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香 第二部 问君心(出书版)By 卫风无月

作者:  录入:09-19

明宇,我这是……第一次。

如果你是醒着的,你要对我说些什么呢?

等你醒来之后,又会对我说什么呢?

汗如雨下,滴滴落在明宇的脸上、身上。

我慢慢伏下身,将他紧紧抱住,向旁边翻转,不至于让他承受太多重负。

外面的对烛结了烛花,爆了一声响。

我让外面的人打水来,拧了手巾替明宇净身。在这种地方,倒是有钱一切好办事。

仔细的用热水替他洗净,用干净的布巾擦干,替他把内衣中衣一件件穿回去。

这些事以前作惯了,他重病之时,我就曾经如此服侍过他。

只是不知道……他那时的重病,究竟是所为何来。

明宇脸上还有未褪尽的残红,刚才的迷乱……我看看桌上的酒壶。

真是学不乖。

这种地方的酒,不可能没有花巧。我头一次就吃了这个亏,这次居然还……

不过,这一次,吃亏的不是我就是了。

回头看着床上,明宇静静卧着。

尤烈的迷药好生厉害……以后要多防着他点儿。

我托着腮想了想……我要不要去给尽欢提个醒,千万别吃尤师爷给他的茶水食物?忽然身后轻轻一响,我一下子回过头来,明宇身体动了一动,眉头紧蹙,睫毛颤动着。

我忽然害怕起来,明宇他,明宇他,他……

他的眼睛动了动,慢慢睁开了。

我心里莫名发虚,身子一矮,从床边滑下来,坐在了脚踏上。头冒出床沿,像是出巢捕食的小鼠盯着猫窥看。

他腰部动了下,只是很小的动作,却发出一声无力慵懒的低吟。我心里一荡,接着就是一紧。

我身子蹲得更低了些,只有一双眼露出床沿,骨碌碌的转着看他。

明宇静了半晌,一句话也没说。我的心像被这根无声的细线越勒越紧,紧得我一动不敢动。

明宇哑声说:「给我站起来。」

声音低哑,说不出的磁性低低回旋在斗室。

我扭着衣角,慢慢站了起来。

他已经撑起半身,靠在床头,一双眼如秋水泓波,不见深浅。

我讪讪一笑,又赶紧把头低了下去。

他清清嗓子,声音依旧性感动人:「倒茶给我。」

我如奉纶音,忙不迭去向茶壶里倒了茶来,两手捧着送到他面前。

他伸手接过茶杯,凉凉的指尖与我的指腹一触,就不着痕迹的离开了。

他喝了一杯,说道:「还要。」

一连喝了三杯,我讨好的说:「还要不?」

他摇了摇头,斜睨我一眼,「我现在有比……喝水更要紧的事。你给我酒里……下了什么?」

我头快低到胸口,「我……我也不知道,别人给我的。」

他哼了一声,冷厉之气尽显,我的腿又开始发软发抖,如筛糠一般。

这次倒不是因为喝了那个加料的酒。

他挺了挺腰,眉头皱了一下,雪白的贝齿咬住了下唇,脸上露出极动人极娇艳的神色来,我两眼直勾盯着他,直到他一个冷眼扫来,赶紧低头作反省状。

本来我也是一肚子问题啊……我想问他以前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想问他那天火起是因为什么?想问他到底对以前的宁莞做过什么,和龙成天是什么关系,姚筠又是谁,他又是怎么变成了姚筠……

可是现在嘴巴严丝合缝,别说发问了,只求他别说什么我就烧高香了……

明宇坐正了,淡然说:「你都看到了?」

我连忙点头,「看、看到了。」

「有什么想问我?」

我抬头偷看一眼,连忙又低下头来,「没、没什么想、问的。」

他道:「真的?」

我点头如鸡啄米,「真没,真没。」

他伸伸懒腰,眉头又是一皱,皱得我心里忽紧忽松的没个准。

我觉得……这个事怎么着这么怪啊。

原来我是十万个有理,可是转个眼,变成十万个没理……

他呢,原来是罪情昭彰,可现在呢,却成了原告,占尽了道理上风。

我这是哪儿跟哪儿啊……偷偷抬眼,看到他冷冷的一张脸,急忙把头垂下来,听候审讯。

「站近些。」

我喉咙里模模糊糊答应一声,往前挪了些。

「再近点。」他看我一眼,「怕什么,我又不能吃了你。」

真是欲哭无泪,我慢慢挪动双脚,又往床边靠近了一点。

他抬眼看看我,「替我上药。」

我愣了下,他指指散落一地的衣裳,「我衣囊里有药。」

刚才我也想替他上药。但是看他已经十分委顿,又怕弄醒他,一犹豫,他已经醒了。

在他的外衣里掏掏摸摸,不免想起刚才我是怎么把这些衣裳脱下来的……脸红。

他大概以为我找不到,提示说:「白色蓝底的瓶里就是。」

我急忙答应一声,带着怕被看穿心事的心虚。

不过,这些药,到底是属于一个叫姚筠的人,还是属于现在床上这个人?

现在我是一团迷糊,连姚筠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存在过,我都拿不稳。

是不是一开始我见到的,就是尽欢和明宇?

他懒懒转身朝着床里,单衣裹着的身体线条简洁流畅如一幅山水丽图。我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手伸了出去,颤了几下都没沾他的衣角。

「怕什么?难道你还害臊了?」他半转过脸来挖苦我,「刚才做那种事怎么不见你害臊一下子?」

我咬咬牙,壮着胆子伸过手,把他的下衣松脱褪掉。他的头轻轻靠在枕上,身体全然放松。

拔开瓶塞有一股子辛辣之气,我不太懂,也不知道这药好使不好使。用指尖挑了一点,轻轻抹上红肿微沁血丝之处。

他嘴上说的硬,可是药粉沾到肌肤,身体还是一紧。

我动作放的轻之又轻、柔之又柔,「痛么?我,我小点劲。」

他哼了一声,满是慵懒,听得我胸口怦怦乱跳,指尖一颤,又碰着了那殷红之处。

他瑟缩一下,转过头来,「你是想杀我?」

我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结果,激动之下,没塞口的药瓶子被我一晃,药粉扑簌簌洒了出来,粉粉雾雾的,落了他一身。

他的眼睛危险的瞇了起来。我知道不好,赶忙道歉:「明、明宇,我不是有意的……那个,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啊,我真不是有意的,要不,你也洒我一脸得了……」

他忽然嘴角一弯,微笑起来,「没出息,就算你要洒,我还不舍得呢。我这药可是金贵得很。」

浅浅的昏黄的烛光映着他半边脸如美玉无瑕,我扶着床沿爬起来,赶紧把手里那瓶据说金贵无比的药粉盖好盖,看他心情似乎比刚才好,大着胆子问个问题。

「明……明宇,你到底有多少身分?在宫里是明侍书,苏远生说明行之是暗宫之主……可你又能化成姚筠的模样……」

他捋了下颊边散落的一绺青丝,慢慢说:「你的问题还真不少,要是一个一个讲来,讲到天亮也讲不完……」

我忙点头,「不要紧,慢慢讲好了,我不急。」

他回手握拳在我额上敲了一记,痛得我直咧嘴,「这种龌龊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多留。出去再说。」

好像一瞬间又回到了在冷宫的时候,他跟我讲古书,我听得烦了跟他胡搅蛮缠,他用手用笔用砚台……顺手摸起什么就给我一下子。

把衣服一件件拾起来,在他淡定若冰的眼神里……一件件给他穿回去,小心地问:「你能走么?」

他白我一眼,可是那一眼里啊……温和足有八成,威胁才不过一分……还有一分,咳,我也说不上来。

好像有点,有点放荡似的。

「我走不了,你背我!」他扯住我头发,「我不想留在这地方!」

我像个孙子似的,答应得那个卑微……自己都看不起自己。可是,把他背起来的时候,心里居然还有点松宽,有点释然……

好像,本来他就是我的责任一样。

他伏在我背上,呼吸热热绵绵的吹在我颈子里,「怎么?走不动路啊?」

我小声说:「不是……」

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件事来,大步回到床边,把那条可以作为呈堂证供的床单卷一卷包一包,塞进怀里。

明宇讶然:「你……拿这东西……」

我怕他回过味来,大步就往外跑。

外头的红红绿绿都散的差不多了,厅上空落落的。我一口气跑出了院门,明宇突然扯住了我的耳朵,「你……下流东西,快把那个丢了。」

我忍痛向前走,「不丢,就不丢,打死不丢。」

他磨磨牙,狠狠一口咬在我肩膀上。

其实……其实他还是舍不得用劲。

要不然,还不咬掉我一块肉下来?

现在只是两排齿印,上下围拢成一张弯弯的唇形。

我解衣服的时候蹭到,疼得直皱眉。不过一看明宇脸上那种复杂的神情,又觉得,这个牙印真是物超所值,再多印上两个也不妨。

「别动。」他拿湿巾擦着伤口,把那个据说金贵的药粉一倒一大把在我肩上。我一边干笑一边提醒:「这药很贵的……」

「闭嘴。」

「明宇,跟我说说吧……以前的事,你瞒我的事……」我拉住他的手腕,「我都想知道……」

他慢慢放下手里的药,替我把衣裳拉高。

脸上的神情淡然温和,似乎又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

那个对什么事,包括生死,都不在乎的,美如玉,也坚如玉的人。

看看这间别馆,精致秀美。东城这里的庄子很多,有钱人来消暑避热。现在天已经冷下来,这里应该没多少人,屋里静的很。

明宇指点的路径,我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却在心中笃定,他不会害我……

「现在,我该叫你什么?」他的手慢慢摸过我的头发,从头顶一直顺到背上,「宁莞?白风?还是章竟?」

我笑了一笑,「还是章竟吧。」

他点了点头,「好,那我说的也容易些,毕竟,跟那些前尘有瓜葛的,是宁莞,是白风,但不是章竟,先说你目下最关心的事。」他笑了笑,斜躺在竹榻上。

我一面忍不住去想时刻注重仪态,能站着不坐、能坐着不躺的他干嘛不坐着而要躺着……咳,一想就脸红,一面把从柜子里捞出来的软枕给他垫上,怕他磕着难受。

「这院子是我的别院。」他轻声道:「很久以前置下来,但是很少在这里停留。」

我点点头,已经猜到了。

「我是四岁才被送到养父母家的,那时已经记事,从小到大不知道明枪暗箭避过多少次,所以也知道这是无奈之举。那时暗宫已经另行抱养过一个孩子,权充我的替身。年纪与我相仿……」

「我知道,他叫尤烈,今天的药还是他给我的……」我一时口快,然后看到明宇似笑非笑,立即合拢嘴巴暗骂自己笨蛋,一下子就把小尤哥给卖了。

他倒没往下追究,接着说:「养父母虽是武林中人,我的身世他们却并不知情。暗地里每月有人来传我武功,白日里我跟养父读书学医,也学一些武技剑术……」

我又插嘴:「原来你也学过医……」

他眉毛一抬,「你还想不想听?」

我马上捏住嘴唇用力点头,以示想听的诚意。

他一笑,接着道:「暗宫的秘密心法,流花功,我六岁始练,九岁即成……后来便开始练溅玉。过了几年,养父家中出了变故,满门老幼被杀的精光,我因为身在异处,侥幸逃过一劫……」

我还是忍不住插了嘴:「哎,你这故事,我在姚筠那听过。不过他说的是,主子家被杀……少爷得救……不会这么巧,他说的少爷就是你吧?」

明宇一笑,「若是武林中还有第二个圣手秀士叫姚筠,那他说的少爷就不是我……」

我摸摸头,「居然这么巧……小姚先被你那个不幸的老爸救,又被我救,他还真命好啊……」一眼看到明宇眉头皱起,连忙捏住嘴唇以示乖巧。

他笑了笑,指指风炉。我看到炉中水已经沸腾,不用他再指点,自动从茶几下的小柜里翻出茶叶,冲水,滚杯,泡茶,乖乖端给明大公子,然后连忙在他脚边坐好,两手托腮,专注的聆听。

「我因为有暗宫的人保护,后来几次遇险也都平安度过。不过,最后一次,他们来援不及,我寡不敌众,受了重伤,被人救下。」

我睁大了眼,他摸摸我的头,状似摸小狗,「是龙成天救了我。」

我已经猜到了。

「本来……暗宫的继承人,成年时才与皇太子,或是皇帝见面。我呢,因为意外,算是提了前……」

我终于咬牙切齿吐血捶地,痛恨着自己把他的话又一次打断:「干嘛暗宫主人要和皇帝见面?」

他扫我一眼,「暗宫历代都是皇帝的影卫暗从,是第一代开国皇帝的柳侍君创立。诸如暗杀、行窃、反间,这些明面上不好做或是做不好的事情,都由暗宫来进行。」

我张大了嘴,半天合不拢。啊啊,原来,暗宫,是个特务组织啊……啊,说好听点,就是秘密的地下国家安全局。

明宇不紧不慢品了一口茶,「龙成天那时还不是太子,我滞留在他府上,算是个清客……」

我撇撇嘴,这个人,以前还骗我说,他没见过皇帝。现在呢,不但见过,还有可能是青梅遇上竹马,奸恋遇上情热……咳咳,我用词不雅,我反省。

他放下茶杯,接着说:「暗宫门规严正,暗宫中人与皇室中人不可有情爱纠葛,不可有婚娶关系。我知道龙成天的身分之后,便与他保持距离……」他看看我,皱眉道:「你也不至于吧,口水擦擦。」

啊啊,不好意思。我一开心,口水就流下来了。

看来我家明宇没和龙成天有那啥关系。

不错不错。我的头巾还是白白的,没有染绿之虞。

很好很好。

「当时暗宫宫主已经决定支持龙成天登基,我明处是以文怡情,纵情山水。暗里是全力相辅,本来是打算着,他一登基,我便可以脱身回转,此后再有效力差遣,也不必将自己摆在明面上。先皇驾崩当天我便与他摊牌……」

「结果他翻脸不认人,不让你走对不对?」我自动补上一句。

明宇一笑,「小竟好聪明。」

明明是夸我,不过我怎么觉得这话里面……嗯,糊弄小孩的味道这么重啊。

「接着往下说啊,这个牛不喝水,还不能强按头呢,你,你既然不愿意,后来怎么又当的侍书?」

他的笑容有些苦涩:「牛不吃水,强按头的难道少了么?我没想到他出阴招,中了暗算,内力尽废,最后还是没能走成,一起被带入后宫。只是那以后,我再不肯见他一面,严严正正把话甩给他,若他还出现在我面前,我便立即自绝。」

我吓得打个哆嗦,急忙拉住他手,「可千万别!生命诚可贵啊!你可别……」想不开三字在他有些嘲弄的目光里硬把话咽下去。

咳,他当然想得开了,他现在还好好坐在我面前,哪有想不开。

「宫中人认识我的不多,但也不是没有。龙成天在旧邸时的几位妾侍,便都知道我这一号人物的存在;我在宫中度日如年,暗宫中人送了无数药物,内力却始终恢复不了。龙成天果然是做皇帝的人才,那些时日里从不见我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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