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头瞄了眼对面席位上的人,苏凝香冷汗如雨下,急的团团转,浑然没有察觉身后的馆众正聚作一堆指着某一点,议论纷纷。
“他在干吗?”
“不知道,不过看他的样子,像是会那些乐器。”
“嗯,我看也是。”
“哇,连那个乐器都会使,好厉害。”
“切,大惊小怪什么,那个是最基本的乐识好不好……”
“哈……是吗?呵呵……这个……”
……
远远的,水云或许还看不出来台上的锦瑟有什么问题,待走的近了,尤其是刚才在舞台边看过去,锦瑟那模样分明不适宜在作剧烈运动,而这个演戏,使得力说重不算重,说轻也不算轻,身体差点的上去,刚好让他来个台上晕倒。
猛然上去打断,就算水云危机意识再淡薄,也知道是大大的不可,所以,依他而言,能帮的上的就只有……
来到乐班前觑空摆弄吩咐了一大堆,水云这才满意的点点头,退到台边的扶梯上,双手抱胸,蓄势待发。
锦瑟演的戏目水云不懂,不过却勉强听的明白大致的意思,无非是才子佳人,月下定情,互许终生,后来经历磨难,最后终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云云,内容俗的很,但由锦瑟演出来,却是别有一份洒脱的英气揉入其内,再配上他特有的清亮磁性的嗓音,倒也不失为一出耐看的戏。
好不容易等到换场,水云抬手一个响指,乐班的演奏居然一改缠绵悱恻的牵扯萦回,转而成为荡起回肠,节奏明快利落的曲段。
乐班的人为何肯听他的指挥?
凝香馆众人脑海中只来得及闪过这个问题,还不及追究,面上齐齐一震,不由自主张大口看向台上。
台上没有什么特别,只有一个人,一个本不该出现,现在却笑意盈盈站在台上的人。
一大堆客气话毕,水云直接说出自己表演的曲目。
“接下来,由我来向各位表演一段舞曲——”水云顿了顿,面向对面席位的人,浅浅一笑,启口:“美丽的神话。”
没错,现在能搬的上台面,勉强与锦瑟曼妙的身姿相较的只有这首曲。
容华身边的大臣早在水云上台时,已然相互间窃窃私语。待他说出戏目,话反倒说开了。
“美丽的神话?这是什么曲子?”
“没看到戏单上有这首曲子呀?”
“怎么回事?这个人面生的很,好些不是凝香馆的人。”
“哦……平大人倒厉害,连人家戏馆里有些什么人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许大人,你这么说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不经报备的戏目不能上演,快把他抓起来。”
……
容华见水云上台,眼神一闪,很久才微微的叹息一声,喃喃说了句什么。
背后一个人凑前禀告:“殿下,凝香馆私自变化更改戏目,需不需要抓起来。”
容华想了一下,回头对他道:“无妨,等曲子演完,你过去让沁把他带过来。”
“是!”
摆摆手,示意手下退下,容华回身打个大大的哈欠,右肘支椅,脑袋散散的磕在右手背上,眼睛直直注视着戏台,状似无心道:“听了那么久的戏,也闷了,凝香馆这曲倒来得及时,小李子,打赏。”
声音不大,却生生压下众人的嘈杂。
旁边待命的李公公倒是机灵,一愣过后,马上应是,回头就吩咐下面准备去了。
底下的大臣们有些没反应过来,看了看台上,又看了看高坐的太子,愣住,善于逢迎拍马的早已顺着话接了上去,场内顿时又是一片忙不迭的附和声。
则修自第一眼见到台上熟悉的身影时,心中已明了容华的反常,却只能静静的望着,眯了眯眼,台上的人比他上次见时更多了份少有的清澈和灵动,天真无忧的笑容里可以看得出,众人对他保护的很好。
容华自是注意到了则修的沉默,不过他现下更关心另一边,眼角余光瞄向右边的玉岚使者——也是玉岚的皇帝岚铃。
盯了半晌,心下戚戚,乱国时代一个女子能坐上皇帝的宝座,果然不是一般寻常女子,比她当年那份临危不惧的镇定功夫好了不知多少倍,她遇事至少眼神还会有些闪动,心细之人,还能发现些端倪,但此时高坐在桃木椅上的女子任他观察了多久,脸上永远是那么一副淡淡的神情,不冷不热,不温不火……真真是‘温吞水’。
★
水云终于可以站在舞台上了。
呵呵……他可对这个舞台不知肖想了多久,奈何每次潇湘和爹爹都不许,撒娇,发脾气,闹别扭……一切手段用尽,都换不来一声妥协。
人有时有个要不得的毛病,越是要不到,越是想要……
本来他对舞台兴趣还不浓,可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反而对舞台充满了兴味,非得亲自尝试一遍才甘愿。
现在他站在舞台上了,面对着前面黑压压的人群,看着所有人都注视着他,平日不知拘束为何物的水云却有些胆怯,手心不断冒出冷汗,心情既兴奋又不安。
《美丽的神话》,原本是他弹曲唱词,梅闻跳舞。
方才匆匆的情况下,水云只教了乐师简单的节奏点,因此调子并不完全符合,他的打算是自己唱词跳舞一把抓,反正近一个月来,看着梅闻跳舞,舞步什么的,没有十成,也记了个八成,料来不会太差,锦瑟最后那几步根本就乱了,拖不得。
吸气,甩袖,起步,腾越……
动作一气呵成,利落爽脆的令人眼前一亮。
歌声也随着身形的腾翻挪移,缓缓流出,也是清新如水,淡淡如烟……
后来,据在场观看的人传言,台上的不是人,是九天下凡的仙子,只有仙子才跳的出那样的舞姿,只有仙子才唱的出那样的曲子,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叹为观止。
事后有个享誉盛名的文人做了首专门赞誉台上之人舞姿和歌声的辞赋,命名《神话赋》,词藻华丽,妙笔生花,在各国间广泛流传,时人相互间争相抄诵,闹的各国纸价上涨,商人大大赚了一笔,乐的脸上开花。
不知从哪里传出一个词语:洛阳纸贵。
倒是恰当的形容了当时的情状,以后文人墨客互相间谁名气大了,大家会嘻笑着引上一句‘洛阳纸贵’,至于洛阳是什么,倒说不清楚。
这些都是后话。
话说当日水云台上的临编临改临演《美丽的神话》确实镇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凝住了每个人的眼球,连台下埋怨生气的苏凝香都傻了眼,呆立不动;锦瑟站在后台望着台上活跃的身影,眼神灼热,眼底暗潮汹涌。
容华原本慵懒的身影形,在看了水云起步的那刻就已然挺直,盯着台上的人久久不动,最后终是化为一声叹息,脸上苦笑不已。
那样的舞步能不吸引人吗?劲舞呢……
第七十五章
舞曲只有短短的一刻钟,台下众人却凝住了足足一盏茶的工夫。
待到大家醒过神来时,发现眼中仙子样的人儿嘴角擒着笑居然正直直的向自己走过来,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心也就越来越急促……甚至连正常的呼吸都觉得困难。
站定,跪下,行礼——
柔如春水的声音更是让听得人连骨头都酥麻了大半。
“草民易水云参见太子殿下。”
一丝不苟的礼节,一本正经的话语,没有丝毫可挑剔的纰漏。
正如他的人一样,完美无暇。
斜依在椅中的人只来得及‘嗯’了声,一个清朗却带些轻佻的声音从旁响起,生生打断了容华接下来的说话。
“容国果然不愧为美人国,啧啧,看这容貌,这身段,这肌肤……当戏子真是可惜了,呵呵……美人儿,你不如跟了我,我保证你这一生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当宝贝般的疼着。如何?”
能在这种场合,轻佻的这么自如的人当然非弥炎国太子炎新莫属。
不过,或许上天是有些偏心了,如此轻浮的神情出现在任一个人身上只能让人厌恶,却偏偏的在他身上,只是觉得……可爱。
试想,一个顽皮漂亮的孩子,对着你挤眉弄眼,你会觉得讨厌吗?!答案是,当然不会。
戏子?
听闻这两个字,跪在地上的水云不自禁的挑挑眉,心里升起一丝怪异的感觉,以前从不觉得戏子二字怎样,在她原来的世界,可以说‘戏子’人人想当,如果没有天赋的话,还求不来呢……但是,此情此景,这‘戏子’二字却怎么听怎么讽刺。
好似,好似……
摇摇头,即使想的,水云也说不出那两个字……
恍神间,突然觉得颚上一紧,水云低垂的头被迫抬起来,直直的望进一双清亮透彻的眸中,无可否认,眼前的眸子是水云所见过的最澄澈的眸子,干净,连眼底最深的地方都一览无遗,好似世间一切在他眼中就是如此简单明了……
炎新也望着水云,脸上的神色却是由原先的嬉闹,到惊讶,到僵凝,再到平静,终归了然无痕。
两人就这样愣愣的互望着……
半晌,水云动动唇想说什么,刚出声,眼前黑影一晃,腰身一紧,等看清周围人形时,发现自己到了一个不得了的地方——尊为‘太子殿下’的人端坐椅上,而自己却坐在……他腿上,他双手还极霸道的横过腰际,将身子紧紧的禁锢在手臂与胸怀之间,不留一丝空隙,水云裸露在外的脖颈甚至还可以感到那人鼻翼端呼出的湿热气息,白玉似的脸上腾的涨红,不用看外人的眼光,只是这样的姿势在别人看来要多暧昧有多暧昧。
“这个……”
“嘘——别出声,乖乖坐着。”
盯着圈在腰间的手臂很久,水云才说出两个字,却被容华俯身在耳边的低语定住意欲挣扎的身形。
不是话语的问题,而是语气的缘故。
好像是很久以前,也曾有人对她这么说过……
“别动,乖乖躺着……”
“不要,已经躺了一个礼拜了,我的身体真的没事了。”
“没事?是谁原本信誓旦旦的说身体没事,结果才半天的风吹下来,又躺了一个礼拜。”
“……意外。”
“啊?你说什么?”
“没有,我没说什么,躺着就躺着,切,躺着多好,又不用去学校,又不用跑800米,又不用考试……”
念到最后,人整个缩进了被窝里,声音自是越来越小。
“出来,你想把自己闷死呀。”
“不要,不用你管我。”
……
回忆到此,水云才醒悟到一件事,抱着自己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她的忘年好友晓露。
“晓……”
兴奋的转头才喊出一个字,却被几乎贴在他脸上的人吓的噤声,对望着,冷汗不自禁的往下流,貌似,就在刚刚,唇好像碰到什么温软湿润的东西……
呵呵……这个,不会那么巧吧!
忘年之交和普通朋友间的差别,在此时可见一斑。
两人某些方面的心思本就相差不大,原来基本上一个人想说什么,想做什么,不必开口,只是一个眼神,另外一个已然明白,就如现在,水云当然从眼前人的眼神中读出来:不准喊原来的名字。
困难的咽了咽口水,水云微微点点头,顺意的喊了声:“太子殿下!”声如蚊鸣,不是他怕,只是觉得怪。
容华微眯的眼睛,这才弯成月牙状,嘴角上扬,显示他极满意:“叫我容华就可以了。”
“哦!”
水云不置可否,更加奇怪的望着容华,不明白这时他脸上何以显出一副许久未见的宠溺温柔之情,这种神情不是没见过,只是……
不知为何,心里就是觉得怪异。
怪异?何止怪异,在周围众人看来,简直是怪异的很。
目定口呆的望着平素不苟言笑到冷漠的主子,蓦然变成温柔似水的模样,其间差异之大,不亚于一个天上,一个地下……没有直接晕倒在地,已经算是心强体壮了。
咳咳……当然不能否认,浅笑温馨的主子自有一股妩媚的特质,与怀中清丽脱俗的人一起,十足一副世间难得的美人图。
就在众人沉默间,一个声音突兀响起:“哦?我怎么不知道原来容国的太子殿下也好男色?”
语气里揶揄有之,鄙意有之,惟独没有与话中称呼之人相称的尊敬。
能这么大胆直言的当然只有一直静坐不语的玉岚国女皇岚铃。
水云闻言身子一颤,神情间露出难掩的怯意,
容华望了水云一眼,安慰性的拍了拍水云的背脊,这才正眼看向岚铃。
凡可称得上‘女强人’一类称号的女子,再美,眉眼间必显出逼人的英气与魄力,岚铃自是不例外,不过可能她周身掩也掩不掉的媚意之故,却不显得冷硬刚烈。尤其她脸上此时露出的淡笑,更是让她平添了抹柔和。
尽管这笑意根本未传到眼底……
容华打心里不喜欢这类女子,狠毒自私,薄情寡意,典型的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要是在以前,她准会二话不说,拂袖离座而去,不过现在不行,有句话说的好:入境随俗,何况他可是容国的太子,未来的皇帝,哪有任性的权利……
唉!
心里默叹,面上却是浅笑依然,自我调侃:“岚皇这是说哪里话,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求,无论是男是女,喜欢的便喜欢了,本殿下可从来未掩饰过。”
岚铃不动声色的挑挑眉,别有所指的望了望一边低头不语的则修:“哦?”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她这声未表意的哦包含了多少遐思。
容华飞快的瞥了则修一眼,又收回目光,见他不动不语,心虽急,却不敢现露,只因当下若有半分差错,怀中人性命不保……
紧了紧揽在腰间的手臂,容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只是大喝道:“小李子,该赏的赏了,就换下一出。”
左手下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躬身应是,忙不迭吩咐下去。
容华这才有时间看向怀里的人,在惊见水云面色苍白,发现不对,忙切切的凑近水云耳边细细问道:“怎么了?”
水云回头望了容华一眼,嘴唇有些哆嗦,半天未吐出一个字。
“好了,别怕,不是还有我在吗!”
“不是。”水云定定神,这才凑前身子,俯在容华耳边细声道:“我不是怕,只是不知道怎么搞的,一见到那个女的,浑身不舒服。”
“哦?怎么?”
“这副身体原来的身份是……”水云瞄了岚铃的方向一眼:“是那个女人的儿子。”
“啊?”容华低目望着水云神情惊恐尤甚的样子,不明白:“既然是母子,怎么看你的神情一点都不像。”
水云放软身子靠在容华怀里,径自道:“谁知道,可能他们之间关系不好吧……”说到一半不知想起什么,又挺直身子,定定的望着容华,满脸要笑不笑:“说起来,我们有可能是兄弟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