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楚甚云这么说,苏白也不再提丢金铃的事。今晚像撞了邪一样,不顺的事情全聚集在一起,弄得他两人筋疲力尽,这下好不容易静下来,也没有心思再多说什么,只道:“我叫人来把颜豫送走吧。”
楚甚云说,“你也倦了,安排好就早些回府吧。”
苏白笑,“这么急着赶我走?”开玩笑的口吻,其中却透着浓浓倦意。
楚甚云没好气白他一眼,“还有心情闹?我可不想被颜侯爷怨着,他那寒冰脸加臭脾气,吓人的很。”
苏白摇摇头,没回嘴站起身往外走,准备去叫人来处理躺在外面的颜豫,楚甚云也同他一道。谁知两人刚走到颜豫身旁,外厅的门哐当一身巨响,像是有人从外面硬撞了门想进来。苏白与楚甚云对望一眼,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
得,这下省事了,连颜豫的“尸体”都不用他们自己处理了。
把动静搞得这么大还没人敢劝阻的,除了颜华还能是谁?
第十七章
把动静搞得这么大还没人敢劝阻的,除了颜华还能是谁?
既然这位主来了,苏白和楚甚云也不瞎废神想啥了,两人非常默契地在桌前一左一右坐了,各自倒了杯茶端手里,喝一口望着外厅的大门,等着外面的人撞门进来。
一下,两下……
砰一声,两扇无辜的雕花木门轰然洞开,一道青色的逆光人影跨入屋内,脸上的担忧在看见苏白的瞬间散去,但一抹欣喜的笑还未绽开,脸色又沉下来。
外厅与内厅相连处,一双男子的脚横在那里,弄得屋子阴森森的,好似凶案现场。颜华大步迈过去一看,只见颜豫脸朝上躺在地上,半点不动。颜华俯身下去,伸手探看颜豫鼻息,当感觉到指间有热气拂动,心里一落。不管他多不喜欢这混事魔王,颜豫总是长乐候世子,他出了事,不好善了。
看颜豫没事,颜华暂不理会苏白与楚甚云二人,他朗声对候在门外的手下吩咐道, “世子喝醉了酒,不小心磕门上了。进来两个人,将世子送回长乐候府。”颜华一番话说得洪亮,不仅门外等候的家人听到了,云黛馆中知晓这事的人也听明白了。
长乐候世子颜豫醉酒跌倒,让他哥哥西陵侯亲自派人接回府了。
苏白闻言仅是一笑,颜华这封口封得是不动声色,四周的人,就算有多嘴多舌想闲话的,也得掂量掂量自己有多少斤两,敢和西陵侯颜华对着干。
再说颜华命令一下,他手下的人立马进来将颜豫扶走了。颜豫一身酒气冲天,远远就能闻到,醉酒跌倒,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颜豫被送走后,颜华手下的人也将门关了,远远退开守到一旁。云黛馆中的奴仆一看这阵势,哪有不明白的,生怕惹祸上身,一个比一个躲得快,眨眼的工夫就连影都不见了。
门一关,屋内就只有颜华三人,颜华背手站着,只看着两人不说话,苏白和楚甚云捧了茶杯,有一口无一口喝着,同样不说话。
屋子里明明有三个大活人,却安静得连半点声音都没有。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屋子里的气氛更加压抑,楚甚云偶一抬头,恰好迎上颜华冷冽的目光,如芒在背。
这么僵着也不是办法。
楚甚云刚想说话,旁边的苏白却先搁了茶杯站起身来,迎着颜华的目光,缓缓道:“颜华,回侯府吧,有什么事我说给你听。”
“说什么呢?”颜华冷冷一笑,笑容里没有半点温度,手指指着楚甚云,道:“说说你为了她打伤长乐候世子?冲冠一怒为红颜,苏白,我真是低瞧你了。”
说话之前,颜华一直告诉自己要忍住火气,他和苏白的关系已经够糟糕,不应该再由着自己的烂脾气将两人的关系弄得更僵。可是,再怎么忍气还是无用,话一出口,仍然是十足的妒夫口吻,话里的嫉妒浓得让颜华自己都想掐掉自己舌头。
但他没有办法,一听到手下报告说颜豫来找楚甚云和苏白麻烦,自己便马不停蹄赶过来,生怕苏白和颜豫起冲突受伤,可一过来,只见到颜豫躺在地上,而人家郎有情妹有意情深意重一副没事人的样子,自己这匆匆赶过来的人,像极了戏台上粉墨登场的戏子,整一个给人取乐调笑的乐子。
现下的苏白哪有时间考虑颜华心里想得这些东西,他现在想到的,也就是让楚甚云不被颜华的怒气波及。
“打伤颜豫是我的错,怪不得甚云。你要怎样都好,先回侯府再说。”
苏白一心维护楚甚云,颜华心里妒火更胜,只见他扬手拍两下掌,对屋外唤道,“张道、张显,你们俩进来。”
两个家人应声而入,颜华看了眼苏白,道:“你们俩护送苏公子回府,记住,务必将苏公子毫发无损送回侍郎府。如有半点差错,你们俩就不必回来见我。”
闻言,苏白长眉一挑,急忙道:“颜华,你什么意思?我不是你手下的囚犯,你无权过问我的自由。”
楚甚云朝他轻摇首,示意他别再与颜华悖逆。苏白瞧不明白,身为女子的她却瞧得出来,颜华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可惜颜华的怒气终于忍到极限,不等苏白转变态度,他已然走到苏白面前,狠狠挑起苏白下巴,逼苏白的眼对上自己的眼,低声道:“我没权利过问吗?苏白,你莫忘了,当初是谁说的,我要的,你都得给!”
果然,苏白冲口欲出的所有话语被这一句话哽住,半点吐露不得。怪得了谁呢,那是自己当初信誓旦旦承诺下的,自以为赌得起,就得认。
颜华放了手,背过身不去看苏白。
既然逼得紧了你要躲,放得宽了你也要躲,那么,这一年的时间,我宁愿将你紧紧绑在身边。
什么进退得宜恩威并施,让杜凌那套没用的说法都去见鬼去吧。
被点到名的张道张显两人进屋来,朝着苏白一拱手道:“苏公子,得罪了。”
苏白冷冷扔下一句话,甩手走到前面。
“跟远些,本公子不是囚犯。”
苏白也离开后,屋中更是静得吓人,颜华脸色也臭得吓人。
楚甚云瞧着这光景,忍不住大笑起来。这些年,自己变了,苏白变了,所有人都变了,只有颜华这人,始终未曾改变。霸道如惜,心也如往昔。那如铁石一般冷硬的心,除了苏白,谁都装不下。那冰冷锐利的眼,除了苏白,谁都看不进。
自己当年何其愚蠢,愚蠢到以为这个男人眼中会有自己一席之地。
后来才明白,若非是苏白喜欢自己这个‘琉璃姐’,这人何尝会分半点心思半点眼神与她。
她当初是看不透,如今一切云烟都已散尽,种种情仇爱恨清晰无比,她却是看不开。
颜华看见楚甚云笑,不由得皱起眉,冷声问:“觉得我可笑吗?”
是啊,不管你是昔日枝头凤凰殷琉璃也好,还是今日风月楼中花魁楚甚云也好,你在苏白心中位置一直比我重。看我用尽种种手段仍然被苏白所厌弃,很好笑吧。
楚甚云捧腹大笑不止,钗发散乱,最后竟连眼泪都笑了出来,她断断续续道:“你是可笑。但可笑又岂止是你颜华一人?哈哈哈哈……可笑的岂止你一人……”
颜华觉得楚甚云有些不对劲,纵然心中不悦,还是伸手去拉她,欲扶她坐下,但楚甚云只将他伸过来的手一摔,止住笑斜眼看他。艳丽的眉眼被泪水模糊,眼中的痛意却不曾模糊。颜华一时间有些失神,如今面前这个狼狈的女子,与映像中那个明艳动人的殷琉璃,无半点重合之处。
苏白那日的话又入耳中。
颜华,莫怪我与琉璃很你!
颜华闭眼长叹一口气,当年三人间欢笑重回眼前,恍若隔世。他从来不是心软的人,此刻却突然觉得,愧对眼前这女子。
“等这一年过去,我会替你脱奴籍。”
“替我脱奴籍?哈哈哈……”楚甚云怅然大笑,“不必了,楚甚云贱命一条,不敢再劳烦你废心。”
“我已答应过苏白,你接不接受我都会做。”
楚甚云笑声益发刺耳,颜华眉头也皱得更深。而楚甚云下一句话,却令颜华脸色霎时黑沉。
“答应过苏白?是拿我要挟苏白吧。颜华,三年前我若未与苏白订亲,今日断然不会是这般处境对吧!但你可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与苏白订亲?毕竟,当初我喜欢的人,一直是你颜华。”
颜华觉得自己的声音霎时阴沉无比,“为什么?”
第十八章
三年前苏白初登会试榜首,便宣布与太师千金殷琉璃订亲。如此才子佳人做良配,一时间传作大梁佳话,不知羡煞多少人。
可一众欢声笑语恭贺声中,仅有颜华一人砸了整间屋子,将半窖酒灌入肚,醉倒三天三夜。他翻身醒后,一纸诏书宣他入宫见驾。待颜华再出宫门时,大梁天色隐隐变了一半。
距苏殷两家订亲不到一月,大梁又添新鲜事,叫一干看客齐叫世事无常。
正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眼见苏白大小登科在际,双喜临门却突然变成了祸不单行。意气风发的少年会元突然重病缠身,不仅失了殿试上一展英才夺魁的风骚,就连订好的亲事也给退了。太师虽然惜才,却舍不得将自己的爱女嫁给一个病重垂危的人。
只是,没有几个人知道,苏白那所谓的病重垂危,不过是被软禁在侍郎府中,直至一切尘埃落定。
这些事情,楚甚云自然是知道的。
正因为知道,才打心里的恨,恨得将满腔爱意全数散去。
她父亲所作所为,上愧对苍天下无颜见万民,当死无疑。但当她和母亲在刑部大牢里,听人言及那日朝堂之上,力保殷太师和主张严惩不贷的两派人马争得面红耳赤,金殿之上的君王一眼望见朝殿之上垂首无语的颜华,圣眷正浓的西陵侯爷,只说了一句话,“万民乃社稷之本,民心不存,社稷何在。”
两派人马依旧争执不休,殿上君王却下了诏令。殷太师身犯国法,罪无可恕。但念他三朝元老,功勋彪炳,不殃及家人性命。只将男子充军塞外,女子削籍为奴。
这叫她怎能不恨?
想她昔日青春年少,万千恩宠加于身,却固执地将一腔真心全数倾注在一人身上,结果呢?结果却万分可笑。
儿女情爱这种事情本就无常,我爱你你不爱我,这当是命,她不怨。她只怨,一腔真心却将慈父爱母连累。
当年家门祸事,若不是自己执意与苏白订亲,不会来得如此之快如此之狠。种种怨怪,只怨她估错了眼前这人的底线与执念。
楚甚云止住笑,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一些。“颜华,你知道颜豫刚才冒犯的人是谁吗?是苏白!想不到吧?呵呵……你们果然是如假包换的兄弟,连喜好都相同。”
因为楚甚云的话,颜华脸色一沉。但楚甚云却不顾他阴沉的脸色,只想将一腔怨气排解。
“知道颜豫用什么要挟苏白吗?用你们三年前除夕的那件事,呵呵……若让老侯爷和苏侍郎夫妇知道,一定精彩万分。你与苏白在一起颠鸾倒凤……哈哈哈哈……”
颜华脸色此时沉得滴得出水,他冷冷喝道:“够了!别再说了。”
楚甚云见到颜华的怒气,不但不畏惧,反倒更猖狂。
颜华也觉得难过了吗?那多好,疼不应该由她一个人来受。
“这么快就不想听了吗?不是想知道苏白为什么要与我订亲吗?”楚甚云唇角上翘,笑容中着报复的快意,“那你听清楚,我一字一句告诉你。因为那夜我这个蠢得无可救药的傻子,一心只想见你一面,不料却见到你与苏白一室缠绵。苏白也是个蠢得无可救药的人,只想将事情隐瞒,他心里居然还拿你当他亲近的颜华哥。可惜……”
“可惜你恨!他想要隐瞒所有事情,断了我对他的念想,你便与他订亲,即断了我的念想,也报复了我,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楚甚云抬手重重鼓了几下掌,“好的很,正是这样。侯爷你何其睿智,一眼就看出小女子肮脏心思。”
颜华看着面前这个娇艳不再的女子,心中起先聚集的怒气早已不知不觉间消弭。
“当初是我负你。但你记住,苏白没有半点对不起你。”
颜华话说完,拉开门便要往外出去,楚甚云却突然叫住他。
“颜华,我恨你,你也怨我……但你可知道,苏白从未爱过我。”
一时间万籁寂静无声,片刻之后,房门大开,颜华的背影在夜色中欲撕破天幕般突兀,暗夜里不知何处的冷风袭来,吹得整间屋子有如冰窖。遥遥地有灯光丝竹声传来,远且不真切。
楚甚云跌坐在地上,哼哼轻笑两声,自言自语道:“苏白,我这么做,是害你还是帮你……”
颜华刚出云黛馆,便遣退随人,独自骑马直奔侍郎府。
沙场之上,眨眼间死生无数,颜华也从未眨过眼。然而此刻,这叫突厥军忌惮不已的阎君,握着马缰的手,却是微微发抖。
他此刻,只想见苏白。
想见到苏白的愿望越迫切,颜华就觉心中那一团跳跃不已的火焰越是动得厉害,好像即刻就要跳出胸膛一样。但等他的人真到了侍郎府门外,看着紧闭的府门,微微颤抖的手却稳下来。他勒马在门外站了许久,终于没上前叩门,反倒掉转马头疾驰而去。
依他两人现在的心境,不见为好。此时两人间的局势,有如战场上最关键的一环,一步进一步退,稍有差池便胜败难料。
与其在苏白气头上将旧事挑起,倒不如处理些别的事情。
颜华心中主意既定,手中马鞭紧抽。如水月华照在他脸上,只映得面上朗目如星,他薄唇紧抿,隐隐有些阴蛰的气势。他是该去给某些人提个醒了,他不对他们出手,并不代表会任他们为所欲为。
颜华坐骑是难得一见的良驹,若说它日行千里追风跨日也并非虚夸,不多会工夫,颜华人已到了长乐候府门前。
进了府门,将马缰绳丢给殷切迎上来的下人,简单地给他爹娘请过安,颜华直接朝颜豫的屋子去。
颜华娘亲踩着小碎步急急跟在颜华身后,“华儿,你急忙忙回来,又急忙忙去找你弟弟做甚么?”
颜华依旧大步流星朝前走,只简单交代,“我找颜豫有事情,娘亲你先回去。”
“你弟弟喝醉跌伤了回来,给他瞧伤的太医才刚走,这会你弟妹和大娘都在守着他,你去像什么话?”
“我自有分寸。”
颜华娘亲此时已经被远远拉下一段距离,看着儿子越去越远的背影,她忍不住恨恨跺两下脚,怨道:“你这糊涂孩子!”
长乐候夫人是南方人,长乐侯府的格局也偏向江南水乡的婉转纤巧。颜豫成亲后,夫妻两人便单独划了进小院子住。许久不曾回来,颜华拐过七八重回廊长道,才到颜豫房前。
恰巧有婢女端了洗漱的脏水外走,不料见到颜华,当时一愣,愣过后才醒悟过来,赶紧低身同他行礼问安。
“见过侯爷。”
屋内的人自然也听到声响,颜豫娘子和长乐候夫人一齐出门来,见灯火寥落的院子里,颜华背手站在院中,长身玉立,英挺俊秀的五官蒙上一层模糊暗影,气势迫人。
颜豫娘子见到大伯,理所应当地欠身道一个礼。
颜华生生受下,抬眉看一眼廊上的长乐候夫人,却未曾执晚辈礼请安问好,只是毫无温度的语调说道:“听说颜豫受了伤,我来看看,也有点事想与他谈谈。”
长乐候夫人脸色僵硬,却也知晓眼前这个人不再是当初可以任她指责呵斥的颜家庶子,只能婉言推拒,“你弟弟才醒,精神不是很好。华儿你有这份心就可,有事明日再谈吧。”