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维的那一喜,因着这句心灰意懒的话,再次掉入谷底。
费祎这人,虽然性格怯弱得可怜,但有时候气起人来,却有着非凡的功力。姜维这几个月来已经习惯,打又打不着,骂又无从骂起,实在让人很窝火。
压了压气,姜维缓声问道:「费祎,你谈过恋爱么?」
这次,费祎终于有了些反应,转过头来张大嘴看着姜维,半天才突然低头,小小声道:「你、你一个小孩子,关心这些做什么?」
姜维有些好笑地看着费祎的表情,不知道他的低头是不是害羞。这个男人真是快绝种的怪物吧?这么点小事,就能羞成这样,诡异。
姜维生出些逗弄的心思,故意走上前去,挨着费祎坐下,很随意的口气问:「不会……这个身体还是处男吧?」
得,不用听就知道答案了,因为费祎已经从沙发一缩钻到楼下去了。姜维无奈地看着费祎离开后傻呆傻呆的木偶,书因无力撑着,掉在了地上。帮他捡起来,拍拍土放在沙发上,叹气。
处男,自己还真是幸运」。怎么可能?!自己十五岁就已经身经百战了!三十五岁,这家伙绝对是个圣人!
姜维抚着额闭着眼,现在这种情况,就算自己找到一个可以一夜情的家伙,怎么跟人解释,这个身体一碰便……不是早泄,是处男?!自己这张脸往哪儿搁啊?哦——现在叫上帝,不知道他老人家还理不理……
不行,事事都要面对,总不至于因为这只鬼,让自己孤单一生吧?姜维想到当初费祎只能附身于布偶里,现在这个木偶也可以了,是不是说,其实还有很多其它的极限也可以突破呢?皱着眉,在屋里来回踱步,顺便把害羞的费某人拽回来。
「得了,别低头了,再低下去都要折断了。」姜维摆摆手,道:「我拽你回来,是想试试你是不是真的只能离我五米远,有没有别的可能。」
「哦?我试过的,只能五米,再远就被你牵着走了。」说到这事,费祎才算正常,虽然声音还小,但终于敢抬头了。
「嗯,我刚才仔细想过,当时说的时候是你在没附身的情况下。好像没试过你附身之后的情况,对吧?」姜维踱着步,仔细回想过往。
费祎愣了一下,点点头,显然也是一喜,嘴角勾了起来。二话不多说,一头钻进木偶里,开始往外走。
一米,两米……五米。费祎顿了一下,看向姜维,姜维微微一笑,等他继续。
踏出了五米后的第一步,能感觉到有一点点不一样,好像只是多了个感应器,知道姜维在哪里,但并不会被强行拉走。自由……
费祎兴奋地跑了起来,一路跑出走廊跑到楼梯口,姜维只是好玩地看着一只木偶狂奔的样子,安然坐着,这样的结果也是让他很兴奋的。
「得,你以后可以安心在家了,不必每次跟着我跑了。我也方便做些私事。」姜维等费祎回来,一次把事情说清楚:「以后你就待这个木偶里吧,我也不想四处带垶你。」
虽然这明明也是费祎自己刚才想要的自由,但经由姜维的嘴里说出来,味道却变坏了许多,让费祎心里酸溜溜地很不舒服。不过,费祎也不敢说什么,点了点头,幸好木偶的表情永远一样。
姜维对费祎此时的心情一无所知,心里全是对自己未来生活的兴奋。坐在计算机前面,掩不住一脸的笑。
能够独立存在,费祎从此时起就在姜维心里彻底沦为一件会做家务的家具,次日一早,姜维就打理清爽出了门,出门前道:「我今天有私事要办,晚上不回来了。你好好待在家里,别做饭了。千万别离开木偶。」
费祎看着姜维满面春风,心里隐隐地不舒服,但还是点了点头,算是道别。当人的时候不被人重视,当了鬼,也改变不了什么。
性与爱没什么相干。尤其是对于姜维这样的男人。快乐而已,爱情这种东西都是小孩子的把戏,对姜维来说,有时候如果会演出这场戏,那就是因为性爱的对方需要用这场戏作为性的前奏,姜维只是配合而已。
此时的姜维虽然没有姜维的身分,但还是有姜维从前的认知。以前忙得没时间恋爱,这个俱乐部里有不错的干净的男孩子可以挑选,今天的姜维没有时间再去玩钓鱼的游戏,直接拿钱买,是解决急火最方便的方式。
经过重重关卡盘问,说出是姜维介绍来的,再说出几个暗语,现在姜维正坐在隐秘昏暗的角落长沙发上,看着眼前有些不知所措的少年。据说是新货,姜维上下打量了看看,目光扫过的地方少年都会轻微发颤,确实不是装出来的羞涩。
「来,坐下。」姜维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
少年怯怯地过去,在离姜维一米远的地方坐下。姜维有些好笑,端着酒杯,细细看。
肉到了眼前,突然就不急了,很奇怪的心理。更奇怪的是,自己在这么多人里会选择这个少年。
对于做他们这一行的人来说,他……其实是有些胖的,虽然对于普通人来说,这孩子并不算胖,也就是普通身材,可在这一行里,如此不出色,倒变成了醒目,姜维选择他的时候,连送人来的侍者眼神里也闪过一丝惊讶。
自己从前一向喜欢稚嫩清瘦的少年,如今换了身体连口味都变了,还真是诡异。呷了口酒,沉声问:「叫什么名字?」
「JACK。」少年低着的头,偷偷扬起眼瞄了瞄坐在阴暗里的姜维,声音细细弱弱,答出这么一个大众到近乎说自己是无名氏的答案。
JACK这个表情让姜维愣住,突然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选择他了。
头发软软地盖在额头上,脸圆圆胖胖的,爱嘟嘴,表情永远怯怯,一遇着自己生气,就这样从下向上看自己,偷偷看一眼就溜开……
自己是疯了吧?好不容易把人留在了家里,好不容易得来的自由,竟然到这种地方来花钱买一个仿冒品……这费祎给自己下了什么蛊?!
想清楚一切之后,突然心生厌恶,现在无论与这个叫JACK的少年做什么,都会产生不当的联想,真他 妈 的扫兴!扫兴!重重地放下酒杯,碰的一声,把少年吓了一跳,猛地往后一退,差点从长沙发的另一端跌到地上去。
见少年这样,姜维也觉得自己好笑。笑道:「别怕,我今天没什么心情,不会对你做什么。」
说到这里,拾眼见少年突然刷白的脸,才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要退货,这在这一行里,可是要不得的羞辱。
看着少年紧紧握着的手,咬着牙挺直的背,想起了某次费祎为了费祈明明害怕还强迫与自己对视的情景,不知怎的,突地心思一软,摆手安抚道:「也不是要你回去,你放心。你就陪我聊聊天吧。」
少年听到这样的话,才算有些放松。缓缓坐下,坐得比刚才近了许多,抬起头来看着姜维的眼神,全变成了好奇。
姜维哂然一笑。也是,这里的装潢大红大蓝,灯光又极尽缠绵昏暗,远处不彰显着情色,在这种地方纯聊天,确实有些好笑。尤其足自己还花钱与人聊天,还真像个傻瓜。
虽然自己与少年没什么可聊的,但姜维自然有让人说话的本事。随口问几句,就让少年掏心掏肺地讲了起来,姜维只一径儿地喝酒。
郁闷哪……听着少年不幸的悲惨遭遇,姜维忍住呵欠,同情心欠奉。
欢场里的话,哪句能当真?当真又如何?天下不幸的人太多,姜维自认不是救世主,选择了什么样的路,就承受与利用这条路上赋予你的一切。
上天从来不公平,感叹与痛骂都于事无补,只能突显自己的无能罢了。姜维撇撇嘴,并不打断少年的唠叨,这算是最大的慈悲了。
再次怀念起费祎,费祎的人生痛苦怕不比这少年少,可别人一样过,哪怕再苦也能快乐地过,受再多歧视还能不离本性,费祎才是真正的强者呢。
这么想着,姜维看着刚才还觉得挺顺眼的胖脸,不耐烦起来,起身,丢了钱离开。
处男!处男!竟然还是处男!酝酿了这么久的情绪,结果却成了个死结,生生地堆在那里无处宣泄,喝了一肚子酒的姜维说不出的郁闷,不想回去,一个人慢慢走在灯光明亮的街上。
这座城市到了夜晚显得特别有活力,所有的人好像都是夜猫子,全都从窝里钻了出来,车水马龙,繁华胜景。
姜维走在路上,昏昏沉沉地想着荒谬的一切,想着清晰到没有任何想法的未来,无趣,无趣,这样的人生真真无趣;想到费祎,想到刚才的胖小子,心头有些莫名的烦躁,这世间的事太过莫名其妙。
自己这是怎么啦?灵魂被这个身体桎梏,连思想也被桎梏么?纷纷乱乱的念头此起彼伏,让人头晕脑胀,不舒服。
姜维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突然听到有人在耳边喊一个熟悉的名字。
「小祎,小祎。」
姜维慢慢转过头去,看向声音的来源,是久不见的宋友直,木木一笑。
宋友直上前来扶住姜维的胳膊,道:「这么晚了一个人在街上干嘛?叫了你几声都没听见。」说着,吸了吸鼻子,看了姜维一眼,道:「出什么事了?怎么喝了这么多酒?」
「唔,没事,没事。」本来算不得醉,却在夜风里走了这么久的路,酒意袭上头,说起话来有些大舌头。
宋友直半拖半抱,把姜维塞进车里,转过去,坐回驾驶座,就看到一旁的姜维已经呼呼睡着。不设防的状态,只是睡着了还皱着眉。
宋友直把座椅放倒,让他睡得更舒服一些,看他像小狗一样,叭叽了两下嘴,拱了拱,睡得更熟了。
久未见,费祎瘦了这么多,不知道是受了怎样的打击……宋友直想到自己结婚他也未到,心头一跳,有些犹疑地再次转头盯紧了姜维看。明明已经三十五岁了,比自己还大一岁,睡着的时候竟然还像个小孩子。
这个人……自己喜欢过,伤害过,最后甚至让他有些惧怕过。岁月无情,那些复杂的感情全都过去,现在心底里余下的,全是柔情,关于回忆中那些纯真那些信赖的柔情。
这个人没有变过,经历过怎样的挫折磨难都没有变过,见到自己永远是温暖的笑,哪怕这笑在自己后来伤害了他的日子里有着些畏惧,但依旧笑着。
这种温暖的感觉,在别人身上,宋友直从未感受过,总是忍不住贪恋,忍不住对他好些再好些。
当初他求自己把他安排进姜氏,请求自己不要再去打扰他的生活,自己根本不用想,不用猜疑,第一时间就做到了。当时这么做,是相信他,是怜惜他,也是求个安心。
如今再次遇到他,意外地,脾气语气都变了许多,但那双眼睛还是一样清澈。
细细回想这次见面之后的那些细节,自己说要结婚时他压抑着愤怒的表情,他指节发白地握着喜帖的手,然后,自己结婚,他就辞职,不知道……这可不可以揣测为……他对自己……也有些情意?
这样的揣测让人心软,让人忍不住勾起嘴角,伸手捏了捏他软软的脸,真是可爱。再捏一下,就见他挥挥手,像赶蚊子一样,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嘴里嘟哝着:「费祎!我今天不早起,别来烦我!」
宋友直才培养出来的满腹柔情,却被这声让人无法理解的话砸碎了。
有人会在梦里自己叫自己的名字么?用别人的口气叫自己的名字?!可是,可是眼前人明明就是费祎自己!到底哪里出了问题?眼下到底是什么状况?!
宋友直傻傻地看着这个费祎,心中瞬间冒出许多非现实的念头与诸多不解,隐隐生出些恐惧,真想假装自己没有听见,真想不去理这个想破头也想不明白的事情。
世事远不能如他的意,姜维转过头来,迷迷糊糊地连眼睛都没睁,又说了一句:「费祎,帮我倒杯水来。渴。」
这一下,不想面对也得面对了。宋友直有些惊恐地瞪着姜维的脸,还是那张费祎的脸,虽然瘦了许多,但与当年认识的他更像了。只是他现在睡得正香,眉头却皱得死紧,一点也不像费祎容易信任、容易满足的个性。
宋友直坐在车里,看了姜维一会儿,突然觉得汗毛都竖起来了,赶紧别开头去。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也许只是费祎睡胡涂了,做了个非正常的梦?宋友直努力把事情往正常里猜测,可是心底冒出的寒意,还是没道理地全都窜了出来,怎么安慰都没有用。
眼前的人不是费祎又是谁?!费祎……
宋友直想到费祎那双总是善良又清澈的眼眸,突然上前一把抓住姜维的肩膀,使劲摇,试图把他摇醒:「你、你到底是谁?!费祎呢?!真正的费祎哪儿去了?!说话呀!」
这样摇着,差点把姜维摇吐,半眯着眼睛,呕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但神志还是没办法清醒。知道眼前人自己认得,姜维也是放心得很,只是一挥手,把宋友直的手劈开,嘟囔着:「费祎一边去,别烦,吵死了。」说着,又倒头睡下。
宋友直刚才一瞬间的勇猛劲儿过去,看看姜维,再看看自己的手,突然越来越怕,脑中转的全是那些灵异神怪的事情,什么异形、僵尸之类的。
想着那些个拯救地球的英雄,再想着那些个现出原形时丑陋的模样和恐怖的能力,宋友直看电影的时候没有感觉,此时看着身边人,再想起这些,第一次对未知事物产生了实实在在的恐惧。
真想把这个占了费祎身体的怪物丢在路边,可又怕他醒来记得自己,招来更大的麻烦。
宋友直同学战战兢兢地开车往费祎现在的居所驶去。一路上闯了无数红灯,手脚不听使唤地差点好几次撞到路边的树,这样有惊无险地一路飙过去。
终于到了地方,拖着睡死的姜维一路小心翼翼地到了门口,从姜维的裤袋里找了钥匙,哆哆嗦嗦地开锁。
拖了一路的手臂本来就有些酸软无力,再加上怀里还抱着个分量不轻的大男人,开锁这件事就变得异常困难,半天也没打开,倒把铁门弄得叮叮当当地响。
正在沮丧间,突然门从里面打开,传来一个口气有些纳闷的声音:「怎么啦?不是说今晚不回来的么?开门也要开这么半天?!」
宋友直有些反应不过来,看着眼前一样呆呆的木偶,双双对视,沉默良久,费祎木偶也不知道该不该再说话,宋友直突然发出「啊」的一声短促喊叫,不堪忍受这完全打乱自己认定的世界规则的景象,感觉神经终于绷断了,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第六章
宋友直在沙发上悠悠醒来,睁眼就见到一个木偶坐在自己身边,扭头,看眼睛的方向似乎在看着自己。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晕倒前……
「啊!」这声惊叫极为短促,因为被费祎木偶捂住了嘴。
费祎看到宋友直身子半撑着,还微微地发抖,瞪圆的眼睛里全是惊恐,一只手还在使劲掰着自己的手,应该是在挣扎。不由又是好笑又是无奈,什么时候见过这个镇定的男人有如此精彩的表情了?竟然还是因为自己!
捂着宋友直嘴的手不敢放,生怕他再叫,非在这夜里把所有人叫醒就麻烦了。
「友、友直。别怕。是我,我是费祎。」到了这种时候也不得不说出真相了。另一个当事人醉如死猪,现在正在自己的房间打呼噜,无处商量。费祎犹豫良久,别无他法,只能面对,不管姜维愿不愿意了。
宋友直听到这话,愣了一下,看着睡在一边的另一个「费祎」,登时要跳起来似地弹了一下,挣扎得更厉害了!
「鬼啊!」宋友直挣脱费祎的木头手,之后尖厉地叫了一声,吓得费祎只好过去压住他,不再让他出声。
等宋友直累得反抗不动的时候,费祎才叹口气,小声说:「真的是我,我死了以后附在这木偶身上了。」
「死了?!」宋友直本来还略略有些镇定了的神经,此时听到死字再次绷紧,下意识往后缩了缩,不让费祎的手挨着自己。
费祎见他这样,叹口气,心道:这宋友直平日里看似镇定强悍,临到这种灵异事上,接受度竟然不如一个小孩子。
只好也不再上前捂着,收了手,顺便再退了几步,道:「别怕,就算成了鬼,我也没什么异能,思维行为也与活着的时候一样,绝不会伤害你的。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