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妈咪,亲生的。”
正想着,耳边就传来贺承希的声音,很虚弱,却隐隐含着嘲讽。卓明宇下意识地一抬头,就看到仍穿着睡衣的贺承希正无力地靠在门边上,早晨的阳光从窗外泄进来,洒在贺承希的肩头,在他的周身映出奇特的光晕,投出令人眩目的金黄。“你醒了?要不要多睡一会,烧才刚退呢。”见对方的目光落在他拿着照片的手上,他又急忙把照片放下,退后几步,“抱歉,我不知道……”
“没所谓。”贺承希淡淡的地道,“她在台湾有丈夫有儿子有女儿,一家人过得很幸福。有没有我这个儿子,对她并不重要。”
“这世上做妈妈的没有不爱自己的孩子的,也许她只是不得已。”卓明宇的劝说很无力。他不是没挨过苦的人,也一样经历过背叛出卖生离死别,所以他从不妄自菲薄自己不知世事。但贺承希所承受的一切真的让他感觉无能为力。友情和爱情都可以有第二春、代替品,血脉亲情如何代替?是不是真如姑妈说的,只要爱他就可以解决一切呢?——卓明宇并不这么认为。况且,贺承希是什么身份?香港乃至整个东南亚有数的财阀富商,一举一动都是万人瞩目,被整个社会公众品评,他不能有一点点错,否则就是万劫不复。
“怎么?你在可怜我?”贺承希似笑非笑地望住他,摇头,“我曾多次被人出卖,而出手的往往是我身边最亲近的人。我很在意感情,但到现在,我真的不能说感情是对我最重要的东西。这么多年,连天崩地裂枪林弹雨都顶着挨过去了,一段从未拥有过的感情要处理并不会太难。昨天,只是个意外,希望你能忘了。”
卓明宇知道他的这段话是在说方惜如和贺永智,可会不会也在说他?见他交代完这些就转身离开,卓明宇不禁在他背后叫道:“你去哪?”
“上班!”贺承希冷冷地应声,“已经兵临城下,我从来不会做逃兵!”他停顿了几秒,又忽然转过身来,目光直直地看向卓明宇,“那种事,亲吻,不要再做了。如果不是那样的,就不要再做让人误会的事。”
51
有关政府的新城市计划在一个星期后正式在现场新闻发布会上公布,而那一天同时也是恒嘉地产每三个月一次的常例董事会。贺永智特地让人把会议室重新打扫了一下,把改建后的石硖尾建筑模型整个搬进了会议室。贺永杰觉得他这么做是多此一举,他却说做事要有始有终。
鉴于这个大项目的公布在即,在贺承希的建议下恒嘉地产的常例董事会被推迟到了新闻发布会结束之后。赶来开会的董事们陆续走进会议室,面上却没有多少喜色。这一次九龙塘的呼声太高,他们不太敢相信贺承希的眼光。
贺承希看着那堆建筑模型就觉得刺眼,一转身却见到贺以枫竟也来到了会议室。“小枫,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的风光。”贺以枫笑着道。最后的风光,我总要来看一眼。她在心里默念道。
贺承希自嘲地一笑,伸手替她拉开椅子,“既然来了就坐吧,快开始了。”目光扫过整个会场,这一次的常例董事会是人来得最齐的一次,所有有资格坐进这间会议室的董事们已全部到场,看来大家都有预感新城市计划公布之后恒嘉地产管理层将有大的波动。
九点,在市政规划大厅召开的新闻发布会正式开始。主持人简单介绍了一下新城市计划的宗旨后便拆开了决定了规划中新城市的建设地点的大信封。“我宣布,”他翻开那份文件,抬起头对现场中坐着恒嘉地产公司的代表笑了笑,“新城市计划将设定在石——硖——尾!”
静默!现场和会议室内俱是一片静默。一分钟后,代表恒嘉地产出席这次发布会的COO孙行远联同他的一班下属欢呼了起来,市政规划大厅内响起了雷鸣般的掌声。主持人喜气洋洋地抬高嗓音接着说道:“鉴于恒嘉地产公司交给我们部门的石硖尾重建计划十分完善,我们将与恒嘉地产公司携手重建我们的新城市!”
贺承希笑了笑,收回目光,双手撑着桌子慢慢站了起来,气势惊人。他一步步地走到那组建筑模型群前,站定。“各位,”冷峻的目光一个个扫过在场神色各异的众人,欣喜的、惊愕的、困惑的,应有尽有。“你们,就没什么表示么?”
“啪——啪——啪!”乐思玩具的许明崇率先开始鼓掌,很慢却很用力。然后,各位董事们这才渐渐清醒了过来,掌声很快响了起来。
贺承希这才真心地笑了起来,“第一期新城市计划将会投资50亿,我们将会与市政署、规划署紧密合作。总之,有大把世界等着我们,在这里,我就先恭喜各位了!”
贺承希的话音刚一落地,会议室里就响起了接连不断的欢乐笑语。他们围在贺承希的面前,三三两两地勾着肩搭着背,互相调侃着。有的说着:“同喜!同喜!”有的在说:“老林,现在你可以安心把那款游艇收入囊中了吧?”还有的则在夸赞贺承希:“果然事情交给你,我们就什么都不用担心了!”
很快的,Grace又安排人送进了蛋糕红酒,庆祝用的彩带喷满了整个会议室,香槟被一瓶瓶打开,倒满了每一个酒杯。鱼贯而入的职员们更是把外面的欢呼也带了进来。甚至有不少性格奔放的职员们已经跳上了办公桌开始为自己未来可预见的高薪高福利进行庆贺。
贺承希的目光遥遥地落在自己的父亲贺永智身上,微微抬了抬手上的酒杯,递给他一个莫测的笑容。
贺永智配合地喝了一口,只觉这杯酒苦地难以下咽。第一步就输了,他已经不可能再扳倒贺承希,自己坐上恒嘉主席的位置。
“不可能!不可能!”正庆祝着,贺永杰忽然大喊起来,“怎么会是石硖尾?明明是九龙塘!不可能的!”他跟贺永智不同,他已经把所有的一切都压进了这个赌局,包括这些在公司亏空全部资产。这铺赌输了,他跟自己的儿子承轩将死无葬身之地!想到这,不禁气火攻心,情知大势已去,不由一声嘶吼:“贺承希!你做了什么手脚!我跟你拼了!”
眼看着他红着眼咬牙切齿地冲上来,贺承希也不惊慌,略略退了两步,身边就有自己的保镖主动上前为他制服了贺永杰。“贺承希!你设计陷害我!你陷害我!”被人架住的贺永杰仍不肯善罢甘休,嘶声嚎叫着,“你这个卑鄙小人!你设了圈套害我!”他毕竟是贺承希的堂叔,身份特殊,故而保镖们虽然制服了他却也不敢有其他不敬的举动,只看向贺承希。
被贺永杰这么一闹,整个会议室早已鸦雀无声。贺承希冷冷地望住如丧家之犬的贺永杰,重重地搁下酒杯。只酒杯与桌面接触的那一声,就已把在场的众人吓地连气也不敢多喘一口。“堂叔,这些年我再三忍让,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你逼我的。”他把脸慢慢地靠近贺永杰,眼底的冷戾再无丝毫掩饰,说出口的话却不是只说给贺永杰一个人听。“今天的庆祝就到此为止,想来大家也没什么兴致再继续下去。半小时后,我要在这里召开一次特别董事会议。一些早该处理的事务,到今天不得不处理了!”说完,他站直身体,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西装,吩咐那些保镖,“他是我堂叔,放了他!散会!”
眼见贺承希在保镖们的陪同下扬长而去,其他董事们虽腹诽他的翻脸无情却也一样不愿与大势已去的贺永杰站在一起承受贺承希高密度无差别的攻击,全都作鸟兽散。
“爹地!”早就等在外面的贺承轩急忙冲了进来扶住失魂落魄的贺永杰,“我们现在怎么办?我们还跟菲律宾那边……”说到这,他又忽然住口,转头质问贺永智,“大伯当初不是说这个计划万无一失么?为什么我们会兵败如山倒?”
“我去问他,我这就去问他!为什么我会输,我究竟输在了哪了?”贺永智气地满脸通红,恼羞成怒地大喊了一声,冲了出去。
贺家的联盟中,受这次的失败的影响最小的似乎仍是贺以枫,而目前她却暂时什么都想不了也想不到。从电视上公布新城市计划是在石硖尾开始,她就一直白着脸定定地看着贺承希什么都说不出来。看着他意气风发地庆祝、看着他盛气凌人地训斥、看着他于谈笑间掌控一切摧毁一切。贺以枫实实在在地受到了震动,心潮澎湃。她第一次真切感受到权势的诱惑,确然是美好地让人前赴后继地不舍追求崇拜。百般隐忍、一朝发作,那种谋划和城府,又让她艳羡和敬畏。
52
贺永智怒气冲冲地踢开主席办公室的大门,贺承希却早已坐在办公桌的后面,气定神闲等着他。“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我也在等你,爹地。”
贺永智一楞神忽然没了火气,如一场大仗之后近乎虚脱的衰弱。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坐下,片刻后才开口道:“世谦已经是你的人了?”
“不错。”贺承希平心静气地答道,“从你打算用石硖尾的地皮陷害我开始,他就是我的人。有关美嘉的亏空,真正的帐目也已经交到我的手上。所以一会的会议上,我不但要堂叔填平他亏空的数目,更会以公司的名义收购他手上的恒嘉股票,将他们父子赶出恒嘉。”
“我自问这个布局足够精密,为什么到最后反而害了自己?”贺永智倒抽一口冷气,颤着声问道。
“爹地还记得你跟伍议员是怎么相识的么?”见到贺永智苦思不解的神色,贺承希莫名地笑了笑,“是爷爷介绍你们认识的,只不过您忘了。既然伍议员先认识的是爷爷,你说我会不会不认识他?”
“是你买通了他,给了我这个假消息?”贺永智震惊地几乎说不出话来,一直以为是步步为营机关算尽,却原来从来都是在别人的掌握之中。
“何需买通呢?政府打算搞这个新城市计划之前伍议员就已经就这个问题咨询过我的意见,我知道这项计划远在你们之前。”贺承希嘲讽地笑着,“伍议员与你并没有交情,是你误会了,爹地。真正与他有交情的是恒嘉地产,是代表了恒嘉地产最大利益的执行主席。不巧,正是我,贺、承、希。我早就决定要参与这个新城市计划,当时我让他说这个谎,他觉得多此一举自找麻烦。他不相信我的家人居然会来陷害我,我也只是想试试,”说到这,他的目光忽然冷了一下,如一口出鞘的剑闪着迫人的寒芒,“没想到爹地你,这么配合!”
“那么江伟伦呢?”贺永智萾ao*pai绦实馈?br />
“他?承轩的大学同学?”贺承希的眼底尽是鄙夷,“一张支票,我就可以让他说任何我想听的话,就跟当初你们对我的朋友做的一样。我以为人在江湖就非得斤斤计较,一分恩仇都计算清楚,对所有的片面相交都称兄道弟,利字当头全是挚友。这些是爹地你教我的,难道你自己反而忘了?”
贺永智僵着身子点头,“你能买通他们说这个谎我不意外。但九龙塘的地质的确石硖尾更好,你究竟有什么能量让整个市政规划署跟着你的节奏来做事?今天的新闻发布会之前,你也不应该知道究竟是九龙塘还是石硖尾。”
“你又错了,爹地。”贺承希极自负地一笑,“我从不打无把握之仗。我既然敢动用15亿来收购石硖尾的地皮就是确定了他们一定会采纳我的意见选石硖尾。就因为石硖尾的地质不好,所以才要优先开发商业区。至于九龙塘,灵活性更大,反而不急。”
“用地……”贺永智了然地叹息,他在用地方面总是欠缺一点,就是这一点让他在贺承希面前永远是输家。
“不错,正是用地!进入恒嘉以来,我从没有用错一块地,以前没有,以后也不会有。”贺承希朗声道,在专业方面他的确有足够的资本自负。
“现在看来你已经胜券在握?你以为我会我由着你对我们一个个地下手铲除?你以为董事会能答应你的动议踢你堂叔出局?”贺永智气急败坏地道,“做你的春秋大梦!你以为我会答应?小枫会答应?其他董事会答应?你别想凑够那35%,永远!”
“我的手上,已经有恒嘉36%的股份了,爹地。”贺承希冷笑着,将身体轻轻地靠在椅背上,“贺承轩目光短浅,连自己的岳父也见死不救。许明崇为了救自己的公司,已经把他手上的恒嘉股份全部卖给了我。也就是说,只要我愿意,我就可以不经任何人同意,把你们所有人都踢出局!”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段时间整个恒嘉的全部运作几乎都掌握在贺永智的手上,贺承希根本不可能动用大笔资金却不让他知晓。“你根本不可能有这么多钱买下许明崇的股份!”
贺承希感受到了他的惊慌失措,以一种近乎怜悯的眼神看着他,站起身,在他的面前解开自己的衣服,给他看自己身上那道长约数寸的缝合刀口。“上次我说跟Grace去马来西亚做市场考察,是骗你的。我去了美国,割了半个肝给二叔。就是这半个肝,我卖了三亿,美金。是不是一个很好的价钱,爹地?”
“原来你什么都安排好了,看着我们一个个往下跳……”贺永智的目光仍停留在贺承希身上的刀口上,怒道,“到了这一步,还做什么戏叫什么爹地?明明不是生日却坚持要办宴会,等的就是今天吧?让所有人都看看我贺永智也不过是你脚下的一条狗,呼之则来挥之则去!”
“我给过你机会,不止一次,爹地。”身为胜利者的贺承希笑容中终于露出了深刻的苦涩,“我提醒过你,年度计划只有我可以提,你没有听我的。因为你想动摇我的权威,在恒嘉立你自己的山头;我提醒过你,要你一定要看一看我的计划书,你没有听我的。只要你看过那份计划书,你就会知道那份计划书是爹地你当初教我写的第一份计划书,你就会知道这其中有问题,这个陷阱你就不会往下跳;堂叔在美嘉亏空那么大的数目,我提醒过你,要把承林调出来,你没有听我的。因为那个时候你根本已经跟堂叔同流合污,一起用公司的钱投入你们那间叫‘新世代’的小公司,收购九龙塘的物业跟恒嘉打对台;从收购计划一开始,我就在反复问你收购石硖尾的地皮物业究竟有没有问题,你总说没问题,连我生日那天也这样骗我。爹地,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到了现在,你却来怨我?我们父子,不过是你不仁,我不义!”
“啪!”贺永智忽然飞起一份文件,重重地摔在贺承希的面上,“别叫我爹地!我不是你爹地!我告诉你贺承希,我贺永智没那么容易死!”
看着贺永智怒火中烧地摔门而去,贺承希面上微微露出不忍的神色。他缓缓地转过头去,闭上眼低声道:“那天真的是我生日,爹地……我没有骗你……爹地……”用力咬住唇,克制住自己的眼泪,打赢了这场仗,对贺承希而言,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事。
在特别董事会上交出了那份贺永杰贺承轩父子亏空大量资金的帐本,又有了贺承轩岳父的支持,以公司的名义强行收购贺永杰手上股份将他们请出恒嘉地产的动议很快得到了通过。贺永智出于愤怒的反对在贺承希的意料之中,让他意外的是贺以枫。她居然义无返顾地站在了他的这边,甚至表态仍在许明崇之前。贺承希有些看不懂她,事到如今,难道她还以为她能有机会重得他的信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