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不知皇孙跑去哪了,俺在青阳宫周围找了足足有一个时辰,上上下下都找遍了,都找不到。
虽然这是皇宫,他的家,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但俺还是急得额头有点冒出汗来。咳,好吧,俺承认这不是急得,是找得......
俺想他可能跑出青阳宫范围,去别处玩了。也只好这样想,便也摸索着找了出去。说实话,皇宫俺还是生得很,比起担心不知他去哪玩了,俺更担心俺就这样找着他会误闯了禁区什么的。
正好,前面一个宫娥走过,俺便上前拦了问去。
"妹妹,请问看到皇长孙跑哪去了吗?"
"皇长孙?啊,俺之前好像看到他往那边跑了,"启唇回答俺问题的是个善心而又婀娜多姿如花似的宫娥妹妹,她伸手指了指左前边,"可能是元凉院方向去了。"
"嗯,谢过妹妹了。"俺谢过,便就要跑去找,谁料却又被宫娥妹妹叫住。
"欸......你,"宫娥妹妹略带羞赧地再次启唇,"叫什么?我叫明初。"
"大家都叫俺小二子。明初吗?真是好听的名字啊。"
"谢谢......"
"嗯,那俺找皇长孙去了。"
说着,俺跑开了。跑着,其实俺心里跟啥花怒放了似的。别提,这叫明初的宫娥妹妹还真不是一般二般的秀色可餐,比俺以前见过的村姑们那真是......差距大得都找不出个形容词或比喻。不过想俺也真是魅力大,竟能惹得宫娥妹妹自报姓名,想来若不是俺以前平日里蓬头垢面的,也定是迷死人不偿命的种子人啊。
嗯,不想这个,且论正事。
元凉院?那似乎是俺还没去过的地。这时天色又黑,心里还怪不安稳的。
又足足找了一个时辰,绕过花园绕过亭湖,只剩下一排排不知是谁人住的宫阁没找了,那俺也是不敢找的。
正当放弃之时,俺手搭凉棚,做最好的挣扎,还竟真让俺找着着了。
皇孙正站在一处被假山挡住了不少而显得隐蔽的宫阁前,不知在干什么。
俺悄悄地走过去,不惊扰他,想看清他在干什么直到走到他身边,俺才看清。他站在那,透过没有关紧的门缝向里窥视着。
"您在看什么?"问着,俺也猫下腰看去。
皇孙并未因俺来了也就不跑开不看了,只是伸手用那不大的手掌捂住了俺的口,不让俺放出声响。
"嗯......啊......呃啊......唔......太,太子......啊~~~~~~"
待俺看清,听清,不免血气一阵上涌。
这这这......
俺下意识地伸手去捂住皇孙的眼睛,都忘了他是皇孙。
因为这太少儿不宜了吧?!
皇孙松开捂住俺口的手,来扒俺捂住他眼睛的手。
"您经常像这样站在外面偷看吗?"俺用小如蝇蚊的声音问道。
"嗯。"皇孙不再看里面,而是望向俺。
"您知道他们是在干嘛吗?"
皇孙冷笑了下,"我当然知道。你知道吗?"
"......"俺为什么觉得那话应该由俺来问才对?你真的知道吗?!你才不过六七岁哇!
"太,太子......啊......嗯......不......呀......再,再......"门缝里又传来阵阵情难自禁的呻吟。
啊类......那啥?俺没听错吗?那呻吟里模糊地唤着的是......
俺惊恐又机械性地将头咔咔地转向皇孙。其实凭常识来想也该知道了,这是东宫,在里面的,除了.....还会有谁?......
在外面这样偷看,是会被杀头的吧?!
"在里面的是......"
"父亲。"
俺的脸色这下一定已如尸水般难看了,真想丢下皇孙赶快逃开,希望别被任何人发现,但脚去像突然生锈住了一般,怎么也挪不开了。
皇孙向俺招了招手,示意俺把头弯得更下去点。俺以为他有什么话要跟俺说,便将头凑近了他。
咔哒。
"......"
谁料他竟一下子咬住俺的嘴唇。
皇孙咬着不放地说道:"我们也来做像父亲那样的事吧?好像很舒服的样子。"
"!!!"你根本还是不知道他们干嘛吧?!
俺很想冲着他这样大吼一声,但为了保命理智并没有让俺这样做。但俺还是忍无可忍地对他第一次做出了拒绝的动作,伸手扶住他的肩膀,然后推开。
虽说童言无忌,但俺可还不想惨死得这么早。
然后皇孙便走开了,等走远后,便拔腿跑了起来,大氅摆裾被因跑而激起的风带去,在廊道上起起伏伏得像一只张着偌大翅膀的花蝴蝶。扑扇。
俺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也连忙逃开了。
俺追着他,他跑到一个湖边,终于止了步。走到他跟前,不知他想做何。
皇孙转过身来,望向俺,笑颜美好如夜里悄然绽放的昙花,"我是你的主子吧?所以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吧?小二子。"
"回主子,是的。"
皇孙又转回去了身,望着那深如死渊的湖,夜里月下波光粼粼,是令人不寒而栗的光,柔和中仿佛带着致命的危险。
"跳下去。"
"......"这么直接?
"跳下去,"皇孙重复道,接着扯下用黑绳系挂在脖子上的一颗不知什么质地的红珠子,抛向湖中,"看,我的东西掉进去了,快帮我找回来。找不回来,你也是死路一条。"
俺不明白,踌躇,这还只是第三天,怎么突然就......二月将末的气温,还是在夜里,俺跳下去又怎么可能凭一人之力找到那珠子?摆明了大海捞针。而就算俺找到了,爬上岸也定是要大病一场,一场足矣病到让俺挂了的病。从他语气中,俺分明听出他的意图,俺不觉得俺生病了他会找人医治俺。而且,这样的情况下,脚抽筋挂在湖里的可能性才是最大的吧?
那个小太监,也是这样死的吗?不知他是否是自愿跳入井中,又或是用了其他的方法?
冷汗从俺手心沁出。
"不跳吗?"紧张之际,耳边忽如冷风一般吹来陌生的声音,"胆敢违背主子的意思,罪该万死!"
随着那声音,后背被一只巨大的手掌抵住,它五指分开,只需稍稍用力,就能将俺推入湖中。
皇孙的神色却有了变化,竟伸手一把将俺扯过。
"父亲,皇儿的事皇儿自己会处理。"
俺这才看清那人的容颜,如一柄阴寒绝世的剑,然而那眉眼略弯,似那四月因风而落的桃花。
竟是太子?
......这么快就完事了吗?还跟了过来,难道说......果然是被发现了?!
站在湖岸上,湖风吹过俺的后背,冻僵了俺的全身。
"但他已该死,我的皇儿。"太子对着皇孙轻轻微笑一如慈父,却说着将俺打入地狱的话语。
但他看起来是如此年轻,仿若初加冠。
接着皇孙做出了恐是这世上最让俺觉得受宠若惊的一件事了--他竟挺身张开双臂挡在了俺的身前!
"恕皇儿无礼,那珠子是皇儿扔的,与他无关。不过是皇儿一时性起,逗他玩儿罢了。"
"那可是父皇赠予你的诞生石,你又可知罪?"
"父亲尽管让皇爷爷明日来治皇儿的罪,但今夜皇儿已累,恐是不能多陪父亲了。"说罢,皇孙拉着俺竟就径自走开了。
太子倒也未在多说,像是已经见怪不怪了似的,只在那儿望着皇孙走开的稚嫩背影,摇头叹息。
也许从某个角度来说,俺是该感谢的太子的,算是他救了俺一命,虽非他意。
俺看得出,皇孙并非真心想救俺,他不过是想反抗太子罢了。啊,没想到王宫里的小孩连叛逆期来得比普通家孩子早这么多啊,怪不得那么成熟了......
回到青阳宫,皇孙什么也没说,只是怒视着俺。
俺见势,一下在他跟前跪下,把垂得磕到大理石地上,作认错状。
皇孙就这样怒视着了俺一会儿,又背过了身去,走了几步,手指佛过百宝阁上的陈列的玩物,俺垂着目,看月光射进来在地板上倒映出他的动作,心也跟着在那佛啊佛的。
这随便上面的一样玩意,该值多少钱啊?大概能买下一整个牛头村吧?
"刚才为什么没有跳?!不要以为我在父亲面前救了你,就代表原谅你了。这并不能否定你不遵从我命令的事实!"皇孙忽的转过身来,正面于俺,大氅在转身刹那袭过风发出呼啸之音。
"小的明白,主子不过是不想让太子来干扰您,您自会处置小的。但小的并不是不愿跳啊,"俺故作镇定辩驳道,毕竟眼前站着的不过是个齠龀小儿,不该轻易输了气势吓软了腿--即使在俺面前已经有无数因其非人的折磨而死的先例,但那些毕竟俺没有亲眼目睹也不知道事实真像不是?所以,在为难时刻还是最该相信自己的才智,定了心,才能救了命,"小的不过是在犹豫,假若小的就此跳了下去,不知那湖是深是浅,温度几何,要是一去不返,又该如何是好?既无完成主子的使命,又让主子失去一名忠诚的仆人。在这深宫大院,还有谁能像小的一样对主子赤胆相向呢?小的明白,主子大多是不信任任何人的,但主子不该不信任一个对主子赤胆相向,愿为主子赴汤蹈火两肋插刀的仆人呀。要是这深宫大院,又只剩下主子一人......"
"......"皇孙神色陡变了下,是因俺说出了俺洞察到的一切,"你不识水性?"
"回主子,是的。小的住在一个山脚旁的村庄里,那里少水,连最近的一条河都要绕上几个山湾再走上几里路。"
"你就这么轻易地说出自己的缺点?难道就不怕......"
"因为小的是仆人,您是主子。"
"仆......人?"
"小的读书不多,但也还知道古人修的词典上,对仆人的解释定义。仆人,命于主也。"
"仆人,命于主也?"
"是说,小的从进宫那一刻起,就已无命,小的命是主子的。主子要小的死,小的便是死了。主子要小的活,小的才是活着。主子要杀小的就如撵死一只虫蚁那般简单,但若是有危险降临,小的自当挺身而出,又何须主子动手。小的的任何事,自然也是不能不为主子所知的。在主子面前,仆人是什么任何可以遮掩的。忽视这绿袍破衣,"
"自以为是的狂徒......"皇孙这样说着,却"哇"的一声,扑进了俺的怀里。
俺感到胸口一阵闷湿,竟也惊得一阵不知所措,手从撑着的地上抬起,在控制迟疑,终是抚上了他的背。
这还是俺第一次看到他哭,虽然不知道他为何而哭。
但俺知道,俺的那番满口胡诌的假话定已为其所信--以至后来,连俺都忘了这话是真是假。
这一晚,皇孙没有赶俺而去。
他扑在俺怀里发声肆哭着,哭累了便睡了过去,总归还是个小孩,一睡一整晚。俺保持着原姿,生怕惊醒了他。
青阳宫门也未关,窗也未合,俺就侧头看着窗外的光,愈来愈深,深到一定程度后又开始清亮了起来。
天明,辛苦劳作
"喂!起来,你这个笨奴才!"
俺睡得正想,突感腰际一阵疼痛,正是那被无毒的蛇咬过的伤口又被哪个不知好歹地家伙踢住了。
猛地起来,眼前却是一张被特别放大的皇孙的脸。
"......"俺顿时茫然一片。
"才说着若有危险降临,定当挺身而出'的笨奴才,怎么就不保护好我而睡死了过去?!门也没关,窗也未合,幸亏一夜平安无事,要是有人来趁此机会来危害我怎么办?!"皇孙看着俺,嗤笑一声。
"可是,"俺还是想反驳,"皇宫不是皇孙的家吗?哪来那么多危险呢?哪来那么多处心积虑想危害主子的人呢?瞧,这不是一夜平安无事吗?"
"哼,不谙世事的笨奴才!"他这样说着,却很意外地竟没有生气。
但俺还是跪下认错了,"主子骂的是,小的应一切以主子为准才是。小的这就为主子打水去,请主子稍等。"
"去吧。"
俺刚想退下,一个高亢的声音却传了过来。
"皇上驾到--"一个老公公这样喊着,像一只天明啼叫的铁公鸡,多么神气。
只闻声,俺就赶紧又跪下,像着宫门外。
施施走来一袭曳地华袍,上刺腾龙,真丝晃眼,湘色如阳。
皇孙迎了出去,欠身行礼。
"皇孙见过皇爷爷。"
"免礼。"还是清凉的声音,出乎意料没有老态龙钟的半点影子,如深秋落了一地红枫,覆满隐隐白霜。
清凉,清如初晨的湖水,沉稳得令人透心凉。
"小的跪见皇上。"俺也附和着行礼,但苍旻皇未侧眼瞧一下。
"跟孤过来。"
"是。"
苍旻皇拉起皇孙的手,便走了出去。俺也擅自起身,跟了过去。
走到昨夜来过的那个湖边,这里已是一番热闹景象。十几个太监侍卫都跳下了湖去,在这春日尚未来临之际,游于冰冷深湖之中。又有好些太监和侍卫拿着长竿的网在岸上拼命地打捞,不是累得而是急得滴落下汗来。
俺瞧皇孙的神情,只见他对一切冷眼相望。
"听今日太子来请安时说,你把孤赠予你的诞生石弄丢了?"苍旻皇居高临下地问着皇孙。
"是小的错,是小的不慎将主子的贵重之物弄入湖中,请皇上要罚就罚小的吧。"俺一下跪到苍旻皇足前,恳切地抢认错道。
"好大胆的奴......"
"是皇孙自己将那诞生石丢入湖中的,"苍旻皇话未讲完,却被皇孙打断了,俺见他微蹙了下眉,又张开双手拦到了俺的身前,像一只羽翼未丰却坚定地想保护着什么的鹰隼,"不怪小二子的事,皇爷爷要罚就罚我吧。"
俺自然知道这事于情于理都不该由俺站出来揽错,苍旻皇并不会重罚皇孙,而俺也没那个能耐因而减轻局势,但俺这么做只是为了确认一点,和证明一点。确认,昨晚的那番话是真的起到了作用,看皇孙会不会为我而做些什么。证明,俺是真的会在危险降临之际挺身而出的。一来肯定了俺总算是走近了些皇孙的心,二来又增进了距离。
这样一举两得的是,就算是冒着危险,又何乐而不为呢?
在心中偷笑窃喜。
苍旻皇叹了口气,伸手抚摸皇孙的乌黑柔顺的额发,"你是知道皇爷爷不会惩罚你的,但这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将那诞生石扔了,是不喜欢吗?那可是你母亲留给你的唯一的遗物啊。"
谁料,皇孙竟大胆地缩回了头,"孙儿只是一时失手,并无他意。"
"一时失手?孤不知是怎样个失手竟能让挂在颈间的诞生石弄入了湖中。"
皇孙抿唇,的确是很难解释的一个问题。
"但皇孙就是失手了,世事总是难料的。"俺也撑起胆子,替皇孙解围道。
不否认,这也是为了想引起皇上的注意力。
心,在膺堂里如细碎的鼓点般,发出棒槌敲着厚实的面皮的浑沉响声。这不得不说是一个梦寐的机会,无论它以怎样的形式出现了。
但,看,俺总归还是见到皇上,这比俺预料之中来得还要早。俺,又怎能放过一丝机会懊悔终身呢?
皇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可长留之地。这不符合俺的理想,俺必须时时刻刻提醒自己不忘那伟大而志气的理想,不可堕落沉迷。皇孙,不过是块踏板,一个好骗的小孩。
苍旻皇不出意料地转过视线落在了俺的身上,如沐圣光。
皇孙也看向了俺,大概是惊异的。
但苍冥皇竟什么也没对俺说,又是一声叹气,竟透着些许悲哀,些许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