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长进了——」昨天的那个女人见费祎根本不若往常来讨好,火气冲天,上前就开始讽刺他,道:「竟然敢旷工!不想干赶紧走人,你以为你是谁呀?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姜氏可不养你这样的废物!」
声音真难听,嘴脸真难看。姜维不耐地皱皱眉,放下鼠标,道:「我只说一遍,你听好了,以后别来烦我。」
说着,顿了顿,看向另一个人,收到足够的注意力之后,见女人还要张口,利落地一摆手,接着道:
「第一,昨天我请过假,如果非要记我旷工,我无所谓。第二,我们谁是废物,我想你心里比我更明白。第三,姜氏如何如何,还轮不到你一个档案室的小职员发话。第四,很不幸我费祎是你们的同事,请你以后克守一个同事的本分,不要再来烦我。如果再来烦我,后果,你自己负!」
说完,办公室里沉默了一会儿,那个一直不开口的男人终于开口说道:「费祎,昨天没经过我同意,你擅自离岗,我给你记了旷工。以后,你自己注意点。」
话音才落,女人瞪了费祎一眼,就嗲声嗲气地上前,道:「王哥——」还要说什么,就被这个王哥挥手挡住,眼神交流了一番,办公室恢复安静。
之后,王哥突然安排出大量无谓的工作给姜维。这点小把戏姜维真替这位王哥害臊,难怪这么大个人了,还只能混在档案室。姜维撇撇嘴接过。
一个上午,就听到女人来来回回的高跟鞋的声音,要不然就是叽叽喳喳的电话粥的声音,真是不得安生哪,姜维按按被吵得有些晕沉的头。自己现在需要一个安静的空间,而且档案室这点工作,一个人足矣。
看来认识宋友直也不错,自己不在,就让宋友直代替自己捉几只臭虫吧。
姜维拨通了宋友直的电话。
「你这样脾气坏,以后很难做的。退一步海阔天空。」成了手帕的费祎刚才一直没敢说话,一直等到下了班,才有些担心地道。
对于唯一知道真相的盟友,姜维难得地有耐心,嗤了一声,冷笑解释道:「这世界并不是靠你退让就能让出朵花来的。人性的贪婪残酷你还没看够么?退一步?你退一百步,退到死,别说海阔天空,连立椎之地都不会给你。」
说到这儿,姜维看了一眼,皱成一团的手帕兀自扭动着,不由好笑,道:「当然,你不一样,你退到楼顶去住,天天都能看天空了。」
「呃,呃……」费祎手帕被这样激烈的驳斥之后,有些不知所措,呃了半天,也没找出劝说的话来。也许他说的是有道理的,但生活之于自己,确实也只会如此过。
幸好现在的自己,只是个鬼。
无措地在姜维的口袋里打了个结,转移话题,道:「你原先是谁?不去看看你原来身分现在的状况么?你家人肯定会……」
话没说完,姜维把他一捏,道:「来人了,不要说话。」感觉到手心里手帕挣扎的力道,顿了一顿,又道:「要说话,就出来说。」说着,才松开手,把费祎手帕从黑暗中解救出来。
一家简洁隐蔽的中餐厅,从装潢看就知道很贵,以前的费祎绝对不会进去的。现在的姜维却非常自然,疏淡有礼的态度显得气势非凡。
明明一样的胖子,却从一个人见人厌的角色变成了一个派头十足的大人物。跟着毕恭毕敬的领位员,到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水,等待宋友直。
「友、友直他、他是个好人,你别提为难他的要求。」费祎虽然窝囊,并不是傻,今天在公司时姜维的表现,让费祎多多少少知道一些姜维现在的想法。知道无法阻止,想到要利用宋友直,还是忍下庄唠叨两句。
从费祎嘴里听到宋友直的名字,姜维的眉头跳了跳,放下手中的水杯,咬牙道:「你跟宋友直之间的关系,我不想追问。但你有点脑子好不好?现在与你同舟共济的人是我!要挣钱糊口养活你身体的人是我!不是那个几百年没理过你的宋友直!」
「那,那也是我不让他理我的,并不是他的错……」声音虽然小,但辞意很坚定。
「你!」姜维正要再说,就见到宋友直快步走了过来。
「对不起,临时出了点事,来晚了。」宋友直虽然喘着气,但脸上闪着光,显是见到姜维很高兴。
「很忙么?」姜维收了刚才与费祎沟通时带着些怒气的脸,笑了笑,客套问道。
「还好。姜维虽然不在,但阿姨有来帮忙。」对于费祎,宋友直十分信任,知无不言。
妈妈?姜维心思一转,知道妈妈怕自己养病期间的权力旁落。点了点头道:「友直,这次我是想请你帮个忙。」
「哦?什么事,你说。」宋友直一听,很是开心,趋身上前问。
姜维把事情一一说了,并表达了自己一个人就能把档案室搞定的意愿,说完看着宋友直,发现宋友直的表情一脸惊讶,愣了一下,反省自己是不是哪里表现得太过了?呐呐道:「怎么?有问题?」
「不,不是。」
顶着费祎脸的姜维说起自己被欺负被歧视被无端排挤的事时,表情淡漠,语气冷静,甚至比说别的事情更有条理,连解决方案都想好了。
这样的费祎越发地掀起宋友直心里的怜惜,暗自揣测,他不知是压抑了多少痛苦才能在今天这样的场面下,对自己平静地述说。
宋友直努力地笑了笑,想伸手去安抚费祎,却被姜维躲过。他抿了抿嘴,道:「嗯,如果你说的情况属实,我会处理的,就这两天的事。你放心吧。」
「好。」姜维在这点上倒是信任宋友直的,虽然宋友直一直被自己与家人当作敌人,但能被自己视为敌人,也算是另一种对他能力的认可方式。喝了口水,姜维做无意状,问:「姜……先生现在情况如何?」
「很健康,只等他醒来。」
上了菜,一桌子点的都是费祎爱吃的,各种各样大块大碗的肉堆得人眼花缭乱。姜维看着眼前油腻腻的场面,头一大,筷子都不知该往哪伸。
虽然并不排斥吃肉,但也没有喜爱到这种程度。而且以前就算吃肉也都吃得比较精致,绝不会像这样大碗大块,完全以肉主打的态度。
「吃吧,我记得你最喜欢这种的,我叫他们特地做的。」宋友直只是意思意思地伸了伸筷子,两眼亮晶晶地看着姜维,一副等待夸奖的表情。
姜维笑得几乎有些僵了,正有些无措间,突然,费祎从手帕中跑出来,俯身上前,大闻特闻,一脸馋相,平时爱嘟的嘴,此时全是口水:「好香,好香……好想吃。」
呃……姜维看到费祎如此,拧了拧眉,咬牙笑呵呵地学他道:「好香,好香……好想吃。」说完,硬着头皮,一块一块往嘴里送。
一顿饭吃得是极度痛苦,感觉满嘴全是油,舌头上跑来跑去全是肥肉。好恶……
可旁边的两位双双紧盯着看似吃得正欢的姜维,一个看得心满意足,一个看得嫉火中烧,半分都没体会到姜维如在地狱的感受。
「小祈他,现在如何?」宋友直在吃饭空隙问。
「小祈?」谁啊?姜维茫然。
「我弟弟。」费祎赶紧 插嘴:「他挺好的,在研究所,明年就毕业了。」
「哦。费祈他……」姜维虽然没有见过费祎这个弟弟,但从费祎自己的生活状况与费祈的生活状况对比之下,对费祈的印象非常差,可以说是到了讨厌的地步。眼下听费祎这么说,也只能歪了歪嘴,也鹦鹉学舌了一遍,一句也不想多讲。
「我记得你很疼小祈的,现在……怎么?不会是因为……」宋友直当然看得出姜维的不情愿与不以为然,试探地问。
「没你什么事,宋友直。」姜维也有些看不惯宋友直这么小心翼翼一地对待费祎。
在自己心目中,不说是无所不能吧,但也算是精明强悍、清冷无情的表哥,怎么能遇到一个胖子就变成这副软绵绵、没水平的模样?!不顺眼!挑了挑眉道:「是费祈自己的问题,被宠坏的小孩,不肯长大不肯对自己负责而已。」
「你……真的是,费祎么?」
「呃?」姜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愣在当场。
「对不起,小祎。」宋友直显然是将姜维的无措当成了对自己荒谬想法的不理解,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谓,怎么会突然冒出这种想法?这个人自己看了十几年,怎么会错贝,我没料到你会这么说他。所以才一时……」
姜维看了看从肉味吸引中回过劲儿来的费祎,此时竟一副难得遇知音的表情,笑意盈盈地看着宋友直。
压下厌恶,撇了撇嘴,转过头对宋友直道:「友直,也许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不再是从前的费祎了。我们这个朋友……如果只是基于从前的情谊,我不强求,你也不必勉强。我现在,已面目全非。」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更让宋友直不舍。暗自在脑中画了无数受苦受难的景象之后,连忙拍了拍姜维现在的胖手,道:「不会,无论外在怎么变,我相信小祎永远是我认识的那个小祎。」
「谢谢,谢谢……」这话不是姜维说的,而是那个明明只是个鬼还会因为这么一句简单的话掉眼泪的中年胖子说的。
夹在这样温情的两个人中间,姜维整个囧掉,这叫什么事呀,这些个煽情的事,不是都是电视台在做么?怎么这两个中年男人能这么不起鸡皮疙瘩地,自然而然地?隹冢粞劾?感觉牙都快被酸倒了。
但是,看着胖子费祎的眼泪在半透明的身体上闪着荧光,样子傻极,明明是个中年人了,竟然嘟着嘴,还颇有些孩子气。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样的费祎,姜维竟然狠下下心,打破这种可笑的温情。
姜维转过头去,轻轻低低地转达:「谢谢你,友直。」
这样说了,看见宋友直眼光益发温柔甚至还带着些甜蜜的情绪,不由心中抽了一抽,好别扭,不能忍受这种洪水一样泛滥的肉麻气氛,又接了一句冷静的话:「不论我变得如何,友直,我不会辜负你对我的信任。这点你放心。」
「我知道的。你不必这样申明。虽然……虽然我们所处不同,但我要信任谁是我的选择,你不必为此负什么责任。小祎,我的心愿,就是你过得好好的,过得幸福。」
这个观点,姜维很是同意,果然是自己的表哥。不由地发自内心笑了笑。发现自己没有话可说了,可惜这不是谈生意,达成协议就可以各奔东西,还是得继续这种温情,继续到可以离开。
想了想,姜维随意开了个话题,问道:「友直,听说,你要结婚了?」
姜维不明所以,偷偷看了一眼费祎,发现这胖子也是把头侧到一边,表情不明;再看宋友直,却是垂眼看着自己手中的筷子,一动也不动。
疯了,这两人疯了。到底是什么关系?连宋友直结婚这样的话题都不能谈?姜维心中灵光一闪,难道……!
不敢置信,不敢置信。自家表哥从小跟到大,帅是够帅了,但从不知道他的性取向与自己相同,而这位胖子大叔……看看那身颤巍巍的肥肉,宋友直能下得去手?!
姜维带着些恶意地胡乱揣测,把眼前这两人放在脑海里意淫了无数画面出来,没一个能看过眼,倒是满足了不少自己的恶趣味,越发觉得好笑。姜维不着急开口,不着急打破冷场,在不明所以的情况下当然沉默以对最安全。
「是啊,下个月十五号。对方是张氏的张宝琴。」
姜维当然知道张宝琴,不但知道,而且关系还不错。
这女子虽然名字起得俗气了点,长得也就是清秀,但气质大方,交际手腕圆融,化妆出来,很能带出场的。而且是个很能干的人,私底下又不失有趣。如果不是自己只爱男人,怕是也会去追她的呢。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太太人选。
但此时姜维惊讶的是,沉默这么久之后,宋友直竟然如此平静、如此不加隐讳地把一切说了出来,难道自己刚才所猜全是错误?那这两人到底在玩什么把戏?姜维看看嘴唇轻抖的费祎,越发地好奇起来。
「那么,努力……幸福吧……」姜维无奈,只好又说了一句万金油的话。不知道过往,无法表达出什么有根据的情绪,只能做万事看开的洒脱状。
宋友直看了姜维良久,不知道能从姜维虚伪的脸上看出了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道:「你也一样。」
这顿饭吃得很不舒服,装了一肚子肥肉,还陪演了一大场自己都云里雾里的戏。姜维拖着疲惫的身子进了家门,一头就栽到了床上。
「喂,你跟宋友直什么关系?赶紧说出来,我以后也好知道怎么应对啊。」姜维翻个身,看着在一旁发呆的费祎问道。
「呃……以前的同学。」费祎呐呐了半天,答了这么一句。
姜维撇撇嘴,鬼才信。
「而且……你应对得挺好,比我亲自面对都要好。」
这,算是夸奖么?姜维心里莫名地不痛快,觉得这两个人一起瞒着自己一件事,把自己这个当事人,生生给排挤成局外人,不爽。
「哼,你不告诉我,我也可以去查的。你以为你们能瞒住什么?」
「别。」费祎冲到眼前,想拉住姜维,却从姜维的身体穿了过去,从床底发出闷闷的声音,道:「没、没有必要的。过去,就让它过去嘛。你何苦呢?这跟你根本没有关系啊。」
说着,又飘了出来,与姜维站了个面对面,一脸无奈地说:「你不如赶紧找到你自己的身体,回去过你自己的人生才对。何苦在意我这样的小人物?」
「谁叫你这样的小人物认识宋友直这样的大人物呢?」姜维面色一冷,看着费祎低着头,一贯的怯懦表情,心烦,道:「你面对宋友直的时候,可不是这副丧气样子,怎么?对着自己的脸,自己也受不了?」
「不是。只是有些无奈罢了。」费祎抬起头看着姜维,眼神里果然清澈一片,半分懦弱退缩都没有,道:「原来人死并不等于安生,我今天才知道。想通了也没什么。你想去查就去吧,反正我都死了,不必在乎这些。」
说完,钻进放在一边的泰迪熊里,转了个身,屁股朝外,一副死猪不怕烫的架式,冷冷对着姜维。
之后的几日,一人一鬼沉默相对。
费祎似有无数的心事,天天低着头飘在姜维的身后,来回奔走;姜维也有些负气,一句话不说,天天上班、下班,凭着以前姜维的关系,用费祎的名字在网上找了几个翻译的活,好似忙得很。
镇日面对却不说话的鬼,无法回避的僵硬气氛,闷热的天气,遥远的上班路程,永远无法满足的睡眠,前途未明的焦虑……等等等等,都让姜维心烦气躁。
这样心烦气躁又无处发泄的日子又过得没两日,上面的果然下了调令,档案室只留下了姜维一人。
姜维顶着费祎的脸,可为人处事却傲气得多,天天背挺得笔直出现在公司一众好奇观众面前。此时再加上这纸调令,一时间流言四起八卦横飞,看姜维的眼光也变得复杂了许多。
姜维并不在意这些,但僵硬的生活又加上这样僵硬的工作环境,更让姜维一心想着做回姜维。
可事事不如意。去了安爱,摸到了姜维的身体,灵魂却还是稳稳地驻扎在费祎的体内,一点也没有回归的意思。姜妈妈看到姜维两眼无神一脸气苦,以为自己儿子的这个另类朋友真的是情深意重,一时也曦嘘不已。
告辞了出来,就接到费祈的电话。姜维的一肚子火没处发,看到手机上显示的名字,挑挑眉,接起来就厉声问:「是谁?!什么事?!」
「哥,是我,怎么了?」接电话的声音明显顿了一下,想是从没见过自己哥哥这么生气地说话,语气有了些怯意:「好像很生气的样子,出什么事了?」
姜维正要说话,突然被一块手帕捂住了嘴,这只手帕还自发地快速回答道:「小祈,我没事。刚才只是嗓子不舒服。现在有事先挂了。」说完,手帕从姜维的嘴上跳过去,按了挂机键,才见费祎从手帕中脱身出来,手帕软软地飘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