已经被自己完全激发出来，真不知道下一步，他将用什么手段完成他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