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枫你究竟要什么?”贺承希真的累了,单刀直入地问道。会议之后邱世谦就向他递交了辞呈。虽然早料到邱世谦会这么做,可失去了一个好帮手也的确让他心情不快。
“我想有个机会跟在你身边。”贺以枫笑眯眯地道,她是势在必得的。
“你想进恒嘉?”贺承希无力地扯动嘴角,“你知道我不会给你这个机会。你太不安分了,让你进恒嘉只会把恒嘉闹地天翻地覆。”
“可你需要我。堂叔出局,爹地横下心跟你斗到底。你没那么多时间,别人也不好插手你们父子之间的事,只有我,最合适。”已然撕破脸,贺以枫也就不再有任何伪装。
“为什么?”贺承希真的不太明白,“你应该很清楚,就算你真的能帮到我,我也不会再信任你。”
“各取所需,我也不会信任你。”贺以枫嘴上虽说着冷酷的话,人却跑到了贺承希的身边细心地替他按摩两边的太阳穴,“大哥,你是不是很累?人累,心更累。所有人都以为你今天大获全胜,可我知道,你输了。今天这一铺,你把所有的亲情都赌输了,一败涂地。从今而后,你什么人都不能相信,这世上只有你孤零零地一个人,这样的人是活不长的。我知道我也不是你的对手,可你觉得,我当你的接班人,怎么样?”
贺以枫句句击中贺承希软肋所在,让他无法反驳。可当他听了最后一句,却猛然张大了眼睛,“你要当恒嘉的主席?”
“难道我不行?”贺以枫坦然地笑了笑,直白地告诉他她的野心。“今天我看到了你的风光,很震撼。”
当魔鬼伸出诱惑之手时,它圣洁的形象会令天使自惭形秽。贺承希知道小枫是沉迷了。“江湖暗箭是绝不会因对方穿裙子或穿裤子而稍有留手,甚至连爹地、承林也会要置你于死地。”
“没所谓!生在这世上,原就没有一样感情不是千疮百孔的。”贺以枫轻声地笑了起来。
贺承希只觉通体生寒,姓贺的,原就个个都是冷血动物。或许,小枫真的比他更适合这个位置,至少她比他看得通透。想到这,贺承希又笑了起来,“世谦的办公室,现在交给你了。”
53
短短的一个星期,贺承希两次上了报纸的头条。上次是娱乐版,这次是财经版。恒嘉地产公司与政府合作的新城市计划以及公司内部高层人事变动俱在业界引起了轩然大波。贺家的恩怨又适时地被无孔不入的狗仔挖出来炒了个天翻地覆,寻究探源,连祖宗八代都彻底清查,务求一网打尽,无一遗漏。
卓琳见卓明宇拿着报纸坐在沙发上发呆,忍也忍不住道:“你如果真的担心他,又为什么不去见他?”
卓明宇叹着气把报纸摆到一边,充满困惑地问卓琳:“姑妈为什么这么积极想把我和他凑做堆?”
“如果你爱的是别人,姑妈也一样会这么积极的。”卓琳无奈地看着他,劝道,“明宇,一个人最易做的就是待自己好点,最难才是跟自己过不去。肥到200斤还想吃炸鸡,怎么办呢?最简单就是上街去买了,最辛苦才是减肥。要压抑克制自己的欲|望,流血流汗流泪,还不一定成功,不一定有人欣赏,何必呢?你的身材一直keep地很好,暂时还不需要减肥。”
“爱?什么是爱?”卓明宇仍不能赞同卓琳的观点,“难道说一声‘我爱你’就不顾后果旁若无人天公地道地胡作非为?爱情并不是欲|望、不是占有,是责任,是要为彼此的人生负责。无论面对多少困难苦厄,都要共同承担,白首相随,不离不弃。一句‘我爱你’很容易,难的是一辈子的承担。我跟承希都是男人,我们的感情是不能为世人公平接受的。如果我们选择了彼此那就意味着以后再不能有别的选择。他是公众人物,要想不去面对整个社会给他的责难和压力,我们甚至不能公开我们的关系,连像一对普通的恋人一样去看场电影都不能。姑妈,这是一辈子。谁能保证承希以后不会后悔?我爱他,所以我才不要他后悔。”
“你能说这些话,一辈子,我相信你不会辜负承希。”卓琳太了解卓明宇了,他在爱情来临之前或许会犹豫反复,然一旦认定便是义无返顾诺守一生。当初对小飞是如此,现在对贺承希也是一样。而在这个时候,他仍能先考虑到贺承希以后的处境而不是他自己的喜好,能够在面临抉择时把别人的幸福放在自己的幸福之前,惟有卓明宇。“但你现在的问题,应该由贺承希自己来回答你,而非由你独断专行地替他做出选择。他这个年纪的人,阅历足够深厚,当然知道要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一应后果,盈亏自负。”
卓明宇呆住了,怔怔地看着卓琳不知道该说什么。
“去找他吧。明宇你就算坐在这你的心也不会在这。小飞已经是你的过去,承希才是你的现在和未来。去找他吧……”卓琳长长地叹口气,有些失落但更多的却是安慰,“姑妈相信,以你们俩的头脑和理智,一定可以为彼此的将来选择一条最正确的道路。”
“……姑妈,谢谢你。”卓明宇低下头迅速擦去徨然落下的眼泪,站起身抱了抱卓琳,“如果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要怎么办。”
“傻孩子,姑妈疼你啊……”卓琳也不禁湿润了眼眶,却仍是微笑着轻轻拍了拍卓明宇的背,“快去吧!姑妈今天煮桌好菜等你们!”
贺承希去了台湾。他收到消息,今天一早方惜如全家就会搭班机去美国旧金山定居。他想见她一面,在她离开之前,无论如何也想见她一面。
刚从台湾桃园机场下飞机,调查员就匆忙迎了上来。“贺先生,他们乘的是十点半的班机。”
贺承希抬腕看了看手表,还有一个小时,人应该已经到机场了。“是在这个机场登机吗?”
“是的。”调查员加快脚步跟着他,“贺先生,要不要我……”
“把钥匙给我,你可以走了。”贺承希却并不想有人观摩他与自己的亲生妈咪见面。
调查员楞了一下,默默地把方惜如家里的钥匙递给他,同时重复了一遍她家的地址,离开了机场。
贺承希急匆匆地分开人流往台湾飞往旧金山的登机口走去,目光来回向人群中巡视,试图在如潮的人海中找到他从未见过面的亲生母亲。机场广播中反复催促着搭班机去到旧金山的人迅速前往登机处办理手续,繁忙的机场大厅和往来的人流不断在他眼前旋转,贺承希却怎么都看不到方惜如出现,心中惶恐忧虑,额头上不禁沁出了满头的冷汗。他不想就这么错过了,不想连这一面都见不到,难道他们就真的没一点点的母子缘么?
“小心……哎呀!”正焦急着在人群中寻人,一个女声忽然在他耳边响起。然后就是“扑通”一声,他把人家给撞倒了,已经收拾好的几个行李箱散了一地。
“对不起……”贺承希弯下腰去扶她,却在这时看清了她的脸,那个人正是方惜如!“对不起,方……方小姐,你还好吗?”贺承希的脸上浮现出狂喜的神色,强忍着克制自己不去拥抱她。
“没事,没事。”方惜如有些奇怪,她不认识眼前的这个男人,为什么他会知道她姓方?可看贺承希手忙脚乱地帮她拾起散落在地上的行李箱,又把护照塞进她手里又以为应该是看到了她护照上的姓名,也就没有想太多。“我自己来吧……”眼见一个陌生男人蹲在地上帮她整理行李,她又有些不好意思。
“没关系,已经好了。”贺承希却已收拾好了一切,把她的行李箱拖在自己手上,“方小姐这是要去哪?我送你吧。”
方惜如古怪地看这个自我专行的男人,他的要求很无理,可奇怪地是她居然并没有太大的排斥和讨厌的情绪。“我的丈夫和孩子都在哪。”方惜如伸手指了指方向,“我们要搭班机去美国。”
贺承希也看到她的家人了,十几步的距离却仍执意放慢了脚步,状似无意地问道:“方小姐,您的丈夫对您好吗?儿女是不是也很孝顺呢?”注意到方惜如防备的神色,他又急忙解释道,“你们看起来是很幸福的一家,所以我有点好奇。如果您觉得不方便……”他的神情里有些懦懦的忐忑。
“是啊,他们对我都很好。”方惜如淡笑了一下,回答地波澜不惊。这个问题她本来可以不回答,也不想回答。但不知怎么的,看到眼前这个男人有些孩子气的惶恐和刻意讨好的语调,她心里有些怪怪的感觉,一下子就不忍心拒绝回答他的问题。
“惜如!孩子们都在等你了。”方惜如的丈夫很快迎了上来,“机票呢?”
“在护照里。”方惜如随手翻开护照,却没有见到机票。
“方小姐,你们的机票。”贺承希沉默了一会,才把刚才被他拣起的机票递过去。
“啊,谢谢了!”方惜如高兴地笑着,诚挚地道谢,“幸好被你拾到。”她伸手去接,贺承希却紧握着那几张机票不肯放手。她不禁疑惑地抬头去看他,“这位先生?”
贺承希一直瞪大眼近乎贪婪地望着她,直到她抬起头把疑问的眼神递来,才惊醒似的控制着自己慢慢地松开手指,“一路顺风,方小姐。”他低声道。
“谢谢。”方惜如始终没有意识到眼前的这个人究竟跟她有什么关系,跟自己丈夫儿女一起向登机处走去。
贺承希没有挽留,只是怕冷似的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中,默默地看着她跟她的家人走远。分明虚弱地连一个表情都做不出来却仍是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微笑,似倔强又似无所谓。
“妈咪,那个人是谁啊?为什么我不认识?”她的儿子好奇地问道。
“妈咪也不认识,一个路人吧。”方惜如有点不明白自己心里忽然而起的难受是为什么,转头去看时,却早已失去了贺承希的踪影。
“妈咪,你怎么哭了?”小女儿见自己的母亲忽然落下了眼泪,又是惊讶又是疑惑。
“妈咪哭了么?”方惜如下意识地伸手去擦眼角,掌心里果然有少许湿润。“可能是眼睛有点干……”
卓明宇是在晚上七点多才赶到方惜如在台湾的家的。从窗口望去,果然看到贺承希一个人背靠着沙发呆坐在地板上,沉默地与黑暗融为一体。
“承希,开门!快开门,承希!”卓明宇在门外敲了很久的门,贺承希都没有任何反应。无奈之下,他只能翻窗进入房间。走到贺承希面前时才发现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失了神,双眼空洞无光,从精神到肉体已经全部垮塌。伸手探了探他的体温,他果然是在发烧。随手拿起沙发上的外套裹上他,卓明宇抱着他走上了楼上的房间。替他除了鞋袜把他用厚厚的被子裹上,又烧了热水喂他吃了药。
全身冰冷的贺承希这才有了点体温,稍稍恢复一些意识:“卓明宇?外面下雨了?”他看着全身湿透的卓明宇问。
“嗯,小雨,不碍事。”卓明宇的头发还湿着,嘴唇也冻地发白却仍是笑着扶他睡下。“你还病着,早点睡吧。”
“你怎么会来?”贺承希轻声轻气地问。
“我在你家看到了你妈咪家的地址,猜到你有可能会来,就追过来了。”卓明宇漫不经心地道,仿佛冒着雨从香港追到台湾,对他而言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
“是这样啊……卓明宇,谢谢你。”贺承希再没有气力多说什么了,沉沉睡去。闭上眼的瞬间有一滴泪顺着眼角缓缓滑落,隐入发际。
“没事了,承希,一切有我。”卓明宇伸手理去贴在他额头的碎发,温柔而坚定地在他的额头印下一个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相信我,承希!”
5☆4
贺承希这次的病缠绵了很久也不见好,高烧总是有反复,咳嗽也断不了根。卓明宇知道他这是因为身体里有太多隐患积压着,从因蚕豆症引起急性溶血性贫血和急性肾功能衰竭开始,他动手术割了半个肝给他二叔,生病也死撑着回公司主持大局,这段时间又为了公事家事耗尽心神,身体其实已经到了极限。所以小小的一次发烧就把以前积累下来的宿疾全部诱发了出来。再加上贺承希的精神状态也不好,自那天他睡醒后就很少再开口说话,仿佛是失了魂。人却很乖,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吃药休息全不要人操心,眼神清澈却迷惘,让人的心沉闷的疼痛。
卓明宇知道贺承希经此一役整个人已经被掏空了,要谈什么做什么也不能急在这一时。于是,打了电话给卓琳请她帮忙跟警局请了长假,干脆安心地跟贺承希一起在台湾住了下来。香港是片是非地,无风三尺浪,暗箭来自四面八方,行差踏错一步就如掉进斗兽场。步步维艰,寸寸惊心,妖魔鬼怪都涌进来,直欲致人于死地。在台湾的日子却很平静,如舒缓的流水一般,让人心头安宁。他努力想让两个人的生活欢快些再欢快些。客厅的电视上总是放着台湾的搞笑综艺节目,在厨房烧菜时总喜欢直着他破罗锅的嗓门大声唱歌。不是唱“人生于世上有几个知己,多少友谊能长存。”就是唱“有多少爱可以重来,有多少人愿意等待。”贺承希那时就在客厅,坐着看电视或者玩卓明宇给他找来的拼图,乖乖地等着吃饭。
吃过晚饭,卓明宇就带着贺承希出门去逛夜市。临行前给他套上长大衣,带上手套,两个大男人手拖着手旁若无人地走在路上,品尝各种台湾特色小吃。一次路过一个小饰品店,卓明宇拿起一对情侣挂件笑眯眯地对他说:“昨天摔坏了你的手机挂件,正好我的也坏了,一起买好不好?”
贺承希只是怔怔地不说话,那个挂件不过是小枫给他的另一个谎言,根本就不重要。可卓明宇却仍是郑重其事地把新买下的那套挂件一人一个帮他挂好。看着两人手机上悬着的一模一样的情侣挂件,贺承希知道这意味着一些事,一些很复杂的事。可他不想去想,什么都不想去想。“有点冷……”他颤着唇嗫嚅着道,“我好累,回去吧。”
注意到贺承希不自在地转过头避开他的眼神,卓明宇微微叹了口气,但还未到失望的时候,他对自己说,仍是高高兴兴地牵着贺承希的手往回走,“承希,多少哀愁都已如昨日死,别辜负了从前的努力。过去的是是非非记在心上就足够了,不必翻出来折磨自己。你的路还这么长,你不能永远都把自己困在这里走不出来。我都可以走出来,你也一定可以的。承希,你看看我,我在等你啊……”
贺承希狼狈地扭过头掩饰被泪水浸湿的睫毛。卓明宇的确深知他心,不急不缓,不放纵也不强逼,就这么温柔地贴着心。无论是身病还是心病都耐心地一点点地治,只要心里畅快就有痊愈的希望。“为什么?”他含糊着问,更多的问题都堵在嗓子里,什么都说不出来。
“因为你是贺承希。”卓明宇高兴地摸摸他的脸,知道问为什么能够有反应就算是活过来一点了。他不急,慢慢来,别吓着了他。“你还病着呢,别想太多了。”伸手替他扣上大衣的衣扣,捉着他的手与他十指紧扣着塞进自己的外套口袋中,“走吧,我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