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以前,这样漂亮的男孩,当然不会放过,不过眼下嘛,这些享乐的事情都得延后了。姜维合上手中的相簿,抬眼看着费祎,问道:「你不是死了么?怎么会一直待在这里?不是传说中会重新去投胎?你到底怎么会死的?」醒来的时候看过,这身体除了胖点,根本没什么问题。
「呃……我的身体不好。」费祎慢慢地回话:「心脏上一直有毛病,可能、可能是突发性的心脏病吧……具体的,我也不是很清楚。」说到自己连死因都不太明白的时候,看到姜维惊讶加不屑的表情,费祎也觉得自己有些荒谬,很足尴尬,赶紧低下了头。
其实姜维一点不屑的意思都没有,因为他自己也一样不知道自己变成费祎的原因,甚至连自己的身体是生是死还是变成了别人,都不知道。虽然一直想着要回到原来的生活,但其实心里一点底都没有。
此时费祎的低头纯粹是自己长期以来习惯性自卑地揣测。姜维只是恐惧。害怕如果真要如此过下去,那眼前的一切实在太可怕!
自己本来也只有二十六岁,怎么算也只是个青年,莫名其妙变成了中年胖子大叔也就罢了,竟然这胖子的身体还不好,在无奈接受现实之后,姜维说不出的愤懑无奈,表达出来又被费祎完全误解。真是一个多事之夜。
不愿再对这具糟糕透顶的身体继续探究,皱着眉,姜维转移了话题。又问了半天,这个费祎真是乏善可陈。父母亡故,除了一个被他当作宝贝的弟弟,其它什么都没有。
唯一奇怪的是,以费祎中学毕业的资历是怎么进入姜氏的?而且一待就是七年,既没有被裁也没有升迁,以姜氏随时考绩、优胜劣汰的作法,他的存在真可称为奇迹。
可是,更奇怪的是,就这件事询问,一直絮叨不休的胖子费祎竟然抿紧了嘴,一句话都不说。
越是不说姜维越是好奇,到底是谁,把这个乏善可陈的胖子放在姜氏养了这么久呢?自己竟然这么几年来都没有发现。没有关系,他不说,自己用着他的身体,自然能够知道。
纷乱的念头在脑中不停地转,不甘心不情愿,痛苦害怕无奈,这一夜姜维把一生的不确定不自信都经历过了,一直到天要亮才因为疲惫而睡着。
感觉头才沾到枕头,就被费祎的大嗓门叫醒,姜维拿起枕边的闹钟一看,才六点半不到。
皱了皱眉,本能地想骂人,却看到费祎明明一脸着急的表情,却还是怯怯地缩在那儿,不由地就软下口气,想到自己与眼前的人一样,也是一脸的肥肉,又忍不住带着些不耐烦,问道:「这么早,叫我做什么?」
「再不起来,上班迟到了……」费祎越说声音越小。
「不足九点才上班?现在才六点半不到!」姜维的起床气终于撑不住,口气坏了起来。吼完,就把枕头往头上一蒙,继续努力睡。
「呃,那个、那个……」费祎虽然有些害怕,小退了一步,但并不妥协,依然在姜维的耳边嘀嘀咕咕:「梳洗要十来分钟,从这里到车站要走半个小时,到公司还要转两趟车,最快、最快……也得要一个半小时,慢、慢一点的话,要两个小时……」
「什么?!」姜维从枕头下面探出头来,惊讶问道:「你住在乡下么?!一
终于弄清楚这个费祎能把自己逼到什么程度,怎么会有人能够忍受这种生活?!
姜维完全不理解,一边刷牙一边皱着眉,想着今天要好好去打探一下自己到底出了什么事,也许希望就在前方呢?姜维想着,手上的动作立刻快了起来,匆匆忙忙地随便打理了一番出了门。
「你干嘛一路跟着我?!你不是鬼么?这是白天啊,你有点常识好不好?!」
姜维定了半个小时的路,长年没这样走过路了,这一路走下来,不但出了一身臭汗,还得跟晨练的老头老太太们打招呼,真没看出来,这胖子老人缘这么好!看着跟在自己后面亦步亦趋的胖子,又是郁闷,又是纳闷,拣了个没人的地方,咬牙小声质问道。
「我、我也不情愿的。」费祎吓得后退了一步,道:「你一走,我自动就被牵过去了,我没办法……」
「什么?!那我岂不是一点人生自由都没有了?!」姜维抚了抚因为出汗而贴在脑门上的头发,越发地不耐烦,胖子就是不好,这么爱出汗,这夏天真是没法活了!这么感叹着,完全忘了,自己昨天才死过……
「不、不会。」费祎连忙摆手,道:「我试过,差不多可以隔五米远,再远就不行了。」见姜维顿了一下,似乎又要发火,嘟了嘟嘴,赶忙加了一句,道:「其实,呃,我自己的身体我都看了一辈子了,我也没啥好奇心……」
不说这后面一句,姜维还觉得容易接受些,听到这后面一句,莫名的火腾地一下窜上来。可眼下这打又打不着,骂又不能大声骂,让人看着自己一个人在这对着空气骂人,那非被当成疯子不可。姜维忍了又忍,别开脸,表情扭曲地走开。
也幸好带着费祎,不然以从没坐过公交车的姜维,错综复杂的公交车路线,肯定找一天也到不了公司。再加上费祎在身边贴着,有莫名的凉意,身体上也舒服不少。擦着汗,姜维跌跌撞撞地来到了姜氏大楼。
明明是昨天还来过,可今天用费祎的身体再来看这比家还熟悉的大楼,竟然生出久别重逢的感慨。
学着费祎的样子,低着头进了公司,果然与自己还是姜维时大不相同,没有人招呼,没有笑脸,甚至迎面过来也是等着费祎让道。电梯里站在角落,也能看到其它人下耐烦的表情,好像这个胖胖的身子真的是鬼一样。
姜维有些奸笑地体会着人情冷暖,拐进角落的档案室。
档案室很冷清,姜维到的时候已经是上班时间,竟然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姜维不禁纳闷,问道:「档案室不是应该有三个人么?怎么就你一人?」
「哦,他们一般来得晚些。」费祎习以为常答道。
姜维一挑眉,道:「如果他们都可以迟到,你为什么非要这么准时?!」
「呃……我要帮他们打卡……」
「不是不允许代打卡么?!」姜维眼神深了深,装作不在意地问。
「没、没事。我们这里人少,没人注意。」费祎笑笑,不以为意。
「你们平时都这样么?」
「呃……差不多。」费祎好心地解答,以便姜维的费祎生活能如常进行。却不料气坏了这位年轻气盛的姜氏前总经理。
挑了挑眉,姜维知道这时候用费祎的身分发火毫无用处,于是沉默。
坐下来,熟悉了一下工作流程,发现这工作虽然简单,其实很繁琐。费祎这胖子却意外地做得很好,整理得清晰明了。终于,从昨晚到现在,姜维第一次露出了笑脸,也许这胖子也不是完全吃姜氏的白饭。
足足等了一个多小时,一个打扮入时的年轻女人哼着小调进了门,进门转了一圈,理也没理姜维,打开计算机待了一会儿,突然又站起身来,第一句话就是:「胖子,中午给我订鸡腿饭,我现在要出去,有人来了,你机灵点。」
说着,也不管姜维的反应,蹬蹬蹬踩着高跟鞋再次出了门。
第二章
这下,终于明白费祎从前过的是什么生活了。
姜维盯住费祎,眼光严厉,直把费祎盯得缩到了墙角,才慢慢道:「你别指望我会像你一样生活,你能窝囊到这种段数,我想学都学不来。」
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一个中年大叔,却被一个职位上平等的小姑娘指来喝去,还唯唯诺诺,姜维想着刚才费祎傻呵呵的笑脸就来气。这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叫做人的尊严?!自己顶着这样一个人的身分生活,简直是背到家了。
说完,姜维不再看费祎的表情,起身离开档案室,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要去打探一下,姜维的身体现在是什么状况。
可费祎的身分是公司最底层的职员,想上二十一楼去见到姜维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于是,姜维端了茶杯来到公司的八卦中心——茶水间。
茶水间有几个男女藉泡茶的工夫打屁,见费祎进来,只是厌恶地瞥了一眼,再无别的表情,当费祎不存在一样,继续说着。姜维做不来费祎畏畏缩缩的表情,只好一径地低着头,慢慢泡茶,听着。
「真的?难怪今天这么一早上了,高层都没来人。」甲恍然大悟的口气。
「当然是真的,我听张秘书亲口说的。」乙有些得意地说。
张秘书?张秘书是哪个秘书?自己怎么不知道?姜维端着茶杯想了半天,才想起来,秘书室好像是有个姓张的。
「那现在是宋总接管么?」丙问。
宋友直?哼,就让你得意一阵吧。姜维看了看自己胖胖的身子,无奈地哼了哼。
「还不知道,应该吧……不过今天也没见宋总来,想来都到安爱去了……」
听到这里,姜维眉头一挑,心中说不出是喜是忧,忧的是自己果然是出事了,安爱正是自家的医院……喜的是,他们这个说法应该是自己的还没死。只要没死就好!姜维暗自咬了咬牙。
「喂,你,就是说你!上班时间,你在这儿磨蹭什么?还不走开!」终于有人发现平常小心翼翼的费祎今天竟然待在茶水间不走,听起八卦来了,心生厌恶,对着姜维挥了挥手道。
姜维听到了自己身体的情况,也没心思多争辩,只是抬起眼看了一眼嚣张的某人,把这张讨厌的脸记在心里,话也没搭,离开。
众人见费祎今天眼神竟然有了些强势的味道,不禁也愣了一愣,愕然对视良久,才哄然一笑,均道这胖子今天发疯了。
下楼直往安爱奔去。才踏出大楼门,就听到费祎在一边叨念:「你、你、你不要旷工啊,我这个月的全勤奖……」
姜维没理,直把费祎当成个嗡嗡叫的苍蝇。
安爱医院离公司不远,步行只有二十分钟的路程。可是夏日炎炎,又将近中午,姜维拖着一身颤啊颤的肥肉,走到安爱的门口,累得差点瘫在当地。坐在门口的花台的荫凉里歇了五分钟才缓过劲儿来。
「你来医院做什么?」费祎在一边瞎操心,道:「我身体没事,就算要看病,也别来这儿啊,这儿贵死了。」
姜维烦躁地摆摆手,正要叫他闭嘴,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小祎,你怎么会在这里?」
姜维张着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前方,宋友直正一脸温柔地看着自己,眼神亲切得过分。自己认识宋友直起,就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眼神,温柔得溺死人。还叫这个大胖子叫「小祎」,姜维生生打了个冷颤,不知该如何反应。
转头看看费祎,却发现费祎竟然退远了好几步,不再是一百零一号的怯懦表情,而是皱着眉,睁大了眼睛,带着些惊恐,还隐隐带着些欢喜,神情复杂,怔怔地看着宋友直。
费祎一向嘟着的嘴,此时微微地颤抖,姜维没有听到他发出的声音,只能从嘴型上看出来,是在叫宋友直的名字:「友、友直……」
姜维愣了一下,心中微刺。来不及揣测费祎与自家表哥宋友直的关系,必须得先过了眼前这一关才行。学不来费祎微妙的表情,只能表情木木呆呆,低下了头,喃喃小声道:「友、友直……」说着,还学着费祎微微往后退了一步。
宋友直见姜维如此,只好不再前进,抿紧了嘴,把欢喜的表情收起来,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小祎,我说过不打扰你的生活。但这次是意外相遇,你也不必如此……」
姜维还以沉默,这种时候,什么都不知道的姜维没办法有别的反应。空着表情,想着这两人诡异的关系,心中很是别扭。
看来,费祎能在姜氏一待七年,是宋友直的原因。只是以宋友直骄傲的性格,怎么可能对一个要什么没什么的大胖子如此低声下气?这一点,姜维万分想不通。
不过,在这里遇到宋友直,也算收获,最少知道自己确实出了事,照宋友直的轻松表情,自己应该还没死。
「小祎……来这里,可是生了病?」宋友直见姜维不说话,也停了良久,才突然想到似地,口气有些急地问道:「如果真生了病,小祎你别见外,一定要来找我。我认识一些很不错的医生。」
姜维微微侧头,看了看正牌的费祎,此时他已蹲下,窝在那里,埋着头,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姜维思量了一下,抬起头,看了一眼宋友直,只见他两眼布满红血丝,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想是昨晚没睡。学了费祎说话的口气,结结巴巴地道:「呃、呃,友直……在这里,也是病了么?」
宋友直这么久以来,第一次听到费祎关心自己,心中一喜,上前来,挨着姜维坐下,笑道:「我没事,是我表弟……」说到这里宋友直皱起了眉,叹口气,道:「他出了点事,刚才稳定下来。」
听到生命无忧,姜维一阵欣喜。再看宋友直面沉如水,带着些愁绪疲惫的脸比从前更要清隽一些,一向严谨的他,竟然头发也是乱的,领带扭到一边,很不合他的形象,但这个样子的宋友直看在姜维眼里,却觉得比从前的他可爱许多。
一直都是自己的竞争对手,眼下的他竟然不是幸灾乐祸,多少让姜维有些吃惊,忍不住就问了一句:「你,很担心姜先生么?」
「当然,他是我表弟,从小跟我一起长大的弟弟,我怎么可能不担心?」宋友直比姜维更吃惊,瞪圆了眼睛地看着姜维,半晌,突然笑了笑,道:「小祎,别人这样想我也就罢了,你也这样想我,我还真是有些伤心呢。」
姜维转过头去看费祎,却见到这个大胖子听了这话,嘴角勾起笑,一脸温柔地看着宋友直。
真是碍眼!姜维蓦地有些恨恨。
「小祎,」宋友直盯着姜维看了半天,带些疑惑地说道:「你变了好多……」
姜维自觉无法做到像真正的费祎那样生活,此时只是轻微一愣,顺势轻叹一声,做出满腹心事的样子,慢声答道:「人,总是会变的,友直。」
果然,此话实为万金油,宋友直一听,似是触动了什么心事,微微侧了头,半晌,才转过来笑道:「说起来,小祎,我们也好几年没见了。过去的事,都放下吧。我们还是可以做朋友的。」
姜维看了看一身疲惫的宋友直因为费祎这个胖子,而发出这么耀眼的热情,不由轻皱眉头,余光看到费祎窝在一边,表情似喜又似悲,好像还有些因为激动而轻微地发抖,那双看着宋友直的眼睛真挚得实在讨人厌!
勾了下嘴角,姜维刻意别开脸,笑意如这午后阳光般灿烂,轻声道:「是啊,都忘了吧。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不是么?」有宋友直这样的朋友,知道自己身体的情况也方便许多吧……
看着因为自己的话而显得有些惊喜过度,眼睛晶晶亮盯着自己的宋友直,姜维不舒服地咳了两声,帮他回神之后,才问:「姜……先生是怎么回事?」
说起姜维,宋友直的眼神就黯了下去,顺了顺有些凌乱的头发,道:「医生说是心血管上的毛病,昨晚他一个人在家,昏迷了,还撞了头。现在虽然身体稳定下来,却怎么都不醒,医生也说不出原因,真令人担心……」
宋友直从昨晚忙到现在,突然有人关心一下,而且又是自己最不设防的一个人,本能地,就倒豆子似地劈里啪啦全都说了出来。
说完了才醒悟费祎可能只是客气一问,自己这下肯定是说得太多了,不好意思地对费祎一笑,道:「我都忘了,小祎你不认得姜维,还对你说这么多……」
心血管的病?!自己才二十六岁,怎么会得这种老年病?!
这几年接手公司,防备这个操心那个,天天没个闲。医生说过劳自己还不放在心上,现在……姜维看看自己这满身的肥肉,暗叹,这算是报应吧?不知道能不能回去原来的身体,如果回不去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