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吸一口气,姜妈妈冷静下来,第一次有些不知所措,是该把二人叫醒,还是该假装没看到悄悄走开?
晨风透过窗帘吹进来,姜妈妈站在原地发呆。
「呃……妈,你来了。」醒来的是费祎,叫妈的声音有些犹豫生涩,很轻,身子也没有动,生怕吵醒姜维的体贴模样,又是给了姜妈妈当头一棒。
姜妈妈机械地点点头,看着儿子明明帅气刚毅的脸,此时绯红柔软,挂着淡淡的幸福的笑容,刺眼得很。
她转开眼光,咬牙装平淡地开口道:「叫……费先生也起来吧,我要跟你单独谈谈。」说着,转身急步离开了病房,要冷静,要冷静。
费祎是很敏感的人,虽然晨起还有些迷糊,但姜妈妈的口气中的变化,费祎还是知道的,一下就清醒了,推了推还在梦乡中的姜维,小声道:「姜维,姜维,醒来。」
「唔,别吵,再睡会儿……」姜维眼睛都没睁,侧过身,将费祎一把搂进怀里,把下巴放在他头顶上,继续睡。
费祎被这突如其来的自然而然的亲密行为,搞得满脸通红,这么近的距离看着自己的身体,半天也没说出话来。直等到姜维再次发出均匀的呼吸,才回过神来,再次推推姜维,小声道:「起来,起来。姜妈妈来了。好像生气了,快起来。」
这次,姜维才有些不情不愿地渐渐清醒,揉揉眼睛,伸个懒腰,吁了口气,这才睁开眼,看看怀里乖乖不敢动的费祎,觉得好可爱,胡乱揉松他的头发,道:「我妈来了?她说什么?」
「她好像有点生气,还说,要和我单独谈谈。」一想到要自己单独面对姜妈妈,费祎突然紧张起来,拉住姜维的袖子,道:「怎么办?我、我、我有点怕……」
姜维轻轻甩开抓着自己袖子的手,翻身起来,伸展了一下身体,笑眯眯道:「怕什么?我妈疼儿子出了名的,绝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可……我根本不是……」费祎说到这里,低下了头,道:「我就是怕她太疼儿子,如果发现我不是你的话,不知道她……她能不能受得了。她对你这么好的……」说着,不由叹口气,对于母亲,费祎总有说不尽的柔软心思。
姜维听了费祎的话,眨了眨眼睛,想了想,道:「好吧,让我来跟她说吧。你也确实不是说谎的料。交给我好了。」
姜维说完,迅速地打理了一番自己,打开门出去,就看到走道尽头的窗边,带着一身惶惶无助的母亲,心里也是一疼。
自己这个妈妈,虽然打小对自己要求高,但对自己的爱,确实是不能置疑的。顿了一顿,快步上前,对着姜妈妈一个欠身,道:「阿姨,我想跟您谈谈,可否?」
姜妈妈转过眼光,仔细打量这个从儿子晕迷就出现在自己生活里的男子,现在看来倒是挺拔清秀的孩子,眼神很像从前的小维,疏淡有礼却又很倔强。
从最初的大胖子迅速地几个月里就瘦成这副模样,如果是为了儿子的原因,那……姜妈妈心里一疼,不知是为儿子心疼,还是为儿子这个朋友心疼,泛了一嘴苦水,实在生不出什么厌恶,可……
「小维他起来了么?」姜妈妈看了看病房的方向。
「嗯,我叫护士过去打理了,您不用担心。」姜维彬彬有理地答道。
「好吧,我们谈谈。」姜妈妈叹口气转身率先往会客室走去。
第九章
安爱本就是私人医院,又是姜氏的下属,会客室之类的设施很健全,而且建得很像咖啡厅。一对精神母子对面坐下,侍者不声不响地送来咖啡,这里只余隐隐的音乐声,安静如墓地。
「阿姨,姜维一直没打算与李家慧小姐结婚,我想您是早就知道的吧?」姜维跟自己妈不想玩什么心眼,开门见山。
「费先生为什么要 插手我们姜家的家事呢?以什么身分?」姜妈妈虽然对这个年轻人印象不错,但这么不客气的问话,也让她皱了皱眉。
姜维抬眼看了看自己的妈妈,坚强中藏着脆弱,心头一软。笑了笑,低声说道:「阿姨,姜维他早就长大了,有些事勉强不来的。我不来说,他也一样会说。
「只是他现在说话不利索,而且他很爱您,不愿意看到您为难的样子。我呢,算是与他是很亲密的朋友了,就帮他说。他真的不打算与李小姐结婚的,强拧的瓜不甜,您也不想看到因为这段婚姻跟李家交恶吧?」
这些问题,从今早看到这人与自家儿子亲密地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就思考过了,此时听到眼前人,说什么亲密,说什么代替,心头升起来的不再是怒火,而是无奈,只能叹气。皱着眉,姜妈妈轻声问:「费先生,您能离开小维么?什么代价都可以。」
姜维低着眉,拿小匙轻轻搅动咖啡,半晌,也叹了口长气,才道:「也许半年前还可以。现在我也没办法。什么代价都无法离开了。」
「家慧很爱小维……」姜妈妈叹着气,说出这句不知道是最后的理由还是只是感叹的句子。
姜维只是微微点头,眼睛都不抬,道:「我很理解她。」
「费先生从前跟友直很亲密,什么时候突然转和小维亲密起来了的?」姜妈妈声音此时完全没了刚才脆弱的母亲音调,变得冷冰冰。
姜维愣了一下,瞬间明白母亲是在怀疑自己,与宋友直先有关系,再与姜维这样,自己这位视宋友直为敌人的母亲不怀疑才怪。
只是,连自己都不知道费祎与宋友直的关系有乡亲密,此时被这么突然揪出来,颇有些被动。想来,关于费祎过往的一切,自己这个精细的母亲一定都查得很清楚了。
费祎皱皱眉,道:「我绝不会做任何伤害姜维的事,这点你放心。」避过过程,直达目标。
姜妈妈对于这样的口头保证未置一辞,只是挑了挑眉。慢慢开口:「费祎,三十五岁,有一个与姜维同年的弟弟费祈。
「从前你因纠缠宋友直导致大学退学的事,我就不说了。你的弟弟费祈不务正业,大学肆业之后用你的钱吃喝玩乐,现在正在纠缠李家慧的妹妹。
「而你,费祎先生,七年前在宋友直的帮助下进入姜氏,七年间没有任何建树。半年前姜维昏迷之后,你突然自称是姜维的朋友出现在我面前,在宋友直婚礼前辞职,从楼顶加盖搬至昂贵的北兴小区,种种迹象实在让我无法相信你。
「费先生,你用什么让我相信你不会伤害小维呢?」
姜维听了这番话,也只能暗地里叹口气,确实有些哑口无言的感觉。易地而处,姜维怕是自己也绝不会相信有这样过往的费祎的所谓承诺。甚至自己现在连费祎本身那张让人相信的诚挚面孔都没了,更没办法取信于人了。
把身体往椅背上舒服地一靠,喝口咖啡,姜维淡然开口,道:「那,姜女士看紧我就是了。不要给我机会伤害他吧。姜维不肯结婚,我想……这点有没有我,都不会变的。」
这人简直是个橡皮球,刀枪不入,油盐不浸。姜妈妈遇到这样的人,还真有些无措。不是没有办法让他消失的,但在自己精明固执的儿子面前,玩那样的强硬手段,后果怕也不是自己愿意接受的。
「其实您不必如此沮丧。」姜维看了看妈妈苍白的脸,有些心疼,真想揽住她的肩,好好撒个娇,安慰她一番,可如今,唉……
姜维再低头看看自己这个三十五岁的身体,只好用一个陌生人的口气道:「我这人说话算数的。抛开表相看问题很难,我知道。但姜女士如果肯看在姜维的面子上,对我不是敌视的态度,而是对个普通的陌生人那样对待的话,应该可以皆大欢喜的。
「日久见人心。姜维很爱您,他肯定也不希望你伤心难过的。」说着,姜维站起身来,道:「算了,我也不多说了,免得您觉得我在逞口舌之利。姜女士,我先去看看姜维。」
姜维离开的时候有些索然,留下一个安静的空间让姜妈妈好好想想。知道姜妈妈没有直接粗暴地把自己丢出去,完全是因为心疼儿子,不知该庆幸还是该郁闷,自己竟然成了母亲厌弃的对象,还真是有些不适应呢。
走进病房,姜维颓然坐在沙发上,看费大叔顶着自己的漂亮壳,正打理得清清爽爽,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好像照镜子却照出了完全不同的表情的诡异感觉。
皱了皱眉,还是没办法把这张脸与胖子大叔联系起来啊,实在是帅得过分啊——姜维自恋地摸着下巴感叹。
「你妈怎么说?」声音还是有点哑,费祎费劲地一字一顿地说。
「她会处理好的,你放心赡养着吧。」姜维不是爱示弱的人,虽然这场谈话,多少让他有些心灵上的疲惫,此时也是淡淡一句了结。
「你……好像不开心?你妈为难你了?不会是因为……我、我的身分吧?」某些时候,费祎敏感得可怕,见姜维的口气懒散,费祎顿了一下,收了笑脸,轻声问,却一语中的。
姜维挑眉看了看费祎,半晌,道:「没你什么事,我能应付。你只要记得你昨天说过的话,别的都不用你管。」
昨天的话?费祎愣了一下,腾地一下脸色绯红,低下头期期艾艾:「我会一直记得。」
小狗一样忠诚的个性,让姜维听了满意地点了点头。上前握住费祎的手,笑了笑,正要说话,就听到门声一响,姜妈妈进来了。
看着儿子一脸羞涩的与姜维两手交握,刚才做好心理建设的姜妈妈差点再一次理性崩溃。僵在原地半晌,才扯出一个笑脸来,道:「小维,妈给你熬了鸡汤,喝了妈带你去复健室。」
费祎看了看姜妈妈,又看了看姜维,不知该如何选择。倒是姜维很果断地放开了手,站起身来,道:「姜维,你乖乖听你妈的话,我还有些译稿没完成,先回去了,晚上我再来。」
说着,看了一眼姜妈妈,突然俯身在费祎耳边轻轻一吻,满意地看着两张惊讶的脸,费祎红如蕃茄,姜妈妈面黑若铁,挑衅地笑了笑,转身离开。
两个身体上的母子,相对无语。半晌,姜妈妈才端了鸡汤一口一口地喂费祎,慢慢道:「小维,你都这么大了,妈早就该不再管你了。你不肯结婚,妈也认了。但是这个,这个费祎,你还是考虑考虑吧。」
「考虑什么?」费祎不懂。
「你和一个男人在一起,不上台面也就罢了,但这样大张旗鼓的,你要面对的责难与嘲笑……妈、妈也是怕你到时为难。」姜妈妈的话已说得尽量婉转,可遇到的是白痴费祎。
「责难?嘲笑?」费祎有些懵,喃喃道:「跟……费祎在一起,为什么会有责难与嘲笑?」
才自然而然地把话说出口,费祎突然一愣,想起了当初被学校退学时安加在自己身上的罪名。脑子一轰,炸成了一团粥。难道,难道……
费祎猛地瞪大了眼睛,一字一顿地,结结巴巴地问道:「妈,难道您以为我与……费祎是、是、是……情侣关系?!」
忙了一天,终于把这几天的工作都搞定。一身疲惫的姜维当天傍晚赶到安爱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费祎竟然出院了!
不敢置信地看着空空如也的病房,姜维足足愣了三分钟。
快步离开安爱,拨通宋友直的电话。
「表哥,费祎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出院了?!」口气又冲又急,根本没心思理宋友直的心情。
「哦,我也是刚听说。问了,你妈和小祎都闭嘴不谈,所以,我也不知道。」宋友直的声音慢条斯理,有淡淡的幸灾乐祸。
这话说得姜维也是一呆,不解,早上还是好好的,甚至可以说还是有些甜蜜的,怎么还不等到日落,就一切全被推翻?到底自己的老妈跟那个耳根子奇软的大叔说了些什么?这大叔会抛弃誓言,同意离去?还是说……是被强迫的?!不行,绝不允许!
「他俩是搬回家了么?我现在就去找他们问个清楚!」姜维眉头紧皱。
「唔……我劝你不要去。」宋友直依旧口气庸懒?慢声道:「小祎不是被迫的,你放心。你给他点时间想清楚也好。不然他的死脑筋,你越说,他越钻牛角尖,到时落到不可收拾的境地,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什么?什么死脑筋?!想清楚什么?!我昨天早跟他把所有的事情都说清楚了,他有什么可钻牛角尖的?!你到底知道些什么?直接全告诉我不就得了!」焦躁不安的姜维来回踱步。
「唉!」宋友直的这声叹息矫作得可以,姜维挑挑眉,忍住,没打断他,就听到他道:「我们一起吃个晚饭吧。慢慢说。」
挂了电话,姜维与宋友直会和,来到了一家意大利餐厅。
「说吧,怎么回事?」姜维随便扒了几口意大利面,口中无味,问道。
「我不知道昨晚你怎么跟小祎说的,今天我见到小祎的时候,他可是畏你如虎,一提到你就缩到一边。我想,你俩达到的所谓共识,不具可信度。」宋友直倒是胃口很好,边吃边说,话在嘴里含着,混乱得可以。
姜维一听,啪的一声,把叉子一放,道:「我现在就去问个清楚。」
「我比较好奇的是……小维你对小祎抱着什么样的感情?」宋友直也放下叉子,看着姜维,慢吞吞地问道。
「什么意思?」姜维一听,情绪也缓了下来,坐直身子,抬眼看着宋友直,一字一顿地问道。
「唉!」宋友直又叹了一声,这次倒是真情切意,眼神一暗,表情也肃了下来,道:「小祎他,对于同性之间的感情有……障凝。如果你对他抱着的是爱情,那你……可能就比较郁闷了。这事,唉,起源也得怪我。」
爱情?姜维愣了一愣。自己当时认定的只是费祎的誓言,更多的想法是享受,享受被爱被依赖的感觉。
自己对费祎么……爱情?胖大叔?奸像,好像……姜维也有些迷惑起来。自己今天的焦虑,多少是来自于爱情?或者分析一下,是来自于被骗的感觉?想不清楚,当然也无法回答。
「起源?怎么回事?」虽然理不清自己,但好奇还是有的。毕竟在自己的意识里,这位胖大叔,无论爱或不爱,都是自己所属。
天色暗了下来,灯光也并不明亮,宋友直斜斜靠在椅背上,表情不明,声音幽远,说起往事。
宋友直上大学的时候,偶然的机会与费祎相识。
费祎家里的事情宋友直听说过,一则是觉得家人做的事与本人无关,不应该如此牵连,二则,也确实觉得这个瘦得可怜的家伙,头特别大,眼睛总是圆圆的,看着自己的时候又可怜,又有着与年纪不符的稚气,不由让人很喜欢他。
在宋友直主动接近的情况下,费祎轻易被宋友直的善意掳获。天天与宋友直待在一起,越来越亲密。
费祎这人……照宋友直的话来说,「越是相处的久,越容易沉迷」,一个学期下来,宋友直本来只是想交个朋友,最后竟然变得有些把持不住自己,有种无法离开的错觉。
连放假也不愿分开,宋友直天天去找费祎,还帮费祎找工作机会。两人在一起,说着些我喜欢你你喜欢我,永远在一起的傻话,那段日子,真是快活。
听到这里,姜维眉头上的青筋一径地跳,虽然笑着,牙却忍不住咬紧。瞪着宋友直的目光从好奇渐渐多了份狠意。
可宋友直根本没看他,并不在意,只一味地沉浸于对那段时光的回忆当中。
那些个细节,费祎教他做饭,第一次用蕃茄酱炒意大利面,几乎变成了浆糊,但两人还是吃得很香……一件一件,全是过去,全是姜维无法参与的过去,描述中的笑脸,灿烂得姜维从未见过。
那些青春年少的事,不敌时间流转,只成了大叔们回忆中的闪光点缀。语气再怀念:心情再忧伤,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后来,后来。跟所有的悲剧故事一样。宋家哪里允许自己家的孩子与这样背景的人牵扯在一起,而且还是同性。
宋家直接找上学校,说费祎是同性恋,勾引自家儿子,校方当然知道得罪谁比较方便,直接以此为理由开除了费祎。宋友直也在家人的强制下出了国。此事告一段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