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朱玉的话,应雪天原本平静的双眸亮了起来,表情却依旧没有任何变化, 语气平静道,“福伯既然不知道父亲被谁所杀,又怎麽能保证不是江信所杀?”
“雪天,我想问你,你当初认定是江信杀了伯父的依据是什麽?”朱玉不答反问,不等应雪天回答,他又继续道,“你当初不也是因为江信会你应家独门绝学九阳神指,你才怀疑他的吗?”
“应家的九阳神指是我应家独门秘笈。江信说是父亲交给他的,这种谎言,你让我如何信服?”
“并不是谎言。”一旁的朱玉树插口道,“江信他并没有说谎,福伯可以证明,九阳神旨的秘笈的确是伯父亲手交给江信,这是福伯亲眼所见。”
“不可能!”应雪天起身,手往桌上一按,冷冷道,“父亲不可能会把应家绝学传授给外人。”
“按福伯的说法,江信似乎救过伯父一命。又和伯父一见如故,再加上那段时间兴云山庄的庄主龙啸云又频繁去找伯父,伯父害怕龙啸云会对秘笈下手。与其让秘笈落入那种人之手,不如干脆就交给江信。”朱玉回忆起福伯的话,慢慢解释道,“福伯也有问过伯父,当时伯父跟福伯说,江信并不是外人。”
朱玉忽然又想起福伯的话,孤疑的看着应雪天,小心问道,“雪天,你和江信之间,是不是有什麽事情瞒着我们?”
从刚刚开始,应雪天的神色就变得奇怪,听到朱玉这麽一问,就更加慌张,“我和他之间,还能有什麽事。”
“是吗?”朱玉怀疑的看着应雪天,担心道,“雪天,那日福伯有和我们说过一句话。”
福伯说,“想要知道老爷话中的意思,朱公子你可以去问少爷,少爷最清楚。”
应雪天闻言,脸色大变,险些摔倒。这麽激动的表现,他和江信之间要是什麽事情都没有,谁都不会相信。
“雪天。”朱玉和朱玉树担心的看着应雪天。
应雪天摇了摇手,坐会椅子上,“我没事,你继续说。”
朱玉叹气,既然应雪天不愿意让他们知道那些过去,他们也只能等待,等到应雪天真正愿意跟他们提的那天。
“所以,照这麽看来,虽然不知道凶手是谁,却可以肯定一点,我们冤枉人了,江信是无辜的。”朱玉小心的观察着应雪天的变化,问道,“雪天。对於江信,你现在打算怎麽办?是不是该放了他?”
天仙楼那边大概也要费一些工夫。
“不可能。”应雪天冷冷拒绝道,“我和他之间早就回不到从前,我说什麽也不会放开他。”
“雪天,你这又是何苦。你应该知道──”
“好了,你们不必再说。我知道自己再做什麽。”不想在江信的问题上再讨论,应雪天打断了两人,“也就是说,如我猜想的那样,龙啸云的嫌疑最大?”
两人点头。
“福伯也是怀疑龙啸云,却苦於没有证据。”
“证据吗?”应雪天笑,想到龙啸云刚刚提出的条件,喃喃自语道,“看起来,不答应都不行了。”
覆水难收 第四十八章 谁比谁残忍
应雪天来到江信房间时,江信已经睡着。胸口处都是血,脸上还挂着泪,睡得也不安稳,眉头皱在一起,一副惊弓之鸟的样子。看到这副画面,应雪天脸色瞬间变得难看,眼中的阴冷一闪而过。他却没有做出残忍的举动,只是走到房间口吩咐门外的丫环打盆温水过来。
应雪天又坐回床边,伸手替江信盖好被褥,手指并未在江信身上停留,而是单手靠着头,用一种从未在他脸上出现过的悲伤神情看着江信,他低低开口,像是说给江信听,又像害怕把江信吵醒一样的自言自语,“江信,你恨我吗?”
然後意识到自己问了什麽傻问题的应雪天自嘲了笑了,每笑一下,神情就黯淡一分,再也没法克制的伸手抚摸着江信的脸,每一下都极其的温柔,那是江信醒着时从未见过的柔情,“我真傻,到现在还问这种啥问题。这麽对你之後,你一定恨我入骨,恨不得杀了我吧。”他的手指小心翼翼的移到江信的胸口,脸上带笑,声音却像浸了水一样,“这三个字,我其实更想刻在你心里。但我知道,你心中并没有我。”应雪天的手指在颤抖,“你喜欢苏妄,我知道。你疼曲幸,我也明白。江信,你的心里装得下这麽多人,为何偏偏就把我给忘记呢?为什麽?”
这个让人畏惧又无法捉摸的男人忽然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般扑到在江信身上,肩膀抽动着,竟抽泣起来,“江信,我好恨,真的好恨。你知道,这几年我是怎麽过来的吗?那种如同地狱一样的生活,你知道吗?江信,你对谁都那麽好,为什麽偏偏对我这麽残忍?你告诉我为什麽啊?为什麽?”
丫环的敲门声打断应雪天未曾说完的话,“老爷,温水已经准备好了。”
应雪天这才如梦初醒,以袖拭去脸上的泪痕,恢复了平时的样子,打开了房门,接过丫环手上的水,面无表情道,“你退下吧。”
背对着江信的应雪天因此忽略了江信抖动的双眸。
把脸盆放到床边,应雪天把毛巾扭干,轻轻的擦着江信胸口的血痕,害怕疼痛会把江信弄醒,又点了他的昏穴,知道江信现在听不见他的话,应雪天一边温柔的擦拭一边自言自语道,“都这麽大的人,为什麽还不会照顾自己。伤口裂开,疼的痛的还是你啊,这麽多年过去,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像是想到什麽不开心的往事,应雪天的脸色又沈了下去,手上的力道也稍微的加大了些,“我其实很羡慕曲副楼主。”
应雪天只是淡淡的说了这麽一句,然後就没有再说话,房间里忽然就变得安静。等到江信胸口的血迹被完全擦掉,应雪天看着江信胸口上刻着的名字,再次喃喃道,“江信,这三个字,到底能不能刻进你心里呢?我与你,到底谁比谁残忍呢?”
然後解开江信的昏穴,起身,离开了江信的房间。
应雪天走後,床上原本睡着的男人忽然睁开眼睛,像是森林中找不到方向的野兽,迷惘的看着门口。然後,又低头看着自己已经没有任何血迹的胸口,看着胸口上那刺目的应雪天,心忽然就抽痛起来,脑海中有一个少年,有双单纯的眸子一闪而过,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抓住。他抚着自己的胸口,抚着那人的名字,眼中都是不知所措。
刚刚那个温柔的,脆弱的,甚至还趴在自己身上哭泣控诉着自己的应雪天,就像是场虚无的梦。江信只知道,胸口泛起的疼痛无比真实。应雪天,那个男人到死要的是什麽?
那天之後,连续几天应雪天都没有出现在江信身边。江信松了口气的同时,却又隐隐不安起来,甚至还有几分惆怅。那个晚上,那个奇怪又温柔的应雪天怎样都挥洒不去。
加上又担心着曲幸,这十多日,江信又瘦了一圈。
应雪天再次出现在江信面前是十日之後的事情,他似乎已经喝醉,神志有些不清醒,一进门就抱住还没反应过来的江信。江信本想挣脱,可是抱着自己的应雪天就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孩子,使命拽着他,脸上还有着不安和害怕。江信忽然就不忍心挣开,手也不由自主的反抱着应雪天。应雪天一直都是强势的报复着江信,江信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伸手抱住他的时候,才发现他甚至比曲幸还要瘦弱。
心底,不受控制的划过丝心疼,绞痛一样。
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他的背,像是安抚曲幸一样安抚着应雪天,“没事了,什麽事情都没有了。”江信俊挺的眉皱成一团,心中纳闷到底什麽样的事情让这个男人露出这样不堪一击的表情。
许久未曾体会的温柔,久违的感动,应雪天把自己的身体贴得更近。应雪天很少喝酒,除了酒会误事之外还有个原因就是他酒量浅,喝醉酒之後又藏不住话,会把心里话全都吐出来。与应雪天相反,朱玉树的酒量非常好,可以说千杯不醉,所以平常需要应酬的生意应雪天都是交给朱玉树。
“江信,真的是你吗?”抬起眼,水中已经起了一层迷雾,应雪天害怕又胆怯的看着江信,“你真的回来了吗?”
像兔子一样害怕的眼神让江信的心陡然跳了好几下。他没有说话,只是更加轻柔的抚着应雪天的背。
“呜呜。”应雪天抓着江信胸口,把头埋在他胸间,低低抽泣起来,眼泪沾湿了江信的衣服,“江信,不要再把我扔下,不要再让我一个人,不要再──离开了,好不好?”
好不好?那个高傲的只会嘲笑他的男人现在竟然如此卑微的问他好不好?江信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愣愣的看着应雪天。见江信久久没有回答,他慌了,乱了,也害怕了。
抬起头,不管不顾的凑上自己的唇。没有平时的侵占,这个吻小心翼翼的让人心疼。让人不由自主的加深这个吻,仅仅只是为了让这个少年安心。那仅仅只是个吻,却让江信不知所措起来,就连平时被应雪天残忍对待时都不曾体会过的情绪。
应雪天并没有再做什麽,结束这个吻之後,似乎安心一样,在应雪天怀中沈沈的睡去。
覆水难收 第四十九章 苏妄的迷茫
话说两头,在江信被应雪天抓去承受折磨的这段时间,天仙楼内也是风云突变。
“妖女“凌舞的副总楼主之位被废,改由李国民担任。接着,总楼主杨艳又和副楼主李国民同时离开天仙楼。一时间,天仙楼所有的大小事务都交给了第九楼楼主──“鬼见愁”苏妄。苏妄这些日子虽然竭尽全力的找寻江信三人的下落,事情却并不顺利,第八楼没了正副楼主,让人引以为傲的消息系统就像是一个人被废了左手又臂。在茫茫人海中想要寻找刻意隐藏踪迹的三人就如同大海捞针。
该死!苏妄坐在第九楼的大厅,漂亮的脸上没有了平时的从容不迫,冷着一张脸听着底下人的报告,越听脸色就越难看,最後终於抑制不住的把握在手中的茶杯捏的粉碎。
站在前面报告消息的属下见到他这个样子,吓得跪倒在地,身体瑟瑟发抖。
“你继续说。”抬起眼,看了眼跪倒在地的男人,苏妄冷冷道,“把你们这把那半月调查到的消息全都给我说出来。”
“是。”男人的身体还在发抖,他从未见过楼主发这麽大的脾气,简直比总楼主还要恐怖,啊啊,他要是告诉楼主,他们到目前为止没有半点江楼主的下落,楼主会不会一气之下就把他给杀了。
“楼主,我们已经全力调查了,但是──”男人实在不想说後面的话,却又不得不说,“到目前为止,依旧没有江楼主三人的消息。”
“混账。”衣袖一甩,桌上的东西摔了满地,苏妄好看的面容比刚刚更加阴沈,他起身,走到男人面前,声音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天仙楼养你们这群废物到底是做什麽用?”
“楼主,您请息怒。属下们已经尽力而为,只要是那应雪天太过阴险狡诈,我们──”
“够了。”苏妄冷冷打断男子的话,“我不想听你们的借口。我再给你们五日时间,五日之後,你们若是还没有他们的消息。”苏妄停了停,提起腰间的天雨剑,不带任何感情的说道,“那就休怪我不客气。现在,给我滚。”
男人离开後,苏妄以手撑头,漂亮的双眸中是满满的疲倦,要是再没有他们的消息,自己恐怕真的撑不下去。
这段日子,苏妄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一个杨艳离开天仙楼时问他的问题。
那个时候,杨艳冷着一张脸,讥诮的看着他道,“苏妄,我希望你能趁着这个机会好好问清楚你自己的心,问问自己,你所期待的是什麽?”
苏妄低头,看着自己胸口的位置。
这里面,装的究竟是谁?这麽心烦意乱,到底是在担心江信还是在担心应雪天?
他没有答案。
苏妄觉得,自己像是走进了一座大雾弥漫的森林,迷了路,找不到出口,正在寻找出口的途中。
只是,他最近越来越频繁的想起小时候的事情。
小时候的苏妄长得很漂亮,粉雕玉镯,又有一双巧嘴,非常讨天仙楼的女杀手们喜欢。每次出任务的时候,女杀手们总会带些好吃的或者是好玩的东西给他。
每到这个时候,比苏妄要长五岁,比他要高一个头的江信就会傻傻呆呆的跟在苏妄身後,用一种渴求的,让人无法拒绝的目光看着苏妄。有一次,苏妄实在是被江信盯得有些烦躁,刚好那日姐姐们带回来的糕点不对他的口味,才无趣的把糕点丢给江信,露出哄骗那些女杀手的甜美笑容对江信道,“这个很好吃的,给你吃。”
江信愣愣的接过糕点,受宠若惊的看着苏妄,怯怯的问道,“我真的可以吃吗?”
江信和苏妄都是孤儿,欧阳玥见他们有当杀手的潜质,才把他们带回天仙楼。欧阳玥名义上是这两个孩子的义父,却鲜少理会这两个孩子。苏妄都因为讨喜的外表被天仙楼一干女杀手宠着,唯独外表平凡的江信没人理会。
江信虽然比苏妄要大,却也还是个孩子。对於好吃的东西也充满了渴望和向往。懂事的他不敢去和欧阳玥要,姐姐们也不会帮他带回来,他只好偷偷的看着苏妄吃,看着苏妄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忍不住在心里幻想着那些点心和美食的味道。
要是有一天,自己也能吃到这些美食,那该多好。那个时候的江信,只有这麽一个小小的愿望。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他的愿望竟然这麽轻易的就实现了。
“我真的可以吃?”不确信的再问一遍,就怕这从天而见的喜悦是自己幻想出来。
“恩,你可以吃。”苏妄有些不耐烦的说道,然後没再理会江信,一个人先离开。
那个午後,江信抱着那盒点心,蹲在院子里,在阳光下慢慢的品尝着这美味的点心。
脸上,一直挂着幸福的笑意。
苏妄的印象中,也是从那起,江信开始跟在他身後。哪怕後来义父又收养了杨艳,江信和杨艳亲近之後,还是一直跟在自己身後。这麽一根就是十五年。
回忆停止,苏妄抑制不住的嘲笑出声,只不过自己的无心之举,那个笨蛋就追逐了他十五年。
低头,无意中看到别在腰间的“天雨剑“,为了这把剑,江信险些丢了性命。
应雪天又想起,江信当时浑身浴血的站在自己面前的情景。那个时候,他以为江信会死,那个男人却举起手中的剑,笑得灿烂道,“苏妄,我帮你找到适合你用的剑了。”
待他接过剑,想要骂人的时候,那个男人就那样倒了下去,脸上却还带着满足的笑。就好像在告诉苏妄,只要这把剑他用得满意,牺牲性命也没关系。
“笨蛋。”回忆起从前的事情,苏妄的胸口忽然抑制不住的疼痛起来,抓着胸口,轻声的骂了句,脸上却挂着一种类似於宠溺的笑容。就好像森林中的薄雾慢慢的散去,眼前的景象慢慢清晰起来,苏妄忽然就找到了脚下的路,不再迷茫。
江信,我现在去追回你,你是否愿意等我呢?
“楼主。”苏妄想得入神的时候,一个清丽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师宣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身边,紧张的看着她。
“小宣儿,有事吗?”苏妄恢复平时的样子,微笑的问着自己的副楼主。
“楼主,老楼主让您去他那一下,说是有急事要和您商议。”
“我知道了。”苏妄点头,有些疲惫的应道,“小宣儿,你去跟义父说声,我马上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